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陳銘這才算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拿出昨天村民送來的筆墨紙硯放到一旁,柳阿繼又抱出一個濕的的砂盆,和幾根干樹枝和竹板。讓孩子們都擠在一張桌子上。在砂盆上寫了一個人字,柳阿繼問孩子們可有人認識,除了一個叫砂巖的孩子答了上來,其他孩子都睜大眼睛傻乎乎地看著柳阿繼。 柳阿繼這便知道這幫孩子都大概是什么基礎了,他們是都沒有基礎。好在這般,若是讓她教什么四書五經,柳阿繼反怕誤人子弟。 解釋了一下人的意思,柳阿繼用竹板抹平沙子上的痕跡,又讓孩子們依次練習。玩沙子嘛,孩子都喜歡,這個玩法又新奇一時間孩子們連吵鬧的聲音都沒了,依次在砂盆里模仿柳阿繼寫下一個個人字,又一次次抹平。 這沙盆寫字的方法不是柳阿繼想出來的,而是她小時候曾經在村子里學過幾天字,她們村子窮先生都是用這個法子,讓孩子們在砂盆上記好怎么寫字,才肯讓他們寫在紙上再次練習的。 一旁的陳銘吃完早飯以后也早就湊了上來,他一邊心里不屑這些目不識丁的鄉野村民,一面又覺得從沒試過在沙子上寫字,看著實在有趣得緊。只是他自然不好意思同柳阿繼說他也想試,便把柳阿繼推倒灶臺邊上讓她吃飯,表示自己會幫她看住這些孩子。 柳阿繼哪里會看不穿陳銘的小把戲,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拒絕,只是一邊吃飯也不忘留意孩子們和陳銘。 一撇一捺本就是最簡單的字,柳阿繼吃完飯孩子們已經輪著在沙里寫了幾遍,柳阿繼便收起砂盆分了紙給他們,讓他們在紙上再聯系。 用筆在紙上寫字,和用樹枝在砂盆里寫字,不管是力度還是別的都不一樣我。剛才在沙子里玩得開心的孩子碰上了紙筆都打了蔫,陳銘見狀便拿起筆蘸了墨一個個教著村里的孩子。也好在'人'字畢竟簡單,寫個幾遍孩子們還是都學會了。 一直到中午放學,柳阿繼這般叫了孩子幾個字幾個詞,等到梁大娘送來午飯這邊算是放學了。送走梁大娘和孩子們,柳阿繼關上門心里打算從明天去教孩子們數數,和一些簡單運算,陳銘卻拽了拽柳阿繼的袖子揚起小臉一臉驕傲地說:“娘,他們怎么都那么笨?!?/br> 陳銘說得不多,柳阿繼卻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嘆了一口氣柳阿繼想了一會兒才說:“銘兒你自幼你父王就替你請了最好的先生,便是比起東宮太子太傅學問也不差分毫,可你我一路走來銘兒你可看到多少人家的孩子連私塾都沒法念?” 陳銘聽了雖然未曾和柳阿繼頂嘴,小臉上卻顯出幾分不以為然的神色。 “銘兒,何不食rou粥乎?(注1)”見陳銘的樣子,柳阿繼皺起眉頭又問道。 陳銘神色一變這才明白柳阿繼的意思,他雖然不知疾苦可這一路畢竟也看了些更親身受了苦,想起以前先生交給他的東西羞愧的低下了頭,眼里染了霧氣似乎隨時又要掉金豆豆。 柳阿繼把陳銘抱進懷里,卻一直眉頭緊鎖。無論是陳祿還是安氏,又或者是她都太縱著陳銘了,他們把他教得不知人間險惡,哪怕在書里讀到'百姓疾苦'與小小的陳銘而言,也不過是一句不疼不癢的空話。 若陳銘還是京城里的陳王世子,這自然不算問題,可如今萬一陳祿戰敗,已陳銘如今的性子又怎么在這柴米油鹽的俗世生活? 不管柳阿繼擔心的是什么,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去了。 沒有幾天的時間不止孩子們學會了簡單的算術,學會了怎么寫自己的名字。,陳銘也第一次交了了朋友。他的朋友也是跟著柳阿繼學字的孩子,名叫李四蛋,是李大愛的親弟弟。 陳銘和他相交卻不是因為李大愛,而是有一天柳阿繼去河邊洗衣服,留了午睡的陳銘一個人在家。陳銘一醒來不見柳阿繼立刻就慌了神,連鞋都沒穿都跑出去找柳阿繼,最后卻自己在村外的樹林里迷了路。 柳阿繼洗完衣服以后回家發現陳銘不見了,地上只留了一雙鞋連忙跑出去找村民一起幫忙,而最后找到陳銘的卻是這個不滿八歲的李四蛋。 