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書迷正在閱讀:浮華落盡、憐卿為奴、當我成了宿敵的配偶、此顏不遜、漁家小夫郎、皇上請答應、卑鄙的我、青翎記、驕婿(作者:果木子)、大冒險告白被接受了怎么辦
慎言未留意到劉詡的神情變化,他一邊應“是”,一邊膝行兩步,把文件奉到暖榻前的矮幾上。 劉詡目光沉默地掃過案上厚厚的一疊紙片。那上面,記錄的,都是最隱密也是她最急需知道的消息,而得來這消息上的每一個字,都無疑浸著面前這個鐵衛艱辛的汗水。 慎言是個能干的人,半年來,屬于陛下自己支配的情報網,在他的主持上已經規模初具。各種訊息,通過隱秘的途徑,源源不斷地擺在她的案頭,就很能說明問題。只是給慎言的時間尚短些,最大的困難,應該是他手下可用的人明顯不足。從他明顯瘦下來的身形,可想見他在很多時間辦事時,人員上都捉襟見肘,而不得不事事躬親。 “你那邊的情形還沒好轉些?”劉詡摩娑著紙片,轉低聲音,含著關切的情緒。 慎言停住手,他馬上明白圣上指的是什么,惶惑地伏下身,“是臣不力?!比耸稚系牟蛔?,是他最大的軟肋。進而耽誤了許多急務的進程,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愧疚地補充,“目前正加緊培養可用之人,估計再過半年,才堪用?!?/br> “半年?”劉詡訝然。 “臣不力?!甭曇粼桨l低了下去,含著自責和無措。 劉詡頓了頓,終于失笑,“半年已超出朕所想像,慎言果然是能干的?!闭檫x人員,考核培訓,還要試用斟酌,這么多的事,這么廣的人選,有半年,就能規模初具,已經是令人刮目相看了。她真是得了個能臣。 慎言疑惑地抬目,對上劉詡的眼睛。新皇的目光中,透著暖暖的笑意,還有,對自己不加掩飾的欣賞和贊許。慎言怔了片刻,習慣性地抿緊唇,又垂下眼簾,不同的是,目光中,多了些濕意。 劉詡掩住話題,指了指那些文件,“來,看看都給朕查到些什么?” 提到正題,慎言明顯松了口氣。 “戶海是先皇時期早年的武狀元,后投入梁席廷門下,尚梁氏謫女為妻。后又經梁氏保舉,到南軍任尉官。經幾次大戰役,一路升遷順遂,十年前,封侯,拜南路大元帥?!鄙餮院啙嵉貐R報,一邊用修長的手指在紙上指點著。 仿佛共處多年般,劉詡居然很適應慎言辦事的簡潔,她邊聽,邊快速地翻撿著。戶海的資料很全面,她翻了翻,心中已經有了計議。 “這份是什么?”翻撿了半天,她掂起一份,疑聲。 慎言停下侃侃而談的從容,有些遲疑,掃了掃劉詡的表情,小聲,“呃……屬下順便……收集了一些戶錦的資料……” 劉詡唇邊的笑僵住。 慎言也屏息垂頭。畢竟沒讓他碰的人,他就私自動了手,細究起來,揣度圣意的罪,還是可小可大的。 頭頂,劉詡嘩嘩翻紙的聲音。良久沒有聲音。 半晌,她擲下資料,唇上掛起冷笑,“先查查也好,早晚也得面對?!?/br> 慎言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 丟開戶錦的資料,他又開始從戶海,到秦國,一路介紹開去。劉詡唇邊的冷笑越盛。南路元帥,鎮南侯戶海,圍著秦打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成功。卻偏偏在自己登基后的這個時機,一舉破了秦的都城,并且恰好趕在臻選后宮這個時候,挾不世軍功入京,這一環環一扣扣,戶海和梁相在里面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想也能知道。