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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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突然從天邊探出臉,瑩亮的光灑了下來,劉詡眼前一花,眨眼間,一個身形修長的年輕將軍,已跪在七步遠的距離。長衣獵獵迎著風,玄色戰甲,在月光下,閃著耀目光華。 “抬頭無妨?!眲⒃偵焓痔撘?。 面前的人緩緩直起腰身。 于朗月光華下,兩人目光正面相對,看清對方后,都愣住。 “末將戶錦,參見陛下?!睉翦\先回過神。再拜。行的是正式的大禮,全身的鐵甲,隨他動作,清越微鳴。 方才看到戶錦的眼睛。眸子清澈銳利,仿佛只掃了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神情堅定,大氣泰然,這于危難中的冷靜,該是來自在無數兇險中浴血重生后的積淀吧。劉詡長長嘆口氣,這,就是南軍的戰神,大齊的長勝將軍,是自己未見就先厭了,戶錦。 晚風漸烈,于高臺上,三人長衣都被風卷起。劉詡緊了緊外袍,心里下了一個決定。 “方才朕是看不真,其實那三百勇士,朕一個也未看清?!彼蛔忠活D,目光如炬,“卿說得對,朕是站得太高了?!?/br> 戶錦驚愕。他猛地抬起頭,直面劉詡的眼睛,顧不得犯駕失儀的繁禮羈絆,他需要用心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更要讀懂她眼中的意思,只為印證心中迅速騰起的希翼。 “打斷卿,不為別的,只是朕以為,說辭,從來不是武將風范,朕料想卿心中的話,恐怕也幾經輾轉,不知從何說起?!眲⒃傄嗟皖^看他眼睛,“朕既與卿直面,就要聽得,真切?!?/br> 戶錦被一語道中心事,震動。 “朕許你這三分信任,一分機會,也正是日前你所求,希望卿牢記自己不僅是南軍的戶錦,戶侯的獨子,更是天子臣下,大齊的上將軍?!?/br> “陛下……”萬沒料,自己日間的話,陛下竟能一分不差地記下來,他心頭劇震,既然話盡于此,他也略掉了中間的環節,咬牙橫下心,叩道,“陛下言出必踐,末將亦有肺腑之言上稟?!?/br> 劉詡看著氣息微亂的戶錦,“好,趁今日,有話便講在當面?!?/br> “是?!睉翦\朗聲,“陛下說的,也是臣心中所想,將士們無論南軍北軍,皆征自大齊,全軍一心,才換得國強民安。我們南軍上下也是背井離鄉,拋灑熱血,馬革裹尸。多年戍邊未敢有怨言,皆因我們知道自己付出的,不僅是為了大齊,更為了自己的親人的安居樂業?!?/br> “卿所言恐怕還沒說盡?!眲⒃偝谅?,“你是要說不要因為南北差異,地域遠近和朕的個人好惡,就削南強北,疑南軍忠誠,抹南軍功勛,讓南軍百萬將士心寒,更動了國本,是不是?”兩人都是爽利人,一上來,便直入主題。提到國本,話題頓時凝重,連后面的藍墨亭也屏息。 戶錦抿唇,沒辯,顯是默認。 還真如傳言,倔強不羈,傲氣難馴,是個強硬的。劉詡不覺重了語氣,“南軍守家衛國,功勞不淺。但到底也是包藏了一些有心人,他們不僅忘了這守家護土的初衷,還縱容膨脹了的野心,若是放任,這才是傾覆國本的大禍?!眲⒃偰汲谅?。 戶錦不贊同地搖頭,“陛下是指梁相私兵?