第14節
唐詩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不過算了算的確是有了,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大學畢業一年半多了,也差不多要九年了,但是她們真正離得比較近的也就高一同班那一年,他坐在她的右后方。如果要這么算的話,她跟很多幼兒班同學還可以說認識大半輩子了呢,但是出了幼兒班就再也沒聯系過了,所以即使認識大半輩子的人也并不見得怎么親怎么熟,其實她跟他也差不多,畢業之后完全沒有聯系過,除了這次在陳默家的相遇,以及自己有所私心的出差。 沐川看了一眼手表,狀似隨意地說:“如果收拾完還不想睡的話,要不要來我房間?!?/br> 來我房間?。?! 唐詩突然智商下線,有些震驚茫然地看著他,只覺得心跳加速,渾身燥熱,幾乎有些神志不清,按三條的話說,就跟被下了陰陽合歡散似的,就差藥效發作渾身酥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溫度打得太高的原因,目光觸到她緋紅的臉頰,沐川只覺得口干舌燥,他有些艱難地說:“只是看到房間里有圍棋,出國之后就沒再跟人下過了,突然很想找人下一盤?!?/br> 唐詩智商還在線下艱難掙扎,只能機械地應答著:恩,恩,好的。 沐川低語道:“那我,在房間等你?!?/br> 在房間等你! 唐詩一下子又燃了,徹底把智商燒成灰燼了:恩,恩,好的。 她都不知道沐川是怎么走的,反正他一走,她的智商就立馬回線,立馬完成地拼湊出剛才的邀請是讓她去他房間下一盤圍棋。 下一盤圍棋?。?! 一個有十足誘惑力的男人大晚上洗完澡,頭發還沒吹干,還穿著一件露鎖骨的衣服約你去他房間下一盤圍棋,你信嗎?就像現在幾乎所有智商正常的女孩子都不會相信男生說只是聊聊天就蹭蹭不進去這種鬼話。 但是就因為他是沐川,唐詩信。 不是因為他是唐詩心目中那個纖塵不染的少年,是她認定長大之后一定會變成濁世翩翩佳公子的人。 而是因為他是gay啊。 關于一個女人和九十九個女人的問題,唐詩曾嚷著要和喜歡的男人把能發生的一切關系都發生,卻遇到了一個并不想跟女人發生關系的男人。 悲??! 哎,唐詩讓自己靜下心來,東西也不想整理了,率先沖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之后披著一條浴巾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 哪來的三條口中的香色入骨鮮艷欲滴,分明就是一只落水了的獅子狗。 她回頭看一眼船上的性感內衣,然后啪地一聲拍醒自己,吹干短短的頭發,裹著厚厚的毛衣出去了。 她站在門外心跳如鼓了好久,終于抬起沉重的手,可是剛敲了一下,門就開了,她甚至都還來不及深呼吸調節一下,于是禁不住自作多情地想,他是站在門口候著她嗎…… 這里每一個房間的布置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桌椅擺設,一樣的花色窗簾,但是唐詩總覺得是不同的,也許是因為這里充滿了他的氣息。 房子的中間有一個木質茶幾,上方已然攤開棋盤,左右兩側放著黑子和白字,沐川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唐詩就近做到黑子的一方,有些下棋的人對棋子的顏色有所講究,必須要使用那一種顏色,不然會因為過不了心里這道坎而輸掉,不過這些唐詩是無所謂的,她以前看他下棋的時候黑白子都用過,想必也是無所謂的。 沐川讓唐詩先走,那個時候他也是讓她先走,唐詩拿起棋子輕輕扣上那橫豎交錯之上,那次她的第一個子也是落在這個位置,那個時候也是冬天。 高一時她是住校的,一個月回家一次,有一次因為有一份作業忘記帶回家,而那門課的老師又是出了名的變態,每次都非要在晚自修之前就把作業交上去,更可惡的是那個老師還特別愛打小報告,肯定會告訴同在一所學校任教的唐母,于是唐詩無奈之下只得早早趕回學校。也許是那個冬天實在太冷了,連原本每周日下午必然早早趕回來抄作業的人都沒有返校,還凍在家里出不來,導致整所學校顯得特別空曠。所以她以為教室里也應該沒人的,可是背著書包走進去時,卻發現沐川正坐在位置上。 他坐在她的右后方,隔著一個過道,整個教室的座位分成三大列,為了讓學生不用一直從同一個角度看黑板影響視力,三個列會進行平行移動,所以他們的座位會因此而變得忽近忽遠,那一次,是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 因為離得很近,教室里又只有他們兩人,唐詩覺得必須要說點話,不然會很尷尬,于是她打了一聲招呼,問他為什么來的這么早,他說,眾人托付他早點來,而且在家很無聊。 