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秀春還是沒太懂,“啥叫黑市?” 何鐵林耐心解釋道,“黑市之所以叫黑市,那是因為它見不得光,小丫頭,你就記得兩點,把自己臉裹緊了,察覺不對,立馬收東西跑路?!?/br> 大橋口去還是不去? 秀春對著吃不完的野味犯愁,她剛給宋建軍兩口子又郵遞了兩只野味,惹得郵局那幾個工作人員看她眼神都不一樣了,一時半會兒都不能再給宋建軍他們郵了…還有鄭二嬸一家,總不能每次都說自己撿的吧?外婆家自己有,也不用她再送… 想來想去,秀春還是打算去一趟大橋口。 按何鐵林給指的路,大橋口很好認,從主干道出合作社,一路向南直走,走到淮河為止,腳步快的,大約要兩個小時。 周五晚上,秀春先把東西收拾好,次日天不亮就起了床,窸窸窣窣弄出了聲響,錢寡婦也醒了。 “春兒,又去地里跑步啊?!?/br> 秀春哎了一聲,“奶你再睡一會兒,今天我可能回來的有點晚,昨晚的剩飯我給你放鍋里了,你直接燒柴禾熱上就成?!?/br> 錢寡婦只當秀春又去打獵,叮囑了兩聲,聽見秀春出了門,錢寡婦睡也睡不著了,索性起床,清掃了院子,把雞籠拿出來,老母雞小雞一并罩在雞籠里,拌上雞食,再生火做飯… 把背簍反掛在前面,秀春一路小跑,約莫一個小時左右跑到了何鐵林所說的大橋口。 這哪是大橋,分明就是個小橋洞! 橋洞底下鬼鬼祟祟站了幾人,稀稀拉拉分開,互不搭理,這些人都有個共同點,手里啥東西也沒有,若不是知道這里是黑市,壓根看不出這些人是來賣東西的。 來之前何鐵林叮囑過她,把東西先藏好,有愿意買的再領人去窩點。 學著其中一個婦女,秀春拿破布巾裹住了腦袋,只露出鼻子和眼,尋了一處角落站著,沒幾時一個中年男人在她跟前停下。 秀春抬眼迅速打量了一番,中年男人穿著干凈整潔的中山裝,袖口處打了兩個補丁,鼻梁上掛了一副眼睛,頭發梳得整齊,看著像是讀書人。 雖然在這群人中,秀春瘦瘦小小的一個,看著不起眼,可中年男人鼻子尖,經過秀春時聞到了rou腥味。 “小姑娘,你有rou?” 秀春點了頭,“豬rou沒有,野兔野雞野鴨,要不要?” 只要是rou就成! 中年男人兩眼放精光,忙問道,“多少錢一斤?” 時下的豬rou約莫五六毛錢一斤,像雞鴨鵝這種家禽副食品收購站按三毛錢一斤的價格統一回收,農村哪家養了家禽基本上都不愿送去副食品回收站,太便宜,拿黑市賣了,至少能多賺三倍的價錢。 和糧食一樣,rou類也是有價無市,商品糧戶口每月半斤的rou量,農村人周年到頭吃不到幾回rou,除非家庭光景特別差的,否則一般不愿拿出來賣,自己都吃不飽了,還賣啥賣! 中年男人估摸著秀春會開價一塊多一斤,沒想到卻聽秀春道,“我要劵,你要是有工業劵,我按回收站的價格賣給你?!?/br> 這回輪到中年男人傻眼了,賣rou的也要工業劵? 像糧票、rou票、油票、糖票這類的,秀春不稀罕,她就想要工業劵,有了工業劵之后,她能給自己買個手電筒、給何鐵林買一口鐵鍋,或者再給家里添一把足夠鋒利的刀。 秀春堅定的補充了一句,“沒有工業劵,不賣?!?/br> 聞言,中年男人忙道,“你要多少張工業劵?” 秀春不答反問,“一口十張的鐵鍋要幾張工業劵?一個手電筒要幾張工業劵?一把菜刀呢?要幾張?” 中年男人搞不懂秀春為啥問這些驢頭不對馬嘴的事,但還是張口就道,“十三張的大鐵鍋要八張工業劵,十張的鍋應該要的少一些,六張差不多,手電筒要三張,菜刀要兩張?!?/br> 秀春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道,“給我十四張工業劵,我有二十斤rou,三毛錢一斤賣給你?!?/br> 中年男人擦了擦額上的汗,無奈道,“小姑娘,十五塊的工資配一張工業劵,四舍五入,我一個月才發兩張工業劵,你管我要十四張,我到哪弄這么些!” 秀春不為所動,“你一個月有兩張,你家里人有沒有?以前總有存下來的吧,再不然先借了以后再還?!?/br> 中年男人家里倒是存下十張工業劵,但中年男人還想著存夠了錢給自己買輛自行車,要是買了rou,他的自行車又遙遙無期了。 