自從陳銘和李四蛋玩在一起以后,陳銘變開朗了許多,雖然還是不愛說話,可每次村里有孩子找他一起玩的時候,在得到柳阿繼的許可以后,他總是會跑過去和大家一起攆雞遛狗,仿佛已經變成一個土生土長的山村孩子。 眼見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柳阿繼的身子卻突然糟糕了起來,每日里只要一說話就咳得停不下來,最后甚至連課都沒法上了。好在村子里對著對'母女'一直抱有善意,就柳阿繼算沒有辦法上課學生的家里每天也都會送來吃食,甚至還有村民專程進山挖了止咳的藥草給柳阿繼。 柳阿繼病倒以后陳銘便再也不出去玩了,他學會了自己砍柴生火燒水,學會了掃地洗衣,還跟著李四蛋學會了掏鳥捉魚,又拜托鄰居做熟以后拿給柳阿繼補身體。 只是陳銘的孝順似乎已經無法挽回柳阿繼日漸虛弱的身體,她的身子還是一日比一日差了下去,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柳阿繼甚至艱難的開口說了自己的遺囑。 柳希望她死了以后,陳銘可以繼續藏在李家溝,等到有了陳祿大勝的消息,再想辦法回去。柳阿繼把李家溝的種種人情說了,又囑咐了陳銘等她死了以后,讓他求助李村長一家,以李大娘的性子一定不會忍心不管他。只是他是男孩身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小心藏好,在安全以前萬萬不能被人發現。 柳阿繼說的時候,陳銘只是在一旁安靜的聽著,他知道柳阿繼現在每說一句話都痛苦不堪。只是聽著聽著,在昏暗的夜色里,陳銘卻似乎被迷了眼,眼前的柳阿繼越來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一張上下活動的嘴。 “銘兒,母妃已經不行了!你一定要好好聽母妃說……如果你有機會逃出去,你一定要記得你要討好尚氏,把她當成母妃一樣孝敬她討好她,只有她、她才能讓你活下去!咳咳……哪怕你父王回京,一也要記得賴住這個女人嗎,才能保住你的性命!銘兒,答應母妃,你一定要做到?!” 在潯城他撲進姨娘的懷抱是因為和姨娘親近、是因為信任姨娘?不,是因為母妃的話。 在潯城他擋在姨娘面前是真的想保護姨娘?不,他只是聽母妃的話討好姨娘。 真的只是因為母妃的話么? 直到那雙上下活動的嘴逐漸停了下來,陳銘的眼前失去了一切,提醒他活著的只有耳邊熟悉地咳嗽聲。 是誰? 母妃? 姨娘? 母妃,姨娘,娘?她們都是誰? 柳阿繼的咳聲迷惑了陳銘,從下到大在陳銘內心深處安氏總是這樣咳的。 自打這天夜里,日后名留青史的永安帝,因為耳邊女人不停的咳聲得了一種病。他再也分不清安氏和柳阿繼,分不清他的生母和養母。 直到第二天有人敲門,門里一直沒人應村民推開門,這才發現雙雙暈倒在床上的'母女'二人。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晉惠帝聽到大臣報告說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餓死了好多。說了一句:“何不食rou粥乎?” ☆、第四十六章尋醫 陳銘暈倒只是一時受驚心神不寧,本身卻沒什么大礙,村民們喂了他幾口水以后就幽幽轉醒了,倒是柳阿繼不知為何一直發熱不退。 陳敏醒來以后便把他懷里的銀子拿了出來,跪地苦苦哀求求村民幫柳阿繼找醫生,此時他已經顧不上旁的什么了,對此時的陳銘來說比起柳阿繼可能會死,那怕被太子追兵發現都變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求求各位大叔大娘,救救我娘!我有銀子,求各位幫我找個大夫治好我娘親的??!”陳銘紅著眼睛,聲音沙啞地請求道。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么,快點起來!”有人去拉陳銘,一個大人卻居然沒拉住這么一個孩子。 