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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憐卿為奴在線閱讀 - 第50節

第50節

    潘又斌略顯寡淡的眉毛蹙在了一起,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神色陰狠,“那個賤人,有一天在花園里我看見府里的一個侍衛拾起了她掉落的絲帕,她接過來,還沖那個人笑。后來我當著她的面把那個人身上的骨頭一寸一寸地敲碎。她大罵我是魔鬼,說后悔嫁給了我。我一氣之下鞭打她,她受不住死了?!?/br>
    趙大玲倒吸了一口涼氣,“笑一下都不行?她只是對拾起她手帕的人表示感謝,無論那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你就為了這點兒事兒要她和那個侍衛的命?”

    潘又斌的面孔扭曲著,“人都是下賤的,禁不住一點兒的誘惑,無論是美色的誘惑、金錢的誘惑,還是權勢的誘惑?!?/br>
    趙大玲無法理解他的這種論調,“那你眼里有干凈的人嗎?”

    “有,顧紹恒?!迸擞直蟛患偎妓鞯卮鸬??!熬鸵驗樗蓛?,好像這個世上沒有什么能誘惑他,讓他屈服,所以才激起了我的興趣和征服的欲/望?!?/br>
    趙大玲氣不打一處來,“他你就不用惦記了,那是我的未婚夫?!?/br>
    潘又斌也斜了趙大玲一眼,慢悠悠地懷中拿出趙大玲的匕首,“倒是提醒我了,差點兒忘了正事?!?/br>
    趙大玲驚懼地縮到墻角,“你干嘛?太子不是說讓你放過我嗎?”

    潘又斌冷笑,“又到給顧紹恒送禮的時候了,他對你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以前是不敢見我,現在恨不得十二個時辰跟在我身后,打都打不走,幸虧這個山坳的通道口在皇宮中,要不然以他那個死纏爛打的勁頭,我還真不容易來這里?!?/br>
    趙大玲抬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可還是抵不住的心痛難忍,剛才,她能感到長生就在離自己不遠地方,兩個人卻無法相見。她顫聲問:“他,他還好嗎?”

    “不好,看上去還不如你精神呢?!迸擞直蟋F出欣喜滿足的神情,“我發現摧殘他的精神,比摧殘他的身體更有意思。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沒有弱點的人,現如今我終于找到了他的弱點,那就是你。你便如他的死xue一般,只要掌握了你,便掌握了他的命脈?!迸擞直髲澭钊ペw大玲的一縷長發,“你說,他見到這個,會哭呢還是會笑呢?”

    趙大玲抿緊了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長生。越思念他越會讓自己軟弱,恨不得大哭一場。

    潘又斌每天都要跑來一趟,因為蕭衍告誡他不能刑訊趙大玲,讓他覺得頗為無趣,只能沒事兒來剪趙大玲的頭發回去嚇唬長生。趙大玲的頭發被他剪得狼牙狗啃,一半兒及腰,一半兒耷拉在肩膀上,非常丑陋。潘又斌熱衷于跟她講長生,每次都眉飛色舞地告訴她長生的近況。瘦得不成人樣啦,嘬腮啦,出黑眼圈啦,意志消沉啦,氣得趙大玲恨不得給他幾巴掌,再縫上他的嘴。

    潘又斌肆無忌憚地將蕭翊和長生的動態告訴她,似乎就是想看到趙大玲的震動,趙大玲閉目靠在墻壁上不理他,好像是睡著了一樣,其實心中已經是翻江倒海。蕭翊和長生加緊了對蕭衍的行動,朝堂上風起云涌,讓蕭衍倍感壓力。趙大玲知道他們現在一定很難,一方面想救她,一方面又投鼠忌器。如今自己好像一個人質一樣,讓外面的他們無法施展拳腳,連炸藥都不敢多用。

    ☆、第130章 識破

    蕭衍只要進宮來給潘皇后請安,也會順道來一趟,跟她聊聊現代科技的事兒,每次都大受啟發,同時蕭衍有著超乎熱情的飛翔夢,對飛機簡直癡迷。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說胡話,趙大玲在空閑時間里畫了無數的飛機圖紙,民用機、戰斗機、直升機、偵察機,甚至還畫了一架扁片的隱形飛機。

    蕭衍不做太子絕對有潛質做個科學家,憑著那股鉆研的盡頭都開始研究飛機的動力原理了,不解地問趙大玲,“飛機能裝好幾百人,那么重,是如何能在空中不掉下來的?”