可三毛錢一斤的價格,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何況還是二十斤… 看出了中年男人的猶豫,秀春無所謂道,“沒有就算了,我賣給別人?!?/br> 沒自行車就沒自行車,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說! 中年男人咬咬牙道,“你等著,我現在就回去湊?!?/br> 臨走前中年男人不放心叮囑道,“小姑娘說話算話,你可不能賣給別人了!” 秀春悠悠道,“你盡量快點,超過半個小時我就轉賣給別人?!?/br> 中年男人看秀春一點沒有說玩笑的意思,這個點想過來捯飭東西的人漸多,而且毗鄰火車站,小姑娘在這賣不掉,三毛一斤的價錢,去了火車站,只要開口一準被賣光。 生怕這個大便宜給別人占去了,半個小時不到,中年男人就氣喘吁吁跑回來了,男人把家里存下的十張工業劵拿上,又從鄰居手里借了四張,湊齊十四張,全部遞給秀春,外加六塊錢。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秀春領中年男人去隱藏點拿rou。 中年男人是個心思細膩的,剛才聽秀春說有二十斤rou,就從家里順手拿了個蛇皮口袋,秀春背簍里的野味一股腦倒了進去,中年男人不用稱重,這些拎著絕對不止二十斤! 錢貨兩清之后,秀春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嚇得中年男人以為秀春存了啥心思,回頭瞪眼道,“賣了的東西可不能反悔!” 反悔了男人也不怕,他一個大男人,還用得著忌憚豆芽菜似的小丫頭?! 秀春笑了,忙道,“大伯你別誤會,我是想去市區買點東西,不識路,才跟著你走了一段?!?/br> 聞言,中年男人吁了一口氣,放心了不少,反問道,“你想買啥?我告訴你咋走?!?/br> “買鍋,買大鐵鍋!” 聽秀春這么說,中年男人總算明白眼前的小姑娘為啥執著于要工業劵了,原來是家里沒有大鐵鍋燒飯吶! 頭幾年吃大鍋飯,農村家里但凡帶鐵的東西全交上去煉鋼了,如今大灶封了,老農民又開始各家吃各家,分的這么急,他們上哪弄大鐵鍋去,就中年男人所認識的農村人,不少家里還在用砂鍋或者大缸,皮厚耐燒,想燒個開水都得燒半天,炒菜就更不用說了,滴幾滴油進去,半天不見反應,浪費時間不說,還浪費柴禾! 看秀春瘦巴巴的可憐,中年男人動了惻隱之心,一路領秀春到了火車站東面的土產門市,“小姑娘,鍋碗瓢盆在這都能買到,快去吧?!?/br> 秀春忙不迭感謝,進去管售貨員要了一口十張的鐵鍋,中年男人沒糊弄她,十張的鐵鍋售價八塊八,外加六張工業劵。 “菜刀,還要一把菜刀?!?/br> “兩塊二,兩張工業劵?!?/br> 秀春付了錢和工業劵,售貨員看秀春一個小丫頭出來買大鐵鍋,擔心她背不動,貼心的找了一根麻繩,把鐵鍋栓在秀春背上固定住。 秀春感激之余,又問售貨員,“手電筒在哪兒賣?” 售貨員指指馬路對面,笑道,“去勞保物資店,就在對面?!?/br> 按售貨員指的商店,秀春又去買了她心心念念的老虎頭手電筒,鎢絲燈泡,堿性電池,表面電鍍的鐵皮作外殼,三塊五毛錢,要兩張工業劵,又買了兩節三號電池備用,一節四毛錢,不要劵。 買好這些,秀春背著大鐵鍋從勞保物資店出來,準備按原路返回。 早上匆匆吃了幾口飯就出來了,這會兒秀春的肚子已經唱起了空城計。澤陽市內,無論是掛牌子的商店、等候區的大塑料棚,還是火車鐵軌…對秀春來說都是陌生事物。 秀春肚子空,腦子更是亂哄哄,急欲離開此地,不由加快了腳步,繞過火車站廣場,避開客流高峰段。 剛才人多,秀春沒察覺到,避開了人群之后,秀春才察覺到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 秀春繼續往前走,不動聲色的豎耳朵。 跟在她后面的應該是個男人,步伐不凌亂,步子大小一致,還算穩當,不像是鬼鬼祟祟之人。 打消了修理人的念頭,秀春直接轉身,大腦空白了幾秒鐘,眨巴眨巴眼,努力回想自己在哪兒見過眼前的人。 