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聽云揚又岔開話題，不覺皺了皺眉。

    “一生不改，事主以性命?！痹茡P抬起目光，眼里有說不清的情緒，“揚兒是秦地少主，也是……他們的主人?！?/br>
    “昨夜，我已經命死士將何伯從梅林接出來。又命人火速回沁縣。那里有家醫館，坐堂的是秦的當世名醫慕連承，他們在路上可匯合，當可救何伯一命?！?/br>
    沒想到，云揚一夜間，做好了如許安排?！翱赡呛涡仗O不愿離梅林?！痹埔菹氲絼⒃傂派系脑?，忍不住強調。

    “都跟您講過了。我是他們少主?！痹茡P挑了挑唇角，笑意卻達不到眼里。

    “可還有秦主?！痹埔莶唤?，不知道為何云揚篤定，自己能越過秦主對死士們發號司令。

    云揚默了好一陣，落寞地笑了笑，“……父亡，子承?！?/br>
    云逸愣了一下，繼而震驚。

    云揚緩緩坐下，一張張理案上的紙。

    云逸盯著他顫抖的手指，心都抽緊。

    一把扯起云揚，捉住他又迷茫起來的眼神，“揚兒，去見他一面吧?！?/br>
    云揚似被驚醒，淚一下子滾下來。雖是殺母的仇人，卻也是生養自己的人。世上唯一的血脈之親。他行事乖張，觸了宣平帝的逆鱗。云揚亦知道，若是放任他瘋下去，遭殃的，更是身后萬千秦地子民。雖氣他，恨他，可生死大限間，云揚，到底心軟了。

    一杯鳩酒或是一條白綾？

    云揚眼里騰起些希翼，“應該是鳩酒?！备赣H不會甘于吊在白綾下。

    “大哥，揚兒想去梅林?！?/br>
    “嗯?！痹埔莘砰_他，門外，早已經有仆人把備好的馬牽來。千里良駒，一共兩匹。云揚不再耽誤，飛身上了馬，手中牽著另一匹。沖云逸鄭重點頭，“大哥，揚兒去見他一面，去去就回，揚兒保證?！?/br>
    “去去就回。大哥信你?！痹埔莺途徚诵σ?，負手站在馬下，抬目看自己的弟弟。

    云揚臉上還掛著淚痕，艷陽下，暖暖的笑意。有睿知，有擔當，有放下的胸襟，亦有暖融融的善良，這就是他一日日長大了的弟弟。云逸欣慰地抬手，向馬臀擊了一下。云揚微傾身，人馬合一，箭一樣，飛馳而去。

    ☆、少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本周之內，如下大人，對瀟灑投擲的地雷和手榴彈，你們的期待和鼓勵，讓瀟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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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慶雙節，瀟灑更文六千字。一次性，把云揚和他爹的事說清。希望虐點能點燃大們人的熱情。雙節快樂。

    一輛藍呢馬車，在官道與通往沁縣的交匯處的一個背風的山坳里停下。遠山安靜，路上竟無一人。

    一個隨侍掀開車簾，病入枯荒的老者，一雙淚目凝視著前方。

    迎著風，遠遠看見一人兩馬，馳近。

    “少主?！蹦抢险呃蠝I縱橫。正是重傷的何公公。

    隨行的亦有十幾人，皆是壯年。

    云揚飛身下馬，先撲到馬車邊。猛一見何伯的樣子，驚道，“怎么傷成這樣？”

    風燭殘年的老人，臉現死氣。胸口如拉風箱般起伏，還帶著嘔出的血跡。

    “少主……老奴無能，不能阻陛下的行動?！焙尾?。

    “我都知道了?！痹茡P止住他，扶他回車里躺下，“他已經暗令手下死士集結。明日宣平帝大婚，他自認那會是一個好機會?！?/br>
    何伯喘息道，“秦宮死士向來行事果絕，不達成任務不罷休。興許這次就能得手？少主為何認為不妥，一再發訊息要老奴阻止？”

    云揚垂目看著他，“何伯對我，也是心存猜忌？”

    “不敢?！?/br>
    “不敢不代表沒有?！?/br>
    何伯不敢答言。

    云揚搖頭道，“他斷然無法成功。如今前宣平羽翼已豐。且不說她手下的兵力，且看明日大婚站在她身邊的是南軍的戶錦，便是有再高明的死士伏擊，也不頂用的。所以他挑了最不恰當的時機?！?/br>
    何伯老淚淋漓，“國君若是有死戰的決心……”

    云揚激動地打斷他，“他若真有死戰的決心，國滅前，便該奮起一搏?？僧攽鹗乱黄?，他毫不作為，整日瘋瘋癲癲，朝令夕改……細數數，他陣前換帥，殿前斬將，濫派監軍，糧草又不繼，上下不同心，前線將士怎會不??？”

    何伯忙阻他，“少主，子不言父過，何況君父?！?/br>
    云揚瞇起眼睛，打量何伯神色。何伯眼光微閃，避開。

    云揚何等聰明，他沉下氣，朗聲，“君父，首先是君，然后才是我的父親。大秦入主中原，昌盛百年。國力何其強盛。是他自己先敗了祖宗基業，毀了楚氏江山，他也只用了十年……如今國破，君何在？他已經不配再稱君父了?！?/br>
    何伯無言。

    “秦地，特產豐富，人民富足，詩書禮儀之幫，文明起源之地。如今國破，糧食，物產源源不斷地輸入大齊；壯丁動輒以萬計，發往大齊各地；豐學大儒，有識之士，皆具名造冊，或收伏，或利誘，為大齊收錄……何為國破？看看現在，便知?！痹茡P痛心。