見沒人答應他,陳銘便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哪怕有人把他拉了起來他卻又固執的跪了回去。 雖然疑惑不知陳銘從哪里來的銀子,可這個時候也沒人人心開口逼問這個可憐的孩子。 其實村民們以前也不是沒想過幫柳阿繼找大夫,只是自打她倒下以后,眼精的人已經看出來了,這突然帶著孩子出現的柳娘子怕是不行了,自然便不想再替她做無用功。 村民們商量了一下,放著柳阿繼這么不管肯定不行,既然他們自己有錢銀,幫忙去找個大夫也不是什么大事,也算盡了孩子一番孝心。最后還是李大愛的父母率先答應下來,說去附近的村子找大夫過來。 陳銘恭恭敬敬地給兩人磕了頭,本想著跟他們一起去,卻被兩人勸住說他年齡小腳程慢,讓他留下來照顧他娘。 陳銘聽得有道理,他心里又掛記柳阿繼,便答應了下來。 李大愛的父母是土生土長的李家溝人,陳銘又和他家一雙兒女親近,自然比起旁的村民多信任了幾分當下就把銀子遞給了他們,讓他們去請大夫。旁邊有村民看見此景,猶豫著想說些什么,想了想卻還是沒有開口。 柳阿繼兩人剛來這李家溝還不清楚,這李大愛的父母,雖然不是什么大jian之人,卻一向愛在村子里占些小便宜。 只是大家都是一個姓,論起來哪個不沾親帶故,平時也不過多摘你家兩束苞米,多拿你家幾個雞蛋,大家也懶得和他們夫妻計較。礙于情面,又想著這兩夫妻雖然是個貪心的,卻也不會狠心打這這病重的孤兒寡母的主意,便也沒有人開口。 這夫妻倆拿了錢財便出了村子,村民見沒什么能幫的上忙的,給陳銘拿了一碗飯看他吃下就各自回家了。 直到下午想著李大愛的父母也應該請到大夫了,熱心的村民才又聚到柳阿繼家中,陪陳銘一起等著,只是左等右等還不見人來,便有人暗自心中起疑。沒等村里人擔心太久,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兩人便領了大夫姍姍來遲。 一直心里掛記怕這兩夫婦又不靠譜的村民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這邊剛松了一口氣,大夫替柳阿繼把完脈,說的話又讓眾人心跌到了谷底。 “看這脈象這娘子已經不行了,你們準備后事吧!哎,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辦法,不如老夫開副方子也叫她走的舒坦些?”那大夫大約五十出頭的年紀,瞇著眼睛瞇著胡子說了定論! 陳銘聽了一邊傷心不已,一邊又怎么會真同意這赤腳大夫給柳阿繼吃什么見鬼的藥? “你把銀子還來?你治不好我娘,我再去找別的大夫!” “你這娃娃說的是什么話?!這十里八鄉哪個病了不是找我看!”那大夫聽了陳銘的話怒目而視,轉念又說道:“老夫趕了這么遠的路來你們村子,哪有把錢退回去的道理?” 這大夫前面那句話倒也不假,這十里八鄉有人病了的確都仰仗這么一個大夫,哪怕心里替陳銘不值,一錠銀子只換回來一句救不活實在是虧本買賣。只是一想到以后自己家人生病,還要找這大夫幫忙,便也只能勸陳銘認命了。 陳銘也的確人命了,他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能做的的確有限,根本爭不過那大夫。只是他再不肯讓那大夫碰柳阿繼一下將人攆了出去,屋里的村民見柳阿繼的確已經無力回天,想著給著娘倆最后留些清靜,便追出去都送那大夫去了。 陳銘靠在柳阿繼身邊,心里只剩下同她一起等死的念頭了。 陳銘把自己埋在柳阿繼懷里,正昏昏沉沉將要睡下之際,卻突然聽到房里響起柳阿繼的聲音,雖然那聲音虛弱細小地幾乎沒有,停在陳銘耳朵里卻突然給他帶來無盡希望。 “水……水……” 探起身來附耳到柳阿繼嘴邊,陳銘聽見柳阿繼要水,一個激靈就跑下地,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喂給她。 柳阿繼喝完水以后并沒有轉醒,只是陳銘又有了希望,想死的心也淡了下來,想著說不定一會她娘親就會醒來,陳銘怕她醒來以后肚子餓,便出門想找村民討些吃食。只是他一向和村民接觸的不多,這個時候能想起來的也只有李大愛一家人了。 