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余柏林就讀的書院規模很小,分上中下三院。實際上就是三個班級,每個班級十來人。 他進書院第一月便考得了上院資格,授課舉人名叫陳磊,剛過而立,留著三縷美須,板著臉的時候,看上去很嚴肅很不好惹。 原本上院授課夫子并非陳磊,而是一文姓舉人,現托關系外放做官去了。陳磊上屆科舉落榜之后想留在京城準備下一屆科舉,便留在這里一邊教書一邊復習。 這個書院最初為宗學,文家出了第一個進士之后,就開辦了宗學。隨著文家讀書人的增多,考取功名的增多,宗學的師資力量也越來越雄厚?,F在有其他學子入學,但文家子弟仍舊占大半。 余柏林摔傷之事,同學中有人幸災樂禍。 余柏林是被文家新出的舉人老爺推薦來,最初大家對他還算客氣。余柏林課業逐漸突出,開始遭了不少紅眼。 當余柏林一舉考得縣試府試第一時,他在書院就有了“敵人”。 余柏林被陳夫子護著,背后還有文舉人這座靠山,紅眼病們不敢動手,嘴皮子動的不少。 見余柏林“摔著了”,冷嘲熱諷的不少。擁有暗恨怎么不摔破相,讓余柏林從此科舉無望的惡毒心思的人也有。 余柏林照舊無視冷嘲熱諷,笑瞇瞇的跟大家打招呼,一如既往塑造他開朗知禮好少年的形象。 陳夫子捋著胡子,越看越滿意。就是這種沉穩的氣度,和我一模一樣。 至于其他上躥下跳跟個跳梁小丑一樣的學生。 哼哼,朽木不可雕也。 自從余柏林取得兩試第一后,陳夫子就開始給余柏林開小灶,期盼他第一次教書,就教一個小三元出來。 其他同學還在學課本,陳夫子已經開始給余柏林講解《四書文庫》。 《四書文庫》就和后世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一樣,是歷朝歷代考題范文薈萃??荚嚪秶湍敲磶妆緯?,這么多年科舉,該出的都出過了。就算變,也萬變不離其宗。 有很多讀書人嚷嚷投機取巧不可取,但考試真題也沒少做。碰巧遇到原題是撞大運,沒遇到,歷代考題也比自己亂出題目來練習策論來得靠譜。 這段時間余柏林學的是如何破題。 和后世的高考作文一樣,一篇考試策論,破題成功,就成功了大半。破題之后,文章中心思想就定型了。正所謂破題之前文章由我,破題之后我由文章。 明破暗破、正破反破,說起來和后世高考話題作文其實差不多。唯一區別就是一些避諱的地方需要注意。 陳夫子雖然這次科舉落榜,但不代表他的水平不高。而立之年的舉人,在讀書人中也算佼佼者。況且這次會試時陳夫子恰巧生病,并未發揮出原有水準。 陳夫子結合四書和經義集注,逐個列舉講解破題的訣竅,余柏林受益匪淺。 他國學底蘊雖然身后,文章詩詞堪稱大手,但如何應試卻還是個新人。在古代,有名有姓、流傳千古的才子,不一定金榜及第。 科舉一途,他得收起小看之心,潛下心思好好學。 ……被陳夫子布置了課業,在堂中讀書抄書的一些學生就繼續嘟嘟囔囔表示自己不滿。 “這可是咱們文家開的?!?/br> “憑什么單獨給那外來小子講課?!?/br> “就是就是,簡直不把文家放在眼里?!?/br> “要告訴父母跟族叔說?!?/br> …… 一些少年放下手中課本,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滿臉不忿。 旁邊專心的少年們皺著眉,對于被干擾讀書很不滿。 “文穗,你是族叔的親侄子,你快去跟族叔說說,余柏林簡直是個白眼狼!”其中一少年越想越不滿,對著旁邊一眉目間帶著倨傲之氣的少年道。 “余柏林雙試第一之前也是和我們上一樣的課,做一樣的題?!蔽乃胩裘?,放下書卷,開口諷刺道,“你要是雙試第一,照舊可以讓夫子單獨給你授課?!?/br> 文穗心里酸溜溜的,大半還是服氣。他和余柏林同批進入書院,人家雙試第一,自己連童生都未考上,怎么比? “余柏林被舉薦來咱們書院,認真上課才是對得起族叔,怎么讀書努力反而叫白眼狼,不知所謂?!绷硪簧倌暌怖湫Φ?,“你自己不努力別打擾我們,我也想早日考得童生,好聽聽夫子的單獨授課呢?!?/br> 說罷,這少年和文穗相視一眼,又嫌棄的各自扭頭,繼續看書。 這少年名叫文策,和文穗血緣關系不算近,卻碰巧是鄰居,從小到大都被人比較,關系好不到哪去。不過這時候,兩人意見難得統一。 自己學不好,怪別人學得好,真是應了那句話,朽木不可雕也。 陳夫子碰巧準備檢查學業,在窗戶邊把里面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嘴邊不由冷笑。 他自然不會和一群學生辯解吵鬧,最多寫封信給文成焯吐槽一二。 陳夫子嘆息一聲,搖搖頭。文家這兩位少年品性倒是不錯,要考上童生,還需苦讀一年半載。至于秀才,就更得磨練了。 天賦不同啊。 不過余柏林也不只是天賦吧。陳夫子想起余柏林的父親,又不由嘆了口氣。 以余父的才華,若不是意外身亡,說不得會一鳴驚人。 余柏林作為他的兒子,言傳身教,怎么也比普通人好。 陳夫子推門進去時,堂里瞬間恢復了安靜,剛才嘰嘰喳喳的學生們立刻抓起書本裝模作樣。 陳夫子冷冷的掃了一眼,挨個兒點明檢查課業。不少學生立刻換上了一張哭喪臉。 文穗拿著書本,胸有成竹的給陳夫子檢查自己的作業,心中膩歪無比。 怪不得族叔說,待考得童生之后,最好去往大書院。和這群庸人一塊讀書,他擔心自己也變成庸人了。 第六章 書院較小,不和其他大書院一樣,是住宿制。早晚之時,都會留給學生往返家中與書院的時間。 余柏林的家和書院之間相隔兩座山。這兩座山只是小山丘,山高不過兩三百米,往返不過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余柏林就當每日鍛煉身體了。 自封蔚離開之后已經月余,并未再次出現。 余柏林知道封蔚這種身份的人,諾言既出,多半不會反悔,況且又是舉手之勞,心里并不慌張。他安安心心讀書做題,閑暇之余打理一下家中店鋪。 有封蔚留下的那一百兩銀子做資本,余柏林可以實現心中關于自家店鋪一些未曾實現的想法。攢銀子的速度,會比現在快很多。 只是京城店鋪若要賣個稀奇,還要賣的紅火,背后必得有后臺。不然就等著麻煩上門。 余柏林現在只是小打小鬧,至少自己當上舉人,才敢稍稍放開。 若要做得十分紅火,日進斗金,那至少自己得當上進士,還得至少二甲靠前。 若是靠上那位封二兄弟,就容易多了。這種念頭在余柏林心頭一閃而過。 罷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院試在即,《四書文庫》幾百萬字,余柏林早已熟讀,其中最重要的破題之法,更是熟記于心。 他記憶力很好,雖說不到過目不忘,多看幾遍也能背下。更別說他穿越前本就在國學上底蘊不錯。 他這種現代的權貴子弟,有錢有閑,除了剛成年的時候遭了些磨難,后來又恢復有錢有閑的狀態。所以他和古代的世家子弟一樣,琴棋書畫騎射御樣樣精通,還能分出心思學習各種有興趣的科學雜學。 所以當有人叫囂著廢除高考恢復素質教育的時候,在余柏林他們這種階層的人心中,不由覺得好笑。 