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快挑到秀春面前時,何鐵林被腳下的坑洼絆到,一個趔趄,兩百多斤的土筐飛了出去,秀春瞅準了機會,把左腳往土筐下面伸,隨后一陣鉆心的劇痛傳來,秀春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可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跟在何鐵林身后的年輕小伙子反應過來之后,一腳踹上何鐵林,把何鐵林踹趴在地上,單腳踩在何鐵林背上,吼道,“咋啦,對咱們不滿,想伺機報復吶!” 秀春轉了轉眼珠子,順手從手邊拔了根藤條,朝何鐵林身上抽去。 啪嗒一聲,年輕小伙子的一條腿也遭了殃,飛快的閃開老遠。 秀春拔高了嗓門,對何鐵林又哭又打,鬧道,“都怪你這老頭,砸到我腿,現在我動不了了,以后還咋干活掙工分,咋干家務,咋洗衣裳咋種菜!我還得照顧我奶!” 何鐵林趴在地上,微仰起了頭,露出迷茫的眼神。 見隊里其他人都扔了鐵鍬往她這邊來,秀春低頭飛快的在何鐵林耳邊道,“別吱聲,看我的?!?/br> 何鐵林原本茫然的雙眼瞬間有了光亮,聽從秀春的話,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任由秀春的藤條在他背上抽打,啪嗒聲倒是挺響,打在身上卻沒那么疼。 秀春還在不依不饒哭鬧,“我腿指定折了,都怪你這個死老頭!害我掙不了工分,你賠給我,賠給我!” “春兒這是咋了?呀,腿上流了這么多血,得趕緊送醫院!”今天來監工的是旱地隊長王滿武,秀春腿上被石頭子劃了一道道血痕,可把他嚇了一跳。 說話間,彎腰要來扶秀春起來。 秀春掙開王滿武的手,惱怒道,“我動不了!滿武叔,都怪這死老頭,我要讓他背我!以后做牛做馬幫我跟我奶干活,不然我就不起!” 第44章 11號二更 雖然秀春被砸傷了腿,但生產隊的活還得繼續干,可不能因為秀春的事耽誤修河壩的工程。 王滿武心里煩躁的不行,但他是監工,隊里社員出了事,這責任他得擔著,何況傷的還是孫有銀的侄女,要真有個啥,孫有銀頭一個會找他麻煩。 奶奶個腿,盡是糟心事! 王滿武把圍著秀春的其他社員攆去繼續干活,他去河壩下套馬車。 等王滿武走遠了,何鐵林瞧著秀春滿是劃痕的右腿,眼中心疼不掩,低聲道,“春兒,你這…不值得啊,以后離我遠點吧,沾了我可就沒好下場…” 何鐵林說的聲極低,秀春假裝沒聽見他聲音里的哽咽,用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爺爺你就放心吧,我皮實耐打,這點小傷我還沒放在眼里?!?/br> 何鐵林張張嘴,剛想說話,秀春忙抬手制止了,大聲道,“死老頭,趕快扶我起來呀,滿武叔把馬車都趕來了!” 說話間,王滿武駕車到他二人面前,跳下馬車,跟何鐵林一左一右,把秀春抬上了馬車,隨后沖何鐵林道,“還在這干啥?給我趕緊干活去!最好別看我不在就想偷懶!” 秀春緊抓住何鐵林的衣裳不松手,固執道,“不行,他把我腿砸成這樣,他得跟著!再說了,滿武叔你趕馬車壓根顧不上我,你看我現在連坐也坐不住?!?/br> 說完順勢向后仰倒,被王滿武趕緊一把扶住。 “行行行,跟上就跟上!”王滿武被秀春弄得沒了法子,他自己整秀春這個半殘確實費勁,有個人給他搭把手抬人也好。 王滿武沒敢打岔,快馬加鞭把秀春送到鄉衛生站,衛生站的醫生檢查了一遍后,搖搖頭,對王滿武道,“估計是骨折了,去市里吧,傷口也挺深,我這里整不了,眼看到夏天,處理不好傷口容易感染,可別破傷風了?!?/br> 王滿武一聽還要去市醫院,氣急敗壞,一腳踹上何鐵林,六十多歲的老頭了,哪能禁得住年輕人踹,愣是被踹得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 “死老頭,瞧你那呆瓜樣!趕緊的,還不把人背上,去市里看看!” 