    趙大玲只能給他講了空氣動力學,“升力的來源是飛行中空氣對機翼的作用,你見過老鷹吧,老鷹張開雙翼,不用扇動也能在空中翱翔,原理跟飛機是一樣的?!彼S手畫了一個機翼的橫截面,“飛機的翼展很大,空氣流經機翼,由于機翼的流線體設計,造成上下表面產生壓力差,從而產生向上的升力?!?/br>
    蕭衍凝眉想了想,點頭表示聽明白了,但又覺得哪里不對,困惑地問:“鷹在空中確實可以展開翅膀就讓自己不掉下來,但是它還是需要不時地扇動一下翅膀,尤其是在起飛的時候,不扇動翅膀是無法飛上天空的,你這個飛機的翅膀也是可以扇動的嗎?又是靠什么力量扇動的呢?”

    趙大玲忍不住擦擦冷汗,這也是個人才啊,為了不露出怯弱來,她拿出學校里老師的架勢,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問得好!說明你動腦子了?!彼龓坠P畫出一個渦輪發動機,“發動機將空氣吸入,與燃油混合,點火,膨脹后的空氣向后噴出,其反作用力推動飛機向前,這股力量非常巨大,此刻只需cao作人員搬動駕駛艙內的cao作桿,讓機頭上揚一定的角度,飛機在這種推力下就能飛上天空?!?/br>
    這回蕭衍有點兒接受無能,用手指點著那個圓筒一樣的發動機,“空氣無形無味,縹緲虛無,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量推動這么個龐然大物?”

    “氣體膨脹的產生的力量是驚人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可以看看坐在爐子上的水壺,水開的時候可以把壺蓋頂開,這還只是水蒸氣的力量,若是在密閉空間里點燃,產生的巨大力量足以推動整架飛機?!睘榱诉M一步解釋,趙大玲還講了瓦特發明蒸汽機,從而有了世界上第一輛火車的,并成功地把蕭衍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火車上,沒有進一步糾結飛機的推力問題。

    隨著蕭衍的熱情越來越高漲,趙大玲卻越來越心虛,牛皮吹得太大,總是要吹破的。蕭衍提出的問題越來越多,讓趙大玲解釋得越來越費力。講得淺了,像是胡說八道,講得深了,又怕蕭衍聽出其中的關竅,發現他現在做的都是無用功。趙大玲很是發愁,要是被他發現自己說的那些都是水月鏡花,是這個時空不可能做到的,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自己呢?被識破只是早晚的事,趙大玲只希望她能夠在被識破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趙大玲在安嬤嬤的悉心照料下,已經能站起來在石室里小小地走動幾步,只是身上的傷口還是很痛,每次上藥都痛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蕭衍再出現時,神色很是焦躁,將一塊兒黑乎乎的鐵塊兒扔在趙大玲的腳下,“這就是你說的能做槍支的鋼材?”

    山坳里的大熔爐雖然一天十二個時辰地冒著煙,但扔進去的鐵塊兒,煉出來的還是這種東西,沒有太大的變化。趙大玲彎腰拾起那塊鐵,無奈道:“成色不純,恐怕是煉制的過程中混了雜質。實驗的過程是很枯燥艱辛的,只有一遍遍不停地嘗試,才能獲得最后的成功。要知道,在我們的那個時空里,居里夫人為了找到一種稀有元素,實驗了上萬次呢?!?/br>
    蕭衍上前一步,死盯著她道:“本宮可沒有耐心等那么久。蕭翊已經按捺不住了,他的西北大營已經集結完畢,行軍在離京城不過三百里的地方。本宮已經調遣禁衛軍嚴陣以待,只要他們敢動手,就已謀逆的罪名號召天下,讓各路兵馬過來勤王除jian。所以本宮需要第一批槍支馬上生產出來?!?/br>
    趙大玲硬著頭皮道:“可能是冶煉的方法還有待改進。我可以再重新設計一個熔爐……”

