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小二伶俐地接過藥案,掃了一眼,被擱在桌上,開始照著抓藥。 “林管事,這藥是楚小郎君吃的吧?這人難不成還沒好?” 林管事也是個嘴不嚴實的,翹著二郎腿,隨口就道:“好的七七八八了,就是說話急了還老咳嗽。嘖,那小臉白的,跟傅了粉似的,我瞧著比鎮上那幾家妓館的粉頭長得都好?!?/br> 小二們哈哈一笑,趁著鋪子里沒什么客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起葷話來。直把林管事說的身下硬邦邦的,恨不能立刻就找家妓館泄火。 話說歸說但小二們的動作仍舊很快。不多會兒就抓好了藥,順帶著把林管事另外吩咐的罌粟殼和甘草分別包了兩包。 林管事拿過藥,正哼著曲兒準備先去趟妓館找老相好睡一覺再回山莊。不想,手剛要拎過藥包,后頭一巴掌蓋了下來,連帶著他的手都被死死壓在了桌面上。 他被摁得直喊疼,小二們也都嚇了一大跳。那只巴掌這時候終于抬了起來,還沒等林管事松口氣,后脖頸的衣領被人忽然抓住,連人帶藥從桌子邊上拎了起來。 他掙扎著回頭,對上身后邵阿牛那雙瞪圓了的牛眼,感覺心頭一顫,差點就尿了。 “什么?姓林的那個蠢貨被抓到楚衡面前杖責了!” 聽到廚房的仆婦匆匆稟報,諸枋臉色大變,顧不上小妾還蹲在邊上給他敲腿,蹭的站了起來,“那個蠢貨干了什么?” “聽說是去鎮上給郎君抓藥的時候,叫邵阿牛聽到了不該說的話!” 諸枋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可根本等不及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清楚。又有奴仆過來傳話,說是郎君請他過去。 諸枋不敢耽擱,帶上幾個奴仆,急忙往中堂趕去。一進院門,就見林管事被人脫了褲子按倒在藺草席上,手臂粗的木棍啪啪打在屁股rou上,一片血rou模糊的。 林管事大約是已經沒力氣哭喊了,趴在藺草席上,只剩下哼哼。周圍被特地叫來圍觀的奴仆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諸枋心里咯噔一下,再對上楚衡似笑非笑的臉,更覺得心下不安了。 “郎君,這是怎么回事?”諸枋上前詢問。他身后的奴仆都有些不敢上前,偷偷往后退了兩步,沒成想撞上邵阿牛,直接被拎著丟到了林管事的身邊。 “沒什么。就是覺得,我病了這些日子,有些人好像忘了誰才是主子?!背庑?,看著藺草席上被打得只剩半條命的林管事,“我聽說,有人在藥鋪里說我長得比妓館里的粉頭還漂亮?!?/br> 這話聽著難聽,諸枋心里卻突兀地劃過快意,面上帶起惱恨,一腳踹在林管事身上,差點就被木棍打到。 “這種背主的家伙,郎君可不能再留了!今日能在外頭編排郎君的不是,趕明說不定就敢鳩占鵲巢了!” 諸枋心里擔心。他和林朱兩個管事早有商量,想方設法要給楚衡好看。但也不敢直接要人命。畢竟分了家,楚衡仍舊是揚州楚家的子孫,身上又有神童的舊名。 于是連下藥,都直敢在每日煎煮的草藥里多加甘草跟罌粟殼,想著等楚衡上癮,有了念頭,人也就聽話好控制了。 “諸管事說得對?!背饪人詢陕?,喝了口五味端來的熱茶,瞇起眼,“背主的家伙的確不能留,留著說不定就是個禍害?!?/br> 他唇角本就上揚,這么一看,越發像是在笑,只是笑容里卻多了一分的譏諷。 諸枋微愣,第一次瞧見楚衡這么說話,不由的多看了他幾眼,然后“噗通”一聲,人群中的朱管事被邵阿牛一腳踢中小腿,慘叫一聲滾了一下。 