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古代達官貴人吃食上,并不比現代的富人們少多少精細。 不止牛rou羊rou這類易得的東西,淡水里的珍稀魚蝦,曬好儲存道現在的山珍干貨,甚至海里的一些魚貝類都是有的。 種類不及現代,也夠令人眼花繚亂。 余柏林一邊吃一邊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天天巴著封蔚吃好穿好,等入朝為官搬了家,肯定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適應。 誰曾想,宮里有人和他想的一樣。 帝后二人在德親王府吃過火鍋,過年這頓年夜飯,一家五口人自然也圍在桌子旁吃暖烘烘的火鍋。 禮儀禮節對于小家而言什么都不是,一家人快快樂樂的聚在一起吃好吃的才是最重要的。 封蔚喝了幾口溫酒,對著他哥他嫂子嘆氣道:“一想到長青入朝為官之后肯定得另搬宅子我就難受?!?/br> 封庭和成皇后也面帶難色的點了點頭。 畢竟現在不比以往,封蔚不能和他們住在一起,本來就很孤單。封蔚從小就是個喜歡熱鬧,卻又很難和人相處的,難得有個人入了他的眼。 再說了,他們跟所有父母(?)一樣,即使孩子(?)長的再大,在他們眼中,都是小小的那一團,沒人照顧著,怎么都不放心。好不容易有人照顧封蔚照顧的妥妥帖帖。 后來封庭道:“這有什么難,若能得中一甲肯定是我賜宅子給他?!?/br> 只要余柏林能進殿試,封庭就沒想過給他一甲之外的名次。 封蔚想想也是。到時候賜宅子賜到隔壁不就成了,也就是再打掉一面墻的事。 他一高興就喝多了。 他哥也喝多了。 于是兩兄弟聯手在屋里又唱又跳。成皇后溫婉的笑著,跟兩兒子坐在一旁給他們鼓掌喝彩。 直到兩兄弟越跳越高興,要上房揭瓦的時候,成皇后才娉娉婷婷的走過去,讓人把兩個醉鬼架走。 從喝醉酒后的舉動來看,封蔚和封庭的確是同父同母親兄弟無誤。 ……正月過,百官重新上班的時候,封庭終于改元了。 這新的一年,就叫做天齊元年。 改元之后,封庭所做第一件轟動朝堂的大事,就是給他爹追封皇帝。 平常而言,若是皇帝無子,宗室子繼位,是沒資格給生父追封。但封庭不一樣,他并非過繼給先帝,算不得先帝的兒子。封庭的爹又是正兒八經的太子,當年武宗死的時候,本該成為皇帝的。 只是還沒來得及繼位,就“暴斃”了而已。 若文宗稍稍“大度”些,本就該把光穆太子追封為皇帝。 所以現在封庭追封他爹,大部分堅持正統的官員是贊成的。 他們認為先太子早就該追封皇帝了。 但反對的人也有。不管何種心思,反正就要死要活的反對。 “沒人能阻攔我們?!狈馕档?,“若鬧得過分,我哥不止要追封,還要把前面一個皇帝的名號撤了?!?/br> 封蔚說后,也覺現在不應該跟余柏林說這些,便岔過話題。 余柏林心中嘆息。 看來當年光穆太子之死果然有內幕。但已經過了十幾年,文宗當了十幾年的皇帝,有什么證據也早就沒了。 皇帝若要國家安穩,只能將此事作為懸案,避而不談。 但若連追封之事都被阻攔,皇帝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說來,這只是一種妥協的訊號而已。 果不其然,很快封蔚攜帶的陰暗氣息就沒了,看來追封之事有結果了。 之后,光穆太子被追封為穆宗皇帝,先太子妃被追封為慈貞皇后的旨意果然昭示天下。 對余柏林而言,其影響不過是封蔚接連在宮里住了幾日,回來后又獨自醉過幾次而已。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邊看柳。過了四九之后,天氣漸漸轉暖,余柏林接到的邀請又多了起來。 經過趙信和衛玉楠的牽線搭橋,余柏林和這兩人的同窗好友有了解除,再加上敦郡王府上的“同仇敵愾”,關系也就親近了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和趙信一樣擅長詩詞,與余柏林一般,早早的寫出了讓讀書人承認的經書集注的更少。因此各種讀書人的聚會,自然是不能少的。 在封蔚的幫忙下,余柏林挑選了一些聚會參加,又結識了兩三友人。比不得趙信和衛玉楠這種可以交心的摯友,但也聊的比較投契。 天氣沒暖幾日,突然又來了倒春寒,飄起了比冬日更大的鵝毛大雪。 一向身體倍棒的封蔚,居然受了風寒病倒了。 或許是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來更加難纏,封蔚折騰了好久才勉強好轉,但仍舊咳個不聽。 封庭心疼的不得了,幾乎快要把御醫院全搬到封蔚王府去了。封蔚病稍稍好些之后,封庭也不讓封蔚上班,讓他完全休養好再說工作的事。 封蔚終于有機會住進自己的溫泉莊子,沒事就去泡泡溫泉逛逛山上的寺廟,特別愜意。 余柏林本來擔心患了風寒的人不適宜泡溫泉。不過御醫說封蔚的風寒基本上已經好了,每天泡一會兒溫泉,多補充點水分,反而對身體有益,余柏林才放心。 住到溫泉莊子,自然沒那么多應酬。碰巧余柏林讀書遇到了瓶頸,偶爾翻開自己幾月前所著《春秋淺談》,覺得里面一些內容不夠完善。 《春秋淺談》熱度道如今依舊未消,不但成為京城學子讀春秋必備的參考書,也漸漸被人帶到其他地方,傳播開來。 經過許多人推薦之后,細品余柏林這本書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對余柏林注經的質疑漸漸消失,還有不少心胸開闊的大儒前輩對余柏林此書公開贊揚。余柏林若想寫一本正統的注經,條件已經成熟。 