    “三天,本宮指給你三天的時間?!笔捬芾淅涞卮驍嗨?,“三天后若是做不出一桿槍支來,本宮就把你交給潘又斌,由他隨便處置,然后告訴蕭翊和顧紹恒來替你收尸?!?/br>
    石門“嘭”地一聲關閉,趙大玲抱著腦袋坐在了地上。三天?別說三天了,再給她三年她也做不出一把槍來,看來蕭衍已經對自己失去了耐心,謊言的肥皂泡即將破滅,自己的路也走到頭了。事到如今,她不再懼怕死亡,只是不想死得無聲無息,毫無價值。她認真地分析了蕭衍的話。蕭翊已經開始動手,要動用他的西北大軍了。只是這一步非常冒險,以京城中如今的局勢,強攻只會讓他們處于劣勢。而就她所知,掌管京城中防衛的恰恰是國舅潘玨,也就是潘又斌的老爹。

    再見到潘又斌時,已是兩天后,潘又斌臉色更加陰沉,不停地在石室里踱步,趙大玲嫌轉得自己頭暈,索性閉上了眼睛。潘又斌轉到趙大玲跟前,“你還睡得著?太子讓你造槍造飛機,你倒好,飛機連影兒都沒有,槍就弄出幾把來糊弄人,還不如燒火棍好使?!?/br>
    山坳里的工匠照著趙大玲的圖紙用那些廢銅爛鐵造了幾把槍,其實最多只能算是槍的模型,看著跟玩具似的。趙大玲已經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潘又斌還在鼓噪,趙大玲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你很閑是不是?太子要對付蕭翊,怎么沒給你找個正經的差事做做,只讓你整天跟著跑腿兒?!?/br>
    潘又斌暴躁道:“有那閑工夫還是多管管你自己吧,那堆廢銅爛鐵已經送到太子府了,你覺得太子見到那堆破東西會作何感想?最遲明晚,他就會將你交給我,顧紹恒不是想救你嗎?我就當著他的面殺了你,讓他看著你變成一堆rou糜?!?/br>
    趙大玲掏了掏耳朵,不耐煩道:“好了,你除了折磨人,虐殺人,還有別的愛好嗎?怪不得人說又其父必有其子,原來這個毛病也會遺傳?!?/br>
    “你說什么?”潘又斌面孔扭曲起來,看上去很嚇人。

    趙大玲已經豁出去了,“我說你爹鞭打死了你娘,你便跟他一樣暴虐,這真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br>
    潘又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好像破舊的風箱,胸膛劇烈起伏著。趙大玲語速很快,口齒清晰道:“你娘死得真冤枉,竟然被一個多疑又暴力的相公給活活打死了,她肯定后悔嫁給了你爹,更后悔生了你這么個兒子?!?/br>
    “別說了!”潘又斌大聲呵斥著,臉色鐵青,手又伸向了趙大玲的脖子,“是那個女人下賤,是她貪慕皇權,背叛了她的夫君,與皇上有染,還生下了孩子,這樣的賤人不該死嗎?”

    趙大玲冷眼看他,“你是說你娘和皇上私/通生下了你?真是好笑,不知你從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是皇上的兒子。你看看蕭翊和蕭衍,一樣的高大身材,一樣的劍眉闊嘴,那才是親兄弟。你與蕭衍尚有幾分肖似,那是表親的緣故,卻與蕭翊沒有半分相像之處吧。我雖然沒有見過你爹娘,卻能通過你推斷出他們的長相?!壁w大玲忽略潘又斌伸在半空中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既然你說你爹懷疑你不是他的兒子,那我斷定你的長相隨了你娘,你娘肯定是雙眼皮大眼睛,鼻梁挺直,這些都體現在了你的身上,而你爹肯定恰恰相反。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在我生活的時空里,人們做了研究,雙眼皮和高鼻梁是有更多的機會傳給子女,我們把這些叫做顯性遺傳。還有一個特征是耳垂,父母雙方只要有一個是大耳垂,那么就會體現在子女身上的。蕭衍和蕭翊都是大耳垂,所以皇上很有可能是大耳垂。但是你的耳朵薄而小,幾乎沒有耳垂。說明你的爹娘都是沒有耳垂的。我說對了沒有?”

