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外公放心了些,扭頭對大兒子道,“這點你得學學你妹子,你就沒她做得好?!?/br> 大舅豎耳朵聽著,不發表意見,他現在是箭在弦上,哪是能說拍拍屁股走人就走人的。 吃完飯,秀春幫大舅媽扯了飯菜,換上茶水,都在客廳里嘮了一會兒。 大舅下午要上班,走了之后,外公外婆老兩口犯困要午休,大舅媽進了屋,再出來時,手里拿了一疊花花綠綠的票,塞到秀春手里,笑道,“春兒是頭一次來上海吧?下午讓苗苗帶你出去好好轉轉,想買什么就買?!?/br> 秀春看向陳學功。 陳學功接過來,笑道,“快謝謝舅媽,這些票里可不是誰都能有的?!?/br> 大舅媽笑道,“貧嘴!是你大舅他們單位發的,還有我的,我們平時也花不到什么,存著也是存著,你們小年輕愛逛,我們老了,不好這個?!?/br> 下午,陳學功老馬一般,騎了大舅的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禮品,載秀春先去了個不起眼的胡同。 “苗苗哥,你帶我來著里干什么?”秀春好奇,胡同狹窄,今天大部分居民又不用上班,人來人往,顯得格外擁擠。 陳學功在一個石庫門停下,鎖上自行車,拉秀春上二樓,“我帶你來找我以前的老師,讓他給你摸摸脈,開幾副湯藥調身子,省得你一來月事就遭罪?!?/br> 秀春臉一紅,心里發暖,跟在陳學功后面,在二樓拐角處的一間房門口停下,敲門。 屋門開了,是個老婦人,愣了下,問道,“你們找誰?” “我找張老師?!标悓W功禮貌道。 老婦人面上這才露了笑,開門讓他們進去,喊人,“老張,你學生來了?!?/br> 秀春這才看清屋里的布置,不到十平方的面積,差不多只有外公家客廳那么大,架子床,兩把椅子,一張小圓桌,靠窗戶口下面放了一個鐵皮爐子,鍋碗瓢盆、瓶瓶罐罐擠在窗戶臺上,雜物堆在墻角,顯得格外擁擠。 既然是陳學功的老師,那學識一定不低了,怎么就擠在這里?怎么沒住職工家屬區? 秀春心里帶了疑惑,沒好問出口。 張老師招呼兩人坐板凳,他坐在床沿上,顯然沒想到陳學功會拎了禮品來看他,心里高興,嘴上卻道,“你呀,不該來看我,被人看到不好?!?/br> 雖然批斗也批斗過了,勞教也勞教完了,自我檢討也遞交,原先的職務被除去,總歸是名聲臭了,先前教過的學生沒哪個敢跟他沾的。 陳學功道,“老師,我不擔心?!?/br> 張老師欣慰的笑,轉而看向秀春,笑道,“你媳婦?” 陳學功點頭,眼神示意秀春,秀春忙道,“老師好,師娘好?!?/br> 張老師笑意深了些,張婆婆拉了秀春說話,張老師問陳學功的近況,各聊了一會兒,陳學功懇請道,“老師,我想請您給我媳婦摸摸脈,她身子不太好,我想請您給開個方,抓點中藥給她調調身體?!?/br> 張老師父親是近代有名的大師張錫純,張老師得了父親真傳,不止西醫拿手,中醫更是精通,陳學功手里的那本手抄醫學衷中參西錄,就是張老師父親的親筆之作。 張老師笑著點頭,讓老伴把脈枕拿來,給秀春摸了脈。 靜息片刻,張老師道,“男子遲脈橫沉,女子寸脈橫沉,小陳,你媳婦剛好相反,該好好調調身子,否則以后難受孕?!?/br> 第96章 7號一更 秀春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老師,我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張老師笑了笑,“這個原因就比較多了,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后天失調養,另外我觀你人中雖寬,是個福厚之人,但人中偏淺,人中是胞宮,說明你胞宮不佳,月事可有問題?” 醫者面前無男女,秀春不忸怩,直言道,“月事來的時候痛得厲害,喜溫惡冷,持續的時間也比較長?!?/br> 張老師點點頭,拿了鋼筆和紙,出了一張方,轉而問陳學功道,“小陳,你們什么時候回去?” 陳學功道,“大概能在這住一周?!?/br> 張老師道,“那先吃這副,等回去前再來一趟,我調整下藥方?!?/br> 內外婦兒疾病皆復雜,如果給一張方讓你從頭吃到尾的,那一定是庸醫,病機在變化,理法方藥也應該相應調整。 從張老師家出來,秀春的心情有些沉重,陳學功一手推自行車,一手捉住秀春的手,兩人肩并肩出胡同,避開打鬧嬉戲的小孩。 “春兒,別想太多,老師的醫術很高,有他給你調理,我們以后一定能生好幾個娃娃?!?/br> 他們結婚有好幾個月了,房事頻繁,按說也差不多該有了,當初何新陽跟易真剛結婚不到一個月,易真就懷上了,沒道理他們遲遲沒消息,陳學功也是怕出問題,陳家人子嗣本就單薄,帶秀春來找張老師調身體前,陳學功已經借工作之便,給自己查了身體,jingzi存活力沒什么問題,想要娃娃,不僅種子要沒問題,田也要肥沃才行。 “苗苗哥,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沒娃娃啊?!毙愦阂灿悬c怕像大舅媽陳秋娟那樣,遲遲要不上孩子。 陳學功開完笑道,“我這么賣力,還能沒娃娃?早晚的事,先給你調好月事再說?!?/br> 聽陳學功這么說,秀春心情好了些,笑瞇瞇道,“那你可要再努力點?!?/br> 陳學功沒想到他春兒變壞了,還能說出這種話,清了清嗓子,別有深意道,“今晚可以了吧?” 秀春翹著嘴搖搖頭,“不知道你說什么?!?/br> 陳學功才不信她真不知道,“還裝,你算算我憋多久了?!?/br> 論臉皮厚,秀春肯定比不過陳學功,瞪了他一眼,嗔道,“這是在外公家,你可別亂來?!?/br> 在外公家怎么了,在外公家又不是沒地方睡,大舅媽已經收拾出了房間,家里隔音效果又不差,關上門,誰知道他們干了什么。 說說笑笑間,那陳學功騎車載秀春去了南京東路,永安大樓的二樓上有家上海最大的醫藥公司,設置店面,里面中藥西藥都有,質量方面比其他藥店更有保證,可以代熬藥,用的還是古法熬藥,兩人進去,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中藥味。 工作人員儀態良好,先向陳學功要工作證或介紹信。 這年頭,藥也不是誰都能買的,本地人要證明,外地人更是如此。 陳學功把介紹信和中藥方子一塊遞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審核無差后,請他們稍等片刻,她要計算之后才能報價。 “七副藥一共三塊六毛五,如果需要手工煎藥,一副兩分錢,七副一毛四,您要自己熬,還是在這代熬?” 陳學功遞給工作人員四塊錢,“在這熬,多久能???” 工作人員笑道,“最晚明天中午?!?/br> 七副藥能全部熬好,封裝在包裝袋里,喝了直接用熱水溫,比自己熬更省事,古法熬藥也比自己熬的效果更好。 從藥店出來,時間還早,秀春想轉轉,陳學功自然沒意見,拉秀春下樓,永安大樓底層就是華僑商店,整面墻的玻璃窗,透過玻璃窗里面陳列的商品一目了然,除卻百貨商店可以見到的手表、收音機、自行車等,還有許多商品是不會出現在百貨商店的,譬如相機、電視機、電飯鍋、電熨斗、電話… 好些東西秀春見都沒見過。 “想進去看看?”陳學功看秀春的眼睛都直了,直接拉她過去。 “等等?!毙愦鹤ё×岁悓W功,奇怪道,“店面倒是挺大,半天沒一個人進去,不合理?!?/br> 趕著過節,哪個百貨商店不是人滿為患,穿著各異,cao著各地方言,來來往往,炫耀自己的戰利品,這家店倒好,稀稀拉拉沒個人影。 “傻媳婦,這是僑胞店,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去的?!标悓W功忍不住笑,把大舅媽給的一疊花花綠綠票拿出來,找到僑匯票遞給秀春,然后用眼神示意秀春看商店門口穿中山裝的男人,“你把這個給他,他就能讓你進去?!?/br> 陳學功跟在秀春后面,被穿中山裝的男人攔住,客氣道,“同志,請出示僑匯卡或者僑匯票?!?/br> 秀春遞給男人看,果然不攔了,兩人大方進去。 在手表柜臺,秀春看到了和她手上一模一樣的手表,上海牌半鋼17鉆,當時買的時候是七十多塊錢,柜臺的售貨員笑瞇瞇的對秀春道,“有僑匯票,五十塊一支?!?/br> 秀春咂舌,又看到和她一樣的大永久,她在澤陽百貨商店里買,花了一百五十五塊,售貨員又笑瞇瞇的對她說,“有僑匯票,一百二十塊?!?/br> 僑匯票這么值錢!不能再問,越問越后悔買貴了! 轉了一圈從店里出來,買了四罐進口奶粉,秀春準備帶回去送給易真,等她家二孩出生之后肯定用得上。奶粉這種東西,澤陽市沒有,上海本地人只有憑新生兒出生證明才能購買,不過這項規定在僑胞店不成立,只要有錢有僑匯票,想買啥買啥! 天色漸暗,路燈皆亮了起來,風格迥異的小洋樓,面包樣式公交車,有軌電車緩緩行駛,熙熙攘攘的人群。 