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候車大廳里熙熙攘攘,孟遙找了個空位坐下等待檢票。 她掏出手機給丁卓發信息,忽覺跟前一暗,抬頭一看,管文柏手里提著一個行李箱,站在她跟前。 孟遙將手機往包里一塞,拎上行李袋就往前走。 管文柏抓住她手臂,“遙遙?!?/br> “你撒開!” 管文柏沒松手,旁邊人都紛紛轉過了頭來,孟遙不想在公眾場合鬧得太難看,只得暫時隱而不發。 管文柏松開她手臂,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舉在手里,“看清楚了,遙遙,這回真沒騙你?!?/br> 一本證件,明晃晃的“離婚證”三個字。 孟遙冷著眼,“您是結是離,是生是死,關我什么事?!?/br> 管文柏摸了摸煙盒,又停了動作,一手插在褲袋里,俯視孟遙,“前四十年日子過得混混沌沌,什么也沒想清楚?,F在總算明白過來,我不求別的,就希望每天回到家里,能有碗熱湯,有個人在等著我……我倆一起聊聊足球,聊聊文學……” 從前的時候,管文柏掌控、cao縱、主導,什么時候跟現在一樣低三下四?然而孟遙一字一句也不想再聽,打斷他:“我趕時間,沒空聽您抒發感情,您就直說吧,這回來找我,到底為了什么事?” 管文柏頓了一下,深深看著孟遙:“……遙遙,咱們重新開始吧?!?/br> 孟遙一時沉默。 她以為自己聽見這話,多少會有點兒觸動,然而并沒有。 最初離開帝都的時候,還會憤懣懊惱,可現在連這種情緒也都沒有了,心里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仿佛這事兒跟自己無關。 管文柏把她的沉默當做了正在考慮,忙向前一步,“遙遙……只要你愿意,咱們現在就去領證,我所有的財產全都給你……” 孟遙頓覺心里像是拂上蜘蛛網一樣的惡心,“您在外面拈三搭四,您妻子沒讓你凈身出戶?” “遙遙,牙尖嘴利不是你的作風。你要有什么不滿,咱們好好交流?!?/br> “您是不是覺得普天之下就您一個男人呢?” 管文柏頓了一下,“你談戀愛了?” 廣播里響起提醒開始檢票的聲音,孟遙不想再多說什么,轉身向檢票口走去。 “遙遙!你告訴我,你跟別人了?” 孟遙腳步一頓,“是。所以請您以后別來打擾我了。孟瑜被您害得要轉學,孟家因為我而蒙羞……就當我是上輩子欠您,可三年時間搭進去,也應該還完了。林黛玉都能有淚斷恩盡的時候,您還想讓我一輩子得不到幸福嗎?” 管文柏沉默著。 孟遙再不看他一眼,隨著隊伍,走向檢票口。 她現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趕緊回到丁卓身邊。 第38章 (38)傾訴 夜色沉沉,博士樓外的梧桐樹剛剛冒出新芽,燈光穿過枝椏,地上光影交錯,深淺不一。 孟遙站在樹影下,耐心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 孟遙回頭,丁卓正急匆匆跑來。 到跟前,他停下腳步,喘了口氣,“不好意思,臨走前又有點事要處理……等很久了?” 孟遙笑一笑,“沒有?!?/br> 丁卓低頭看她,伸手碰了碰她臉,“沒休息好?” “嗯……” 丁卓捉住她的手,攥在自己手里,把她往自己懷里一帶。 孟遙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一路而來的征塵和疲憊,一掃而空。 許久,丁卓問她:“餓不餓?去吃點兒東西?!?/br> “如果我說……” “嗯?”丁卓低頭看她。 孟遙笑意盈盈,“如果我說點外賣的話,是不是挺沒出息?!?/br> 丁卓笑說:“還好,你自己還知道沒出息?!?/br> 兩人上樓,孟遙從行李袋里翻出睡衣,先去浴室洗澡。 水聲嘩嘩,熱氣裊繞,正在往頭發上抹洗發水,突然聽見敲門聲。 孟遙關了花灑,丁卓聲音從外面傳來,“你想吃什么?” 孟遙笑了一下,“都可以!” 洗完澡出來,丁卓正坐在電腦前,一手手肘撐在桌面上,一手抓著鼠標,滑動著滾輪。 “還要加班?” “不用,看看新聞?!倍∽糠畔率髽?,把筆記本蓋上,轉頭看向孟遙。 她穿著兩件套的睡衣,手里拿著毛巾,正在擦拭頭發。讓熱氣熏得,臉頰泛紅。 他一直覺得她皮膚特別好,讓他想到讀本科時沒日沒夜看的那些武俠小說,動輒就愛用的“膚如凝脂”這個比喻。 丁卓嗓子有點發癢,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起身去幫她找吹風機。 