    潘又斌有些發怔。趙大玲進一步道:“其實還有一個非常簡單易行的辦法就是滴血認親。在一碗清水里,滴入你和你爹兩個人各一滴血,若是兩滴血相融合,便說明是父子,若是不融,便說明沒有血緣關系。這種滴血認親的方法可不是我杜撰出來的,早在三國時期就有了,你一定也聽說過?!?/br>
    潘又斌走后,趙大玲疲憊地將頭靠在石壁上。以潘又斌的執拗脾氣,趙大玲斷定他肯定會去試。這么多年的陰影,他對他娘的死一定是耿耿于懷的。若是這個時候能夠攪得慶國公府不寧,便給蕭翊那邊多了分助力。

    ☆、第131章 掙脫

    轉天潘又斌來到石室,面色慘白,眼圈都是黑的,跟鬼一樣,“我假意跟我父親喝酒,打碎杯子割破了他的手指,偷偷留了他的一滴血,然后試了你說的滴血認親法,他果真是我的親生父親?!?/br>
    趙大玲沒說話。其實滴血認親是千百年來的一個錯誤的認識,直到現代還有人對這個深信不疑,以為有血緣關系的人血液會在清水中相容,沒有血緣關系便不會融合在一起。這也成了很多宮斗小說中的認親法寶。其實滴血認親是沒有科學依據的,隨便兩個人的血液都會在清水里融合在一起,跟血緣沒有任何關系。

    趙大玲正是利用了人們認識的這誤區,將一顆憤恨的種子種到了潘又斌的心里,讓他覺得潘玨誤殺了他的娘親。至于真相如何趙大玲不想知道,無論那個女人是否背叛了丈夫,都是屬于感情和道德上的事兒,不該被虐打至死。

    當晚趙大玲看著石室壁上自己畫下的痕跡,每過一日她就畫一道,如今石壁上已經有十二個道道,說明她在這里被關了整整十二天,與長生也分開了整整十二個晝夜,這種分離對兩個人來說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都是煎熬。這十二天里她忍受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疼痛,拼命想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兒,守住了蕭翊是異世者這個秘密,挑撥潘又斌和蕭衍的關系,探聽到定遠侯的女兒文思瑤的真實死因,又激發出潘又斌對父親的仇恨。

    如今蕭衍已經識破她口中所謂的高科技,她對于蕭衍來說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最后被利用一把肯定是用她來打擊要挾蕭翊。是時候去見長生了,這些日子他一定過得比自己還艱險,如同在地獄一般。

    她跟安嬤嬤道了別,“謝謝您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我對您感激不盡。如今我熬不下去了,我不想被蕭衍交給潘又斌,然后死在他手上,與其那樣還不如自我了斷?!?/br>
    安嬤嬤老淚縱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趙姑娘,你也是個苦命的女子?!?/br>
    “我命不苦?!壁w大玲想到長生,臉上浮現出笑意,“在這個世上有一個我愛的人,他也愛我,他是個堅定又勇敢的人,再多的磨難都沒有改變他的溫柔善良。如果可能的話,您就將我埋在山坳里的大樹下吧,他會來找我的?!?/br>
    安嬤嬤舉袖子擦了擦眼淚,“我老婆子沒本事救你,只能是逢年過節的多給你燒些紙錢?!?/br>
    趙大玲微笑著握住安嬤嬤粗糙的手,“您要好好活著,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潘又斌那樣的人肯定會得到報應的,文小姐的冤屈也終將得以償還?!?/br>
    是夜,趙大玲拿出安嬤嬤偷偷交給她的黃紙,沒有朱砂,她用手指沾著自己的鮮血在黃紙上畫出曲曲繞繞的符號。她把道符貼在四面的石壁上,自己站在石屋中間,面向石室墻壁上的那扇鐵窗,窗外暗沉沉的,不見一絲光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是趙大玲知道,很快天際第一道曙光就會沖破這漆黑的夜色。她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虔誠地輕誦著咒語,“天道清明,地道安寧,人道虛靜,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歸命……”

    墻壁上的道符漸漸卷曲,仿佛被火炙烤著似的冒出青煙,緊接著“呼”地一下子燃燒起來,道符飄飄悠悠地一邊燃燒一邊自石壁上飄落,在空中飛舞。趙大玲只覺得渾身的皮膚都燃燒起來,而內里的血液卻被冰凍住,極致的寒冷和火熱讓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渾身顫抖著,繼續念著咒語,“太陰幽冥,速現光明,云光日精,永照我庭……”

