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姜樰紅了臉,將他的手按撥了開:“陛下快別這樣,平白叫人看了笑話?!?/br> 此話一出,青霜和白芍反倒抿嘴輕笑。她們跟著自家小姐快十年了,何曾見過她這等嬌羞的模樣,當真是嫁了人就不一樣。 魏恒見她二人笑得曖昧,愈加不想放手。果然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她越這么躲,自己就越不想撒手。 回想起來,上一世姜樰從未撒過嬌,而今因為自己重生一世,大抵許多事都變了吧。比如,他今日若是去了賀子芝那里,就見不到這么嬌媚的她了。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是不是也盛裝打扮等著自己,結果卻等到了他宿在和風殿的消息。想必就此寒了心,再也不愿在他面前表現出小女兒的情態吧。 還好,一切都重新來過了。 兩人各懷心思,收拾打扮妥貼,這才一起出發。離開崇光殿時已臨近隅中,待進了萬壽宮便已到午時。 她這一路都被魏恒摟著,直到下了御輦才分開。雖然已經有了準備,但看見賀子芝和太后相談甚歡的時候,姜樰還是在心里狠狠惡心了一把。 賀子芝就坐在太后下首,不知說了些什么,逗得太后合不攏嘴。這個女人美得那么安靜,毫不張揚,把一顆惡毒的心藏得實在太深。 她見自己和魏恒進來了,便趕忙站起身,簡單的一個屈膝禮也被她行得別有一番味道。 自己上輩子真是傻,賀子芝在大婚這個特殊的日子也要拼命露臉,足以見她的野心有多重。這輩子她沒請到魏恒,卻又追到太后這里等人,真是低估了她。 “來來來,快讓哀家看看!”太后雖年歲上去了,精神頭卻足得很,弗一看見兩人進來,便伸手喚姜樰上前。 姜樰迎上去,笑得燦爛明媚,乖巧得很:“兒臣來遲了,還請母后恕罪?!?/br> “說什么遲不遲的,正好在哀家這里用膳——快坐下,先吃茶?!碧笳f罷,便又吩咐傳膳。 “母后這么說,兒臣還真餓了呢?!苯獦菪Φ?,跟著魏恒落座,一眼也未曾看賀子芝,倒是瞥見桌上放著的一本無量壽經。 不必多想,便知道定是賀子芝手抄送來的。 魏恒自然也看到了,卻是未提,插話道:“母后和阿樰真是投緣,只叫阿樰吃茶,倒是忘了兒子。兒子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br> 太后失笑,指著他鼻子笑道:“就你油嘴滑舌,少不了你的!” 三人說笑起來,那賀子芝也自知身份比不得,便識相地沒有插嘴,只是在一旁陪著笑。 太后吩咐的午膳自然是豐盛的,幾人并沒有分餐而食,而是合在一張大圓桌上,圖個喜慶。四人依次落座,太后居于上首,魏恒姜樰坐在她的右手邊,賀子芝則因為太后的喜歡,單獨坐到左手邊。 “來,嘗嘗這個?!?/br> 姜樰剛咽下一口菜,魏恒便夾了一塊鱖魚到她碗里,然后是一片冬筍,一塊雞胸rou。數十道菜,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全揀她喜歡吃的夾。 姜樰忘了嚼菜,再看著他又放了塊南瓜小酥進碗,便徹底懵了——這些都是她非常喜歡的,他怎么就夾得這么準。 魏恒當然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喜歡吃什么,畢竟做了七年夫妻,這點還是知道的。