還沒等秀春想出來,對方已經開口了,“我還以為認錯人了,沒想到真是你,小春兒?!?/br> 這下秀春立馬想起來了,開口道,“苗苗哥?!” 全靠這副公鴨嗓子,秀春才能記得清楚,她周圍的人,除了大舅媽的外甥,再沒哪個是這副嗓子。 陳學功單手拎著行李箱,幾個大步攆上秀春,跟她并排走,并且抬手敲了敲秀春背上的大鐵鍋,“解下來,我來背?!?/br> 秀春搖搖頭,扭頭瞅了一眼陳學功,白色長袖襯衫扎在卡其褲腰里,皮質鞋,穿得這么干凈得體,還是不要連累人家和她一樣長個烏龜背。 “我能背的動?!?/br> 陳學功不跟她廢話,直接上手去解繩子,麻繩結打在秀春肚子往下一點,陳學功的手還沒擱上去,就被秀春狠狠拍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陳學功半天沒回過神。 反應過來之后,陳學功立馬把自己發紅的手背伸到秀春眼前,指控道,“這么兇做什么…我只是想解繩子?!?/br> 誰讓他手往下面伸的… 秀春后退了一步,抿著嘴角,固執道,“我自己能背?!?/br> 好吧,自己背就自己背… 陳學功轉頭看了一圈,火車站靠西就是國營飯店,伸手指指飯店的方向,對秀春道,“還沒吃飯吧,走吧,我領你去吃點飯?!?/br> 陳學功注意到了,當他提起吃飯兩個字時,秀春的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起來,笑了笑,把秀春手里的布袋拎到自己手里,悠悠道,“放心,我不賣小孩?!?/br> 說完,直接往國營飯店走。 吃飯和回家,最終還是吃飯的念頭占了上風。秀春慢吞吞的跟上了陳學功的腳步,進了國營飯店,好奇的不住打量。 原主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從未去過城市,這里對秀春來講,又是一個她未知的世界。 趕上早飯的時間點,國營飯店里有不少行人,或是剛下火車,或是等待上火車。 國營飯店有四間房那么大,正對大門的是打飯窗口,有不少人在排隊,大堂挨順序擺了八仙桌、長條凳。 陳學功領秀春在一張沒人的八仙桌上坐下,讓秀春把她背上的大鐵鍋解下來,并且叮囑秀春不要動,老實坐著等,他去排隊買飯。 陳學功不賣小孩,倒是擔心秀春被人販子拐走,他實在想不明白,秀春家里的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自家小孩出這么遠的門? 像他都高中畢業該上大學的人了,回一趟老家,父母還親自給送上火車,苗苗長苗苗短的叮囑到火車鳴笛。 思及此,陳學功得出了個結論,秀春家里一定有一對不靠譜的父母,甚至是不靠譜的爺爺奶奶,還有叔伯嬸娘,全家都不靠譜。 窮家富路,臨回老家之前,陳學功的父母動用關系,給他弄到將近四十斤的全國糧票,一斤豆油票,又給了他一百塊錢裝在身上。 一屜小籠包,八兩糧票,兩毛五分錢,兩根油條,四兩糧票,一毛二分錢,兩大碗豆漿,不要糧票,兩分錢。 陳學功來回端了兩趟。 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副筷子、鋼勺,遞給秀春,“你先吃?!?/br> 秀春自動理解為,她吃完了,苗苗哥再吃她剩下的。 秀春忙搖搖頭,“錢是你付的,你先吃?!?/br> 陳學功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把鋼勺直接放進了秀春的碗里,筷子也一并塞進秀春手里,“喝豆漿我可以不用勺,而且我洗了手,可以直接拿著吃?!?/br> 說完,伸手拿了小籠包咬一口,開始吃了起來。 見狀,秀春把筷子擱在盤沿上,豆漿碗里的勺也沒碰,學著陳學功,直接動手開吃,她也洗了手…筷子勺對秀春來講是私密東西,讓她直接用,秀春有點過不去心里的坎。 陳學功有點受傷,“小春兒,我還沒嫌棄你呢,你倒先嫌棄我來了…” 秀春有點發窘,蒼白的解釋道,“我怕你嫌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