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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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手下有人押著何伯過來。 何伯自受了重傷,一直孱弱,被人推著,踉蹌跪在地上。 “你這個奴才,臨死,還有些用?!背磯勣D目看了看他,伸出大手。 何伯眼中老淚盈滿,不躲不避,承下這含著內勁的一掌,頓時大口吐血,委頓在地。 “給宣平帝送信兒,說云姓內監病重,命不久矣了?!背磯勈栈厥?,目光清冷。 這老太監就是楚洛兒的軟肋。他要死了,洛兒定會趕回來。想到要用老太監要肋自己的兒子,楚懷墑恨得牙癢。 懷恩鄭重點頭,“是的。世子會回來的?!?/br> ☆、父子 天將未明。 幾隊御林軍列隊巡邏。明。整個行營在一片恬靜的睡夢中。 一名身著黑衣的暗衛趕到金帳。大太監連升見到跪在外帳的人,嚇了一跳。 劉詡夜里處理公務,這會兒也剛睡下不到三個時辰。聽報披衣而起。 暗衛見皇上急步出來,柔長的睡裙外,只罩了件外袍。忙垂下目光。 “怎么回事?” “回主上,行宮梅林,何姓太監傷重。昨夜傳出消息,恐不治了?!?/br> “慎言怎么說?”劉詡意識到事情麻煩,也皺眉。 “那何太監一心伺奉前主人,只愿隨侍梅林,不愿聽慎言大人的話獨處避禍?!?/br> “愚忠?!眲⒃偟土R。 “是。慎言大人也說過,他們秦人尚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倫大防,看得比命還重。咱們有時是不理解的?!?/br> “什么話?我們大齊也不是蠻荒之地,也知書尚禮,只是不提倡愚忠愚孝?!眲⒃偛粣偺裘?。 那暗衛不敢再說。 “把那何太監移出來,著太醫救治?!?/br> “主上,就是說這個呢,他不愿棄主求生?!卑敌l哭喪著臉說。 劉詡憤怒地擲了茶杯。 “封鎖一切消息?!?/br> “是?!蹦前敌l轉身沒入黑暗里。 劉詡再無睡意,在金帳中踱步,心中不斷計議。 何太監可算得上現存秦人中云揚最親近的。云揚對冤死的母親,存著一份難以釋懷的眷戀和痛惜,而何太監正好成了云揚的寄托。秦主正是扼住了這一條,才惡意傷害。他賭的是云揚對亡母的眷戀,對故人的痛惜,云揚聽到消息,一定會星夜趕到梅林去。劉詡恨恨咬牙,楚淮墑,你可知,你這次傷害的不僅僅是太監,更是云揚心中最后存留的一脈對親情的溫存。 她心神不定地思來想去,無法定計。 她忽地起身,喚來暗衛,“馬上趕到云宅,將朕的信傳給云帥?!闭f話間,筆下刷刷地寫了幾行字。親手折起來,遞給暗衛。那暗衛接過信納進懷里,使出十二分的戲功,向城內奔去。 遣走暗衛,她出了會神,覺得心里不那么亂了。 今日,春播節。雖然很想奔去云宅,可她知道,自己棄大典不顧去探望云揚,比放云揚去梅林的影響更壞。 她只有依靠云逸的幫助。理順了思路,劉詡眼里透出些光彩。云逸是云揚最信任和尊重的人。云逸的存在,對云揚來說,代表著新生和溫暖。若說秦人的事,他們齊人不全理解,那云逸于云揚的影響之巨大,估計誰也估測不出來。她堅信,云逸會幫助云揚和她,度過危機。 一時又想到陷她進退兩難的秦主,劉詡眼中露出層層殺意。 連升守在金帳外。眼見著暗衛一個個被召進帳,出了帳,又行色匆匆地駕輕功而去。只覺心驚膽戰。有大事來臨。 守到天明。劉詡收拾停當,著莊嚴禮服,從帳中走了出來。 帳外,明亮的東方,有巨大的朝陽升起。金燦燦的光,灑了一地。劉詡抬目,看見遠處有成千上萬的農人,已經在廣袤的田愿里集結。遠山里,家家騰起炊煙。今天是春播節。從今日起,大齊進入春播季。今日,將播下全大齊第一粒種子,并禱告農神,賜予大齊這一年的順風順雨。 劉詡深吸了口氣?;啬?,看見文武百官皆候在一側,她的中宮已經換好了一套修身的長衣。有耆老過來,牽著一頭披紅的健壯耕牛,站在戶錦身前。馬上的將軍與這頭耕牛,很不搭配,但肅穆的氣氛,讓這一切都那么自然。 女子養蠶制衣,男子耕田持犁。 戶錦把象征五谷豐登的牛往身側推了推,露出身前的一塊空地。撩衣,跪在塵土地里。文武百官皆跟著跪下。 劉詡挑了挑唇角,揚聲說出設計好的典儀,“愿我大齊這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盈?!?