    火御寒冰陣,果真是冰與火的考驗并存。趙大玲拜玉陽真人為師后,玉陽真人傳授給她道教的教義,并問她還想學什么,趙大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火御寒冰陣。當時她只是為了防備丹邱子恨她的心不死,找機會還會用火御寒冰陣驅逐她的魂魄。誰知,今日她竟然自擺這個陣法。

    皮膚被炙烤的感覺更加強烈,帶著難以忍受的灼痛,好像被燒焦龜裂了一般,而血液都已結冰,無法在血管中流動,慢慢地五臟六腑都被冰封住了。靈魂受不住這種冰與火的煎熬,叫囂著自頭頂沖出,不愿再受這具皮囊的束縛。趙大玲眼前一陣模糊,仿佛回到了御史府五小姐的枕月閣里,當時丹邱子說她是妖孽,要用陣法讓她現行,在她魂魄將要沖出身體之際,一道黛黑色的身影沖進陣法將她抱在懷里。她微微笑了,長生,咱們很快就可以相見了。最后模糊的意識里,她仿佛看到了長生的身影,向她張開了雙臂……

    隨著道符燃盡的灰黑色的灰燼飄落到地面,趙大玲的魂魄終于往上一躍,沖破了身體的束縛。她飄在半空中,看著地上委頓的身體,穿著寬大的黑色袍子,露出的脖頸和手臂上滿是尚未結痂的傷痕,紅彤彤的,有的地方已經破潰發炎,看上去很是丑陋可怖。十二天的傷痛折磨終于結束了,此刻她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只覺得輕飄飄又暖洋洋的,好似泡在溫泉池水里,周身寧靜。

    半空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束,打在趙大玲的靈魂上,她低頭去看自己,只見她身上是一件素白的紗衣,纖腰上束著銀色的腰帶,手臂上傷痕也不見了,皮膚光潔雪白。她整個身影都是半透明的,在光束中閃著淡金色的微光。天空中響起低徊的歌聲,悠遠頌揚,帶著無盡的喜悅,好似在催促她快點兒離開這個陰暗的塵世,回到屬于她的地方。電光火石間,在光束的那一頭,她看到了現代的高樓林立,飛機呼嘯著自空中飛過,馬路上飛奔著各式各樣的汽車,一如記憶中那樣匆忙……那是她來的時空,先進、舒適、便捷,沒有皇權,沒有主人與奴婢的區分,女子可以讀書,可以像男人一樣去外面游歷……她甚至看到了她的父母和兩個弟弟,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生活,并不需要他們,如今卻發現,他們始終是她的親人,她竟然非常想念他們……

    她想邁動腳步走向他們,卻又生生頓住,那里沒有長生,如果她就這樣離開,長生會有多痛苦絕望?她想起長生曾經為了她選擇活下來,這一次,她也會為了長生選擇留下來,哪怕是變成孤魂野鬼,她的魂魄也能夠陪伴著他。

    窗外天光方亮,第一道晨曦從鐵窗中照進陰暗的石室,將晨光投放在了地上的軀體上。那個身體跪臥在地上,額頭觸地,好似在虔誠地祈禱。

    石室的門被打開,怒氣沖沖的蕭衍手里拿著一支歪七扭八的槍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臉色陰沉,目光游移的潘又斌,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困頓在自己的世界中難以自拔。

    他們自然一進來就發現了地上的尸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蕭衍才喊了出來,“郎中,傳郎中過來!”

    潘又斌蹲下身,將手指放在趙大玲的頸間,又翻看了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搖搖頭,神色淡漠,不過在描述事實,“不用叫郎中了,她已經死了?!?/br>
    蕭衍暴怒,“這個女人耍得本宮團團轉,又是去找鋁土礦,又是制造槍支,到頭來一場空,還白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她竟然就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鞭尸!凌遲!”

    潘又斌低頭看著趙大玲的臉,覺得她的唇角似乎掛著一絲安詳的微笑,“她沒有背叛任何人,始終忠于自己的內心。死都死了,鞭尸凌遲的都沒有用,埋了吧!”

