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十二月三十 大耀習俗,除夕夜,妻主都應在正夫房中渡過,意寓妻夫兩人攜手一齊守家守業守年,若沒了正夫,這一天也不能與哪個侍夫一起,否則后院便要大亂了,但鰥婦除夕夜由通房長侍侍寢卻無人非議。 熙宇帝的延佳鳳后,二十年前便已病逝,熙宇帝也不再立后,后宮由皇貴君全權掌管。 這并非出于熙宇帝對延佳鳳后有多少深情,而是因為延佳鳳后留下一嫡女,延佳鳳后去世那年,已十七歲,并已封為太女,成家立府。 若熙宇帝再立鳳后,鳳后誕下嫡女,勢必會威脅到太女,即便是那嫡女沒有那些心思,也難保她身后那些依附著的扶攜著的各家勢力沒有那些心思,而歷代皇女們的奪嫡之路都是慘烈的,不但造成朝堂不穩,還會毀了皇女們的生活甚至于性命,熙宇帝不希望看見她的一個個皇女血淋淋的躺在她的眼前,更不希望看到她的大耀江山,因奪嫡而動蕩不堪。 熙宇帝自認為是幸運的,她早早的立了太女,斷了諸皇女的心思,太女雖不算是諸皇女中能力最強的一個,但這么多年來,在朝堂上的表現也算是無功無過,熙宇帝很清楚的知道,她的太女很難有什么豐功偉績,但其品性也不會是一代昏君。守業,這個女兒還是做的到。 為了大耀江山,為了太女和幾位皇女之間不至于手足相殘,延佳鳳后成為熙宇朝唯一的鳳后。 熙宇帝沒了正夫,歷年除夕夜都是一個人在政清宮渡過,除夕晚宴后,太女前來拜見,與她談了幾句后便行禮告退了,隨后皇貴君也來為他送了醒酒茶來,聊了些貼已的話,之后熙宇帝只得一人獨坐在御案前看著前幾日大臣們承上的奏折。 殿外寒風肆虐,卷花弄枝,殿內雖有縷花鑲金地籠的熱氣讓滿室暖和,但熙宇帝卻越坐越覺的孤獨、清冷。 突然間她看見皇貴君落在御案上的平安金鎖,想起皇貴君剛才提起因定侍君有孕在身,明日不得參加祭天大典,特地為他到奉天殿求了個平安金鎖,等晚些時候給他送去,好陪他說說話,一個孕夫,太過寂寥,容易胡思亂想。 熙宇帝想自己也很久沒去看望定待君了,干脆由自己給他送去,順便安慰幾句,也顯誠意,子時前回政清宮守歲便好,御使們也不至于拿個身懷皇嗣的君侍說事。 熙宇帝命宮侍去告訴皇貴君一聲,說金鎖落在御案上,現在雪大風寒的,叫他不必過定待君那了,自己給送去順便看看他。 坐在御輦上,熙宇帝聽著簾外的寒風在耳邊呼嘯,心中萬千感慨,時間過的真的是快,一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真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馬上又要老一歲,什么萬歲萬萬歲的,就這一年一歲一除夕,都不知道還能渡幾個。 很快,到了柔福殿,下了輦,見殿門緊閉,熙宇帝也沒讓人通喊,直徑向前走去。 到了正殿前,她覺的奇怪,殿前的檐廊上只有兩個宮侍值守,正殿內也燈火昏暗。今日除夕,君侍們一般都會等到三更,燒過香,向天地拜了年后放一會兒煙花才睡,莫不是定君懷著皇嗣,身子不適早早睡下了? 正當熙宇帝想著種種可能,兩名宮侍見熙宇帝到來,驚的跪下施禮,且正要通傳,熙宇帝擺手叫他們不要出聲,那兩宮侍聽這話,更是嚇的站不起身來。 熙宇帝直覺到兩名宮侍的異常,但也沒多做理會,只讓宮侍開了殿門。 兩名宮侍手腳擅抖著,走上前,剛碰到那正紅色金邊雕花縷空殿門,其中一宮侍腿腳一軟,跪下地去。另一宮侍似乎不想推開殿門,只在一旁哆嗦。 熙宇帝的隨侍立刻上前,厲色看了兩宮侍一眼,輕輕推開門去。 熙宇帝命眾人在正殿候著,自己走向寢殿,剛走到寢殿門口,就聽到里面有依稀傳來人聲,想來定侍君還未睡下,熙宇不加思索的向寢殿內殿走去,卻在拱門處層層垂掩著的珠帛簾前停了下來,變了臉色。 內殿里傳出一男一女的低語聲。 “又一年了,你究竟還要讓我再等多久,我常常想,我們會不會遲早一天萬劫不復?!蹦凶訃@惜著說道。 “不會,一定不會,你再等等,再過幾年,等本殿登基,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還有我們的孩子,到時誰也分不開我們?!