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這就難怪眾人對余柏林態度有所不同。 連以往經常會對余柏林陰陽怪氣的許昌閣,經歷一個寒假之后,或許是被人說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對待余柏林也客客氣氣,還有些拉攏之意。 余柏林重新上班不過十日,他的賞賜終于下來了。 其余物質上的賞賜擱置一邊不提,官職上,余柏林升詹事府諭德,為從五品。詹事府乃是負責東宮之事,詹事府諭德掌對太子教諭道德,隨事諷諫。在已經立太子的情況下,這是一個實權官職。 余柏林由從六品的翰林院編纂,升到從五品的詹事府諭德,連升兩級不說,還是實職,一時間羨煞不少人。 不僅如此,余柏林領了東宮的職務之后,內閣輪值也未取消。他每日上午在內閣當值,午后去向太子授課。 據說當討論余柏林升值之事時,余柏林這件差事做得太過漂亮的,大顯我國國威,朝中大佬都很高興,余柏林連升兩級之事大家都無異議,不過普遍意見都是讓余柏林直接任翰林院講讀學士,并進日講官。 不過皇帝陛下力排眾議,說余柏林還需再磨礪一二,日講官先不給了,并把翰林講讀學士換成詹事府諭德。 此舉似乎真是磨礪余柏林。翰林院講讀學士都有日講官名額,而日講官相當于已經是皇帝心腹,與皇帝共商政事。 但稍稍敏銳之人,便能嗅出其中深意。 皇帝陛下是真把余柏林當心腹,才把余柏林換成同品級的詹事府諭德。 在沒有太子的時候,詹事府諭德只是一個榮譽虛階。但太子已立,詹事府諭德掌太子教喻道德,隨事諷諫,比起太子三師三少這六個象征性更強的位置,諭德是實質上對太子教導影響最深的老師。 帝后情深,皇帝陛下不重女色,太子身體健康,聰慧仁德,深受皇帝陛下喜愛。余柏林成為太子實質上的老師,可見皇帝陛下對其信任和重用。 朝中大佬明白,皇帝陛下說是磨礪,不過是說余柏林即使沒有日講官的名額,照舊是他心腹。他把余柏林放在太子身邊,是把余柏林當兩朝元老培養。 其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朝中一些大臣上書了多次,皇帝陛下還是按住不松口,沒有讓太子搬去遙遠的東宮,只說要經常親自教導太子,讓太子還是住在內宮之中。 照皇帝陛下意思,要重新劃定東宮地盤,讓太子離他和皇后更近一些。 圣旨本說讓余柏林午后再入宮教導太子,但第一天當值,午餐前就被內侍請了去,讓余柏林不吃午餐便入宮。 那頓午餐,余柏林自然是跟大寶小寶一起快快樂樂吃的。 后來不需要內侍催,余柏林飛快的在上午就忙完自己手中所有事,然后就提前去宮里陪著大寶小寶吃午餐。 最開始他們還在酸余柏林東宮的差事也不容易,連頓午飯都吃不成,估計得餓得難受。 誰知道余柏林之后每日都在飯點前就入宮,就有人猜測,該不會,余柏林是在宮中用飯。 一些人感慨余柏林果然深得圣心,和陛下私交深厚,也有人心中認定,定是余柏林之后就在早晨早早填好肚子,早早的去了東宮,也不可能給余柏林留飯。 這些人猜得是對是錯,對余柏林沒影響。他懷里一邊喂小寶吃飯,一邊監督大寶吃飯,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還未入朝為官的時候。那時候大寶小寶住在他家,他也是這樣帶著兩個孩子吃飯。 只是現在大寶小寶吃起飯來,都比當時乖巧許多,不再讓人追著喂。 宮里內侍看著太子和二皇子乖乖吃飯,心中不由感慨。自從余諭德和兩位皇子一起用飯之后,兩位皇子吃飯就再也沒任性過,連平日不吃的東西,也會乖乖吃下,一點都不會任性。 內侍又見諭德林懷里抱著二皇子殿下,身邊靠著太子殿下,就這樣坐成一團,給太子殿下講課,一邊講課,一邊還一心二用手把手教二皇子殿下習字。 太子聽的專心,二皇子殿下面容嚴肅的握著毛筆,奮力的摹寫著《三字經》的字帖,也十分專心。 這完全不嚴肅的樣子,兩位皇子都適應良好不說,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看見了,不但不會責怪余諭德,還會笑瞇瞇的夸獎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 德王殿下若不忙,也會時時過來,和余諭德一同教導。