    事已至此,趙大玲的魂魄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就是蕭衍和潘又斌盛怒之下會摧毀她的尸體,她總是抱著一絲希望,這個身體挺不錯的,有機會的話她還想接著用呢。

    趙大玲的靈魂飄在半空,幾天來她頭一回沐浴在陽光下,只是魂魄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她看著安嬤嬤用一張草席卷起地上的尸體,兩名綠眼珠木偶人一樣的死士進來,把尸體抬到外頭的榕樹下,山坳里氣候溫暖少風,雖是冬日,但榕樹依舊蒼綠,他們在樹下挖了一個坑,把她埋了進去。旁邊不遠處就是文思瑤的墓碑。

    細碎的土塊很快蓋住了草席,不一會兒地面回復平坦,仿佛這里什么都沒有發生。頭發花白的安嬤嬤紅著眼眶,將一截柳枝插在了埋葬她的地方,嘴里念叨著,“好姑娘,你安心去吧,嬤嬤回頭給你燒紙錢。你要是見到我家小姐,就告訴她一聲,夫人已經去找她了?!?/br>
    旁邊一聲幽幽的嘆息,把趙大玲嚇了一跳。她尋聲看去,就見大榕樹的樹丫上坐著一個紅衣女子,長長的黑發從樹梢垂到地面,隨著風在空中輕輕的晃動,好似黑色的波浪。那女子也看向趙大玲,慘白的一張臉,瞳仁烏黑,菱角一樣的小嘴鮮紅,是個絕頂美麗的女子,卻神色哀怨,周身都是淡黑色的怨氣。

    ☆、第132章 噩夢

    趙大玲念頭一起,已經飄到她跟前。那紅衣女子幽幽地看著她,“我看到了你尸身上的傷痕,你也是被他鞭打死的!”她伸開雙臂,身上的紅衣如鮮血在涌動,她美麗的眼睛中流出兩滴血淚,慘笑道:“跟我一樣!”

    趙大玲了然,“你是文思瑤。為什么你還在這里?你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了嗎?進去了靈魂就能離開這塵世,安嬤嬤讓我告訴你,你的母親也在那里?!?/br>
    文思瑤搖搖頭,血淚劃過蒼白的面頰落到紅衣上,“倏”地一下子不見了,“我不走,我要眼看著那個畜生得到應有的懲罰。每次我看見他從樹前經過都恨不得撲到他面前吃他的rou,喝他的血,有時候他還會站在我的墓碑前,”她苦惱地扯著自己的長發,“可是我被困在這棵樹上了,不能跳下去?!?/br>
    趙大玲知道這個可憐的女子因為戾氣太重而滯留在了這個陰陽兩地之間的空間里,與自己被火御寒冰陣逼出的自由魂魄不同,文思瑤的魂魄無法離開那顆槐樹。她伸手握住文思瑤冰冷的手,“我會把你的尸首交給你父親,讓他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吧,傷害你的人會受到應有的懲罰?!?/br>
    趙大玲最后看了一眼樹下自己埋葬的地方,身形一晃,飛到山坳上空,向下俯瞰,只見這里層巒疊嶂,山體掩映,整個山谷都籠罩著nongnong的霧氣,猶如幻境。山石樹木都是虛影,眨眼的工夫就會變換位置,原本看著是路,卻被巨大的石塊堵住,看著是空地的地方卻變成一片樹林。這里的陣法確實厲害,而且根本看不見出口。無奈下她只有尾隨著蕭衍和潘又斌離開了山坳,她跟著暗河里的船只,又通過一段地道,終于來到了皇宮里太子離宮前的舊居東宮。趙大玲努力地記了路途,這才飄出了皇宮來到大街上。她本是個路癡,又沒上過幾次街,所以在京城里迷了路,找不到晉王府。好在現在她是個幽靈,不用兩條腿走路,飄來飄去的,還可以隨意穿墻而過,甚至是飛身到半空中尋找路徑。終于她見到一條小巷子很是眼熟,飄過去一看,真的是貓耳巷,那旁邊的高墻就是晉王府的外墻了。

    她越過高墻直奔長生的院子。重重侍衛根本看不到她,讓她順利地進到了屋里。屋內一片雪白,連瓷瓶里的蘆花都枯萎了,落了一地。一個身影站在桌前,俯頭看著桌上山脈的沙盤模型,修長的手指指的位置正是蕭衍屯兵的山坳,旁邊一本《周易》,一本《奇門遁甲》。