迸雍榈恼f著。 “殿下?!蹦凶由钋榈膯玖艘宦?。 “本殿在這,你只管好好安胎,給本殿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男女都好,什么也別多想?!迸佣诘?。 熙宇帝已經沒了思考,她聽的出來,那男子,正是她的定侍君,而那女子,正是她的嫡女,當今太女博婉瓊。 luanlun,熙宇帝從沒想過,她只在書中看到的通jianluanlun之事,今天卻在她的眼前,在她侍君與太女身上發生,也從沒想過,她的侍君懷著的所謂的皇嗣,居然是她女兒的,她的侍君懷著她的孫女,這多可笑,這多可笑。 熙宇帝瞇著眼,她想仰天大哭大笑,但卻不能。袖內,雙手握的極緊,指甲陷入掌rou中也混然不覺,一個是她的枕邊之人,一個是她寄于厚望的嫡女,此刻她多想沖進殿出,捉出這對狗男女痛斥一頓,甚至很想喚來宮侍護衛,將此二人打入天牢,她可以維護一個并不優秀的太女,但絕對不會放過欺君犯上,挑戰皇權的jian婦yin夫。 可是,現在她什么也不能做,熙宇帝不想成為天下的笑柄,一代帝王,決不能成為笑柄,大耀皇權更不容一絲褻瀆。熙宇帝的眼中冒著火族,心里卻是極其悲涼。 她轉身走向殿外,讓隨侍上前,附耳交待了幾句,只見那隨侍神情驟變,但瞬間又恢復自然,下令拖走還顫著手腳在殿外檐廊上發抖的那兩名宮侍,隨后下令任何人不得出說今日陛下來過的事,違令者,殺無赦。 御輦向東宮而去,隨著宮侍一聲高音:“陛下駕到?!碧驍y嫡女嫡子們立刻在主殿門外跪接。 “都起身吧,怎么不見太女?!蔽跤畹垡荒槦o波的問道。 “回陛下,太女不在宮內,宴后去了政清宮拜見陛下,還未回東宮來?!碧犖跤畹蹎栐?,心中起了疑,但表面上還是恭敬回話。 “哦,許是太女走叉道了吧?!蔽跤畹壅f道,看向她的嫡孫女嫡孫子們。 太女正君聽了熙宇帝這話,疑慮更大,沒由來的,心中有種不祥的感覺。 太女雖然成年后就必須在宮外建府,但太女在宮內居住的東宮,還是要給她留著,逢年過節太女都必須攜正君及還未成年的嫡女嫡子在東宮居住,寓意合家團圓。 每年除夕宴后,太女都會對正君說母皇召見,讓他帶著孩子先回東宮就寢,而在子時之前,太女也必回東宮。因此正君也從未在意,以為熙宇帝每年除夕都是一個人在政清宮,找來女兒陪著說說話也是常理,且太女每年也都是陪他一起渡除夕,并沒有失儀之處。 可是此時剛剛戌初一刻,且陛下已過來,那太女應該已不在政清宮了才對,可是太女去了哪里?難道轉道又去了哪里觀景賞梅不成,這么大的雪,太女可添衣了沒有,太女正君看著殿外飄著的雪花,不由的一陣心疼。 熙宇帝只在東宮閑坐了一會兒,問了幾句孩子們的功課及太女幾個成年嫡女的近況,喝了杯茶后,便離開了東宮,走到宮門前,還轉過頭,看了一眼太女正君及幾個孩子,嘆了口氣,跨出了門檻。 熙宇帝回到政清宮不到一刻鐘,宮侍就來稟,柔福殿定侍君暴斃。熙宇帝下旨,按侍君之禮賜葬純陵侍君陵,柔福殿宮人護主不力,全部杖斃。 護國寺的鐘聲陣陣傳來,凰宮各宮院都燃起煙花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聲蓋過了柔福殿內那些慘絕人環的凄慘叫聲,沒有人知道,就在眾人歡呼新年的這一時刻,這紅磚黃瓦燈明如晝的蕭墻之內,多少條無辜的生命正在棍棒下悲涼的消逝。 第20章 各有心事 熙宇二十四年 正月初一 丑時,柔福殿內所有的錦緞珠簾一律被取了下來,換上了白色帛幔,白皮宮燈泛著冷冷的光在寒風中晃動,讓這間死寂一般的宮殿更添了筆陰森與凄涼。 其他君侍也在同時陸續接到宮侍傳報,都吃驚不已,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好好的,這人說沒就這么沒了。 也有君侍悄悄派人打探消息,可終是一無所獲,柔福殿內已無一人。 任是皇貴君這樣掌管后宮二十的寵君,也不由的心驚,他很清楚能讓一個人在這么短時間內沒病沒痛沒聲沒響的消失的人,這宮中只有一位。 卯正,熙宇帝率領后宮君侍、皇女、皇子及文武百宮于太廟前拜祭歷代帝王后君,獨缺太女一家未到。 忽然,一宮侍來報,太女在昨夜里懸梁自盡,已薨。 