而慎言帶來的材料,更是對這群權臣們的野心的有力佐證。劉詡一邊翻,一邊在心里籌劃著。 末了…… “咦?這份又是什么?”劉詡探目,最后一份資料,合著封頁,靜靜地躺在面前的幾案上。她拿起來,好奇地問。 “呃……”一直侃侃而談的慎言,突然語塞。 “秦國的儲君……屬下,順便也……查了秦儲的資料,他單名洛,國姓楚?!?/br> “楚洛?”劉詡凝著眉,不記得自己要慎言查過這個人。 “他……是秦國王子。今次隨同戶海一同前來……秦國國君特獻與陛下的?!鄙餮孕睦锶f分后悔。劉詡明顯是不愿意提及大婚的事,他卻一而再地觸碰這一個禁忌。但這一份已經握在圣上手中,他萬萬拿不回去。只得據實回稟??粗鴦⒃偫湎聛淼难凵?,慎言伏身。 劉詡捏緊資料,怒氣頓生。慎言外出已經月余,可大選是前幾日才定下來的。他卻已經查到了兩位候選侍君的資料。這也就是說,大選的事,自己同不同意,梁相他們已經實際cao作起來了。梁相一伙人是明晃晃地欺君。臣強主弱,自己這個傀儡,看來是名符其實了。 窗外月光正寒。盛怒的劉詡騰地起身,“怦”地推開窗子,冷風呼呼地灌了進來。她渾身機靈靈,腦子也越加清醒。從封地只身一人趕回來,不就是已經預知了這樣的境地?,F在和從前,都是這樣過來的,為什么一提到大婚,就沉不下氣呢?是不是傀儡,那得需要用實力來說話。難道指望著掌慣了權的臣子們,賜給無權無勢的君王尊嚴和機會? 劉詡咬牙。好吧,既然情勢發展得如此不堪,就讓劣勢再明顯些。須知月滿則虧的道理,再強的人,也有轉弱的一天。她所需要的,只是沉下氣,培植自己的實力,然后,就是靜靜地,耐心地,等待時機。 她“啪”地關攏窗子,轉回頭來,幽深的目光已經回復平靜。白玉般的面龐,不帶一絲波瀾。 緩步走回暖榻,把自己深陷進那片溫暖里。那暖暖的熏籠,卻暖不過她遍體的生寒。 許久,她呼出口氣。 垂目,見慎言仍僵著背跪在幾前。 劉詡緩了緩氣息,郁郁地笑道,“對不住,你做得很妥帖,倒是我嚇到你了?!辈⑽从谩半蕖?。 慎言震了一下,心情復雜地叩謝皇恩。 倒是真嚇著他了。劉詡苦笑,探手把慎言拉起來。入手,那修長的手指一片冰冷。 “進殿也有一會兒了,怎么還沒暖過來?”劉詡喃喃地握了握他的手,仿佛試圖將自己指尖也并不溫暖的溫度傳遞過去,“教你養身的法子,可是沒堅持用?” 慎言剛從方才的緊張中放松下來,這一握,全身又都僵住。腦里緊接著就映出那日在四合院的情形,他張了張嘴,卻沒答出聲音。 感受到他的異樣,劉詡停住動作。 探頭想看他神情,可似乎從進殿起,她的鐵衛就一直垂著頭。劉詡嘆口氣,伸手抬他下巴。 慎言明顯驚了一下,而后,極順從地仰起臉。 只隔著一個小小的矮幾,兩人一坐一跪,浮動的氣流在中間涌動。 是瘦得明顯。下巴優美的弧線在光影下欲加分明。羊脂樣的肌膚上,添了淡淡的麥色。英氣內斂,風流,仍舊自然天成。 燈光明滅,劉詡捏住他下巴的手指略加力,迫他膝行兩步靠近自己。她繡金的暗紋睡袍的長襟,同他的長衫絞在了一起。慎言仰著臉,目光被新皇緊緊禁錮,全身都僵住。兩人挨得如此之近,溫熱的氣息,輕輕徐徐,染紅了彼此的鬢。慎言的心開始突突地跳。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潮水般襲遍全身。 劉詡收緊手指,久久沉滯。慎言就著她的手指,順從地仰著臉,明顯不習慣直視主上的眼睛,卻不得不迫著自己保持這樣的情形。那神色,仿佛那日在四合院里的情形。緊張,卻不抗拒,無措,卻又順從承受??墒?,這里畢竟不是那個四合院,自己也不再是那個無足輕重的小小皇儲,無人問津的邊地宗親。 