沒一會兒,外賣送到了。 兩人潦草吃過,孟遙借用丁卓的筆記本處理這幾天堆積下來的郵件,丁卓去浴室洗澡。 孟遙處理完畢,就將電腦合上了,從桌上架子里隨便抽出一本書,隨意翻著。 沒一會兒,丁卓洗完澡出來。 “還早,要不一塊兒看個電影?” 孟遙想了想,點頭。 宿舍里就一張椅子,兩人只得抱著筆記本在床沿上坐著。這樣看了片刻,便覺得脖子發酸。 丁卓將電影按了暫停,“你頭發干了嗎?” 孟遙點頭。 “那去床上躺著?!?/br> 兩人背靠著枕頭,把電腦擱在腿上。 孟遙轉頭,看了看丁卓。白色燈光下,他輪廓硬朗,這樣看著,仿佛有些距離。然而事實上,孟遙從前也不相信,能有這樣一段關系,能讓她如此舒適和放松。自那晚推心置腹以后,連之前一直耿耿于懷的那點委屈感,也都漸漸地淡了。 丁卓伸手輕怕了一下她腦袋,“看電影,別看我?!?/br> 孟遙笑了笑,將目光轉向屏幕。 電影節奏拖沓,不大有意思,最后兩人把它當做背景音,開始聊天。 丁卓低聲問:“家里的事……” 孟遙沉默一瞬,把前因后果都講了,只隱去了管文柏這一節。 丁卓看她一眼,她微垂著目光,看起來不大有精神。 “別擔心,離高考還有三個月,孟瑜應該能調整過來?!?/br> “我不是擔心孟瑜,我是……” 丁卓看著她。 “我是覺得又欠了蘇家的人情?!泵线b不自覺地咬了咬唇,“……從小到大,受了他們不少幫助。我跟我媽一樣,總覺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br> 丁卓攬著她肩膀,“我理解?!?/br> 所以有時候,孟遙和曼真相處過程中,出現了什么摩擦,孟遙通常是道歉低頭的那一個。 她對曼真的感情是真的,時而的憋屈也是真的。 “我小時候,跟我媽大吵過一架。那時候她還在蘇家做保姆,有一次收拾書房,不小心打碎了里面的一只花瓶。陳阿姨沒說一句責備的話,但從此之后,就再也不讓我媽打掃書房了……”孟遙頓了一下,“大約是我自己太過敏感,我總覺得他們的幫助里摻雜了太多的憐憫。所以那時候,我就問我媽,你做點兒別的工作不好嗎,為什么一定要給人當保姆,低三下四看人臉色……” 丁卓沒說話,將她攬得更緊。 “那是我媽唯一一次打我……那這么粗的掃帚……”孟遙比劃了一下,笑了一聲,“她一邊打一邊哭,說我懂什么……那時候我才十二歲,確實有很多事不懂。家里三口人都要靠我媽養活,除了蘇家,她還能去哪兒找得到那么寬厚的雇主?一時的委屈重要,還是生存重要?一個連生存都沒有底氣的人,是沒有資格去跟人講條件的……” 丁卓說不出話來。 他雖然也是單親家庭,沒有殷實到可以隨意揮霍,但從小到大并無經濟壓力。 他不能完全體會得出,在外人看來,孟遙和曼真親如姐妹的朋友關系中,有多少是她不得不承受的委曲求全? 曼真的性格,他是了解的,她肆意張揚,像一團火一樣,優渥的家境和杰出的才華,讓她從不需要仰人鼻息,她能夠全然遵照她的內心,不受任任何事一點委屈。所以曼真也看不慣他,為了這個稅后工資還不到萬把塊的工作,透支身體,給上位者做牛做馬,還得不到一點榮譽。 “這些話,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在別人看來,這不是白眼狼么……”孟遙笑意很淡,“蘇家幫了我們,我們還不感激涕零,還敢有所微詞……” 丁卓把她的手攥進自己手里。 “所以上大學之后,我一直在做兼職,沒問家里要過一分錢,甚至還能攢下一些錢,寄給孟瑜當零花?!?/br> 她只是想活得更有尊嚴些,起碼有一天,能夠真真正正地,從心底里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跟曼真交往,而不會覺得嫉妒,更不會想要疏遠。 丁卓沉默著。 所以,前天晚上,她問他是不是生活永遠這么苦的時候,她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楚? 可她卻鮮少抱怨,笑臉迎人的時候更多,雖然從他見到她那一刻開始,就覺得她身上始終有一種煢煢孑立的氣質,揮之不去。 丁卓下巴在她頭頂蹭了一下,沉沉說道:“……以后有我?!?/br> 不是甜言蜜語,當個一定要履行的承諾。 孟遙睫毛輕顫,輕輕地“嗯”了一聲 電影不知不覺間已經放到了后半段,拖沓的劇情這會兒也接不上了。 丁卓直接合上了筆記本,放到桌上,“睡覺吧?!?/br> 孟遙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