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蕭瀾還在閉眼裝睡,只能默默忍著。 他回來幾日,還要再去穎陰,如此兩邊往返,延湄漸漸習慣了這樣,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延湄是沒法子跟的,因而每次蕭瀾回來她都分外開懷,若是回來的時候是夜里,總是會帶著睡意抱住他,蕭瀾兩三次后也習慣了,倒是夜里回來的次數多些。 入了臘月,北風跟刀子似的,過了臘八,直到臘月十二,傅長啟也終于見了影兒。 第33章 歸來 傅長啟回濮陽時,正趕上蕭瀾去了穎陰,延湄第一眼見著他,簡直不敢認。 他穿了件赭石色的皮襖,胡子拉碴,臉頰黑紅黑紅,不知之前是曬的還是干的,起了暴皮,活像剛從賊山上下來。 延湄稍稍張大了嘴,傅長啟攏著袖子沖她嘿嘿笑一聲:“瞧二哥是不是更俊了?” 延湄緊緊閉著嘴巴,卻過來拉了他的袖子往里走,傅長啟嘴里念著好好好,一進屋,熱意融融的,他袖子里的手禁不住搓搓蹭蹭。 延湄立時就留意到了,把他上下瞅一番,倒挺快接受了他這副邋遢樣子,指著他的袖子說:“手?!?/br> 傅長啟笑道:“侯爺今兒不在府里?” 延湄不接他這話,又說:“手?!?/br> 傅長啟只得干笑著拿出來,邊道:“不妨事兒,只是稍有些發癢?!?/br> ——他兩個手都生了凍瘡,紫喇喇的腫著,還有些流膿,一著熱,癢得鉆心。 延湄的目光又轉到他的腳上,傅長啟縮了下靴子,忙道:“左腳也凍了,但沒手上厲害,你寬心,二哥走時帶了蛇膏,也抹了,過些日子就能好?!?/br> 桃葉和桃花在那兒瞧著眼眶子都紅了,桃葉道:“舅老爺,這凍傷可磨人得很,凍一回,往后年年都得凍,您這是往多苦寒的地方去了啊?!?/br> 傅長啟擺擺手說:“也沒有多苦寒,只正趕上一場大雪,在雪窩里捱了幾天?!?/br> 延湄現也不問那些,她清楚治這些閔馨倒很有幾個的方子,便吩咐桃葉:“找閔小娘子?!?/br> 傅長啟本是要先回院子洗一洗,換個衣服,不意延湄還能主動提起個生人,因問:“閔小娘子是誰?尋她做什么?” 延湄一下不說話了,但桃花還沒反應過來,答說:“閔小娘子同她的哥哥都是大夫?!?/br> 傅長啟是個一句話要轉三個彎兒的人,聞言便皺了下眉頭,看著延湄問:“你前陣子鬧病了?二哥上回到這,急匆匆地,倒沒瞧出來。是那之前還是之后?現好全了沒?” 延湄看著他,既沒搖頭也沒點頭,她本就不說假話,何況還是對著家里人?但她又不愿說允大娘的事,即便親如兄長,她也一字不吐。 傅長啟笑笑,“瞧你眼下這模樣,應是早好了。乍從南邊過來,水土不服也難免,叫丫頭們仔細些?!?/br> 延湄“嗯”了一聲,傅長啟又跟她說了些路上有趣兒的見聞,閔馨便被急火火地拉著進了院。 乍一見著人,她唬了一跳,向延湄道:“還以為是夫人尋我,若是給這位公子瞧病,怕是得哥哥來?!?/br> 延湄搖搖頭,耿娘子道:“這位是我們夫人的家兄,請小娘子來倒不是瞧甚么大病,是舅老爺手腳凍著了,怕日后年年落下這個,想問問小娘子可有什么秘方?!?/br> 閔馨緩口氣,這些傷處的秘方是她最在行的,登時露出個輕松的笑,說:“待我先瞧瞧?!?/br> 她稍稍上前,傅長啟手伸出來擱在桌上,閔馨見他手漲紫漲紫,腫如豬蹄,道:“傅公子是頭回受這凍傷么?” 傅長啟頷首說:“是頭一回?!?/br> “那尚好”,閔馨直起腰,“方子有,眼下是臘月,倒也好尋。就用這個月里的鴨腦髓涂在凍瘡處,不出兩旬包你手腳即愈?!?/br> 傅長啟揚起黑眉:“這便得了?” 閔馨看他一眼,心說小夫人長得嬌憨明動,家里哥哥怎是這個莽漢樣兒,因嘴里不冷不熱道:“傅公子若是信不著,自可不用,但方子我是給了的?!?