然后,又有人上前,架起朱管事,當著眾人面,扒了褲子,摁倒在藺草席上杖責。 “朱拂。你在別云山莊也當了不少年小管事了,今年如果能繼續好好做,少貪墨,說不定我還能幫你薦給父親,好叫你去別的莊子做大管事?!背饴龡l斯理地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疼地叫五味把賬本丟到了還在大聲喊“冤枉”的朱管事面前。 “光你一人,一年的貪墨就有百兩金。聽說,你還納了幾房小妾,逼死了好幾個窮苦人家?!?/br> 朱管事喊冤枉的聲音這會兒歇了,只一個勁求饒。楚衡卻絲毫沒打算放過他:“輕些打。等會兒還需要押送見官,打殘打死了還得是我吃官司?!?/br> 諸枋一驚:“郎君難不成要把人送官?” 他心里擔心,如果只是私下懲治,最多就是把林朱兩人逐出別云山莊。但送去見官的話,這兩人為了少活罪,指不定就要他把的那些陰私也給招出來。 這么想,諸枋當即表示反對。 楚衡卻沒有理睬他的意見,反倒喊來白術,把邵阿牛帶回來的藥扔到了地上。 “諸管事,你不用擔心他們去了官府寂寞,你到時候一道陪著去就是了?!?/br> 諸枋大驚,可楚衡根本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直接命邵阿牛把人捆綁起來。 諸枋的臉色頓時青白一片:“郎君!郎君這是何意?!” 圍觀的奴仆們都嚇得不敢動彈,唯獨站在中堂廊下的老陳頭面無表情,大約是聽見他大喊大叫有些吵鬧,這才皺了皺眉頭:“郎君,此人所犯的事都已列出,不如直接扭送官府,莫要擾著郎君休息?!?/br> 楚衡聞言,感慨道:“是有些累了?!?/br> 他淡淡一笑,從諸枋帶來的奴仆中指出一人:“你來,把這藥包里的東西喂諸管事吃下?!?/br> 那人打著哆嗦,解開了丟在諸枋面前的一包草藥。里頭的東西許多人不認得,可諸枋再認得不過。 那是罌粟殼。 “吃吧,嚼兩下,要是覺得太苦了,那一包是甘草,一起吃?!背饪粗T枋,挑了挑眉。 諸枋這時,終于明白,他今日是再也狡辯不能。 面前的楚衡楚三郎,也不再是楚家人言語間那個只會讀書的神童。分明就是一頭披著溫文爾雅書生皮囊的豺狼。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羞惱,掙扎著要反抗。 楚衡抬眼一抬,隔空彈了個芙蓉并蒂。 萬花門下雙心法,花間游,離經易道。一個能千里取敵首,一個懸壺濟世。他莫名帶的是離經易道,靠的是太素九針和歧黃之術,但封經截脈的基本指法稍加溫習,就又能重新上手。 可惜,手上缺了支筆。楚衡暗自嘖舌。 一個芙蓉并蒂,隔空砸在了諸枋的身上,他猛地停住了動作,頓時被奴仆塞了滿嘴的罌粟殼,然后和林朱兩個管事一道被扭送出了山莊。 等人一走,楚衡這才讓奴仆們都散了。 經這一事,相信這幫家伙再不敢生出二心來。 楚衡想著,疲憊地捏了捏鼻梁。 他過去好歹是受過良好教育,不通讀法律也知道打人不對的大好青年。但是一朝穿越,他必須適應現在的生活。 楚衡驅散開心底淡淡的倦意,轉身打算回書房看會書,老陳頭手底下的小奴仆匆匆抱著從諸枋院子里翻到的一大疊賬本冊子趕到了中堂。 他方才在中堂杖責的時候,就另外找人去翻查諸枋的院子。諸枋的小妾是個膽小怕事的,順勢就交出了她男人私藏的東西。 楚衡隨手翻過一本冊子,忍不住嘖舌。 諸枋竟然才到山莊沒幾天,就給自己圈了地? 雖然是邊上山里的地,可怎么說也是楚家分給楚衡的。而且這塊地,竟然還藏了一個溫泉。 他摸了摸肚子,將身上的裘衣攏了攏,有些想泡著溫泉,吃兩口溫泉蛋,再喝一杯清酒了。 第5章 【零伍】溫湯泉 別云山莊地處允城,屬揚州管轄。