    十二天的分離卻好像有一生那么長,趙大玲目不轉睛地看著長生。他看上去那么瘦,弱不勝衣,一身素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晃晃蕩蕩的,本來長生也清瘦,卻不是如今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不過十幾天的功夫,他就把她辛苦喂出來的那點兒成績給抹殺了。

    趙大玲心疼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然而半透明的手臂卻穿過他的身體,讓她抱了一個空。她不甘心地依偎過去,整個影子卻穿到了他的另一邊。趙大玲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抹魂魄,連擁抱自己的愛人都做不到?!伴L生!”趙大玲悲哀地喚了一聲。

    長生猛地抬頭,惶然四顧,干燥龜裂的嘴唇悸動著,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眼底滿是血絲,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不知有多久沒有睡覺了。然而屋里空蕩蕩的,只有被風吹起的帷帳在舞動,如同鼓起的一片風帆。他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卻還憑著一分執念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復又低頭看向沙盤,手指劃過一道道山巒,嘴里念念有詞,“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br>
    一整天,趙大玲的魂魄圍著長生團團轉,“喂,長生,你吃點東西?!?,“長生,喝點兒水吧!”,“長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停下來,不要再研究陣法了,你用心感受一下我?!?,“長生,你歇會兒,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了,睡會兒吧,我們可以在夢里相見?!薄?/br>
    長生仿佛被禁錮在所研究的陣法里,瘋魔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無奈下趙大玲只能托著腮坐在沙盤上,看著長生的手指穿過她的身體在沙盤上指指畫畫。

    蕭翊來了兩次,每次都勸他歇歇。長生只搖頭,“我查了幾本陣法書,山谷中的陣法應該是上古的*天絕陣,以兩儀、五行、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組成,又根據乾坎艮震巽離坤兌這八個方位布陣,具有“天、地、風、雨、日、月、云、雪、霜”九種變化,互為輔助,生生不息,陣法中間藏混沌之機,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為一氣。再給我點兒時間,我今天肯定能解了這個陣法?!?/br>
    蕭翊張張嘴,感覺無從插話,也只能無奈地搖頭退出去。傍晚時分,玉陽真人匆匆趕來,手中麈尾拂塵在空中飄動。趙大玲還沒見過玉陽真人如此焦急趕路,眼圈一紅,叫了聲“師尊”,飛身過去,繞著玉陽真人轉了一圈,扁扁嘴道:“徒兒如今真成幽靈了,都是您老人家給我取的這個道名不吉利?!?/br>
    然而玉陽真人也看不到她,拂塵一擺,從趙大玲的身上橫掃過去。她向長生道:“顧公子,你暫且停下,貧道在觀中算了一掛,貧道徒兒靈幽已經靈魂與rou身分離?!?/br>
    長生怔怔地抬起頭,整個人如同被掏空了一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突然“嘭”地一聲栽倒在書案上。

    趙大玲驚呼出來,心疼地繞著長生轉來轉去,伸手想扶起他,手臂卻穿過了他的身體,根本無法著力。

    跟著進來的蕭翊也紅了眼圈,忍不住埋怨玉陽真人,“您老就不知道和緩點兒,這不是要小顧的命么?”

    玉陽真人冷眼看蕭翊,“你換了魂魄,怎么連蕭家人的聰明勁兒也沒了?還不快把顧公子抬到床榻上去?!?/br>
    “是,姑奶奶!”蕭翊本是氣話,聽在玉陽真人耳朵里卻也沒什么不對,輩分在那兒呢,就是姑奶奶輩兒的。

    待蕭翊把顧紹恒放在床上,玉陽真人看向空中,“靈幽,為師知道你肯定在這里,快去入顧公子的夢境吧,告訴他你的身體在哪里,盡快拿回來?!?/br>
    蕭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說話都結巴了,“她,她,她在……這兒?”

    玉陽真人點頭,“凌晨時分,貧道感應到京城東面方向啟動了火御寒冰陣,肯定是靈幽自己啟動的陣法,魂魄掙脫了身體,但是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離開?!?/br>
    趙大玲在空中轉了一圈,歡呼一聲,“師尊萬歲!”繼而飛向床榻上的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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