南京路段上,第一食品商店,時裝商店,老介福布店,恒源祥毛線商店,藍棠皮鞋店…陸續關了店門下班,陳學功扭頭對秀春道,“本來想帶你去國營飯店吃牛排,但一想今天過節,我們還是回去跟外公外婆他們一塊過,等明天我再帶你出來?!?/br> 秀春點頭,“天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別讓外公他們擔心?!?/br> 回到家,大舅媽已經做好了晚飯,瞧見他們兩就拎了一包東西回來,不免奇道,“苗苗,你沒帶春兒去買買東西呀?!?/br> 秀春剛想說他們去干什么,就被陳學功接過了話,“下午時間太短,明天我再帶春兒好好轉?!?/br> 絲毫沒提去看他老師,給秀春開中藥方調理身體的事。 大舅媽讓他們去洗洗手開飯。 趁這個空當,陳學功低聲道,“告訴他們去干了什么,回頭他們要跟著cao心了?!?/br> 這也是陳學功沒把中藥帶回來熬的原因,他可不想家里人戴有色眼鏡看他春兒,好像他春兒真不能生娃一樣。 晚上吃得是外婆包的糖饅頭,雪白的面粉,松軟可口,客廳的一組高低柜上擺了電視機,小木箱子大小,大舅媽擰開了電視,調整好頻道,一家人在電視機前觀看最近新聞。 誰誰誰召開會議,誰誰誰在會議上強調牛某某是反革命。 電視機里出現的人物,秀春在雜志報紙上時常見。 七十多歲的許顯荻突然猛拍了桌子,氣得指著電視機大罵,“攪亂時局的臭娘們!不行,我要去北京,面見主席同志!” 老頭子嗓門本就大,可把家里人唬了一跳。 外婆抬手就往許顯荻背上招呼,氣道,“你小聲點,隔墻有耳!你這張嘴,遲早要給兒子帶來麻煩!” 許顯荻面露悲憤之色,“這是我老戰友??!讓我怎么忍心看著!” 外婆放緩了語氣,勸道,“老許,現在你退了,很多東西不是你能再去管的,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兒子閨女想,老?!吓KΑ?/br> 陳學功放下筷子,對外婆道,“外婆,這趟你和外公跟我去澤陽吧,去哪兒住段時間,是在城里還是鄉下,都有地方住?!?/br> 陳學功話音剛落,許顯荻便梗著脖子道,“我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不怕那個臭娘們,我看她還能翻了天不成!” 嗓門比剛才還大,秀春看看已經氣得面紅脖子粗的外公,總算明白陳學功說勸不動他了。 大舅道,“爸,你就去吧,你也看到了,這又是一波,依你跟牛伯伯的關系,全國上下誰不知道?他現在這樣,下一個波及的可能就是你,下回可就不一定是關押在大學這么簡單了!” 外婆直接對陳學功道,“苗苗,我跟你走,我跟你去澤陽,死老頭,忍大半輩子,我也淘夠他這個性子了,他想怎么就怎么樣,我不管他了?!?/br> 外公哼了哼,沒吱聲。 電視機被秀春關了,再看下去,難保許顯荻不砸了電視機,因為牛同志的事,誰也沒心思賞月吃月餅,又說了會話,皆早早洗漱歇下。 秀春和陳學功睡的是大舅兒子的房間,單人床行軍床,秀春和陳學功摟在一塊睡剛剛好。 “苗苗哥,要不然我們早點走吧,早點帶外公外婆回澤陽避避?!毙愦阂呀浛煲谌脒@個時代了,都快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活,生怕被人揪到小辮子。 陳學功吁了一口氣,“先看看明天,不行我們就直接帶外公外婆走,外公那兒綁也要綁走他?!?/br> 說著,陳學功又道,“不行,春兒你還得去老師那兒調方藥?!?/br> 秀春笑,“這個還不簡單,我們想什么時候來都行,先把外公帶回去再說?!?/br> 一夜安眠,次日還是如常,沒有發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多少讓許家人松了口氣,陳學功惦著熬好的中藥,又騎車帶秀春去了趟南京路,取了熬好的中藥之后,陳學功笑著對秀春道,“春兒,我們既然來了,就別想其他有的沒的,再去轉轉,你不是還要幫同事他們帶東西?去買吧?!?/br> 秀春點頭,拉了陳學功的手,“那我們一塊?!?/br> 南京路上的一百和十百,淮海路上的二百,南國舊、淮國舊,還幫吳大姐帶了什錦糖,諾大的十里洋場,真有心逛的,一天一夜都逛不完,秀春連買了兩天才把要帶回去的東西都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