此地自古物產豐饒,素有魚米之鄉的稱號。山地丘陵,無一不是種植農桑的好地方。 別云山莊可謂是占了允城外最好的地方。但在楚家的田地當中,別云山莊這里不過只是尋常地方。過去那些年,楚家只是在這里派了管事打理,直到后來分家,才把別云山莊給了楚衡。 楚衡病愈后就在莊子上走了一圈,把名下的田地全都看了遍,唯獨沒去山上。 這回知道諸枋在山上圈了地,他這才決定帶著人上山一趟。 老陳頭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莊子上的大管事,他說什么都要跟著楚衡上山。邵阿牛更是二話不說充當起車把式來,早早就在山莊外候著,等他上車。 楚衡帶著白術和五味,坐上了馬車。 車里放置了一張小幾,擱著幾本書。楚衡坐在里頭正打算裝個文雅,車輪子壓過幾塊石頭,咯噔咯噔顛簸了幾下。 五味被顛簸地打了個滾,“哎呀”叫喚著滾進了白術的懷里。 邵阿牛在外頭問:“郎君,沒摔著吧?”老陳頭也一道坐在外頭,伸手拉開車門,瞧見里頭主仆三人的模樣說:“這路有些顛簸,郎君多擔待?!?/br> 楚衡不禁扶額:“這路還真是夠顛簸的?!?/br> 現代化生活慣了,突然坐馬車,被狠狠顛了這么幾下,有些心疼他的屁股蛋。 “莊子上這路好多年都這么坑坑洼洼的,里正著人修過幾次,但沒多大用?!崩详愵^說著,聽見路邊佃戶的招呼點了點頭。 楚衡拿著書隨意地翻了翻。都是些之乎者也文科的東西,他覺得有些頭疼,只好丟回到小幾上。 “那就大修一次。鋪點水泥什么的?!?/br> “水泥是什么?” “……” 楚衡嘆氣。 他居然把這一茬給忘了。 水泥這東西,擱在古代根本不存在。成分倒還好說,石灰石、粘土、鐵礦粉一類混合煅燒再磨細。但是在別云山莊這地界,想要找到這些材料短時間內做出能修路的水泥,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 楚衡靠著車門,外頭暖煦的陽光照著路邊佃戶一張又一張的笑臉,再對比地上坑坑洼洼的土路,楚衡的心情一剎那有些沉重。 “找人把路面上的坑都填平了,然后去拉石板把路都鋪上?!背庀肓讼?,又問了句,“這些錢全都從山莊里出,夠不夠?” 老陳頭好像很認真地在考慮楚衡的話,邵阿牛先嚷了一聲:“郎君好人!要是把這些路都修上,回頭大家伙出行就都方便了!” 楚衡哈哈笑了聲,側過臉去看老陳頭。 后者緩緩點頭:“夠的?!?/br> 別云山莊共四百多畝地,每畝產量都在五六百斤,春秋各一季。除開八家佃戶一年的口糧,跟這幾年免交的租金,山莊每年能坐收不少銀兩。 但如果碰上天災人禍,收益就可能降低。 只是目前而言,老陳頭對近幾年莊子上的收益還是清楚的,修個主路并不成問題。 路能修就成。 楚衡松了口氣。這時候,馬車也顛簸著到了山腳下。 因為是冬天,漫山的綠看著有些蕭條,不少樹木經過一個深秋,已經只剩下灰褐色的枝條。 上山的路馬車無法通行。主仆幾人隨即下了車,步行上山。 山里沒車馬通行的地方,倒是有粗糙開鑿出來的階梯。兩邊的雜草已經長得半人高了,唯獨階梯上還干干凈凈的,一看就是經常有人走這條道。 一想到諸枋那個老狐貍之前趁前任快斷氣的時候,還在三不五時踩著階梯上山跑溫泉,楚衡心里就來氣。 等到了山里一處樸素的民宅前,楚衡氣消了。 那民宅就蓋在溫泉的邊上。難得樸素,柴扉矮房,用竹籬笆圈了個不大的院子,有些空蕩蕩的。 溫泉很干凈,估摸著只泡過諸枋跟他小妾。但泉水自個兒從地底滾了幾遍,大概也把諸枋那身狐貍臭給滾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