有時候,德王殿下會將二皇子抱走,單獨教他讀書習字。 這也就罷了,當陳老大人來的時候,居然也未對余諭德那絲毫不嚴肅的教導有微詞,只當沒看見,正??夹L庸φn而已。 內侍心想,余諭德果然如宮里幾位大總領所說,得罪不得,要像對德王殿下一樣,慎重對待。 余柏林知道帝后肯定不會對自己的教導方式有意見——有意見就不會任他為詹事府諭德了。但陳老大人居然也沒意見,讓余柏林很驚訝。 老一派的讀書人,不是對這種教書的形式和禮儀十分看重嗎? 他不知道,陳老大人是因為皇帝陛下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說余柏林教導方式和其余人不同,但太子幼時遭遇禍事,只有余柏林這種教導能讓他安心,讓陳老大人不要多干預。并且皇帝陛下請陳老大人在一旁偏殿偷偷聽了好幾日,之后陳老大人又考校太子,發現太子學習十分扎實,并且見解獨到,比他授課吸收知識更快。 陳老大人不是迂腐之人,他也知因材施教,教育手段也各人不同。既然余柏林的教育方式能讓太子有很好成長,帝后二人也都十分樂意,他自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陳老大人最后完全接受,還是考校二皇子之后。 二皇子只是啟蒙年齡,按常理,不過教些識文斷字,再背一下《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之類的啟蒙書籍而已。 余柏林卻在和太子講課的時候,不斷詢問二皇子的想法。二皇子小小年齡,居然也能說出自己的見解。雖然童言稚語,卻也另有一番質樸之意。 陳老大人一次好奇,詢問二皇子一些書中典故,發現二皇子居然都聽余柏林講過,并且還能說出自己的見解,實在是驚訝不已。 而太子說,他當年也是如此啟蒙的。 陳老大人嘆息,怪不得太子聰慧異于常人,實在是余長青教導異于常人。 他便徹底信任余柏林教導兩位皇子,甚至決定以后若是有人閑言閑語,他這把老骨頭要站在最前面為余柏林擋風遮雨了。 對于陳曦這種一心為國為君的老臣而言,只要與國有益,與君有益,形式什么,禮儀什么,都可以暫且拋到腦后。 若非陳曦是擁有這種品德的真正大賢德之士,皇帝陛下也不會心心念念,特意讓封蔚親自去陳家將陳老爺子請回京中,擔任太子太師了。 ……半年過去,余柏林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并且以為這種生活還要持續好幾年。 按照常理,這應該是他升職的極限,也是最適合他的位置。 翰林官輕易不外放,輪值六部又不如輪值內閣,余柏林想要換其他位置也難。 再加上朝中最近安安穩穩,也沒有什么大事,有皇帝陛下和洪首輔齊心協力,新政推行的很順利,新作物推廣的也很順利。 新政已經全國推廣,新作物也已經讓邊疆屯田大量種植,并且向京城周邊民眾發放良種開始推廣。 朝中大臣一個蘿卜一個坑,又各個想要表現自己,都表現得十分有干勁。還真沒有用到余柏林的地方。 余柏林現在已經進入經筵講官行列,每月大講中和諸多翰林講讀學士一起和皇帝陛下討論學問。之后的發展,大概也就是進入日講官,為皇帝陛下政務出謀劃策。 但余柏林還未進入日講官,卻先發生了一件大事。 準確來說,不是他身上發生了大事,而是封蔚出了大事。 無論是輪值內閣,還是任詹事府諭德,都是不需要上朝的。但余柏林經常入宮,皇帝陛下又經常與他討論政事,封蔚更是從不瞞他,自認為對朝中之事消息靈敏性開始很強。 所以封蔚出事之事,余柏林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置信。 封蔚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陛下,居然被打了個半死,還是皇帝陛下親手執板子打的。被打了之后,封蔚還被軟禁在宮里,不準回府,職務也暫時全停了。 余柏林在得知此事之后,當即認為這是假的,是不是皇帝陛下和封蔚聯手做什么戲。 皇帝陛下溺愛封蔚之心他再了解不過,磕著碰著都心痛的不得了,得個小風寒都要派一大堆御醫守著?;实郾菹聲逊馕荡騻€半死?還是親自打? 說什么他都不信。 后來大寶小寶跑到他面前大哭一場,他才相信,不論打得重不重,至少封蔚是真的挨打了,還是皇帝陛下親自打的。 