除熙宇帝與后宮君侍外,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太廟外的廣場上一片哭聲,熙宇帝雖然心里知道太女會將是這么個結果,但身子還是不由的一顫,那終歸是她寄與了多年希望的嫡女,立在她身邊的隨侍立刻伸手攙扶住她。 “陛下,節哀啊?!彪S侍帶著哭腔說道。 熙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轉過身,環視了下首所跪的黑壓壓的人群一眼,表情極為悲傷。 祭祀大典又不能半途而廢,熙宇帝整了整凰袍,眾人只得忍著驚呀、疑慮、不安,悄悄整整朝服,做好拜祭的準備。 夜間定侍君剛剛暴斃,現在太女又懸梁,這些不得不讓人將二者聯系起來,可是一個是后宮君侍,一個是當今太女,這兩個人之死難不成會有什么關系?眾君侍們心中各有各的疑惑。 有皇女的君侍們,表情也各有不同,有帶淡淡驚喜的,也有帶絲絲恐慌的,有人希望女兒能得到那個位置,也有人怕這暴風驟雨會把他與女兒刮的體無完膚。 皇貴君藏在袖子里的手竟在這冷冷冬日中布滿了汗水,身體也顫抖不已,他仿佛看見那由金絲楠木打造而成的金光閃現的鳳后寶座就已擺在了他的面前。 二十年了,他離那鳳后寶座只有一步之遙,可就是觸不到它。掌管后宮又如何,外邊傳言說他再得寵又如何,坐不上那個位置,他永遠都只是個側室,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終究只能象現在這樣,站在太廟臺階之下拜祭,他怎甘心? 現在太女沒了,女憑父貴,他的女兒成為太女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只要女兒當上太女,他就是父儀天下的鳳后,將來的太鳳后。 德君心里也一樣興奮,自從他被降了一個品階,昔日那些個奉承他的君侍們,如今,看到他居然有人連個招呼都懶的打。 如果哪天,他的女兒當上太女,那么他就可能是鳳后,就算陛下不立鳳后,最起碼將來他也會是太鳳后。這個如果,是太女在時,他連想都不敢想的。 而皇女還沒成年的君侍們也一樣能看的到希望,就算陛下現在已年過半百,但只要陛下還在一日,只要陛下一日未再立太女,他們的女兒就有可能,尤其近幾年,陛下舔犢之情越來越濃,越來越喜歡親近年幼的皇女們。 三皇女博婉琦宮外立府時,受封靜王,此刻眼中閃出了一道狂熱的光來,仿佛前方那個身穿凰袍,一步步登上太廟石階的明黃身影,就是她自已。 六皇女樂王博婉瑛低著頭,雙手顫抖,要怎么做,她要怎么做,現在她的面前只有一個靜王擋著,而七皇女祥王博婉玨的生父已是帶罪之身,根本不足為懼。 只要扳倒靜王,她就是太女,就是新皇……樂王斜睨了身邊靜王的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依舊眼觀鼻,鼻觀心。 祥王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并非完全為了太女,她的父君齊君原是延佳鳳后的隨侍。 當年延佳鳳后彌留之際,怕皇貴君深受熙宇帝的寵愛,危及女兒的太女之位,便將隨侍抬舉成侍君,生下一女,受封齊君,其外戚也因此由莊戶,一躍成了皇親國戚,其母也得以在府衙掛了一閑職,雖無實權,但人人對其也是敬畏有佳。 因此,齊君對鳳后及太女也及為忠心,時常警告女兒,要好生討太女歡心,父女倆都知道自已只有太女依靠這個靠山,才能得到稟立于諸皇女之上的榮華富貴,除了太女,他們誰的臉色也不用看。 而太女對七皇女也是極好,七皇女成年后,太女便向熙宇帝請求,封她為祥王并為她定了與尤相嫡孫尤賢冰的婚事,而所有人也都認為,將來太女登基,這宮侍所出的七皇女,必是大耀第一王。 可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父君被打入了冷宮,如今太女也沒了,以后,她該怎么辦,該依靠誰? 博婉玳雖說年齡小,但她前年在馨岳山洞中見到的那一幕,至今還不曾忘記。 