外祖父人有私心,卻也只限于此,私兵之事,事出有因,陛下也是知道的……”他語氣一頓,看了一眼劉詡身后瞪著自己的藍墨亭,終于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劉詡看到他小動作,一抖長衣下襟,冷笑,“卿不必看著墨亭。你也料錯了。朕要開刀,也不會拿帝師下手?!?/br> “陛下,末將……”戶錦大急,可話出一半,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曾有一刻,就是這樣認為的。 果如藍墨亭在梅園里所言,提及梁相和父親,提及南軍,自已便有萬般的貿然。這便是關心則亂。若是關心到了大過自身的地步,那就是先自亂了陣腳。這道理他從帶兵起,就明白??纱嘶仃P系到父親性命,他不能不亂。其實是自己想得太過簡單,朝堂政事矛盾,是另一個他陌生的戰場。那里遠不是靠一刀一劍,一人一馬拼殺,就可以突出重圍的。正如父親和祖父的事,又豈是一次獨對,幾句話便能說清的??v使能說清的,這位陛下怕早已經洞悉,那么其他的,便沒有自己再說什么的余地。戶錦瞬間想得透徹了,垂在身側的手顫著握緊。心中說不出的悲涼。 戶錦挫敗地握緊拳,身心俱冰。 突然,一只素手伸至眼前。戶錦眼前一花,下巴便被抬起。 劉詡探尋的目光,正落到戶錦朗目中,那幽深銳利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掛上點點晶瑩。 若不是說到心坎里,逼到絕境里,鐵血的戰將,會被一句話逼得這樣脆弱?劉詡心頭有些酸軟,亦感嘆于戶錦這般不加掩飾的赤誠,于南軍,于戶海,他是仁至義盡,于大齊,也是仁至義盡了。不禁軟下語氣,“正如卿所言,他們都是朕的子民,損一分,則傷朕一分,朕不能不下重手,防患于未然中?!?/br> 這番話,誠懇中掛著感性,最后一句,仿佛向自己解釋,又似讓戶家放心。戶錦于錯愕間,沒追上劉詡思路。 “梁相是朕恩師,戶侯為大齊半輩戍邊,過雖有,只要不動及國本,不足以獲大罪,九族亦安?!眲⒃偺羝饝翦\面龐,探看他眼睛,“朕料想,你接得圣旨,便知朕的意思了吧?!?/br> 戶錦目光被禁錮,眼底的痛,被劉詡一覽無余。 “朕也知,那些弟兄皆與卿出生入死過,勝過手足至親。但凡事須有輕重,分對錯,不可一味任性?!眲⒃偰笾鴳翦\下巴的手指不自覺用力, 戶錦痛心地閉上眼睛。 劉詡松開手,看他深垂下頭,沉聲,“派卿此回接糧,攔路阻截的,若是出自軍中敗類,還是由將軍親自清理,才不辱南軍軍風。這也是彌消兵災最好的辦法。卿戰陣上走過無數遭,這其中道理,你比朕懂?!?/br> 滯了片刻,終見戶錦艱難點頭。 劉詡不見戶錦抬頭,便又探手過去。 臉龐再次被人抬起。戶錦于心情大起大落間,終于有了些感覺。下巴上的手指微冰,卻并不冷厲。指尖透出些力量,仿佛是對話語的延伸,要把意思印在他心底。戶錦遲了好一會兒,低聲,“末將領命?!?/br> “好,朕等著看?!眲⒃傄蛔忠活D。 兵士已經集結,開拔的號角在演武場響起。劉詡索性探手親扶起戶錦。入手甲片沁涼,讓她一下子憶起當日大漠夕陽下,云揚貫甲單槍,挑了敵將的身影。都是一樣的英武,不同的際遇。命定的糾纏卻不可逃避。本應飛揚肆意,無畏無懼,但她眼中看到的,皆是這些少年將軍們宿命樣的身不由已。 劉詡心底有些憐惜。順手,替戶錦理了理吹散了的外袍, “好好去吧,回來,朕再召見你,有話可再說?!彼途徬抡Z氣。 戶錦目光還有些濕,若有所思地看著劉詡,夜起的冷風,吹打著她的長衣,風帽亦被吹到背上,露出青絲如瀑在風中纏繞。