陳銘到李大愛家里的時候,他們家院子沒鎖,陳銘便也沒出聲。走到房門口剛想敲門就聽門里有人說話,話里話外都提到了他們母子,于是陳銘舉起敲門的手便停了下來。 屋里李大愛的娘說:“當家的,整整一錠銀子全給了那大夫,不過讓他說兩句話罷了,何必給他那么多?!” “你這娘們都發長見識少,既然那柳娘子的女兒能這么輕易拿出一定銀子,自然不會只有這一錠!她不是一向和我家四蛋玩在一起嗎?等著那柳娘子死了,我們便把這丫頭領回來,剩下那些銀子自然也全是我們的了!” “呵呵,還是當家的你聰明!只是把這丫頭白白領回來也不知她要吃多少?” “四蛋不是喜歡她么?正巧等她長大讓她給四蛋當媳婦!” “我喜歡蓮蓉!” 陳銘聽得清清楚楚,最后說話的是他最好的朋友,李四蛋! “算了,我過去看看,別把那小丫頭餓死了,我們再找不到銀子!就算被村子里的人分了,我們不是也虧了?”李大愛她娘說著就打開了房門。 不要說逃跑,陳銘舉起想敲門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觸不及防的和這對夫妻的目光撞了上! 不過愣了一下李大愛她娘,就用夸張的聲音招呼道:“哎呦,你這孩子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出一聲?” 陳銘轉身便想跑,卻被李大愛她爹一個箭步上前就抓在手里。 “你這孩子跑個什么勁,莫不是聽到了什么?” 此時此刻這對夫妻在陳銘眼里恐怖的如同地獄修羅,哪里還能看得出平日的和藹可親,就連聽到聲音跑出來的李大愛姐弟,在陳祿心里也變成了助紂為虐的惡鬼!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被拎在手上,陳銘又踢又打掙扎喊叫著。 李大愛她爹娘雖然見財眼開起了壞心,可畢竟不是什么真的大jian大惡之人,聽見陳銘喊叫跑別的村民聽到,又被陳銘踢打的疼了一不小心就松了手,陳銘摔在地上滾了兩圈站起身就跑。 看著陳銘跑遠,李大愛她娘問旁邊的丈夫:“我們不去追么?” “追什么,他一個小孩子說出去的話誰會信?”李大愛她爹卻不慎擔心。 站在一旁的姐弟二人面面相覷,他們心里清楚自己爹娘是在作惡,卻也不知如何是好。畢竟比起自己的爹娘,不管同柳阿繼母女再親近,也總是要差上許多的。 話說陳銘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叫了柳阿繼半天也沒叫醒她,便坐在床頭不知所措的哭了起來。遇到了這樣的事,現在除了柳阿繼以外陳銘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了。 柳阿繼皺著眉頭,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她昨夜見到陳銘暈倒在她眼前,卻叫喊不出聲,不過一會兒也跟著暈了過去,現在又隱約聽到陳銘再哭,除了想趕緊看他好不好,勸他不要哭以外什么念頭都沒有。 只是柳阿繼此時發熱的厲害,不管怎么樣就是睜不開眼睛,伴著陳銘的哭聲柳阿繼嗡嗡出聲:“銘兒……?” 終于,還是放不下心中牽掛,柳阿繼猛的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陳銘聽到柳阿繼在咳,連忙顧不上哭了,轉身給柳阿繼順氣。 “娘,娘你醒一醒啊,有人要害死你!”一邊給柳阿繼順氣陳銘一邊哭著說著,希望自己的話能讓柳阿繼聽到,希望她可以起來。 “娘,都怪我沒聽你的話,他們才要害死你,把我捉去給四蛋當媳婦!娘,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去他們家。他們要害我!” 柳阿繼沒聽清陳銘說得是什么,她只是隱約聽到“他們要害我!”。有人要害她的銘兒!柳阿繼身上抽搐不停,有一直搖著頭,在陳銘擔心的目光中終于睜開了眼睛。 ☆、番外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