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病房門口,一個老人正跟一個年輕女人廝打。朱韻遠遠看過去,那波浪的卷發,長長的裙子,不是吳真又是誰。 老人六十來歲,跟吳真比起來體格消瘦,她在氣頭上,扯著吳真的衣服,眼紅耳赤。 “有你這么做人的嗎?丈夫還躺在病床上你就滿嘴都是錢!” 吳真拼命推她,“你別碰我!什么滿嘴是錢,你能不能聽明白別人怎么說話!我問他公司股權處理的事,這都是為了家里好,你還怪我?!” 那老人應該是高見鴻的母親,她嘴沒有吳真利索,只能手下更用力地攥著。小護士沖過去拉開她們。 “你們家屬注意點!這里是醫院!”她嚴肅地說,“還有其他患者在住院,如果你們不能保持安靜就請離開?!?/br> 吳真第一個看到朱韻,她氣喘吁吁地撥開高見鴻母親的手,高跟鞋咚咚地往外走了。高見鴻的母親捶胸頓足,病房里走出高見鴻的父親,過來安撫她,高見鴻的母親傷心欲絕。 “我當初就說不能找這種女人當媳婦,就是引禍進家!現在好了,掃把星,從她嫁進來見鴻哪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每天拼命賺錢給她花,結果她就這么回報我們,就這么回報!見鴻還得了??!全都怪她!都怪她!” 高見鴻的父親情緒沒有那么激動,他扶著自己的老伴,說道:“現在就別說這些了,你也小聲點,讓孩子聽到壓力更大了?!?/br> 他抬眼,看著朱韻,說道:“你是朱韻吧?你也長大了,跟照片里都不像了?!?/br> 朱韻:“您認識我?” 高見鴻的父親說:“認識,你們以前大學的時候比賽照的照片,他一直都留著。那陣他總提你和那個姓李的孩子,后來就不說了?!彼恼Z氣沉痛又衰弱?!澳氵M去看看他吧。孩子,叔不知道你們發生過什么,但叔求你,都到了這個地步,你一定讓他寬寬心?!?/br> 朱韻看著這對年老體衰的夫妻,點了點頭,低聲道: “我知道,放心吧?!?/br> ☆、第48章 朱韻進去病房,高見鴻的父親在后面幫她關上了門。 門一合上,所有的紛亂嘈雜都不見了。單人病房的配置很好,墻面是淺淺的粉色,窗臺上也擺著植物,整潔溫馨。 高見鴻躺在病床上,朱韻第一眼見到他感覺有些陌生。為了做手術,他的頭發已經全部剃掉了,鼻子里插著管子,臉頰消瘦。 他很虛弱,但意識還清醒。他看著朱韻進屋。 “他不肯見我?!彼逯枪?,說話很輕很慢。 朱韻走到他身邊,說:“你不要多想,安心做手術?!彼镜媒?,高見鴻看她的視角有些費力,朱韻拿過旁邊的凳子,坐了下來。 他的視線也隨之落了下來。 “吳真跟我媽吵起來了?”他低聲問。 朱韻:“就說了幾句,沒什么大事?!?/br> 高見鴻:“我媽總覺得,是吳真給我帶來了的厄運……人遇到不順的事,總要找個怪罪的對象?!?/br> 朱韻還是那句話,“你安心做手術,其他的事都等痊愈后再想?!?/br> 高見鴻看著天花板發呆,過了好一會,他緩緩地問:“你們為什么要撤訴?” 朱韻:“這是公司所有人共同的決定,我們得考慮以后,如果消耗太大得不償失?!?/br> 高見鴻聽著,輕輕搖頭。 “不,你不用安慰我,沒有什么共同決定,至始至終只有他能做決定?!?/br> 朱韻靜默。 高見鴻喃喃地重復著:“從來就只有他能做決定……” 高見鴻眉頭皺起,看起來有些不舒服,朱韻連忙起身,“我去叫醫生?!?/br> 高見鴻出聲費勁,從被子里伸出手,拉住朱韻。他緊緊看著她,臉色發青。 “他還不如狠到底,這樣我死也死得有緣由,現在這樣算什么?”因為頭發剃光,高見鴻頭顱上的血管更為清晰可見,他強忍著疼,頭上滲出汗珠來。 “你告訴我現在這樣算什么?他是原諒我了?” 朱韻扶著高見鴻的胳膊,“你冷靜一點?!?/br> 高見鴻搖頭道:“他不應該原諒我,我是真的想將他踩進泥土里,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窗外刮起了風,夜的黑鋪天蓋地。 高見鴻攥著朱韻的手腕,力道奇大,朱韻不敢推他,也不敢太過刺激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久而久之,高見鴻的手慢慢松開了,他脫了力,躺了下來。 他說:“但一開始我就知道要失敗。我知道我贏不了他,他也知道,你也知道……” 聽到這,朱韻終于問了句:“那為什么明知道贏不了還要跟他比?!?/br> 高見鴻沒有回答,他好像在回憶。許久后,他說了一句。 “是我告訴張曉蓓的?!?/br> 朱韻沒聽懂。 “什么?” 高見鴻喃喃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太生氣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有個jiejie,他什么都沒有說過,我們對他而言根本無關緊要。我太生氣,我下了那么大的決心,放棄所有機會去跟他干,他就那么輕易放棄了。我知道張曉蓓恨李峋,我也知道她認識很多媒體,我就打電話給她。我把李峋所有的事都告訴她,我還說他故意勾引領導的女兒?!?/br> 朱韻立在一旁,乍聞陳年舊事,神色恍惚。 高見鴻自顧自地說:“等我酒醒的時候,新聞已經發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判那么重的刑跟輿論有沒有關系,那時我很害怕?!?