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傅長啟卻壓了下手:“我還有幾句話想與閔大夫說?!?/br> 閔馨直想把剛吃下去的都吐出來,就說天底下沒有白給的東西! 延湄并不太在意,聽了傅長啟的話便應說“好”,徑直帶著兩個丫頭走了。 閔馨全然摸不準傅長啟的意思,若真是有旁的病要問治,不必支走延湄,遂直接了當問:“傅公子有何事直說罷?!?/br> 傅長啟也不繞彎子,“小妹前陣子聽聞病了,可是由閔大夫醫治?” 他這話一說來,閔馨總算能摸著他大概目的了。 ——怕是這個娘家哥哥才知道妹子之前鬧病的事,但不大清楚內里,而且小夫人到如今都還沒洞房……先前的事定也沒法子給哥哥說,傅長啟便來找她探問。 弄明白情由,閔馨便有了底氣,她肅肅面容,一臉正氣地沖著對面的人:“傅公子,我是個小小的大夫,但從不言及主顧私事?!?/br> 傅長啟一笑,“閔大夫誤會了,我不是要問此事?!?/br> 不是問這個?閔馨詫然:“那你到底尋我作甚?” “我是個行商之人”,傅長啟說:“想必閔大夫也瞧出來了,我想與你做樁買賣?!?/br> “與我?”閔馨哭笑不得,“我一無本錢,二無可販賣之物,傅公子與我做哪門子的買賣?” 傅長啟往外面看了一眼,“閔大夫多半知曉,傅家人遠在金陵,舍妹孤身嫁入侯府,侯府門深,難免有些人看我妹子好欺負,我想請……” 他話沒說完,閔馨已是神色一冷,她掏出塊兒碎銀扔在桌上,權做方才的飯錢,男子般拱手道:“傅公子找錯人了,我雖頗愛銀錢,醫術也平平,但從不幫人做那些后宅里害人的勾當?!?/br> 她說完便走,傅長啟不料人這般急性,立時跨步攔了一攔,閔馨一頭撞在他身上,急赤白臉地瞪著人。 傅長啟忙退后一步,說:“閔大夫還請聽我說完,傅某并無他意。我只愿小妹護好自己,若旁人不犯她,我何必幫她樹敵?” 閔馨臉色稍霽,回身又坐下,聽傅長啟的聲音繼續傳來:“只是她一人遠在此處,我不甚放心,閔大夫也是歷過事的,定知這內院不太平的時候也有,小妹純善,旁的也罷,我只求她平平安安,莫被甚么傷了還不自知,是以想請閔大夫多多幫襯?!?/br> ——說白了,這就是要將延湄這幅身子骨托與她,回頭好了賴了都是她的事兒。 閔馨本不欲接他這茬,可是于女子所用之物,不論是藥還是香,亦或是旁的,她自認能比她厲害的真沒幾個。 頓了頓她道:“傅公子方才要與我做什么買賣,我可沒本錢?!?/br> “不需要本錢”,傅長啟說:“我什么買賣都做,不拘哪一樣,我給閔大夫算干股,你只需分利即可?!?/br> ——完全白拿。 閔馨側著身子瞥他一眼,其實傅長啟說個條件于她來說本不是事兒,因眼下延湄有什么不舒坦,蕭瀾一樣會尋她,診金本就給的不薄,再吃傅長啟這一道,她摸摸良心,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她這個人愛錢,偏又愛的不夠徹底。 “我出十兩銀子的本兒”,閔馨抱著肩膀說,“只是眼下身上沒帶那么多銀錢?!?/br> “無妨”,傅長啟也不嫌少,跟聽她說了一百兩似的,“我先給閔大夫墊著,賺了算你的,虧了算我的?!?/br> 閔馨心道那是自然,嘴里假客氣:“過后我給傅公子補條子?!?/br> 傅長啟微微一笑,結過賬,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店,延湄東西還沒買完,看他們過來便讓傅長啟瞧瞧還缺什么,閔馨先告辭,與延湄說:“改日我再去府上與夫人說話?!?/br> 延湄點了下頭,等她走了,歪著腦袋看傅長啟。 傅長啟笑,“瞧我作甚,舍不得二哥走?”延湄心里頭的確有那么一些,不過不說。 隔天一大早,傅長啟收拾好行裝,在帶回來的馬里挑了一匹,裝了滿滿當當的東西,趕回金陵過年。 侯府里也灑掃一新,掛上紅燈籠,貼了春聯,延湄頭一次離了家里與蕭瀾一并過年,覺得有些奇怪。 