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不似大殿，大殿中雖然點滿了蠟燭，但畢竟是靈堂，燭光幽幽暗暗，叫人看不真切。暖閣中燈火通明，兩人的臉都清清楚楚地撞進對方眼里。

    陸離的呼吸仿佛一滯，沉聲問道：“臉怎么回事？”

    她的臉，三年前在紫宸殿上還好好的，怎么現在右邊臉頰上竟多了道疤痕，從眼角向下足足三寸長，仿佛一滴淚侵蝕了她的容顏，留下刻骨的傷。

    “丑了么？”謝凝伸手摸了摸疤痕，語氣安撫?！皟赡昵霸谏缴纤さ?，山中沒什么藥，便留疤了。好在朕如今是不愁嫁了，不必再擔心嫁個丈夫還被休了?！?/br>
    “哼！”陸離松開她，不愿再多看一眼，冷嘲道：“只怕屆時不是被休，而是死無葬身之地。謝凝，你腦子念經念糊涂了？回來趟這個渾水！”

    以為她愿意呀？好不容易抄好了經書能睡覺了，卻被人扛來當皇帝，其中的苦誰能知曉？謝凝不想他知道這些，只虛心問道：“朕知曉此身必不能善終，只求個全尸罷了，太尉，您看朕選哪一方勢力較為妥當？與太尉做個交易可好？”

    “交易？”陸離仿佛聽了個笑話，“你現在有何資本與我談交易？”

    “朕就是資本呀?！敝x凝道，“太尉，您若是不給朕指條明路，朕就嫁給別人，讓別的男人染指這皇位，比如丞相家的公子?！?/br>
    “你父親的靈就停在外邊，謝凝，你竟然說嫁人？”陸離眼中滿是鄙夷?！澳愕臅畹侥睦锶チ?？”

    “父皇疼愛朕，想必也不愿朕死無全尸，必能理解朕的苦衷?！敝x凝可把理由都想好了?！半抟膊槐亓⒖叹痛髲埰旃牡丶奕?，只需給丞相家生個孩子便可，唔，回頭讓人說，是朕在道觀里有的，朕與丞相家那什么公子情投意合，暗通款曲，珠胎暗結……”

    “夠了！”陸離喝道，“你還要不要臉？”

    謝凝正色道：“命都沒了，要臉做什么？這不是侯爺教給妾身的么？”

    “……”陸離被她一句堵得說不出話來，憤憤地離開她身邊，轉身背對著她深呼吸好幾次，才終于將滿腹的火氣壓下，說道：“事不宜遲，先舉行登極大典，正式登基的事，等先帝的葬禮過了再說?！?/br>
    謝凝虛心請教又從善如流，立刻叫道：“祿升?！?/br>
    “奴才在?！?/br>
    “傳朕口諭，著丞相、各部尚書、御史大夫、羽林將軍即刻入宮，不得延誤?！?/br>
    “遵旨?！?/br>
    陸離看著祿升傳旨去了，不禁皺眉道：“登極乃是朝堂大事，召羽林將軍作甚？”

    “當然要召他?！敝x凝道，“朕是羽林將軍帶回宮的，他總得為朕的安危負責不是？”

    哦，夏侯淳么？陸離腦中登時想起了方才夏侯淳那不由分說的一刀，目光瞬間銳利。

    謝凝卻在憂愁，這一晚怕是不能睡了。

    第4章 議事

    丞相高崇祎入內時，先看了陸離一眼——不要臉之人最可怕，滿朝誰都想打女帝的主意，但誰都不敢在先帝靈前放肆，偏只有他！

    瞪夠了，高崇祎才裝模作樣地行禮道：“叩見……”

    “眾卿快快請起。我尚未登極，名不正言不順的，眾卿乃是先帝御前重臣，我乃晚輩，不敢受?！敝x凝不等他跪下便叫起，吩咐道：“賜座，上茶?！?/br>
    這樣子卻是謙卑得猶如后輩，只是那句“名不正言不順”的暗示頗多。

    高崇祎等人都是老狐貍，如何不懂其中的關竅？

    謝凝正式登基為帝，才能給他們更多名正言順的機會，何樂不為？

    “陛下?！备叱绲t連茶都未曾嘗一口，便道：“朝中不可一日無君，為安撫朝臣惶惶之心，臣啟奏，求陛下早日登基?！?/br>
    御史大夫江自流也道：“臣附議?！?/br>
    “臣等附議！”六部尚書齊聲道，眼看著就要站起來再跪一回。

    “眾卿安坐?！敝x凝忙道，她真不習慣人在她面前跪來跪去的，為難道：“先帝未曾入山陵為安，我豈能登基？再者登基乃是大事，倉促為之，只怕有辱國體……”

    “既如此，那先舉行登極大殿，待國喪之期過了，再行登基大殿?！标戨x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陛下以為如何？”

    謝凝忙做出謙虛的樣子，誠懇地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眾卿咬碎了一口好牙。

    以高崇祎的心思，本打算隨便弄個登基大典，將女帝打發了事，只要有一紙詔書昭告天下她是女帝，其他的一切敷衍著來，畢竟這女帝注定做不長久，何必勞心勞力？然而這對夫妻一唱一和地將正式流程搬出來，祖法如山，誰也沒能反駁，只好認了。

    “臣等以為，此法甚佳?！?/br>
    “那便依太尉之言，明日登極?！敝x凝道，“六部諸卿，尤其是禮部，今晚辛苦些，盡早將流程呈上來，我也熟悉熟悉，免得明日出甚岔子?！?/br>
    被點名的禮部尚書額頭都冒汗了，忙上前道：“臣必不負陛下所托?！?/br>
    “甚好?！敝x凝誠摯道?！叭绱酥厝?，就托付給眾卿了。我連日勞累，眾卿先退下吧?！?/br>
    這是要將事情都交給大臣的架勢？眾臣面面相覷，謝凝輕輕的打了個呵欠，抬手讓祿升扶著，往暖閣后邊的房間睡覺去了。

    大臣們只能到外朝去，通宵準備登極大典的流程。

    這一晚整個朝廷兵荒馬亂，重臣們商量登極的流程，內務府連夜趕工準備登極的服飾。消息根本遮不住，雪片似的飛入京城權貴之家。

    “登極？”棗紅色王袍的男人挑了挑眉，“這丫頭哪里冒出來的？挺有意思的，她還能想到先登極？”

    “據說是陸離那廝建議的，陸離可不就是她前夫么?！迸赃叺腻\衣少年道，“三哥，現在怎么辦？攔著這登極大典？”

    “攔她做甚么？這丫頭不過是老皇帝放出來的一塊rou，你見過一塊皮rou能成什么事的么？”王袍男人道，“不過陸離這廝未免囂張了些?！?/br>
    “那不如給他點顏色瞧瞧?！卞\衣少年眼珠子一轉，右手的折扇在左手掌心一砸，站起道?！叭?，瞧我給咱們的女帝和太尉送一份小小的禮物?！?/br>
    忙碌了一整晚，朝臣們終于將登極的流程準備好了，匆匆忙忙地呈了上去，不巧女帝未起，只能在殿外等著。

    錦衣少年便在此刻飄然而來，見了門口守著的小員外郎，便笑著上前打招呼道：“孫大人?！?/br>
    員外郎一看，忙道：“鐘世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