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可這朵花就這么瞎了眼,看上了孫有糧! 現在細細想來,當初一來是被孫有糧的花言巧語迷惑了,二來跟孫有糧干了壞事之后,蔣蘭花嘗到了個中舒爽滋味,再難離了孫有糧,想著等他跟家里女人離婚,廠里分到房,他們二人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卻沒想到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全丟了工作! 眼下跟她娘家人擠在一塊,天天受氣,沒等蔣蘭花她大嫂趕人,蔣蘭花就先受不了! “孫有糧,你老家不是蓋了房嗎?咱們去你老家,把戶口遷回去,回你老家過!”蔣蘭花挺著大肚子,踢了踢孫有糧。 孫有糧蹲在門口抽煙,抽得是一分錢的大生產,格外想念南京的味道。 “你當戶口是這么容易遷回去?再說了,家里蓋的房已經給萬珍她娘幾個住,當初離婚咱們已經是上商量好的?!?/br> 蔣蘭花氣結,“把他們趕走不就得了?孫有糧你心疼你幾個孩,可你也得看看我,我馬上就要生了,等生了孩之后,你讓我們娘兩往哪兒上?!” 孫有糧看了看蔣蘭花挺著的大肚,不吭聲了,低頭一口接一口抽著煙。 “抽抽抽,錢都沒了還抽!再抽下去你打算讓我們娘兩去喝西北風?!”蔣蘭花伸手就把孫有糧的煙從嘴里拔了出來,扔在地上腳攆滅,氣呼呼道,“我不管,你要是舍不得攆你前頭那女人娘幾個走,那我就直接回去住你老娘那里,我肚子里懷的可是她孫子,她可不能不管!” 打定主意之后,蔣蘭花在娘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就回孫有糧老家,她就不相信孫有糧不跟著她一塊回去! 蔣蘭花一走,蔣家老小還能容得下孫有糧?不走也得跟著走! 兩人大包小裹,半路搭到回蘆汪北合作社的馬車,這天正好趕上中秋節,澤陽市境內有吃糖餅的習俗,就是碾碎了芝麻拌上白砂糖或紅糖,和面包成巴掌大小的圓餅,在鍋里烙熟,趁熱吃,噴香! 因為烙糖餅,這個月,福利好點的單位都會發兩張糖票,陳秋實一家三口都在中心醫院上班,一下分到六張糖票。 他們要回鄉跟陳木匠老兩口一塊過節,許淑華格外想念婆婆包的糖餅,把手里的六張糖票全換成了白砂糖,一張糖票換一斤,足足六斤白砂糖。 這天早早回了鄉,陳老太一看兒媳婦拎了這么多白砂糖,眉開眼笑,“芝麻我都留著呢,就等著今天包糖餅,冬小麥下來,我跟老陳分了二十斤白面,等著,我這就去揉面包糖餅,全包了,吃不完你們帶去市里慢慢吃!” 許淑華雖然生在上海,打小被父母寵著長大,但她知禮孝順,除了在陳秋實父子兩面前耍耍小性子,對待公婆還是很有分寸的,眼下聽陳老太說要把白面全做成糖餅,忙道,“做這么多吃不完,白面金貴,留著在家你跟爸慢慢吃,包點給我們解解饞就行啦!” 陳秋實也道,“老娘,揉點面夠吃就行啦!” 陳老太聽兒子媳婦的話,從面口袋里舀了兩瓢面,她揉面,許淑華也不歇著,挽袖子洗了手炒芝麻,芝麻炒香了再用搟面杖碾碎,拌上白砂糖。 陳學功瞅著碗里已經做好的芝麻拌糖,驀地想起了秀春,農村可不像城里,月月有糖票,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白砂糖烙糖餅… 思及此,陳學功對許淑華道,“媽,你帶回來的糖呢?” 許淑華不明所以,指指堂屋,“在中案長條桌上擱著?!?/br> 陳學功哎了一聲進堂屋,白砂糖用油紙包了起來,一包就是一斤,統共六包。 陳學功把他的兩包拎走,推了家里的自行車,對四個長輩道,“我出去一下,一會回來?!?/br> 說完,不等眾人反應,蹬自行車一溜煙跑老遠。 許淑華納悶道,“苗苗這是去哪兒?自行車把手上掛了兩包糖是要給誰送去?” 陳木匠樂呵呵道,“估計是給建國他外甥女送的,這兩孩關系可好了,還一塊去了蘭州秋娟那兒?!?/br> 經陳木匠這么一說,陳秋實兩口子都想起來了,苗苗剛高考完那會兒,建國兩口子來信確實提了,說他外甥女年紀小,自己一個去蘭州他們不放心,讓苗苗順道帶著… 因為過中秋,生產隊不再出工,家家戶戶歇在家,他們這邊是習俗是,中午吃一頓好的,晚上吃一頓烙餅。 