/br> 他一直碎碎念著,聲音很輕,也不管朱韻聽不聽得到。 “……這件事我誰都不敢說,我一直想忘了,但總忘不掉。我總是夢到我們三個一起去藍冠公司的那天,其實那天我也緊張得想吐,但你比我先吐了,只有他不怕,還有心情站在一旁笑話你??晌倚褋頃r你們都不見了?!?/br> 他說著說著,目光移向朱韻。 “我總想到以前的事,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越想頭越疼,越疼就越恨他!我們本來不會是這樣,是他的錯,是他先放棄我們的。他問我后不后悔,我還要問他后不后悔,你去給我問問他后不后悔!” 高見鴻越說越激動,大聲吼叫,滿頭虛汗,身體大幅度地顫抖。朱韻托著他,聲音抖動地說:“高見鴻,我們都有過錯,但我們都不是十惡不赦的人,你沒必要非逼著自己扮演這樣的角色?!?/br> 高見鴻已經聽不清朱韻的話,他用最后一絲力量把她拉到自己唇邊,顫顫巍巍氣若游絲地說:“如果他有那么一點點后悔的話,你就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br> 屋外狂風大作。高見鴻脫了力,暈躺倒在床上,朱韻沖屋外大喊醫生。 拖了三個多小時,高見鴻終于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燈亮起的那一刻,朱韻兩腿打顫,扶著墻壁蹲了下去。 高見鴻的父母靠在一起相互鼓勵。 手術要進行好幾個小時,朱韻跟高見鴻的父母告別。她駕車從高架橋回李峋的住所,橋上燈火通明,左右兩側星星點點,萬家燈火。 朱韻將車窗打開一些,風一瞬間鼓吹進來,吹亂鬢角的發,吹散霓虹的影。 為何年輕時的情感這么容易烙在心里?愛情、友情,還有那些天真幼稚的夢和誓言??此仆?,其實全在心里,長大了碰到更成熟更完整的,卻總沒有那些零零碎碎記得深。 這一件事,雖稱不上完全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但影響力也不容忽視,多年過后翻開來看,苦辣酸甜仍然清清楚楚。 李峋會后悔嗎? 朱韻可以替他回答—— 不會。 至少他嘴里永遠不會承認。 李峋前半輩子太孤單了,孤單得差不多只剩下自己。他倔成一塊石頭,錯都很少認,又怎么可能說后悔,否定曾經走過的路。 但他會用另外的方法表達自己的情感。 她始終相信他的心是軟的,而且會越來越軟,像長大的孩童,或者熟透了的桃子,越來越香甜,越來越溫柔。 回到公寓,屋里黑著,李峋坐在凳子上看著窗外。他手里夾著一支煙,跟她走時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穿上了長褲,上身還赤著。 朱韻走到他身邊,離著三四步遠的時候,他側過眼,張開右臂,朱韻走到里面,他又合上,剛好抱住她的腰。 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堆滿了。 朱韻在他頭頂輕輕親了一下,說:“高見鴻已經開始做手術了?!?/br> 李峋:“你沒等到結束?” 朱韻:“沒有,要等好幾個小時,我要睡覺?!?/br> 他沖她懶洋洋地笑了笑,朱韻看出他有點疲憊,說:“你去洗漱一下吧,早點休息?!?/br> 李峋把煙掐滅,緩緩站起,走進洗手間鼓搗了一會。他出來后輪到朱韻。李峋這公寓應該是首次出租,裝修很簡單。他剛出獄的時候還有收拾東西的習慣,一兩年過去全都完了,一切回歸原樣,該怎么亂就怎么亂。 朱韻看到洗手臺上放著的牙膏,捏得亂七八糟,是最浪費的用法,她拿起來扭了扭,折疊起來。 李峋已經在床上了,開著床頭燈,手里是從朱韻家拿來的那本書,已經快看完了。 他看得專注,朱韻出來他都沒有察覺到。 朱韻覺得這是他的一個優點——他一個人久了,永遠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會寂寞無聊,空虛以度。 她悄悄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天馬行空地想著。 現在看著帥,安安靜靜像幅畫,那以后呢,老了怎么辦。朱韻稍稍勾勒了一下,一個七八十歲的孤傲老頭子,滿頭花白,張嘴就沒好話,不過因為他年輕時取得了較高成就,所以周圍人都敢怒不敢言,大家不理他,他也不理大家,每天自己抽本書,在沒人的地方看…… 好像有點可怕。 歐美電影里的變態老頭殺人狂都是這樣的。 “想什么呢?”李峋不知何時發現了她。 朱韻老老實實躺在一旁,搖頭。 李峋已經習慣她這樣了,也不追問,淡淡道:“你就憋著吧,小心將來胸下垂?!?/br> 朱韻伸手掐他,李峋抓住她的手,將書放到一邊,準備去關燈。 就在他擰過身子的一瞬間,朱韻忽然問了句—— “李峋,你想要個孩子嗎?” 燈在那一刻熄滅,房間一片漆黑,一片安靜。 這沉默讓朱韻有點緊張。 過了一會,她感覺到李峋轉過身,她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看到他正看著自己。 他問:“你想拿孩子應對你媽?” 朱韻:“跟那沒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