按人數來說,算上程邕等人那是極多的,且日間太守府、軍大營以及閔蘅和閔馨那都有飯菜加過來,侯府里亦忙著一一回贈過去,人來人往的,但延湄并不覺得多熱鬧;而晚間守歲時只有她與蕭瀾兩個,不似家里一屋子人,她也不覺得冷清。 正月到二月,仍是凍手凍腳的天氣,濮陽直到四月底才真正暖和起來。 蕭瀾在穎陰待的時日見長,因鐵礦已挖出一半,礦石需得冶煉,他幾乎沒日沒夜地盯守著。 這日剛回府,延湄就拉著他往遠香堂走,蕭瀾說:“急急地跑什么,仔細些腳下?!?/br> 延湄臉上歡喜得很,遠遠給他指:“瀾哥哥,看!” 第35章 春日 ——遠香堂前面那一大片空地上,鉆出了細嫩的樹苗,已有一掌來高,綠綠的牙葉抽出來,滿是生機。 看來頭年晚秋種上是對的,苗兒出了八成,也很整齊。 蕭瀾心里頭跟著輕松起來,走近瞧了一圈,說:“長得還不賴?!?/br> 延湄有七、八日沒見他了,扣著手時指間便有點兒用力,可惜她的手哪能硬得過蕭瀾,反把自己夾疼了,晃著手直哼哼。 蕭瀾稍稍松勁兒,問她:“還使不使壞了?” 延湄得了空兒,把手抽出來,一時又變得笑盈盈了,她在幼苗間來來回回繞幾圈,說:“春天,夏天,秋天,再春天,再夏天,再秋天……” 蕭瀾覺得她多半已經透過這些小樹苗看到了桃子,禁不住樂,彎下腰,將有些長得過密的拔掉,延湄跟在他身后,一邊接過他拔掉的樹苗一邊比劃,“桃樹長得快,幾場雨就能竄這么高?!?/br> “是啊”,蕭瀾轉頭看她一眼,“三年就能結桃子,比你長得快?!?/br> 延湄聽出他話里的消遣,伸手去抓他的手,假裝要咬,蕭瀾也不往回縮,“才長了桃苗,就要過河拆橋了?后頭還要上肥呢?!?/br> 延湄立即作勢改為吹,仔細撲掉他手上的土說:“瀾哥哥,我舍不得咬?!?/br> ……倒會見風使舵。 他二人自遠香堂往回走,一路上見花紅草綠,真正是春日到了。 蕭瀾昨夜沒睡,一大早趕回來正近中午,他先去沐浴,延湄便帶著桃葉去廚下。 廚里下了細細的雞絲面,這時節正有鮮嫩的香椿,延湄將尖上最肥嫩的紅芽揀出來,洗凈,用淡鹽水漬過,放在炭火上慢慢的熏。這是鄉間的吃法,不過油,但能現出椿牙最原本的滋味來,梗香梗香的,撒一層在面里,開胃又爽口。 蕭瀾吃了熱乎乎兩大碗,鬢角出了汗,身上舒坦,他對著延湄勾手指,“下半晌想不想去山上瞧瞧野花?” 倒不是逗弄她,今春山上的確只有野花可瞧,他的那三座山林,一座要種桕子樹,去年秋天起便已派人四處去尋,但這種樹還真是不多,找到幾棵移過來現不知能不能活,剩下的都靠先前那兩棵樹的樹籽,但現還沒見出苗。其余兩座分別種桃兒和李,種子是傅長啟買好,二月初已經譴人送來,今春種下,明年才能瞧到一片紅,因眼下也只能望一望旁的山上的野花了。 延湄卻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說:“困了?!?/br> 蕭瀾每日睡一兩個時辰,熬得眼睛里出了血絲,延湄便在他胳膊上拍一拍,“睡會兒?!?/br> 她坐在矮榻的一角,手里擺弄著個木格子,里頭有幾根小木棍,上來下去的,沒甚歇午覺的意思,蕭瀾原是想歪過來看看她在弄什么,他也犯了困意,稍有些散散的,頭躺過來就正好枕在了延湄腿上。 延湄把手里的東西拿開,低頭看他。 眼也不眨的,蕭瀾被她看得臉熱,正有心要起來,延湄卻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另一手托著他的腦袋往后挪了挪身子,——避開曬在蕭瀾臉上的日光。 蕭瀾順勢閉了眼,一松下來,只覺困得不行,喃喃說了句“晚些叫我”,便枕著她的腿睡實了。 延湄垂著眼打量他,這樣捂著眼睛,使蕭瀾的鼻梁看起來分外高挺,唇線分明,隨著他勻稱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延湄也覺得困了。 外頭耿娘子聽著里間挺久沒動靜,便在隔門處瞅了一眼,結果就見兩個主子在塌上睡成了麻花。 蕭瀾側身枕著延湄的腿,臉被遮在衣裳里,延湄擰著身子,方向正相反,頭拱在蕭瀾胸口,半張臉睡的紅撲撲。 