秀春死捏住拳頭,忍住要給王滿武一腳的沖動,喊道,“滿武叔,你讓他背我,他一把老骨頭了能背的動嗎?!摔到他自己沒關系,要是再磕了我,誰擔這個責任?” 說著,秀春張開兩胳膊,“滿武叔,我看還是你來背!你背我放心?!?/br> 王滿武狠狠瞪了一眼何鐵林,只能認命的蹲下,秀春不客氣的往他背上一撲,用力之大,差點沒把王滿武沖個狗吃屎。 去市里之前,還得回生產隊開介紹信,一通折騰下來,到達市醫院時,醫院的工作人員就快下班了,王滿武哼哧哼哧的背著秀春,指揮何鐵林去掛號。 掛號窗的工作人員就等著下班了,沒想到這個點了還有人來掛號,面露不耐煩之色,沖何鐵林喊道,“是什么??!” 何鐵林也不知道傷了腿是啥病,忙道,“受傷,流不少血?!?/br> “那就去外科!”工作人員從窗口里扔出掛號條。 何鐵林忙不迭拿上,秀春之前去過外科,知道在哪兒,一路指揮王滿武,還不忘回頭喊老地主跟上。 秀春怎么也沒想到,在外科看門診的竟然是陳學功。 呆滯了片刻,秀春訝異道,“苗苗哥,你啥時候又回來了?” 陳學功回來已經兩三天了,在市醫院辦理入職手續后,就被分到了外科,本來依他的資歷還不能單獨出門診,只是今天出診的醫生剛好有手術,科室里缺人手,陳學功只好過來看一下午。 他也沒想到竟會在下班之際再見到秀春,還是腿上裹了紗布的秀春。 思及前些時候,秀春給他拍過電報,問他如何開受傷證明,陳學功雖然還沒整明白她為何要開受傷證明,眼下看秀春真拖著個受傷的腿過來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臭小孩,兩年不見,還長本事了,為了開個受傷證明,還真把自己整受傷了?! 陳學功多了解她,一看她躲閃的眼神就知道,指定是她故意把自己整成這副樣! 事有輕重緩急,眼下陳學功也顧不上其他了,趕忙指揮王滿武把秀春擱治療床上,蹲下來,兩手在秀春腿上摸了摸。 醫療器械不先進的年代,干他們這行的,摸骨的本事是必備技能。 如果沒有判斷錯,應當是斜型骨折。 為了確定,陳學功又上下摸了摸,確定不是粉碎性骨折。 “嘶…”隨著陳學功兩手的移動,一陣陣鉆心的疼傳來,秀春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疼死你算了!”陳學功臉色發沉,手上動作未停,麻利的解了綁在秀春小腿上的紗布,待瞧見原本白嫩的小腿上被劃開幾道口子,重的地方傷口還挺深,皺眉問道,“怎么會傷成這樣?!” 陳學功話音剛落,王滿武便沒好聲道,“怪這個老家伙,整筐的土壓在春兒腿上,堆河壩的土,石頭塊鐵鉤子,里面啥都有,那能不劃成這樣嗎?!” 陳學功沒心情搭理任何人,沉著臉一聲不吭幫秀春處理傷口,酒精棉擦在傷口上,那滋味,不要太爽,爽得秀春直吸氣。 “疼?” 秀春不迭點頭,“疼死了,疼死了?!?/br> “疼也忍著!”話雖這么說,但手上動作卻輕了不少,仔細的清理傷口,固定夾板,再綁上繃帶,整完之后,又道,“今晚不能回去了,明天還得掛幾瓶鹽水消消炎?!?/br> 聞言,王滿武犯難道,“那可咋整,隊里明天還要開工呢!” 秀春巴不得王滿武回去,忙道,“滿武叔,你就先回吧,死老頭害我受傷,他不留下來照看我誰留下來!” 隊里還有一堆的事要干,王滿武也沒閑工夫陪秀春在這掛鹽水磨時間,聽秀春這么說,想也不想就道,“我看行,明個我讓人趕馬車來接你?!?/br> 直到王滿武走了之后,秀春才算松了口氣,拍拍治療床,趕緊對何鐵林道,“爺爺,你快坐著歇一會兒?!?/br> 何鐵林連哎了兩聲,脫了力一般癱坐在治療床上,出了一整天的重力,年輕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這個一腳已經踩進棺材的人。 秀春這前后臉色轉變之快,令人咋舌,陳學功看在眼里,想了想,約莫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眼下有何鐵林在,陳學功沒張口詢問。 