夾完了菜,這才發現姜樰表情不對,頓覺自己似乎對她好過了頭。 “咳咳……皇后覺得奇怪?哈哈,你入宮前,姜府的老嬤嬤就將你出賣了——喏,全是你愛吃的?!?/br> 原來是先前特地問過了。姜樰笑了笑,夾了一塊豆腐回敬他:“陛下也嘗嘗,這豆腐入口即化,滑嫩可口,陛下一定喜歡?!?/br> 魏恒微有一愣,在她的注視下將豆腐含入口中,點點頭稱贊:“嗯……果真……好吃?!?/br> 看著他那想吐卻又不好吐的模樣,姜樰心頭已經笑開了花。魏恒從來不吃豆腐,最討厭的就是這道菜,她偏夾到他碗里,不懷好意地看他硬著頭皮吃下去。 為了粉飾太平,他果然給了面子。 太后看見這一幕,撂下筷子開懷大笑起來:“民間怎么說的來著?‘有了媳婦忘了娘’,哀家今日算是體會到了!這豆腐啊,從前哀家讓你吃,你可是說什么也不肯吃的呀!” 魏恒無奈,連忙給太后夾菜討好:“母后這是說的什么話,阿樰今日身體不適,兒子心怕她沒吃飽又發了虛,回頭兒子還得把她抗回去,苦的可是您親兒子啊。有道是心情好了,胃口才會好,朕吃了那塊豆腐,阿樰高興了,自然也就能多吃一些?!?/br> 太后是過來人,自然知道“發虛”是怎么回事,況且也未曾責怪他們來晚了,便不再調侃二人,卻是忽然將話題扯到賀子芝身上。 “對了,子芝也臉色不好的樣子,一大早就來陪哀家。你也真是的,坐在那里不說話,別回頭哭鼻子說哀家冷落了你?!?/br> 賀子芝臉色倒還算得上恬靜,只是始終低垂著的眼睛隱藏著些許不忿,誰又能輕易看出來呢。眼看著帝后兩人情深意濃的樣子,她卻被撇在一邊,皇帝連句話也沒跟自己說過,心里哪里能夠舒坦。 太后幫她兩句,這個機會她豈會放過,便忙細聲細氣應答道:“兒臣只是胸悶了些,陛下派太醫來看過了,已無大礙。大約是抄佛經的時候吸了些金粉進去,實在不該叫母后擔心的?!?/br> 太后一聽是抄佛經導致的,如何能不多憐惜她幾分,轉頭便對姜樰道:“聽說你們二人是一同入的女學,想來應該熟稔才對,怎不見你們說話?” 太后的意思姜樰還不明白么。不管怎么說,太后喜歡賀子芝,不僅要幫她露臉,還暗示姜樰應該多照拂她。 上輩子便是這樣的。 作為皇后,秉承后宮雨露均沾的規矩,這是應該的。但是作為曾經不幸被害死的皇后,姜樰只想說,門兒都沒有。 “的確是一同入的女學,母后真是好記性。不過,母后知道的,貴嬪一向沉默少言,兒臣卻是個跳脫的,性子不同,便沒能說上幾句話?!?/br> 此話一出,問者太后倒是懂了,聽者魏恒與賀子芝卻犯了嘀咕。 賀子芝萬萬沒想到姜樰會這么說!她雖然一向討厭姜樰,卻盡量接近她,姐妹感情就算說金蘭情義也不為過。哪知對方翻臉不認人,一口咬定和自己不熟。巧的是,她確實在太后面前一貫以溫順少言示人,以博取太后的歡心,一時竟難以反駁。 就算旁人知道她倆其實是有些交情的,那頭皇后放話說“不熟”,那便是不熟的,誰還敢沒事兒和皇后唱反調! 魏恒看著從容應答,巧笑言兮的姜樰,心里頭犯了嘀咕——她怎會與賀子芝撇開關系?她應該心懷有愧,同時念及姐妹情義,處處幫扶賀子芝才對。 上輩子的她,的確是這么做的。 ☆、第5章 位 昨夜魏恒是在昭軒殿過的夜,說是又有急事。不論如何,只要沒有在和風殿就好。姜樰一早起身,依舊是作盛裝打扮。 太后禮佛喜歡清靜,晨省昏定便都省了,后宮嬪妃只去皇后的東梧宮崇光殿請安便可。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接受各嬪妃的請安,當然不能少了氣勢。 