/br> 戶錦得了信號,長跪起來,將一篇長長的禱文舉過頭頂。昨日扎營后傳給他的,竟一夜成誦。 清朗的男聲,緩緩而從容,讓人聽著心定。 跟著戶錦每一段的誦禱,百官齊和一句“愿我大齊國力昌盛?!焙髞?,戶錦每誦一段,連田里成千上萬的的農人,也跪地高聲和,“大齊中興?!甭暵暺矶\,帶著對家國最深切的希翼,在天地上久久回蕩。 誦畢。劉詡親上前,扶起戶錦。豐神朗目的將軍,眼下,仍是一片淡淡的青影。 “做得好?!眲⒃傒p聲。 “是臣的責任?!睉翦\滿眼擔憂,面前的劉詡,眼底的倦容,掩都掩不住。 劉詡沖他笑了笑,向走走了一步。戶錦跟上前,默默伸手扶住她手臂。 于搖搖欲墜間,劉詡有了依靠。 帝后相攜,步出營門。走向百里良田。 春播,正式拉開了序幕。 云宅。 槐樹圍繞的一片空場地,四周皆是兵器架。 云逸持一柄長劍,身姿飄逸。 一名黑衣暗衛從東邊躍進云府圍墻,直投這兒而來。 云逸看著因全力馳奔而幾乎吐了血的暗衛,訝異。他知道皇上派了暗衛在云家周圍護衛。但暗衛從未單獨與自己有過交集。他收了劍勢,詫異地接過暗衛手中的信。展開看了幾眼,臉色大變。 “來人。揚兒呢?” 有仆人跑過來稟,“三爺天沒亮就進了祠堂里,也不準人進去伺候,現下還沒出來呢?!?/br> 云逸瞇起眼睛,“出門了?” “沒。門一直沒開?!?/br> 云逸擲了劍,帶著風,趕往云家祠堂。 祠堂的大門,咚地被從外面推開。云逸幾步進去,看見云揚靜靜跪坐在矮案前。 云逸示意跟著的人退出去。自己走過去繞到云揚正面。云揚仿佛一直在出神,眼睛望著虛空。 云逸探手,抽出他指間的筆。早干透了。 “不抄家訓?”云逸看著他。 云揚茫然了好一陣,才看向他,“大哥?” “從昨夜,一直呆到現在?” “???”云揚仍很迷茫。 “筆都干了?!?/br> “啊,”云揚終于還魂,他垂下目光,仿似感嘆,“抄完了。一百遍。請大哥過目?!?/br> 云逸探手,拿起堆在桌上的一疊寫滿漂亮正楷家的紙。抄完了?他很想借機指責云揚抄的不工整,或許挑出些錯別字來,再罰他抄一百遍。留他在祠堂里呆著,是云逸接信后的第一反應??墒侨肽抗ふ?,一字字皆用百分細心寫就的家訓,便是裝訂成冊,傳與子孫范本,也是可以的。 “揚兒……” 云揚抬起目光,笑了笑,白皙的面容上,只掛了簡單的笑,就令整個祠堂明亮起來,“大哥,您要罰,就罰個別的吧,家訓什么的,抄過多少了?后面幾十遍,揚兒都能倒著抄了?!?/br> 云逸張張口。云揚竟能敏銳地猜到他的心。他無話再說。 云揚說完,又陷于茫然沉思中。 云逸看不下去,伸手拉他起身。 云揚被一扯,才有了些感覺。腿上,又麻又疼。嘶嘶地吸著冷氣,跌在云逸臂彎里。 “你,知道信兒了?”云逸皺眉。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知道。昨夜?!痹茡P很坦然地承認,“秦有死士,國雖滅卻忠心不渝?!焙尾@些日子的情形,云揚一直都知道。昨夜,有死士趁著夜色來報訊。他得到消息,甚至比劉詡還早了一個時辰。 秦的死士出入云宅數次,竟次次都能躲過大齊的暗衛?云逸臉上有些變色。 云揚很敏銳地感知到云逸的情緒,解釋道,“暗衛的布防,是我安排。想留出一條路給秦的死士,并不難?!?/br> “大膽?!痹埔菡鹋?,一掌扇了下去。 云揚從來避不開云逸的巴掌,半邊臉立時腫起來。 “你是大齊的云揚,與敵通交,眼中可還有君父?!?/br> 云揚咬著唇,跪下。 “來日,陛下寢宮,你也要給開一條路來?” 云揚顫聲,“揚兒知罪?!?/br> 云逸平靜了下,意識到云揚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又探手把他扯起來。 “你對梅林里的人,是怎么想的?” 云揚又眼神放空,迷茫地陷入深思。 明顯是想了一夜。再多想,也不會有結局。云逸打斷他,“揚兒,既然你已經知道訊息,為何不星夜趕去,興許還能見上一面?!?/br> “見上一面?”云揚渾身繃緊。 “為何不趕過去?”云逸追問。以云揚一貫先斬后奏的行事作風,云逸心里有一絲不確定。 “大哥。秦人尚禮,若是認主,便一生不改。秦宮死士尤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