她猜想熙宇帝不但知道了他們倆的事,他們倆可能就是被…… 博婉玳不敢再往下想,抬頭看向那個一步步走向太廟的帝王:她手上握著無比至上的權利,任何人的生殺大權,如果,有一天,我成了她,那么,皇弟的仇,是否也輕而一舉了? 大臣們一樣各有心思,她們心里也在顫抖,這個時候,陛下年過半百的時候,太女之座突然懸空,這意味著幾位皇女誰都有了機會,下一個是誰主大耀江山,竟然成了未知數。 太女一派的大臣們心中不由起了危機感,上天跟他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昨天還與太女在晚宴中侃侃而談,今日太女就這么沒了,他們失了靠山,沒了方向。 如果太女健在,將來登基,她們便能位高權重,為大耀、為家族、為自己打拼一番作為。 而此時,雄心壯志竟在傾刻間粉碎,今后他們應該如何在朝堂立足。 他們中有人已在考慮如何面對其他皇女,如何取得其他皇女的信任;有人考慮擁立太女的嫡女,即說服熙宇帝將來隔代傳位給她的嫡孫女,雖然沒有這個先例,但并不等于不可行;有人想就此隱鄉歸里,告老還鄉,任今后這朝堂如何風起云涌,都與之無關;更多還是想靜觀其變。 其他皇女的外戚及與之有裙帶關系的大臣們則在驚呀中帶了絲絲欣喜,她們有了機會,命運將一份具大的利益擺在了她們面前,這讓平時無望的諸皇女外戚們蠢蠢欲動。 更多的大臣是觀望與選擇,大臣們盯著前排站著的幾位皇女,仿佛賭徒盯著賭桌猜測著下一局究竟開大還是開小一般。 博婉玳的太傅瞇著眼睛,心中暗暗泛著一絲自豪感,她下注比起別人更早了些,事后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看好博婉玳,可是今日,她卻似乎看到了幸運之神在向她招手。 禮部尚書在高聲喊:“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拜,一叩首……” 所有人都只是如同木偶般的跟著她的喊聲叩拜著,這大年初一的太廟祭祀,就在所有人各自揣著各自的心事中莊嚴的完成。 第21章 寒家邀請 正月初八 今日是寒家家主六十大壽,但因在太女喪期內,不能大辦,三日前,寒秋月奉祖母之命,差人送貼邀請博婉玳、金舒華和趙樂前來賞玩。博婉玳也欣然答應。 寒家是大耀一大世家,祖居逐縣,嫡系中只有寒家少家主寒云在朝為官,任戶部侍郎一職,而其嫡女寒秋月正是博婉玳伴讀,年前寒家家主帶著家人由逐縣前來京城,著意想讓寒家嫡系能在京中定居下來。 恰恰此時太女突然過逝,任何一個皇女都有可以成為下一任太女,寒秋月是博婉玳的伴讀,寒家自然是想擁立博婉玳,以前因著有太女在,博婉玳一個未成年的皇女,并沒有什么希望,如今不同,太女之位懸空,九皇女博婉玳又已十四,即將成年,而寒家雖祖居中逐縣,但卻是大耀六大世家之一,嫡系、旁系、仆系及姻親遍布大耀各地各行各業,上至朝堂,下至鄉野,不無寒家人的身影,其家族實力,非一般世家可比,若有寒家扶持,九皇女博婉玳便不容小窺。 寒家少家主原就在京城買下一座大宅子,前面是左中右三排五進的房宇,之間以小弄隔開,后面則是一個假山、亭閣,奇花異草一應其全的花園。 博婉玳等人步行才轉進寒府所在的這條街時,就遠遠看見寒家家主就已率全家大小及門客在門口迎接,她今日在諸皇女中只邀博婉玳前來就是要告訴所有人,寒家站九皇女這一線,門客們也猜到這一點,但都并不意外,寒家嫡孫女是九皇女伴讀,寒家這么做,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許多人在博婉玳走近時都偷偷抬眼瞄看了她一眼。 “草民拜見九皇女?!焙抑髟缭谑昵熬托断聭舨可袝?,告老還鄉。 “參見九皇女?!鄙砗蟮囊蝗喝艘哺菀姴┩耒?。 “寒家主快快請起?!安┩耒榱⒖躺锨?,將她扶起。 “今日九皇女能大駕寒舍,真是草民三生有幸,九皇女請?!焙抑鳡恐┩耒榈氖?,將她領入寒家大門。 “秋月是本殿的伴讀,你是她的祖母,今日壽誕,本殿哪有不來拜賀之理?!辈┩耒橐灿伤隣恐?,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