唐詩懂,在實驗班抄作業也是蔚然成風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只是大家抄得有技巧,但是,在家怎么會無聊呢…… 然后兩人就無話了,唐詩默默攢頭寫作業,原本以為作業會很多,畢竟記著有六七頁呢,可是原來是中看不中用的紙老虎,題目很長,空白很多,而且超級簡單,三兩下就做好了,白瞎了來這么早。 該怎么辦呢,其實唐詩這個時候完全可以先去宿舍溫暖溫暖,看看小說玩玩游戲或者睡睡覺等著室友歸來,但是她覺得這個位置把自己黏住了,挪不動步子。 正三心二意七上八下間,后面的人突然問她:“唐詩,要不要下一盤圍棋?!?/br> 每一次,他總會清晰地喊出她的全名,唐詩,年少的他的聲音,清朗,通透,有玉石之聲。 她回頭,他已經擺開了棋局。 浩浩蕩蕩。 唐母愛麻將,唐父愛圍棋,雖然在職業上唐母是老師,唐父是警察,一文一武,但是總覺得在興趣上卻是相反的一武一文,麻將是武,圍棋為文。 所以唐詩從小就是在圍棋和麻將堆里長大的,在她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被揪著上桌頂三缺一了,唐母說輸了用壓歲錢抵著,于是為了生存,她不得不磨練技藝,馳騁沙場,六親不認,揮刀斬馬,從輸得褲衩都不剩到過年的時候能把壓歲錢翻好幾番,提升第二年的生活水平。 至于圍棋,會在吃完晚飯的時候和父親下幾盤圍棋,盡管每一次下完之后唐父總能把棋子還原到最關鍵的那一步告訴她為什么走錯了,以后該如何走,但是漫長的生命進程中她還是一次也沒有贏過父親。 即使有如此擁有如此晦暗的人生,在這樣潤物細無聲的熏陶之下,她的棋技還是很不錯的,總是可以靠圍殺同齡來取得光明。 但是那時在教室里她陷入了困境,不過這是她預料到的,誰叫人家是專業圍棋選手呢,初中時就參加省級的圍棋比賽取得了第一名,她落敗是必然的結局。 敗了就是結束了,她不想結束得太早,盯著棋子尋找突圍之道,但是貌似已經全部被封死了耶,然后看到一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無言地拿走黑子將白子放回原處,恢復到數步之前的樣子。 唐詩知道這是最關鍵的一步,他在給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決不能辜負他的落子有悔,分析各種生路,突然被她發現了玄機,啪地一聲剛按下棋子,就聽到他格外溫柔的聲音。 唐詩,下雪了。 第17章 沐川再見 唐詩現在仿佛又置身于那間小小的久遠的教室之中,下著那盤還未走完的棋局。 仿若時間靜止,地老天荒。 可誰知他剛說了句唐詩,下雪了,在那一剎那好像大家都跟約好了似的,一下子全都涌進教室。 一大波人啊,沐川被圍著借作業抄作業談論昨晚那一場足球比賽的輸贏,唐詩被拉出去看雪打雪仗聊回家看的最近電視劇,那一盤棋就這樣被打亂了,他給她的退路,她不負所望找到的生路,全都消失在一整個班的熙熙攘攘喧鬧嘈雜之中。 年少的兵荒馬亂。 后來他們再也沒有下過棋,甚至沒有講過幾句話,直到成為他的翻譯,直到今晚。 可是唐詩好像又陷入了困局,她忍不住變換了一個姿勢,沐川看著她一臉凝重的表情,跟九年前一模一樣,忍不住勾起嘴角:“要不要再讓你?” 唐詩難得倔強:“不要,再讓我想想?!?/br> 沐川起身,去溫了一杯牛奶,放到她的面前,笑道:“補補腦?!?/br> 唐詩想,他在取笑她。 她還是接過牛奶,一邊喝一邊思考著,突然聽到他輕輕嘆息了一聲,唐詩以為是自己思考的時間太長了讓他等得有些無奈,于是忍不住抬頭看他,卻發現他正看著窗外,目色溫柔。 “唐詩,又下雪了?!?/br> 唐詩轉過頭,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一整個城市的雪,紛紛揚揚,浩浩蕩蕩,繁華的大阪街頭,她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青山原不老,為雪而白頭這樣的詩句。 仿佛跟九年前的一切重合了,室內棋子輕叩,室外安靜飄雪,時光倒回到多年之前,只是今天不會有一大群人涌進來圍著他,拉走她,所以,為什么要等到明天呢,為什么不是現在呢,現在就告白吧! “沐川?!彼蝗唤兴?,內心激動到顫栗,他回過頭來,目光觸到她的嘴角時驀然一滯,瞬間變得灼熱,好像底下是一股叫做欲望的暗流,“在?!彼卮鸬穆曇粲行┰S含糊。 “沐川,我……”突然電話鈴聲想起來了,沐川的眼神瞬間冷靜而犀利,連帶著唐詩也一下子清醒了。 沐川看了一眼號碼,對唐詩說了聲抱歉,稍等,接起電話走向窗邊,說的是德文。 唐詩松了一口氣,剛才絕對是被下降頭了,太魯莽沖動了,遠的同學會還能不能一起參加不說,明天還得一起做飛機回國呢,這得多尷尬啊。 雖說大家都是成人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妥善處理感情事件而顯得不至于尷尬,但是面對沐川,唐詩做不到。 她忽然想到網上幾個關于表白老同學的段子,一說“我把你當朋友,你竟然想上了我?!