戶錦盯著散開的頭發愣了會神,后退兩步,撩甲衣,重跪倒,“末將……拜別?!?/br> ☆、情苦 戶錦心事重重地翻身上馬。 有小校跑過來,把他的兵器和先前解下的隨身武器遞過來。 “將軍哪里不舒服?”小校關心地問。 戶錦緩過神,搖頭,傳令,“出發?!?/br> 隊伍開拔。他策馬經過高臺。忍不住又抬頭望了一眼。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他除了一個高臺的剪影,什么也沒望見。 戶錦停了一下,夾緊馬腹,沖了過去。 玄色的隊伍,疾馳出了行宮。 “將軍,戴大人過來了?!毙⌒T谒呡p稟。戶錦在馬上回頭??吹揭恍≈ш犖閺男袑m北側的護衛營馳過來。距離本不遠,馳得近了,甚至看得清為首一名著五品武將官衣的人,他亮甲外罩墨綠色嶄新官袍,身后背著一柄劍。劍身上明黃的穗子分外鮮明。 戶錦沒見過戴忠信,只是在圣旨上知道有此人。他掃了掃那柄背在戴忠信身后的寶劍,“停止行進,列隊吧?!?/br> 三百鐵衛駐了下來,就當官道,戶錦帶領他們翻身下馬,跪迎。 戴忠信快馬馳到,見官道上已經跪了一地的人,黑壓壓一片玄色,分不清誰是誰。他提韁,心里焦急,劈頭就問,“聽說皇上來過?” “回欽使大人,皇上已經回去了?!庇腥朔A。 “哎?!贝髦倚虐脨?。若不是他方才去外營選隨行兵士,也不會錯過圣上親來踐行。要說,還得怪這些鐵衛軍。他是武舉出身,出仕即封六品,在兵部做個小官,熬了三年,因無錢無勢又不慣奉迎,也沒升任。此回任欽使,皇上怕他官微言輕,才破格封了五品。沒有軍功在身,一貫崇尚實力的鐵衛們都瞧不上他。此回藍墨亭點兵給戶錦,自己竟連手也插不進去。他心中一下子有了危機感,也是憋著股勁,思來想去,硬是到外營選了幾個得力的大兵作親隨。誰知竟錯過了圣上親臨校場。 戴忠信臉色有些不好,人在馬上也不作聲。跪在下面的鐵衛們有些不滿地小聲議論。別的不說,論官銜,此刻他們的主官是上將軍戶錦,那可是比戴忠信高了幾個官階的。鐵衛們中也不乏有品級的。大齊官制,等級嚴謹,高一個官階,道迎都得跪禮。若不是尚方寶劍代表的是皇權,見劍如見君。平時見這么一個小小的武官,他們是連假以辭色也欠奉的。 戴忠信后面的親隨見勢不對,小小動作捅了他一下,“大人?” 戴忠信回過神來,揚聲道,“諸位,在下蒙圣上賜尚方寶劍,忝居欽使一職,此一去邊境接糧,愿與諸位同心同德,方不辱圣命?!?/br> 鐵衛們俱都臉上變色,心道這小子好大官威,竟讓他們跪著聽訓。 戴忠信不為所動,于馬上向人群中找了找,問,“接糧官何在?” 戶錦抬頭,“末將戶錦?!?/br> “……”戴忠信聞聲投過目光??匆娨晃荒贻p將軍長身跪在官道上,沒著武將官衣,一身與鐵衛同款的玄色長甲,卻越顯得挺拔出眾。他抬頭正望向自己,眉目俊朗,面色沉靜,一雙銳利的眸子就像含著一柄龍泉劍,干練清明。 看清戶錦,戴忠信不覺愣住。 “大人?”親隨在后面又捅他。 戴忠信神色復雜地掃視眾鐵衛的怒容,轉而質問戶錦,“戶將軍,三百鐵衛交于你手,他們都是此回接糧的重要人選。本欽使且問你,為何精銳們隊型不整,軍紀不肅?” 戶錦輕皺眉,身后鐵衛們已經轟地一聲炸開了。 “你罵誰是一團散沙?”有幾個軍官服色的鐵衛直接站起來質問。 “可有軍紀?本欽使只與你們主官說話?!贝髦倚拍樕料聛?,轉頭質問戶錦,“戶將軍怎么說?” 戶錦眉皺更緊。欽使發威,該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自己與他素不相識,不知第一把火為何燒到自己身上了。