/br> 傅長啟見聞也不少,的確未曾聽過這個偏法,不過想想生鴨腦望著惡心聞著腥氣又大,這樣的方子一般人多半不喜,是以不用不知,他沒聽過也沒甚稀奇,便拱手道:“傅某隨口一問,閔大夫莫見怪,明日我就依了這法子擦涂?!?/br> 閔馨聽他語氣還算誠摯,自己也不好冷著臉,轉而又對延湄說:“夫人還得譴人跟我去多抓些秋茄樹根,回來煎湯,待水溫后泡洗凍傷的手腳,用足一冬,來年便不會再凍傷?!?/br> 延湄便讓耿娘子跟著她去,閔馨也有好些日子沒來府里,原還想跟延湄說幾句話解悶,結果人家府里來了親戚,只得作罷。 傅長啟上回住的客院一直收拾著,延湄將他送過去,桃葉又張羅著去廚下,好在這個時間趕得巧,臘月里正備年貨,府里才買了十幾只鴨子待宰,鴨腦髓夠用的很。 蕭瀾那邊當天晚上得了信兒,第二日午間便趕回府里。 五百匹烏孫馬膘肥體壯,皮毛油光水滑,正在跨院里擠來擠去,傅長啟和韓林等都一夜好睡,正精神奕奕地想要試試手,見他回來,傅長啟笑著一禮:“幸不辱命?!?/br> 蕭瀾一看他和韓林都變了副樣子,先問:“路上可順利?遇到賊匪沒有?” 韓林回道:“一路上還算好,只是回來時遇見場暴雪,凍了幾日,耽擱些功夫?!?/br> 蕭瀾拍拍他肩膀:“歇上幾日,這五百匹馬人人有份兒,過些天拉到穎陰去,有你們野的?!?/br> 韓林哈哈笑,院子里一聲短呼,大伙兒也沒那個心思歇著,紛紛上前選馬。 蕭瀾與傅長啟先回后院,延湄正等著,要換的衣裳都給他備好了,說:“凈手用飯?!?/br> 傅長啟見她還愈發有了兩分為人妻的小模樣兒,心里樂了聲,蕭瀾瞧他手凍得厲害,道:“用過飯得請大夫來給二哥瞧瞧?!?/br> “瞧過啦”,傅長啟一哂,“方子都用上了,連帶外院幾個傷著的兄弟,一早才用煎好的藥湯泡過手腳?!?/br> 蕭瀾知道他是在給延湄表功,然而延湄并不在意這個,只催著他們去用飯。 飯后,傅長啟指指帶回來的一只箱子:“這是剩下的,我給侯爺交交帳?!?/br> 蕭瀾擺手:“之前便說全由二哥處理,我拿著這些玉件用處也不大,正想請二哥幫我尋了路子,換成銀錢,這里頭的帳全由你說了算?!?/br> 傅長啟這下正了臉色,——這箱里的東西他過了眼,大半是玉,且是上等的好玉,應當是之前蕭瀾自于闐帶回來的。 冒死出使一回,自己壓下些好東西這不難理解,可他壓下的不是小數目,足夠買五百匹好馬,尚綽綽有余,如今這些余下的上等玉他不留著自用,卻要全部倒騰成銀子,做什么? 傅長啟張了張嘴,卻登時將問話又咽了回去。 他感覺自己可能上了條賊船。 然而,他剛剛幫人家把馬匹帶回來,拿著蕭瀾的信物到烏孫,他弄到手的皮貨價錢低的可以,路上便全部販了出去,鼓囊囊的錢袋還熱乎著。 最緊要的,自家meimei在這里,過得像是還不賴。 傅長啟決定什么都不問,就當自個兒啥都不知道,攏手笑道:“成,不過這個急不得,急了沒有好價錢,這箱子里每一樣下來,可都不是小數目?!?/br> 蕭瀾道:“自然由二哥做主?!?/br> 傅長啟哈哈笑一氣,年關在即,他得趕回金陵家中,日子很緊,只準備在濮陽待一日,后個兒一大早便走。 延湄因跟著他在城里轉轉,給傅家人帶些濮陽的小玩意兒。 旁的倒也不新奇,有特產的牙棗挺稀罕,因延湄愛吃這些東西,桃葉很知道哪個鋪子的最好,熟車熟路地將他們帶過去,正碰見閔馨也在置年貨,她看延湄不是跟著蕭瀾,而是跟另一個年輕男子來的,心里頭稍稍詫異,見了禮道:“這位是?” 桃葉抿著嘴樂:“閔小娘子好記性,前兒才見過我家舅老爺,今兒就不認識了?” 閔馨一下鬧了個大紅臉,這也怪不得她,前日見時傅長啟是怎個模樣?今兒卻是文衫輕裘,胡子刮得干干凈凈,臉上原本的顏色顯出來,很有幾分俊朗,她哪能一下把兩人想到一塊兒。 