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書迷正在閱讀:浮華落盡、憐卿為奴、當我成了宿敵的配偶、此顏不遜、漁家小夫郎、皇上請答應、卑鄙的我、青翎記、驕婿(作者:果木子)、大冒險告白被接受了怎么辦
云逸轉回頭,目光里含著晶瑩,亮亮的,他威嚴的面容,鮮有的,掛上暖暖又無奈的笑意,“臭小子們,你們贏了,我忙過這幾日,就回沁縣去。你讓你家三爺,好好休養,瘦了病了,你們這幾個,誰也逃不過罰去?!?/br> 趙甲嘴張成了圓形。這話,這表情,還是他們天神一樣威嚴的元帥嗎?真真是讓他對云逸,有了全新的認識。不過,他肯回沁縣去,云揚的苦算是熬到頭了吧。他心里替這哥倆即將冰釋誤會而萬分高興,歡天喜地地拜倒,“是,屬下得令?!?/br> 看著趙甲歡喜地出了門,云逸搖頭失笑,這揚兒也真是太得人緣,趙甲幾人,本是自己的暗衛,怎的跟了揚兒幾天,就好像是變了心似的,偏向起來。也好,若不是揚兒為人赤誠,怎得這些鐵血漢子的真心。揚兒能成長得如此優秀,他做義兄的,也足以欣慰了。 滾滾黃河水,載著一隊艦船,由南駛向京城。 當先披風行駛掌旗艦船,是這隊的先鋒。正值夜間,甲板上并無閑雜兵丁走動,只有如瀉的月光,波灑下來,顯得寂靜安寧。 舵艙前,迎風處,一位素袍將軍,手扶長劍,目視長空。獵獵的夜風,撩起他的袍角,露出內里玄色軟甲,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將軍,元帥又召見呢?!币幻⌒暮蠖姹歼^來,遙指著不遠處一座各大的艦樓。 “喔?!眱A耳聽了一下,帥船上隱隱傳來號聲,正是喚他的訊號。這位年輕將軍緊鎖的眉擰得更緊。 小??嘀槆@氣,“怎么又召見您呢,還讓不讓人喘口氣……” 他沒理會小校的牢sao,一抖衣角,霍地起身,“備船?!边~大步,向船尾走去。 “將軍,元帥再問您那話,您……您就服服軟吧。惹怒元帥,還不是您自己吃苦受罪……”小校很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絮絮,話到最后,已經帶上哭音。 “小鑼……”他停下步子,返身,高大的身形,將這個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家伙罩在溫暖的氣息里,“元帥和我的事,只得你一人知,萬不可讓別人知道?!彼晳T性地拿手指刮了下小東西的鼻梁,笑道,“另外,你也別絮煩了,誤了時辰,元帥照樣發怒?!?/br> 將軍個高子高挑,小鑼須仰頭,才能看得清他表情??粗约覍④娕男σ?,他眼圈都紅了。 艦上幾名副將得了消息,也從艙里各處聚攏過來,跟到船尾。黢黑的水面上,已經放下了一條小舟。去見元帥前,按規矩,他習慣性地解下佩劍,并著搜羅出的自己身上的小件武器,遞給身邊的人。 “馬上就要進入京城地界了,你們要仔細留意,不得讓閑雜船混進隊里來,再加放幾條哨船下去,在周邊巡邏,萬不可讓秦國國君和元帥的船只受驚擾?!彼麛S出最后一把短刃,沉聲吩咐。 “是?!北妼R聲低應。一路北上,越快近京城,他們的護衛任務就越重。將軍已經幾夜未曾好好睡一覺了,他們哪敢懈怠。 他點點頭,手一揮,“散吧?!备纱嗬?。眾將皆抱拳行禮,即刻解散奔赴各自的守衛崗位去了。 他目送片刻,滿意地點點頭?;仡^蹬舟,卻看見小鑼仍鼓著臉,抽答著,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小鑼心早抽成一團,“少爺……” 他立在船頭,晚風獵獵地刮過江面,“回吧……我有分寸?!?/br> 哭聲漸遠。