抬手看看表,已經快六點了,陳學功道,“走吧,晚上去我家住一晚。我父母都回了澤陽,我現在的家就在前面不遠處的家屬區里?!?/br> 秀春想了想,拒絕了陳學功的好意,道,“苗苗哥,今晚我跟何爺爺就先住招待所吧,等我傷好了之后再去你家拜訪大伯大娘?!?/br> 她現在這副樣子,去了太麻煩二老。 陳學功朝何鐵林看了一眼,有何鐵林在確實不方便,就道,“那我們先去飯店吃個飯,就近找個招待所先住一晚?!?/br> 說著,又問道,“介紹信帶了嗎?” 秀春不迭點頭,轉而問何鐵林,“爺爺,在你身上嗎?” “在,在?!?/br> 國營飯店就在不遠處,陳學功背著秀春在前面走,絮絮叨叨向秀春問東問西,何鐵林跟在后面倒顯得有些沉默,他這一輩子啊,風風雨雨,就沒停歇過。 國營飯店里,陳學功要了三盤綠豆芽炒餅,又點了一盤青椒炒黃瓜,三碗蛋花湯。 知道何鐵林一天沒吃東西了,秀春把綠豆芽炒餅推到何鐵林面前,“爺爺趕緊吃,別吃太急了,多吃點菜,再喝點湯…” “咳咳…”陳學功清了清嗓子。 飯是他請的,錢是他付的,還搭了一斤的糧票,為什么沒得到該有的重視。 “苗苗哥,你也吃,你也吃?!毙愦黑s緊給陳學功夾了幾筷子青椒炒黃瓜,狗腿的不得了。 “我不吃青椒?!?/br> “那我吃,我就愛吃青椒?!?/br> “不行,你也別吃,腿傷成這樣,辛辣走竄的東西暫時都別吃,吃點黃瓜片…” …… 幾口飯下肚,何鐵林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瞇瞇的聽著小年輕兩人你一句我一嘴,只顧吃自己的飯,也不插話。 吃了飯從國營飯店出來,陳學功帶兩人去了招待所,兩層的紅磚樓,進門左手邊就是服務臺,里面的服務員看到他們三個進來,將視線停留在了陳學功以及他背上的秀春,反復打量了幾眼,神色嚴肅道,“女同志跟你是什么關系?!” 別看秀春年齡小,可招架不住個子高,不知年齡的,一看就是大姑娘,一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趴在男人的背上,怎么看都是有傷風化的事,服務員不得不提高警惕,仔細詢問。 陳學功遞上介紹信,正色道,“這是我表妹,腿受傷了來醫院看病,天太晚回不去,只能在這住一晚,身后的是她爺爺,我本人是中心醫院的外科醫生?!?/br> 服務員仔細讀了介紹信,隨后又道,“開三間?” 陳學功回道,“兩間,我不用,再要一張澡票?!?/br> 招待所一樓有個公共澡堂,陳學功覺得秀春口中的老地主應該很需要。 “我也想洗…”干了大半天的活,身上臟的難受。 陳學功瞪眼,“你準備怎么進去洗?單腳跳進去?!” 秀春不吱聲了,任由陳學功把她背上樓,何鐵林沒跟著上去,澡票買的都買了,他要好好去洗個澡睡個覺,明天該咋樣還咋樣,小丫頭費盡心思幫他,可不能再抹滅了她一番好意。 陳學功氣喘吁吁的把秀春背上樓,房間里收拾的還算干凈,靠窗戶下有張單人架子床,挨在門口處有個臉盆架,上層放洗臉盆,下層是洗腳盆,暖壺也有,但牙刷和牙缸都沒有。 把秀春放在床上,陳學功打量著四周。 同時還不忘數落秀春,“小春兒,你是不是平時吃的太多,這么重!” 聞言,秀春不服氣的單腳站在地上,比劃了下,沖陳學功道,“之前我才到你這里,現在我及你肩膀了,長了個子,能不重嗎?!” 陳學功似乎才意識到,秀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個大姑娘,還是個長得比小時候更漂亮的大姑娘。 燈下不能看美人,只會晃花人的眼。 陳學功扭開了頭,竟有點不敢直視秀春。 秀春全然不覺,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打了個呵欠,使喚陳學功,“苗苗哥,能幫我打盆洗臉水嗎,我困了…” 這才幾點,就困了?那不行,還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