币徽f“你太猥瑣,竟然連老同學都不放過?!笨梢姳戆桌贤瑢W是一件多么破釜沉舟事情啊,朋友圈縱橫交錯,實在是需要三思再三思。 唐詩坐在沙發上左思右想,上思下想,覺得在這里再待下去實在不妙,搞不好待會兒腦子一抽,又會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來,她的理智和冷靜在他身邊等于零。 她往窗邊看了一眼,漫天雪光之下是他清冷修長的背影,像一幅水墨畫,卻像極了周敦頤的那句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只可遠觀。 這個電話看起來會很長的樣子,唐詩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結束,她看了一眼時間,想這盤棋也不用下了,還是先收起來吧,不過她在收起來之前先拍了一張照片才將黑白子放回棋盒,折起棋紙,洗好牛奶杯后她對著落地窗揮了揮手,指了指背后的門,沐川看到落地窗里她的身影,回過身微點了點頭,唐詩輕聲打開門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收拾衣服……簡直亂七八糟…… 哎,亂七八糟的房間,亂七八糟的晚上。 這邊沐川掛了電話,微弱地嘆出一口氣,自嘲了笑了笑,落地窗中,略帶苦色。 要不是這通不合時宜的電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 就在剛才回過頭的一瞬間,看到她嘴角殘留的奶漬,他突然有種難以控制的想要吻上去的沖動,想要幫她舔舐干凈。 他這是瘋了么。 他早就已經瘋了,竟然穿著一件單衣去色誘她…… 第二天,唐詩破天荒地沒有聽到鬧鐘,因為昨晚收拾到很晚,又由于有點心緒不穩,在床上輾轉了一好一會兒,所以睡過了頭。 她想沐川應該在樓下等她了吧,匆忙洗漱,奪門而出,可是就在她打開的瞬間聽到了隔壁同樣的開門聲。 沐川穿著黑色毛衣頭發略顯蓬亂地出現在她面前,眉眼有些虛弱疲憊,一副失眠不足的樣子,但還是很好看。 唐詩第一次看見這樣有些不修邊幅的他。 然后福至心靈:是了,肯定是昨晚德國公司打電話過來有什么事情要處理,所以他通宵工作,真是太辛苦了。 沐川走到她這邊,左手很自然地從她手里拖走了大箱子,然后停了停,說:“不好意思,唐詩,幫忙拉一下我的箱子?!?/br> 唐詩想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是她啊,總是仗著性別優勢占他的便宜,她的箱子多重啊,他的箱子相較之下多輕啊。 沐川走在前面,深邃的目光下是隱藏許久從不外露的黯然。 可以的話,唐詩,你只要一身輕松地走著,不用讓你拉任何箱子,沒有任何拖累。 雖然出門的時間比預計的晚,但是因為兩人做事總是預留出彈性時間,所以趕到機場時并沒有多少匆忙,但是還在機場上吃了個簡單的早餐,其實可以說是午餐了。 可是在登機的時候他們竟然遇到了上次來的時候在飛機上遇到的那個換座男生和恐怖的尾隨女生,但是令唐詩非常震驚的是那個男生死死地牽著那個女生的手。 就在唐詩看到他們的瞬間,他們也注意到了他們,一時間,四目交匯。 四人面色各異。 那女生是眼睛一亮的癡狂,男生是眼前一黑的崩潰,唐詩是一臉不知所以的茫然,沐川是一眼審時度勢的犀利。 瞬間的,同時的,那個男生抓著女生,沐川牽起唐詩,朝彼此相反的方向走去,兩個女生顯得十分被動,一個是流連忘返,一個是一臉懵逼。 直到坐到座位上唐詩還是想不通剛才的事,是男生被挾持了嗎,不像啊,感覺女生是被拖著走的,她想問問沐川,一轉頭卻發現他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好像睡著了。 是昨晚太累了嗎? 算了,世間的事誰又說得清呢,也許是尾隨然后出了真愛,也許他發現這個人是她失散多年的meimei,尾隨是為了尋哥哥來了,然后在日本解開了這一身世之謎,種種皆有可能,反正別人的故事,別人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唐詩也睡著了,夢里,她想起了一件事,她說過要在機場表白來著。 焦慮啊焦慮,一直從夢里焦慮到下飛機,在這里表白不是就為了不用特地約時間以后也不用再見面嘛,可是她忽然想到她還有很多買給別人的禮物還在他的箱子里面,這現在又不好拿出來,現在不拿出來,到時候還得見面啊。 糾結中,就已經出了海關,沒給她思考的時間,突然出來了出現三個眼深鼻高的外國人,他們熱情地朝這邊打招呼,是德文。 沐川給她介紹說他們是大學時代的同學然后進了同一家事務所工作成為了同事,因為手頭這個項目臨時有所變動,需要加快行程,他們也飛過來在中國呆一段時間,昨晚打電話過來說今天的飛機,剛好和他們的時間差不多,就約定在機場碰頭,然后一起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