秀春家,堂屋門被關了上,從里面反插,何鐵林、錢寡婦,加上秀春,三人一塊包糖餅,家里的糖還是以前剩下的,半罐子糖,秀春給了鄭二嬸一半,剩下的全倒進碗里,和芝麻拌在一塊。 何鐵林忍不住先捏了點嘗嘗,搖頭道,“糖太少啦,不夠甜!” 錢寡婦唾罵道,“有的吃就不錯,挑三揀四就把你攆回去睡牛棚!” 何鐵林呵呵笑,并不把錢寡婦的話擱在心上。 秀春拍了拍額頭道,“怪我,以前腿腳靈光的時候沒想著打點野味跟人家換糖票?!?/br> 家里剩的白砂糖還是宋建軍給她寄回來的,以前宋建軍兩口子沒孩子,啥事都想著家里,能補貼就補貼,可現在不行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們兩口子總算把孩子盼來了,東西總得省著點花,尤其是棉花票、布票之類的,那更是不能輕易用出去,孩子出生了,小包被、貼身小衣裳還有尿布,樣樣都得提前準備。 宋建軍兩口子不再給秀春郵寄東西,秀春可沒有怪他們的意思,相反,她打心底為他們高興,她已經想好了,等她腳上的傷一好,就偷摸去干她的老本行,以后不換糧食不換錢了,就跟人家換布票換棉花,給宋建軍兩口子做好了郵遞過去。 “春兒,你這腿不會落下啥后遺癥吧?”提起腿,何鐵林就內疚。 錢寡婦跟著生氣,“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春兒也不能這樣!” 這回何鐵林不吭聲了。 秀春忙道,“哎呀,小事小事一樁,現在我已經能不用拐棍走路了,過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 聽秀春這么說,兩個老家伙才略放心些,包好糖餅,錢寡婦讓秀春在炕上好好坐著別瞎添亂,她指揮何鐵林燒柴禾,大鐵鍋燒熱,紗布在油壺里蹭點油,在鐵鍋上抹一圈,篦子上包好的糖餅挨個在鍋里貼上。 “死老頭,火燒小點,糊了糊了!” “瞎了眼的老婆子,你能看見糊沒糊?明明是燒黃了!” “我眼瞎,鼻子還沒失靈,能聞得到糊味,今天燒糊的全給你吃!” 何鐵林巴不得都進了他的肚皮,爐膛里的火越少越大,錢寡婦氣急敗壞,萬分后悔當初跟秀春一唱一和把這死老頭弄到家里來,他還沒死,她就得先給氣死了! 秀春豎耳朵聽他兩吵架,躺在炕上嗑瓜子,樂不可支。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 廚房里兩個老家伙爭吵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即錢寡婦又換上了怒罵聲,何鐵林一聲不吭,任由她罵。 秀春以為是周圍鄰居來串門子,下炕開了門,一怔,沒想到卻是孫有糧,站孫有糧身后,挺著大肚的女人應該就是孫有糧后娶的了。 “春兒,誰來咱家了?”錢寡婦形式走的差不多,轉而吆喝秀春。 不等秀春說話,孫有糧已經在門外應聲道,“老娘是我,有糧,帶婆娘回來看看你?!?/br> 錢寡婦一聽是她小兒子,忙道,“來家好,來家好?!?/br> 這一鍋糖餅烙了之后,錢寡婦就讓何鐵林歇了火,她把鍋里的糖餅全裝到饃簍里,端放到堂屋炕幾上。 濃郁的芝麻味混合著白面香,勾得孫有糧口水差點沒流下來,他也不怕燙,趕緊拿一個塞嘴里咬一口,“唔,香,噴香!” 蔣蘭花挨著孫有糧坐,她不好意思拿,用胳膊肘拐拐孫有糧,“給我拿一個呀?!?/br> 孫有糧這才想起來,忙又給蔣蘭花拿一個,叮囑道,“小心燙?!?/br> 一鍋也就烙了五個糖餅而已,秀春冷笑,這兩口子吃了她兩個,也不跟她打聲招呼! 秀春拿了一個給錢寡婦,“奶,你也吃一個?!?/br> 錢寡婦樂呵呵的拿了一個,“春兒你也吃?!?/br> 秀春是要吃,她才不會客氣,饃簍里還剩下一個,秀春下了炕,把饃簍端到廚房,遞給坐在爐膛口抽旱煙的何鐵林,低聲道,“爺爺,快吃,可別便宜了別人?!?/br> 堂屋里孫有糧三兩口干掉一個糖餅,望了望廚房,有點意猶未盡,蔣蘭花也吃完了,自打她跟孫有糧被廠里開除,她已經很久沒再吃過白面。 