他沉靜地轉目,看著前面那漸行漸近的帥船,甲板上,元帥親衛純黑的鎧甲,在月色下,映出點點亮光,再近些,就連那些熟悉的面孔,也看得清。 駛近了,駛近了,他深吸了口氣,箭步輕縱,飛身躍上帥船。 元帥的艙里,燈火正明。 門口親衛見他來了,就都依令,退到艙外去。他回頭,看著親衛們在外面關緊艙門。才轉回身,慢慢踱到書案前,站了一會,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地抬手指,在外袍系在領口的搭扣上輕輕一撥,“嗒”地一聲,外袍松開。聲音不大,卻在異常肅靜的空間里,顯得非常突兀。 他頓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迅速除下厚實的外袍,又解下內里的軟甲,露出最里面的素色單衣。把脫下來的衣物盡堆在案上,理了理腰帶,抬步走進里間。 里間桌案后端坐一人,正是鎮南侯戶海。戶海披著薄裘,正凝眉坐在書案后讀封密信,他四十五六歲的年紀,燭光映著他虬然劍眉,面堂剛毅。 戶海聽見聲音抬起頭,臉色沉沉。 在元帥沉沉目光逼視下,站在門邊的那個挺拔的身影,并未為所動,他撩衣雙膝跪下,雙手按地,沉靜地說,“末將戶錦,參見元帥?!?/br> “哼,連外袍都脫了,你打的什么主意?” 戶海最看不得他這神情,他把密信火大地拍在桌上。 年輕的將軍雖只著單衣,卻并不瑟縮。他一字一頓,聲清且沉,“孩兒,自已先除了鎧甲,好讓父親責打起來,更方便些?!痹挳?,他抬起一直低垂的目光,無畏地,直視自己的父親。 戶海鷹一樣銳利的目光霍地收緊。 他握緊大手,青筋在額上根根爆起。一寸一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掩映住燭光,在戶錦面前投下大片陰影。 外泄的壓力,讓戶錦的背微緊。他仍抿著唇,挺直背,跪得筆直,如同一棵翠松般剛正。 “孽子?!弊羁床坏脩翦\這副悖逆的神色。戶海暴怒,嘩地掃落桌上的物件。 噼里嘩啦,大小物件砸了戶錦一身。戶錦身子未動,只輕輕向后側了側臉,輕淺的一道血痕在眼下半寸處,慢慢綻開,一絲血線,輕顯。 戶海大手撈過一只馬鞭,在戶錦頭頂挽了個狂怒的鞭花,“好,好,你不聽為父的話,如今,連你外公的密令也不放在眼里,這般不肖子,要你何用,不如打死干凈?!?/br> 戶錦挺著背,頂著戶海外泄的壓力,堅持著抬起頭,幽深的目光含著無懼,“父親即使勉強入了圣上的大選,孩兒也有法子選不上?!?/br> “你……找死?!睉艉c读算?,萬料不到這小子,連這混帳話都說得出來。他粗臂一展,一鞭兜頭蓋臉地抽下來。 戶錦側頭閉目,方才那狂悖的話,出了口,也讓他遍體發涼。眼瞅著那鞭梢帶起的冷風,已經招呼到身上。戶錦暗暗咬緊牙。只聽極響亮的“啪”地一聲,一道深深的血痕應聲綻開,血珠撲簌簌滴下來,濕了內衫。戶錦只覺左頸及肩,火燎一樣疼。 他蒼白著臉色,只晃了晃,就又紋絲不動。 刷刷幾鞭子下去,戶海用鞭尖點他肩窩,“除了衣裳?!毙牡?,一氣倒忘了,這小子皮實,不打在rou上,豈會知恥知疼? 戶錦似震了一下,睜開眼睛,扭頭盯著父親的眼睛。 “可回心轉意了?”戶海抓住時機,探問。 戶錦收回目光,嘩地撕開薄衫。垂頭,展開背,雙手按在地上,一副打死也不點頭的模樣。 等了半晌,也沒有預期的暴虐落下來。戶錦詫異地回頭,見父親單手高高執鞭,盯著自己的背,有些怔怔。 戶錦沉下眸子。 自己背上,一定深深淺淺地,布滿了苔痕。昨日小鑼上藥時,還抹眼淚,說有些傷破了口,許久都不愈合。自己只有苦笑。白日冠甲,夜間巡防,這些傷口,每每都讓自己折騰得血rou模糊,哪合得上口呢?再說這些日子,父親三不五日地,就召來問訊。