不但如此,因封蔚挨打,并被軟禁宮里不準回府,余柏林詹事府諭德的工作也暫時停了,只在內閣工作。 余柏林越發擔心了。 幾年來,他深知皇帝陛下對他的信任,若是他和封蔚正計劃著什么,應該也不會瞞著他,反而會詢問他的建議。 如今他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問德王府總管,他也一頭霧水,毫不知情。 他像同僚好友隱晦打聽,甚至向陳老大人打聽,居然都無人知道封蔚究竟犯了何事,讓皇帝陛下怒火滔天。 這時候余柏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和皇室中間突然隔了一條天塹。 原本他們之間距離十分近,但封蔚不見之后,那近近的間隔,就變成了深不見底的天塹,三步之遙,卻逾越不得。 他沒有任何辦法見到皇帝陛下,甚至沒有任何辦法探知到宮里任何消息。 他第一次陷入如此無力中。 就當余柏林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得知消息,甚至決定去拜訪鄭牧之事,皇帝陛下終于恢復他差事,讓他入宮繼續教導太子。 待他入宮之后,立刻被內侍引到書房,皇帝陛下正面色不豫的坐在那里,眉頭緊皺。 “微臣拜見陛下?!庇喟亓中睦锞镜木o緊的,封蔚已經半月沒消息了。 “免禮,坐吧?!狈馔ルS手一揮,讓余柏林坐下。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余柏林,神情十分復雜,“你在打聽澈之之事?” 余柏林苦笑:“微臣實在是……被嚇到了,實在無法相信傳聞?!?/br> 封庭的臉上莫名多了幾分焦躁。他似乎想說什么,又似乎覺得好像余柏林這話并無錯誤。 以余柏林和封蔚交情,聽聞封蔚被打得半死,不擔心才叫狼心狗肺。 最終,封庭急躁道:“是朕打的,那孩子欠收拾。他若求饒,朕哪會不停手?結果這小子死倔死倔的,朕干脆把他打死了算了!” 余柏林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封蔚真的傷的很重? 不過……聽皇帝陛下言語,雖然當時動了真火,但對封蔚關心親近之意并未減弱。 “德王殿下……性子,陛下應該已經習慣了才是?!庇喟亓治袂笄榈?。 在不知道具體何事讓皇帝陛下如此大動肝火情況下,他也不好多勸。只是以他對封蔚了解,封蔚對皇帝陛下也是十分尊敬信賴,不可能做出反目之事。 可除了大逆不道之事,余柏林也實在是難以想象封蔚還有什么事能讓皇帝陛下如此生氣。 封庭站起來,背著手在書房里焦躁的繞圈子,然后低吼道:“習慣,習慣!朕就是太縱容他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說他是不是想讓朕被氣死??!” “……陛下息怒,德王殿下對陛下兄弟之情,一片赤誠,斷不會故意讓陛下難過?!庇喟亓置蛳碌?。 封庭沒好氣的擺手:“起來起來,跪什么跪,朕看著就心煩?!?/br> 余柏林默默的站起來。跪著都心煩了,陛下您到底被氣成什么樣了,都半月了還沒好轉? “算了,兒女都是債??!”封庭咬牙道。 余柏林默默在心中道,這是陛下您弟弟,不是您兒子啊……算了,陛下說是兒子就是兒子吧。 封庭終于坐下,灌了一口茶水,又狠狠的拍了拍桌子:“都傷成那樣子還倔!還倔!” 余柏林終于忍不住問道:“請恕微臣斗膽,德王殿下到底何事……惹陛下如此生氣?!?/br> 封庭臉色一僵,低頭又灌了一口茶水,才道:“自家家事,你不必知道。反正這小子欠收拾就是了?!?/br> 余柏林只得閉嘴不再問。 不過只是家事……大概封蔚不會有事吧? 難不成封蔚把文宗皇帝排位掀了?還是把何太后揍了? 不過就算這樣,皇帝陛下也不會生這么大氣吧。 封庭又灌了幾口茶水,終于緩過氣。 余柏林坐著等著皇帝陛下自己生悶氣,等了半晌,封庭終于重新開口道:“澈之這樣實在是太不成熟了,朕有意為他甄選王妃,長青意下如何?” 余柏林心中納悶,為德王選王妃,他能有什么建議?他又不認識多少女眷,不是應該找皇后商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