天爺……怎睡成這模樣? 耿娘子有心要叫,見兩人實在睡的香;不叫罷,又怕延湄醒了腰酸腿麻,左右為難半晌,還是去拿了兩條薄毯,先給蓋上。 蕭瀾一覺睡得美,睜眼時周圍黢黑,下意識伸手去摸,摸到延湄軟軟的腰肢,他愣了下,把臉轉出來,一看已經暮色將至,——自己枕在延湄腿上睡了一下午。 他趕緊要起身,一動延湄也醒了,扶著脖子爬起來,茫茫然地看著他。 蕭瀾:“……腿麻不麻?” 延湄還沒有全醒,忘了剛才有什么事,聽話地動了下腿,立時“啊”一聲,雙手抱住蕭瀾的脖子,帶著綿軟的哭腔叫他:“瀾哥哥,疼,腿斷了?!?/br> “沒斷沒斷”,蕭瀾有點兒冒汗,輕攏住她的背,一手在她小腿上慢慢捏著,說:“只是麻了,你醒了沒?” 延湄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抽噎兩下,漸漸從似夢非夢中緩過神來,轉頭一瞧天都要黑了,她放開蕭瀾,有點兒懊惱自己睡了太久,這功夫才感覺出腰酸脖子疼,便叫桃葉:“點燈?!?/br> 桃葉幾個都在外頭等了許久,心說兩位主子終于醒了,因進屋點了燈道:“侯爺,夫人,要擦把臉么?” 蕭瀾點點頭,桃花便端了熱水,擺了帕子過來,蕭瀾兩手還在幫人捏腿,延湄便把熱熱的巾帕蓋在他臉上,幫他胡嚕了兩把。 她這時已經想起是蕭瀾把她的腿枕麻了,站到地上覷著眼呲牙咧嘴,蕭瀾抿抿唇,蹲下身子:“過來?!?/br> 延湄喜滋滋地趴在他背上去用飯。 原本打算下午出府的,也沒去成,但后頭也沒工夫了,因六月中蕭瀾要回京述職,穎陰去的都少,多半都在太守府或西北軍營。 不過得閑的人還是有,閔馨正覺春光將逝,沒出去賞一賞虧得慌,便來攛掇延湄。 她年后往府里跑得勤,幾乎每隔六、七日便來給延湄請一次平安脈,延湄待她熟了許多,偶爾還能跟她出府一次,今兒她想去趟城內的瑤光寺,那周圍有市肆,正能尋摸點兒小玩意兒。 蕭瀾倒樂意讓延湄去,但囑咐又囑咐,不準閔馨帶她去人太多的地方。 閔馨這么久也看出延湄不喜生人,自然是知道這個的,不過走時看著車前五十多人、車后五十多人,她還是忍不住揶揄延湄:“侯爺對夫人不賴呀?!?/br> 延湄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嗯?!?/br> 閔馨一口血卡在嗓子,默默又咽了回去。 瑤光寺不大,但香火挺旺,閔馨和延湄各求了兩個平安福便往寺外走,閔馨路上說:“夫人是快與侯爺回京了么?” 延湄沒說話,問她:“做什么?” 閔馨笑一笑,說:“沒甚大事,只是想跟著夫人進京開開眼,想問問您能不能帶上我?!?/br> 天地良心的,她也算是夠盡責了。 延湄倒不排斥,只是道:“要問瀾哥哥?!?/br> 閔馨應一聲,情知蕭瀾多半也會答應的,帶上個大夫一路只有好處沒壞處,又想起傅長啟的交代略嘆口氣,也不知閔蘅到時讓不讓她去金陵,可她錢都收了…… 傅長啟說話算話,三月底時還真叫人給她送了銀子,說是頭一回的紅利,三十兩。 閔馨有些不好意思拿,又想著之前說自己出十兩銀子的本,便留下二十兩,叫來人將剩余十兩帶回去,可那人說他只負責送三十兩銀子,不管往回帶,閔馨只得作罷,但心里頭老覺得欠了什么似的。 她因悄悄問延湄:“夫人府里最近忙么?” 延湄搖搖頭,閔馨笑道:“我上回去見幾個丫頭的手都好了?!?/br> 延湄奇怪地看她一眼,說:“早好了?!?/br> 閔馨干笑兩聲,有心想直接問問傅長啟是否還到濮陽,但又怕引人誤會,她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多拿了十兩銀子怪不得勁兒。 心里頭抓心撓肝,不免想延湄怎就不能解解她的心意呢。 兩人在市肆外圍逛了逛,耿娘子和桃葉一步一跟,后面另有近百人護著,閔馨轉得挺沒意思,便打算回了,前頭正有個婦人在買鯽魚,閔馨一腔子心思沒出轉,就悄悄指了指,嘴欠道:“夫人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