兩人一言不合,結局就是自己身上,舊傷上又疊新痕。 抬目看見父親的臉色有些動容,握鞭的手,也開始顫動。戶錦出神地看著父親鮮見的情緒,心里開始澀起來。 僵了許久,戶錦最先打破了沉寂。他身子動了動,“爹……” 一聲“爹”戶海有些怔怔。記不得多久了,這親昵的稱呼,在兒子口中早就聽不見了。上陣殺敵,帶兵訓練,記不得何時,兒子一下子就度過了童年期,直接進入了成熟。如今,兒子軟軟的一聲“爹”,仿佛又回到稚角年紀,一大一小相依為命的歲月,又闖進腦中。 戶海垂目,看著兒子傷痕縱橫的肩背,深深吸了口氣,眼眶開始發紅。 “爹……”戶錦深叩在地上,有些哽咽,“我不愿進大選,您就……縱孩兒一回吧?!?/br> 戶海震動異常。兒子自十幾歲起,就在軍中摸爬滾打,十五歲便獨當一面,是南軍中首屈一指的長勝將軍。這些年,戰場上鋼打鐵鑄,早早就收了小孩子性情。象這般沒有充實理由的哀哀求懇,含著些許縱溺心緒,便是兒子十歲以后,再沒有過的事情。他悵然丟了手中鞭子,跌坐回椅子里。 “你外祖父又送來密信,”他頹然抖了抖案上信紙,“入大選之事,其中厲害關系,你不會不知道?!?/br> 戶錦垂頭不語。 “錦兒,為父與你外祖父,皆知你脾性,那宮中,確實不適合你,可是,你外祖父位居首相,為父我又常年鎮守南方,都是居險要職位,把國家命脈,若無緊要的人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和我們之間彼此都不能……傾心信任?!睉艉R蛔忠活D,聲音里含著蒼老的疲憊。多年在外防務,直至攻破秦的國都,等來的,不是朝廷的大加封賞,而是岳父的一紙密令。功大蓋主,功高震主,功勞過大,便是害,這一連串的隱患,讓他猝不及防。 戶錦未抬頭,全身卻開始微抖。 “錦兒……”老父悲涼地聲音。 戶錦再受不住。戰場上那意氣風發的元帥,子侄前威嚴偉岸的父親,何曾這樣聲氣講過話。他不怕父親的鞭杖,不怕父親的盛怒,卻唯獨受不得父親的脆弱。 罷了,罷了。 戶錦強吸口氣。 戶海緊張地撐著桌案,看著兒子的神情。 戶錦緩緩抬頭,噙淚的星目里,盛滿不甘,他自嘲地笑道,“算了,就依父親的意思吧?!?/br> 萬料不到一直死不點頭應承的兒子,今天會有這么大轉變,戶海欣喜。 戶錦搖晃著站起身,慢慢攏著自己的衣襟,緩緩地扎上封腰,斑斑血跡未干的素色長衫,愈顯得他此刻的蕭索。 “錦兒……”戶海有些不忍。 戶錦蒼白著臉色,索然笑道,“父親放心,孩兒既答應了,入了大選,就一定不會落選?!?/br> 戶錦攏好衣服,重新鄭重跪下,“孩兒想求父親答應一事?!?/br> “前些日子,孩兒于陣前救下一女,實則無辜,只是看她無家可歸,無親人可靠,才暫時安置在外宅,她并不是兒子的小妾,求父親不要為難她才好?!?/br> 戶海老臉微紅。 那女子本是敵陣里一名歌妓,不知怎的,被兒子救活。后來,名字也沒錄入戰俘錄里,就那么悄無聲息地安置在城郊的一個小院落里。戶海得報,頓時怒了。以戶海性子,眼里揉不下沙粒。陣前招親,私許終身,假公濟私,隨便一條,軍規家法,就能要了戶錦半條小命??墒恰瓚艉Q劢穷┫蝻h落在地上的那封密信。岳父信中給自己授計,說戶錦這小子吃軟不吃硬,要他就范,必得動之以情。無奈,戶海只得按著性子,不揭開那女子的事情。以備最后和兒子攤牌時用。誰知這計,兒子已經先行洞查到了。 “孩兒入選之日,請您作主,給她選一個好人家,家產殷實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丈夫得許她……”戶錦垂著頭,低聲絮絮。 