他之前的“淺談”,的確只是淺談。許多心里明白的理論,只是給出一個“猜想”,一個“引導”,讓其盡力符合自己“讀書筆記”的套路。 現在這些“猜想”已經被很多人接受,甚至已經有人在文章中開始寫這些“猜想”。再過一段時日,估計就會有人以他這本書為基礎,來寫書了。 在閉門讀書的時候,很容易起懈怠之心,且也難以查缺補漏。 余柏林雖也做了許多之前的會試題,但作文水平高低雖能讓老師判定,但會試題要撞中基本不可能,還是得加深自己對四書五經的理解才成。 著書過程,就是查缺補漏的過程。 下定決心之后,余柏林開始著手重新寫書。 有了上一本書的閱讀基礎,這一次余柏林著書的進展就要稍稍快一些。 他現在主要補充的是,在自己這本書出來之后,看過這本書的讀書人們所寫的文章和書評。這個時代的人的思想會給他很大啟發。 寫淺談的時候,關于春秋的著作已經看得差不多,現在余柏林開始看其余四書四經的著作。 若要注經,自然不能講四書五經割裂開來。四書五經是一個完整的入學體系,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只會讓其變得支離破碎。 余柏林著書雖為了在會試前揚名,但若寫出自己會遺憾的書,他心底也難以接受。 就算不能做到最好,也要竭盡全力。 張岳得知余柏林在研讀其他四經的時候,提起來的心終于放下。 許多讀書人選擇本經之后,急功近利,對其余四經棄之如敝履??烧婺茉谝唤浿械玫酱蟪删偷娜?,基本上都是精通五經的人。 只有精通五經,才能看到其蘊含的精華所在。 余柏林年紀在那,張岳并不要求余柏林達到精通五經的程度,但粗通五經則是必須的。 若不能粗通五經,會試中文章必然不能進入上等之列。 張岳還想余柏林什么時候會發現,自己什么時候提點,沒想到余柏林自己開始鉆研起來。 張岳雖然自己精通五經,但他為了給余柏林牽線,向余柏林推薦了自己治其他經書的好友,讓余柏林可以寫信向他們請教。 這讓余柏林著書的準備更加如魚得水。 余柏林請教的人之一,就是趙信的父親趙卿。 本經想來師徒相傳,父子相傳。趙信能得到詩經魁,趙卿自然是治詩經的大家。 趙卿本來對余柏林就頗有好感,認為此子非常有靈氣,且他和其他人看法不同,他認為余柏林不急不緩,有大智慧。 余柏林向他請教《詩經》,他自然欣然同意。 經過來來回回的書信之后,趙卿把自己關在書房許久,然后拿著余柏林的書信去找了趙老爺子。 兩人談論了許久,把趙信叫來。 趙信從書房出來之后,整個人都是飄忽著的,似乎受到挺大打擊。 而后趙信讀書更加勤奮,這是后話。 余柏林經歷了幾月的沉淀,在春季結束之前,再也未接受任何邀請。待立夏之時,他終于有底氣動筆了。 按照余柏林后世的觀點,注經共有三種層次。 第一種層次稱“訓詁”。用通俗的語言解釋詞義叫“訓”,用當代的話解釋古代的語言叫“詁”。這一層次是無限度的追求圣人本意,探尋圣人當時著書的真實用意;第二種層次為“托古言志”,為理學一派所有。根據圣人之意,根據當今實際情況,進行發散;第三種層次則是心學。即圣賢再有道理,那也只是圣賢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我只認同我的道理,用自己的想法注經,甚至與經書中圣人真意辯論。 即識之、用之、駁之。三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余柏林所在時空,研究四書五經的學者已經在第三種層次發揚光大。不只是研究儒學,其他學問,也多用這三種方式。 但目前而言,余柏林只能進行道第二個層次。第三個層次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太超前了。 孟子曾言:“由堯舜至于湯,由湯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各五百有余歲,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br> 當今讀書人也秉承這個思想,道統傳承,自古以來,圣圣相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余柏林自然也要遵循這個大潮流。 他可以在其中加入新穎的東西,加入后世之人的研究和見解,但他只能“用”,不能“駁”,不然就等著犯眾怒吧。 或許等他威望更重,年齡夠大的時候,能“大膽”一次。 打好腹稿之后,余柏林開始動筆。他按照層層遞增來寫這本注釋。每一章節注釋,都先求圣人之意,然后抒發自己見解。每日若順利,能成兩三千字。有時需要去古書里反復求證,就只能寫百余字而已。 《春秋》僅一萬八千余字,加上余柏林注釋所增字數,就算多個四五倍,也就四五萬字。一兩月時間,足夠成稿。 在這部書中,余柏林用上了標點。 說起標點,余柏林并未想到它會被讀書人接受的如此快。 按照后世的觀點,一直沒有標點問世,涉及方方面面復雜的原因,其中愚民一說最為盛行。 但事實上科舉盛行之后,寒門學子皆可讀書,讀書人越多,中的者越多,當地官員文德教化之功越大。除了少數奇葩王朝因以少數統治多數,必須禁錮人的思想之外,其他朝代對教育都十分推崇。 教育越興盛,人才越多,皇帝可用之人才越多。 只要不是“歪門邪說”挑動“反叛之心”,皇帝是樂意推廣教育的。 而余柏林標點的推廣,卻不是因為皇帝要推廣教育,而是因為他寫在淺談中的一句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