身后嘈雜起來,戶錦回頭掃了一眼,鐵衛們都覺一道目光銳利逼人,不自覺都噤聲。 戶錦收回目光,皺眉道,“末將失職?!?/br> 倒還沉得住氣!戴忠信狹長的眼睛里精光一閃,咬牙沉聲,“既是如此,戶將軍久在軍中,自己且說說,主官不力,該當如何?” 戶錦銳利的眸子猛地抬起。兩人目光交鋒。他這才注意到,戴忠信身后的親隨馬上,竟赫然掛著幾根紅木杖。原來是有備而來。戶錦心里冷笑,聲音卻不帶波瀾,“回欽使,按律杖責?!?/br> “好?!贝髦倚艛[手,“如今看在重任在肩,便不深責。二十,杖脊?!?/br> 鐵衛們都愣住,鴉雀無聲。 戶錦心中冷笑,面上卻越發沉靜。戴忠信的兩個拿杖的親隨萬沒料到要打的是戶錦,已經開始發抖。他倆用目光一再征詢戴忠信,見那人板著臉,表情不見一絲縫隙,只得硬著頭皮站到戶錦身后??扇元q猶豫豫地不敢舉杖。 戶錦不耐抿唇,不過是戴欽使要拿人立威吧。他久在軍中,縱使是南軍少當家的,初入軍中時,這等事也沒少經歷。軍中就是這樣,身在其中就不能說受不起。戶錦到底想著軍情緊急,讓蔣趕緊鬧騰完了,好開拔。 “行,快開始吧?!彼患营q豫,霍地扯開外袍,甲衣束帶一抖,前襟便敞開了。 戴忠信眉梢一跳,一個“打”字還示及出口?!扒衣??!焙鋈簧砗箨犖橹械囊幻睂⒎蔫F衛出聲阻止,在這靜肅的環境里,顯得尤為突兀。 戴忠信大怒,“何人擾刑?”欽使辦人,也敢攔,這皇城鐵衛們當真是驕橫得緊。 那名副將上前一步,“欽使大人,在下鐵衛營副將陳順。戶將軍之罰……請您三思?!?/br> 戴忠信怒極,“放肆,你是鐵衛,規矩里也帶求情的?” 陳順不為所動,堅持道,“欽使大人,在下違了規矩,鐵律在上,自當領責??蓱魧④姟饲Ы鹬|,不可加刑?!?/br> “呃?”這話從何說起?一句“千金之軀”不僅戴忠信,連戶錦也詫異。 “一派胡言。行刑?!贝髦倚艆柭?。 “不可?!蹦歉睂踉趹翦\身前。 戶錦被眼前暗影一擋,不覺更詫異,不過這樣遮遮擋擋,實在不象樣,“陳順!”戶錦沉聲警示。 陳順回頭,猛見戶錦大敞開的前襟,忙錯開目光。 戶錦也看清他長相,一下子回憶起,這陳順該是那日隨圣上暗衛一起去驛站接秦君的,怪不得方才練兵時就瞅著眼熟。想到驛站,自己當日一身水紫色廣袖長襟的樣子,伴著自己的另一個身份,一起闖進腦子里。戶錦頓時尷尬。 戴忠信已經擎出尚方劍來,厲聲,“大膽,再不閃開,本官要治你欺君大罪?!?/br> “慢著?!睉翦\急聲阻止。 戴忠信瞇起眼睛。 “陳順你先讓開?!睉翦\沉聲。 “將軍!”陳順回頭,“恕在下不能從命?!?/br> 未料他這樣執拗,戶錦也急了,立起眼睛。 陳順忽地踏回一步,彎腰湊近他低語,“請將軍莫要輕忽了自己了身份,待選的貴人,自有典儀,若是您有失格,便是失了國體,于陛下顏面不好?!?/br> “大選”二字一出口,便撩拔到戶錦心內最不能碰的隱處,他一下子白了臉色。這陳順定是身負使命夾在接糧隊伍中的。只是派他來的人,是否是陛下自己?戶錦腦中映出高臺上那迎風的清麗身影,一時心亂,理不出頭緒。 戴忠信眼見陳順和戶錦當著他面做小動作,怒得眉毛都立起來了,剛要發作,卻見戶錦聽完陳順的話臉色大變,心里不禁又轉了個彎。略沉了沉,他緩緩收起尚方寶劍,沉沉地看著戶錦,“戶將軍,陳順是你屬下,你說此事如此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