一襲大紅廣袖,頭梳朝天髻佩金鳳銜玉金釵,腰間墜的是雕鳳鏤空玉禁步。簡單又精致,端莊而不失美貌。 “賀貴嬪和顧婉華比誰都來得早呢?!卑咨制X袋瞅了眼外頭,一邊為姜樰整理著衣襟,一邊說著。 那是自然,賀子芝任何露臉的機會都不會放過。 她的皎月宮離東梧宮最近,她是一宮主位,居和風殿,那顧婉華是魏恒在潛邸時的良娣,魏恒登基之后封了她為婉華,位分并不高,只是隨居嬪妃。 這兩個人等在外頭,白芍的意思是:是否盡快接見。畢竟姜樰已經梳妝妥當,閑來無事一件件欣賞自己的首飾呢。 白芍的性格如此,她比較顧全大局,平素少言。青霜則活潑一些,聽得白芍如此說,當即把那杏眼一瞪。 “哼!理她做什么。她也不看看昨天是什么日子,沒羞沒臊地來請陛下去和風殿。要不是娘娘神了,吩咐我去攔下來,陛下指不定被她留到什么時候!枉費我們娘娘對她那么好,她竟不安好心!” 青霜說得在理,白芍便閉上嘴,不再多說了。 其實,也不能怪白芍幫著賀子芝。她以為姜樰仍是那個姜樰,不僅始終對被搶了皇后之位的賀子芝報以歉意,還保留著姐妹之情。 “青霜說得不錯?!苯獦莘畔率种械臇|西,正色道,“人敬我一寸,我讓他一丈。誰要敢觸本宮的霉頭,本宮必將加倍奉還?!?/br> 說著,頓了頓,又看向白芍:“后宮是龍潭虎xue,從來只有你爭我奪,談何情義?!?/br> 白芍何曾見過她如此狠辣的眼神,當即駭得不敢再說,低頭忙她的事。青霜見狀,也是不敢再多嘴。 又過了半柱香,姜樰才慢慢悠悠出了內室。面對著已經到齊了的后宮妃嬪,她心中忍不住好一番感嘆。 又見面了呢,這一群跟紅踩白的女人。前幾年倒還對她畢恭畢敬,后來姜家勢力開始瓦解,賀家崛起之后便都圍繞在了賀子芝身邊。 她成了個除了賢名,一無所有的皇后。 魏恒的重心在前朝,對于后宮并沒有多大興趣。常言道,帝王后宮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的后宮卻可憐的很。 如果不加上自己跟賀子芝,原本的妃嬪便只有五人而已,皆是未登基時在潛邸就有的,其中位分最高的便是顧婉華了。 至于子嗣上,只有這個顧婉華生過一個女兒,可惜沒有活過半歲便夭折了。是以,別說皇子了,魏恒連個女兒也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各位妃嬪心知肚明,哪怕沒有生下皇子,僅僅生個公主,晉位也是必然的。 “皇后娘娘大安!” 姜樰喝了一口茶,瞥了齊齊跪下的眾妃嬪一眼,才慢悠悠開了金口:“起來吧——賜坐?!?/br> 賀子芝緊挨著姜樰下首坐下,面上絲毫看不出久等的不耐,倒是那位顧婉華,許是一直在后宮位分最高的原故,習慣了作威作福,此時面上看著有些不高興。 回想起來,顧婉華跟賀子芝后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沒少暗中給她使絆子。上輩子的仇,這輩子報,今日不整治她們,還要等到何時。 姜樰收回目光,面上帶笑:“前日大婚,本宮受內外命婦拜謁時曾說過,后宮各妃當和睦相處,方能讓陛下安心朝政,使我大周國泰民安。后來,本宮又仔細想過了,除了賀貴嬪,各位都跟了陛下少則兩年,多則四年,位分著實低了些?!?/br> 說到位分,幾位妃嬪耳朵都豎起來了。 “陛下的精力都放在了前朝,故而晉位的事本宮當替陛下上上心。本宮昨夜想了半宿,各位的位分終于是定了主意?!?