閔馨訕笑:“原是傅公子,一時走眼,見罪了?!?/br> 傅長啟笑道:“閔大夫勿多禮,前個兒我照鏡子,自個兒也認不出自個兒來?!?/br> 他說完這話,延湄倒是認真歪過頭來看他一眼,傅長啟幫她帶上狐裘的連帽,說:“二哥走的有些餓了,咱們尋個地方吃些東西,歇會兒再接著走成不?” 延湄還不累,但她知道傅長啟的腳凍了,走一會兒就難受,因也點點頭,又看著閔馨。 傅長啟道:“閔大夫賞個臉一起?” 閔馨忙擺手:“我這里事還沒完……” “閔大夫莫推辭”,傅長啟已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正想謝謝那日的偏方,另有旁的病癥想要請教?!?/br> 他這般說,閔馨不去倒顯得矯情了,只好欠欠身,跟著延湄一并出來。 第34章 白拿 濮陽換了新太守,秋后又沒有戰事,百姓漸次安穩,陸文正因下令臘月至正月間允許各處設市肆,城中活泛起來,也頗有了年關前的熱鬧樣子。 這時辰尚未到飯點,他們也沒走遠,就在斜對面的一間食肆里坐下來。 傅長啟要了幾樣點心小菜,配一壺熱熱的福橘湯,閔馨也不是個端著的性子,來都來了,她就踏踏實實地吃。 延湄不餓,只慢慢吃著傅長啟給她放進小碟中的四樣兒,喝完一盅湯,傅長啟問她還要不要,延湄覺得覺得喝一盅湯就要配四塊兒點心,她吃不下了,卻又還有點兒想喝,糾結地看著他。 傅長啟就又給她倒了一盅,笑道:“也能只喝湯不用點心的,你要還想嘗嘗別的就再吃兩口,剩下的給二哥?!?/br> 延湄擺擺手,說:“只要湯,點心不要?!?/br> “嗯,你這個飯量吃四塊兒也就成了”,傅長啟幫她把小碟撤下,“再多了一會兒走著要難受?!?/br> 閔馨在對面聽了句,默默數一下,自己吃了能有八塊,怎么一點兒也不覺著撐? ——她還是飯量大。 放下筷子喝了口熱湯,她覺得挺舒坦,眼睛余光瞄見傅長啟幫延湄拍掉袖口的一丁點兒點心渣,心說前日瞧著還以為這人是個粗野漢子,不想能對meimei這般溫聲軟氣的。 她眼珠子溜溜轉一圈,白吃了人家一頓點心,也不好半句話不說,便放了碗盅問:“傅公子的手怎樣了?” 傅長啟豎著腕子給她瞧了瞧,點頭道:“鴨腦髓擦了一日,果然沒那般鉆心似的癢,多謝閔大夫?!?/br> 閔馨扯扯嘴角,轉眼往街外看去,略微有些尷尬。 傅長啟卻接著問:“閔大夫祖上原就在潁川么?” 閔馨搖搖頭,干笑著說:“不是?!?/br> “嗯”,傅長啟說話時語調輕緩,叫人覺著挺舒服,他道:“我聽閔大夫官話說的多,也沒甚本地的鄉音,八成也是后到的潁川?!?/br> “是”,閔馨嘴上應著,心說你才聽了我幾句話,這就聽出來了?哄人罷。 “我家中原在江都”,她隨口扯道:“后來著了水災,只得與長兄出來四處行醫為生?!?/br> “那怪不得”,傅長啟露出絲歉然,“傅某冒昧,惹閔大夫憶起前事?!?/br> 閔馨本就是瞎編,一時擺手,說:“怪不得什么?” 傅長啟指指桌上已經空了的一只碟子,“怪不得閔大夫喜愛這個,原也是南邊人?!?/br> 他指的碟子里先剛放的的白云片,是南方一帶極盛行的點心,將米碾成鍋巴,薄如綿紙,用油煎烤,上面撒一層薄糖或蜜,吃起來極其脆口,這一家食肆做的不算十分地道,但也難得,閔馨最愛這個,不知不覺多用了幾塊兒。 她心下汗顏,得虧剛扯的是江都,要是隨口說了個北邊地方,自打自的嘴巴都不知道。 ……果然行商的都是jian詐之輩。 閔馨不大想繼續坐在這,本來兄妹倆說話她在一旁就不合適,正想著要告辭,見傅長啟對延湄道:“二哥這會兒腳還疼,你帶著兩個丫頭先去方才那鋪子把東西都買完,好不好?” 閔馨立即吱聲:“我陪著夫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