廠里開除他們之后,戶籍暫時掛在廠里還沒動,她跟孫有糧沒了工作,一個月只有二十七斤的口糧,兩斤細糧,不逢年過節基本買不到白面,就算趕上好時候買到了,也不能吃到剛才那樣純粹的白面饃,她娘家老少幾輩人擠在一塊,人多糧食消耗多,她娘哪舍得做白面饃啊,做個三合面的都不錯了! 這么一對比,農村的生活也不是太難熬嘛! 蔣蘭花哪里知道,這是趕上過節才吃這么好,尋常時候哪個莊稼人舍得這么吃! 好好的中秋節,因為孫有糧兩口子,秀春郁郁的坐在廚房里,不愿意出去,看到孫有糧就煩。 外頭突然有自行車鈴傳來,秀春聽到有人在喊她,聽出是誰的聲音,秀春趕忙一瘸一拐的出去,看見來人,開心道,“苗苗哥!” 陳學功應了聲,把自行車停好,朝秀春一瘸一拐的腿上看,問道,“我讓你再去市里復查,你怎么沒去?” 若非過節,陳學功很少有時間休息,更別提回老家,給秀春拍了電報,讓她過去,只不過秀春當時忙于何鐵林勞教問題的事,沒給陳學功回電報,后來干脆就忘了這事。 眼下聽陳學功這么說,秀春心虛的笑了,彎腰拍拍自己受傷的腿,“苗苗哥,我就快好啦!” 陳學功聽見堂屋里有人說話,聽著不止錢寡婦一個人的聲音,便道,“你家來客人了?” 秀春擺擺手,“啥客人,我三叔回來了,還有他后來娶的那個女人?!?/br> 聞言,陳學功道,“那我來的不是時候了?!?/br> 秀春想也不想抓上了陳學功,把他往屋里帶,道,“有啥不是時候,快進來坐?!?/br> 望著秀春抓上他胳膊的手,白白嫩嫩,手指又長又纖細,臉上不覺飄了紅,臭小孩,天天在農村干農活,手怎么還能張這么嫩呢… 恍恍惚惚就被秀春拉進了屋。 “奶,苗苗哥來了!我帶他進里屋坐!” 因為秀春受傷陳學功跟前趕后忙活,錢寡婦對陳學功的印象好很多,忙招呼陳學功坐。 陳學功長得俊,穿得又干凈精神,孫有糧兩口子止不住打量,蔣蘭花眼尖的注意到陳學功手里拎了兩包油紙包裹。 不覺以主人的姿態招呼道,“來就來了,還提東西干啥?” 說著,伸手要接過陳學功手里的油紙包,卻被秀春給半路攔截了,看也不看蔣蘭花,對陳學功道,“苗苗哥,咱們進東間說話?!?/br> 進了東間,秀春把門砰一聲關上。 陳學功有點不自在,“關門干啥?!?/br> 秀春沒想太多,指指外邊道,“不想看到我三叔?!?/br> 陳學功哦了一聲,是他想太多。 門外,蔣蘭花在秀春甩門之后,皺了皺眉,對秀春這種態度不爽,但不好直接說,就對錢寡婦道,“老娘,我看這小伙子年紀快跟我差不多大了,大小伙子大姑娘,關在屋里像什么話?!?/br> 蔣蘭花這番話就有污秀春名聲的意思了。 錢寡婦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悅道,“別看春兒長這么大個子,才十二歲,小孩心性,都是親戚,能有啥不好!” 聞言,蔣蘭花訕訕笑了兩聲,不再吭聲,轉而戳戳孫有糧,讓他開口提他們回來住的事。 孫有糧哪會跟錢寡婦說他們被開除的真正原因,回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借口,對錢寡婦道,“老娘啊,這兩年城鎮精簡戶口,鼓勵工人返鄉務農,支持農村建設,你看…我這原本就是農村戶口,廠里就把我給精簡了…” 錢寡婦一時沒聽明白,“啥?” 孫有糧咬牙道,“我被開除了,要返鄉務農!” 錢寡婦愣住了。 孫有糧又道,“還有我婆娘,也被精簡了,我兩總待在城里也不是個事,所以…干脆就回來算了!” 錢寡婦喃喃道,“回來啊,回來就回來吧…” 錢寡婦始終沒提孫有糧兩口子回來住哪兒的事,孫有糧不免急了,開門見山道,“老娘,你看我跟蘭花回來也沒地方去,蘭花眼見就生了,要不…我跟蘭花就先在這住下?” 第46章 13號一更 要是擱以往,錢寡婦指定是想也不想就應下了,手心手背都是rou,到底是她的小兒子,被精簡回鄉又沒地方可住,難不成要讓她小兒子跟兒媳婦睡大馬路上? 可一想到同樣是rou,手背上的rou向外,從來就沒問過她死活,遠的不說,單說她去年犯病這么重,她這小兒子竟從未回來看過她一眼,更別提要帶她去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