/br> 底下妃嬪聽了此話,哪有不高興的,急不可耐地等著皇后說下去,卻見皇后賣起關子來,又端起茶碗輕抿細品起茶。 其實對姜樰來說,幾個位分而已,有什么好想的,隨口說來便是。她飲罷了茶,這才徐徐開口道:“何麗儀跟著陛下最久,便封為容儀,居庶五品之首,喬德儀為容媛,章華儀為容姬,陳淑嬪為容婕。擬封的冊文待陛下看過了,就正式曉諭六宮?!?/br> 幾個熬了數年也沒出頭的妃嬪歡喜得連連拜謝,雖然都只是庶五品,好歹晉位了不是。從前她們都是從六品以下,皇后娘娘既然說要晉封,雖則皇帝還沒點頭,那也是鐵板釘釘的事。 在幾人的襯托下,顧婉華的臉色顯得尤為難看。別人都封了,唯獨漏了她。原本品級最高的她被生生壓下去,成了最低的。 究竟是皇后忘了她,還是故意漏下她的,她連問也不敢問。想來想去,她也沒有什么地方得罪皇后呀。 賀子芝還是貴嬪,正四品,遠高于其他,但她的臉色并沒能好多少。姜樰今日在她面前算是出夠了風頭,如此一來,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個好相與的皇后,日后跟著她定能討到好。 她是貴嬪又如何,顧婉華與她一宮便被漏封了,往后誰還會輕易來討好,直接圍在皇后身邊兒不就是了。 她原以為姜樰重情義,在后宮一定會幫襯自己,沒想到竟是翻臉不認人,連句話都不主動和自己說。 此時的魏恒在昭軒殿里十分頭疼。他昨日便宿在此處了,然而,事實上并沒有太多政務需要他處理。 昨天在萬壽宮里,太后雖然沒有和他明說,但意思顯而易見——提醒他要多去賀子芝那里。 皇后的位置原本是賀家的,賀子芝又是頂著吉星入府的美名入的宮,無論如何應當安撫。他如若裝作沒有會意,當晚還去東梧宮,則并不利于與賀家的關系。 雖然拿下姜家并非難事,但就目前而言,還沒有到拋下賀家的時候。然而,他想去的卻是崇光殿,那里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馮唐?!痹谒剂苛嗽S久之后,他終于拿定了主意。 “請陛下吩咐?!?/br> 魏恒低聲吩咐了幾句,馮唐先是驚訝,隨后便會了意,匆匆下去了。 他嘆了口氣,又靠在椅背坐了一會兒,眼看著快接近晌午,這才取道崇光殿,徑直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姜樰散了眾妃,取了懿旨絹帛將今日許諾的晉位人選悉數寫下來,只等魏恒點頭確認,她加蓋鳳印即可。 將將擱下筆,卻聽外間通傳,賀子芝去而復返,現在正求見呢。 青霜毫不掩飾地哼笑了一聲,癟癟嘴小聲對白芍道:“你是沒看到,那位賀貴嬪出門的時候臉色真差。好在大約只有我看到了,真要是被別人看了去,還不得說咱們娘娘怎么欺負了她?!?/br> 白芍搖搖頭,卻不認同:“這話說出去誰信?我們娘娘貴為皇后,何苦欺負她一個?!?/br> “也是?!?/br> 聽見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句評論起賀子芝來,姜樰失笑,在青霜的光潔的腦門兒一戳:“與其在這兒瞎說,不如去聽聽她要說什么?!?/br> 賀子芝站在堂中,也不坐,干等著姜樰出來。弗一見到她被簇擁著姍姍來遲,便半噙了眼淚,屈膝見禮:“皇后娘娘大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