說到這,眼圈微紅,他廖落地抬起目光,仿佛在訴說自己的心事,“必要她夫家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才好?!?/br> “錦兒……”戶海震動。 “孩兒拜謝?!睉翦\垂下目光,掩住自己心情的激蕩,一叩到地。 自己從小,就與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出征后,就是自己。母親,那個高潔漂亮的女子,只在自己生辰時,才召到別院一聚。小小的他,那時雖想念母親,卻從不愿踏進那同樣清雅幽靜的院子里去。因為他知道,那里,還有一位男子伴著,是他母親的侍君。 聽家院講,那侍君,在母親與父親成親時,就已經跟在母親身邊。起初他還不以為然,直到有一年生辰時,去別院,看到那位挺拔俊逸的男子,看到母親與他在梨花樹下炙茶時,相濡的眼神,他才明白,原來,母親并不愛父親,她的良人,是那位居偏位,卻永遠駐在母親心里的男人。 母親,賜給父親一個子嗣,那就是自己。然后,就毅然斷了與父親的往來,與自己心愛的人,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而父親,把自己滿腔的熱血,都灑在刀兵血影的戰場上,府中,常常只余下小小的自己。 戶錦甩甩頭,冰涼的淚從久已干涸的眼睛里滑落,他驚了一驚。不是自小就發誓,絕不與人共事一妻?不是自小就發愿,此生,定要找一個相愛的人相伴一生?怎么,如此輕易,就妥協,就放棄?他狠狠地捏緊拳,指節繃緊。 父親是個可憐人,自己也將步他后塵??v使自己武功再強,戰策再精,心意再堅,面對這種情形,卻也得承認,自己的無力。算了,既然無法扭轉自己既定的命運,至少自己尚有能力,體恤一下孤苦的父親…… 戶錦心里苦笑,自己此時,此舉,便算還了父親幾十年含辛茹苦的養育恩吧。 ☆、微服 鎮南大元帥得勝,即將還朝。 北軍剛勝,南軍又贏,宣平年開年之初,大齊便喜事連連。今年,又逢大選,全國的青年俊才,都齊聚京城。一時間,都城里到處張燈結彩,各大酒樓高朋云集,水榭樓臺、書院市井,到處都可見風流俊逸的公子,三五一群相伴而行。惹得都城女子,大家閨秀們,都跑到街上,偷看佳人。 朝中大小官員更是忙得如滾水沸騰。 這喜慶氣氛也蔓延到了京郊。 沁縣。云府并未受這喜氣沾染。府中此時愁云慘淡,云揚,病榻纏綿。 趙甲快馬加鞭趕回府,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云揚,面如白玉,氣若游絲,靜靜陷在被子里。 “老夫已經用了針,喝了藥,公子就不那么難受了?!币晃机Q發童顏的老大夫,忙活了半晌,方才抬起頭,對束手無策的趙甲等人和氣地說。 幾人圍近前,看云揚松開了一直緊咬的唇,慘白的臉色也恢復了些紅潤,這才松了口氣。 退出來,趙甲狐疑地問,“趙乙,這老大夫哪里來的?” “縣中最有名的大夫就是他了,聽說府里找大夫,就親自登門了。說是和云家有些淵源,當時三爺病得人事不省,我們也沒主意了,就……” 趙甲沉吟了一下,元帥吩咐的嚴加戒備的話,如懸頭之劍,讓他不敢輕忽。連忙著趙乙去縣衙里問問這老大夫的來歷,又囑人去他醫館周邊探問,未已,人來回話,說是老大夫在縣衙有報備,醫館行醫已經有半年多了,樂善好施,懸壺濟世,老百姓的風評非常好??磥砭褪莻€歸隱的老大夫,趙甲這才放下心。 室內。云揚虛弱地半倚在床上,前大秦御醫慕連承花白的頭發,刻滿皺紋的額上,掛著汗滴。云揚心里又酸又澀,低聲問,“慕……慕神醫,您怎么又回沁縣來了?”當日醫館被官軍重重包圍,慕連承也受連累不知去向,云揚一直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