就像是現在的寒門學子叫囂著取消科舉恢復九品中正一樣可笑。 這統一的考試就算有諸多弊端,也是目前唯一相對公平,可以讓普通人改變命運的方式。 或許它只是一根獨木橋,或許有人不經過這根獨木橋也能改變命運,但它至少是一條大眾可以走的途徑。 不然要論素質教育,誰比得過他們這群有錢有閑有關系的人? 余柏林只是國學大師,其他略有涉獵。在他們這個層次的人而言算是較為普通。他家一老爺子,是著名教育家、著科學家、詩人、戲劇家、音樂家和佛學家。 又是“xx家”,前面還要加上“著名”的形容詞,可想多厲害。 而位老爺子的友人,都是這種人。 余柏林搖搖頭。就算他同年齡的人中,也有比他厲害許多的。他只能算是爭氣。 這群人要是穿越到古代,只要能活下去,照舊是能人。 一個人若真厲害,到哪都厲害。就算是他,好歹有信心科舉做官。 縣試府試院試之前,都需要秀才以上功名者作保才能參加考試。許多老秀才就是靠此賺外快。就算是自己的學生,那些秀才多半也要收取錢財,只是收多收少。 這是一個潛規則,陳夫子雖說是舉人,在擔保的時候也收了些錢財,收的不多,意思意思,以免遭人怨恨,說壞了規矩。 不過陳夫子轉手就送給余柏林一本厚厚的冊子,說是自己游學心得。 這可比那一貫銅錢不知道貴重到哪兒去了。而且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 四書五經,科考之時,四書必考,五經則任選一經,讀書人稱作“治本經”,和后世高考分科一樣。 治本經多師徒傳承,陳夫子治的《春秋》,恰巧余父治的也是《春秋》,余柏林自然治的也是《春秋》。 不過,或許不是碰巧,正因為陳夫子治《春秋》,文成焯才會推薦余柏林向陳夫子求學吧。 《春秋》微言大義,是余柏林前世最為喜愛的著作,對其研究也最透徹,各朝各代關于春秋的著作他都有熟讀。 從秦之后,余柏林所處華國歷史和此處完全不同,但對儒學的推崇,卻是一致。 余柏林的策論經陳夫子評價,若無意外,院試理應排名前列。 是否能延續第一,造就小三元,就要看主考官的愛好了。 秀才三試,都不考經義,只考“帖經”,即默寫。 這“帖經”有填空、有問答,有書中原句,更有必須結合上下文推斷。沒有一定邏輯能力,僅靠死讀書,在最簡單的“帖經”這一場,就得折戟而歸。 除了“帖經”之外,還有“雜文”、“策論”兩科?!半s文”即一詩一賦,“策論”即依據考官提出的有關經義或政事問題,考生發表見解,提出對策。余柏林“帖經”“雜文”被陳夫子評價為可直接參加會試,只有“策論”稍遜一籌。 倒不是余柏林“策論”寫的不好,而是他對這個朝代了解不深,不知道什么該寫什么不該寫,也不知道如何揣測考官、甚至朝廷的意思,導致束手束腳。 除了“策論”之外,余柏林的“經義”更加堪憂。其原因也是他的思想太超前了。 他那時候的經義已經去偽存真,有了極大發展,且符合他當時的社會狀況?,F在他的經義寫出來,就是驚世駭俗。 若是他已經成名之后,到可以著書立說,說不得能成為一世大儒。但現在他只是個小童生,拿出與前人完全不同的理論,那叫找死。 余柏林于經義上造詣非凡,讓他拋棄正確理論,寫那些已經證實是糟粕,甚至是前人偽造的學說,其痛苦可想而知。 因此陳夫子對余柏林的教導,多在策論和經義上。 別的學生還在學帖經,他已經在寫經義,是以自然不能一同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