    一番切膚痛陣，讓隨行的十幾個人也噤聲。眾人都望著云揚。

    云揚早已經星目含淚，目光看向眾人中間。那里站著一人，偉岸陰沉，表情晦暗不明。

    云揚長身而起，目光如炬，“他若真有死戰的決心，當時就該率全國子民，奮起抵抗。都城淪陷，還有州郡；州郡滄陷，還有鄉里，便是臥薪嘗膽，嘯聚山林，也好過現在，茍且偷安，企圖用暗殺謀命的勾當，泄，私，憤！”

    那人再忍不下氣，沉聲喝，“我一生尊榮，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br>
    云揚眸中目光變厲，冷笑，“視已為玉，視民為瓦？這樣的君王，可還配為一國之主？國破，但種未滅，誰十年來造的孽，便該由誰一身來償還?！?/br>
    楚淮墑嘩地扯脫了面具，幾步上前，厲聲，“逆子，君父面前，也敢口出妄言？”

    十年未見，本該寬厚的長者笑顏里，摻著瘋狂，冷厲和陰謀算計。

    云揚出神地看著他，自己惡夢中的那位父親。他扶何伯躺下，跳下車，站在楚淮墑迎面。兩人形容如此相似的人，冷冷對視，從彼此的眼睛，他們看到自己。

    半晌，云揚輕輕哂道，“哦，我道是誰？這一次，真是御駕前征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楚淮墑更怒，他舉手便是一掌。

    云揚側身，輕易躲了過去。

    眾人嘩地大驚，皆跪了下去。

    “果然入了大齊，便成了無父無君的東西?！背磯勔娮约嘿p的巴掌竟然有人敢躲，氣極反笑，“你這樣作派，可當得了他們少主？”

    云揚目光緊了緊，冷笑，“我先是他們的主人，然后才是你的逆子?！?/br>
    楚淮墑亦冷笑，“不是我的兒子，怎當得了他們少主？”

    云揚氣滯，抿唇。

    這是永遠無解的難題。楚淮墑一時占了上風。冷笑著看他，“逆子，還不跪下?！?/br>
    所有人都看著云揚，場面一時凝重。

    云揚緩緩撩衣，跪在塵土地里。

    “啪?！背磯勔话驼谱废聛?，將人扇個結實。

    云揚撲倒在地上。

    “逆子。你想越過君父，任意發號施令，就得先認我這個父親。十年了，你在齊地干了哪些好事？還輪得著你言之鑿鑿地指責你的父親？”

    云揚倔強地跪起來，“父親想執家法還是國法？”

    楚淮墑愣了下，“你認父親了？“

    云揚挑唇，牽到了嘴角的傷口，疼得直吸氣。

    “若是他們少主，便得先認父親。血脈親情，揚兒割不干凈?！?/br>
    楚淮墑眼里一喜，繼而大怒，一巴掌又扇了下去，“逆子，還敢騙我。你同你母親一樣，都素會騙人?！?/br>
    云揚心中大悔，一句揚兒，挑起楚淮墑的暴虐。

    他從身旁一人身上奪下馬鞭，當著土道，沖著云揚兜頭蓋臉地抽了下去。云揚咬著牙，在鞭下輾轉。土地揚塵，裹著鞭上帶起的血珠，濺了一地。

    幾十鞭追了下去，楚淮墑氣喘吁吁。

    云揚身上都是鞭痕，臉頰也被刮了一道子。他咬著牙，不吭一聲。

    “你母親十年前騙我。你便也學她？”楚淮墑余怒未消，又去拔身邊人的寶劍。

    眾人再不敢讓他胡來，忙跪擁過來，摟腿把臂，讓他動彈不得，“主人，少主年紀還小，一時糊涂而已?！?/br>
    “逆子，”楚淮墑余怒未消，又踹了幾腳，方才平靜些，“你若認不清自己姓什么，我現在就結果了你?！?/br>
    云揚不敢再松神，咬牙解釋道，“非是欺騙，十年來，我生活在齊地，無人如宮中般叫我楚洛?！?/br>
    楚淮墑垂目看自己兒子，緩下口氣，他緩聲，“當年是為父錯信他人，才誤殺了你母親。讓你受了苦。如今，父親已經知道真相。便會為你正名。你是我的兒子，秦的太子。

    眾人都看云揚。云揚咬牙撐起來，重新整衣跪下去。雍容一拜，竟是秦禮。楚淮墑頓喜。

    眾人都松下口氣。跪伏，口稱太子。

    楚淮墑已經陷入半瘋狀態，哈哈大笑，“死士的統領們，都在這里。今日你也認認。以后行事，便也方便?！?/br>
    “少主?！睅讉€人上前，沖云揚施禮。

    云揚嘴角微挑，“嗯?！?/br>
    “父親已經派死士進了城，當知成事艱難。您這么急著要見我，是要我做什么？”

    “果然通透?！背磯劺鹕?，看著云揚漂亮的眉眼，神秘笑道，“你可知當日那女帝對我說什么？她要迎楚洛為中宮?！?/br>
    云揚垂下頭，眼睛有些濕。

    “我偏不要她如意，她竟又要與他人大婚，可見這女人jian猾。為父急著見你。傷了何太監也是不得已。須知成大事不拘小節的道理?！?/br>
    云揚點頭。

    “你今夜，便回城，要求見她。她心中戀著你，自會同意。到時，你脅迫她發圣諭，送我回秦。到時，我們發全國兵力，一舉襲齊，大計可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