劉詡心內五味雜陳。 良久,她放開他下巴,輕倚回靠枕上,閉目不語。 慎言全身微震了一下。方才那浮動的氣流,隨著劉詡的放手,一下子煙消云散。他垂頭想了一下,就全明白。退后兩步,謹守鐵衛本份,端正了跪姿。只是垂頭間,眼角,多了些澀澀的濕潤。 半晌,兩人未說也未動。 “屬下,告退?!钡偷偷穆曇?,慎言首先開口,靜靜地叩拜,慢慢起身。 劉詡倚在枕上,看著他,看著那片溫暖,一步步,離開她的視線。 “主上?!钡搅碎T邊,慎言停下。仿佛鼓足了勇氣,又在回眸間釋了心懷般,他在原地跪下,展顏笑笑,明亮的笑意,讓劉詡晃了晃眼睛。 “主上,慎言還有一事要稟?!?/br> 同方才的沉郁拘謹完全不同,明亮的目光,流溢著堅定的光彩,讓劉詡一下子想到了春日的艷陽,撥云見日的豁然在心中一寸寸洋溢。一年前,那大漠艷陽下,那黑色戰袍覆甲的小將,同樣明亮的笑意,不經意,又闖進她的腦海里。劉詡眨了眨眼睛,濕潤。 “主上?!鄙餮赃h遠看著她,大殿里浮動的氣流,讓她的面容有些朦朧,但他已經不愿意再如一貫的察顏觀色,小心揣摸,只愿這一次,豁出去,只隨自己心意,“主上,慎言查出一事,只是沒有實證?!?/br> “什么?”劉詡沒跟上他思路。 “楚洛,秦國國儲?!鄙餮岳砝硭悸?,“十年前,秦國中宮被絞死,相傳太子也被鳩殺。十年間,太子從未以真面目示人,而今卻突然就能帶出來獻出您,這其中,屬下以為,必有詐?!?/br> “屬下懷疑,只是遍查不得實證。報與主上,請您裁斷?!鄙餮砸豢跉庹f完,心緒更加平靜,他靜靜地等著劉詡發話,是罪是罰,他都不再忐忑不安。 劉詡未語,玩味地看著他澄澈的眼神。 慎言與她遠遠對視,目光里不含一絲雜質。 自己就是圣上的耳朵和眼睛,任何疑惑,都要憚精竭慮查清,方可不擾亂圣裁,這是自己行事最基本的準則。未經查實,就報備,是莫大的失職。若按往常,就是掉了腦袋也不為過的大罪,何況,他懷疑的人,還有可能是未來的侍君,陛下的枕邊人??墒?,就在這一刻,他猶豫了很久的心意,斷然拿定。即使獲罪受罰,他也要把心中的疑慮,報給面前這人。 不只是因為她是給予自己賞識與信任的主上,更在于,此事,牽著大齊后宮的命運,牽著大齊國君,即將不遠的大婚,牽著面前這位纖弱又堅強的女子,她未來幸福所倚的另一半…… “慎言……”半晌,劉詡澀澀地嘆氣。 面前這人,是鐵衛營里一等一的高手,是男苑忍辱負重才得脫穎的人,卻能如此赤誠,那血淚中滾爬出來的歲月,都沒能蒙昧住一顆純熱的心。能得慎言悉心輔佐,于她,于大齊,該是多么幸運。 “我知道了?!眲⒃偺羝鸫?,暖暖笑意。 慎言釋然一笑,叩拜出門。 殿內,恢復肅靜。 劉詡躺回榻上,久久未動。 手中還握著那未來兩位侍君的資料,自己卻一眼也不想看。那含著陰謀,帶著齷齪的聯姻,讓她從心底里煩惡。本還想逃避著不去理會,但慎言的盡職和忠心,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情緒。 一國之君,進退皆有萬人矚目,國婚,更不能由已,早就知道的結局,為什么自己一再執著。她再次手撫微痛的心前,心內越加明晰。心動,情動,自己真正動了情,才會如此心緒不定。果然,真情,于政治,于皇家,于這內宮,是萬萬不可動的禁忌。 她心中煩惡難耐,卻也只有藉由揮手掃倒燭排,來發瀉心內的郁積。 燭淚灑了一地,星星點點的斑紅,就好像滴進她心里。劉詡滯了半晌,突然傾身,把自己蒙進厚厚的被子里。窒在一片黑暗里,頰上,冰涼,滑落。 只許自己虛弱一回,過了今夜,就要把一切掩得干干凈凈。 劉詡握緊被子,緊咬的唇角微腥。 ☆、戶錦 云逸坐在書房里。手里正拿著一疊畫紙出神。 細線勾勒,淡色暈成,五個彬彬如生的人,躍然紙上,讓人望之,不僅知形樣貌,更透著那生動的表情,感知畫中人的心性。 這就是初見一次面的人,畫就的嗎?云逸感嘆,云揚吾弟,兒時為兄親把你小手,教你書畫,十年間,也未見你用很多時間修煉技能,可怎么一出手,就能畫得這么傳神? 憶及云揚小時候,被自己無意中救回。初入府,就被也是剛入府做侍君的藍墨亭發現是個練武天才,那些日子,母親病重,藍墨亭還小,所以并未要他隨侍侍奉湯藥。藍墨亭也免了跟府中教習學習侍君禮儀的繁瑣規矩。于是,閑來無事的藍墨亭,就天天捉云揚去練武,其實,若說是藍墨亭授了云揚一身武藝,倒不如說是小小的云揚,陪伴了藍墨亭寂寞的侍君生活。后來,還把揚兒直接扔進了鐵衛營。揚兒練得很苦,卻從沒怨言,而且,在十四歲年紀,就率先出營。此后,就一直隨自己在軍中效力。鞍前馬后,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十五歲初次率領一小隊士兵去敵營刺探,誤打誤撞,就收了敵帥的腦袋…… 垂頭看看手里的畫紙,筆跡干凈,細節生動,仿佛就像與那幾人面對面。云逸摩娑著紙片,嘆息。揚兒可是員武將呀。除了上陣殺敵,他似乎還在自己的肩上,壓了好多擔子。因著兄長教的畫,就下足苦功,在這十年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這孩子多練習了多少。就像是因為老父是朝中大儒,揚兒就發著狠地把文章練好,一筆行書金鉤鐵劃,讓父親也點頭贊嘆,幾篇詩賦曾傳到京中,據說翰林圈子里,都甚為推祟…… 可再怎么能干,也是個半大的孩子,怎么就沒見云揚有什么自己愛好的東西呢?云逸支起頭來細想,喔,十二歲時,好像發現他愛看閑書,志異奇聞,秘技古方,他都愿意涉獵,自己曾為這事,還狠責了云揚一頓。以后,就再也沒捉到過他懺逆自己的意愿,一次也沒有。云逸想到這些,心里又抽痛起來。 小心候在一邊的趙甲,偷眼細打量自家元帥的神情。自他馬不停蹄把三爺熬夜畫就的畫送到元帥面前,元帥就這樣,拿著畫,反復沉吟。 “元帥……”趙甲小心開口,“三爺……他……” 云逸收回思緒,看著他最得力的暗衛,“揚兒怎么了?” 趙甲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有些逾距,但這些日子跟在云揚身邊,所見所想,讓他心中,無形中把云揚,也當成了自己的子弟。云揚現在的情形,他實在無法陌視。他躊躕一下,“元帥,三爺他心里挺苦,這些日子,屬下跟在身邊,看在眼里,也為三爺心疼?!彼氲皆谇呖h老宅,夜夜長跪祠堂的身影,那徹夜作畫,直到最后嘔出血,仍一再囑咐自己不可讓元帥擔心的蒼白面容,不禁有些唏噓。 云逸心里微動,他垂目看著案上,又抬目逼視趙甲,沉聲,“收到信后,三爺可聽本帥的話,休養得可專心?” 趙甲驚了一下。若是照實相告,說三爺仍夜夜長跪祠堂自省,說三爺為畫畫,嘔出好幾口血,元帥肯定會遷怒,若是替三爺遮掩,那病勢沉重的孩子,也太可憐了。 云逸掃了一眼自己的暗衛,他對趙甲的了解,不亞于對云揚的熟悉,看趙甲的神情,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逸推開桌案,起身。趙甲忙躬身。 負手踱到窗外,幾抹新綠正從院中幾株大樹的梢上萌生,幾個丫環和奶娘,正帶著小娃娃,在院中曬太陽。若是揚兒還在這,多好。云逸想著,也濕了眼睛。 “你回去,告訴揚兒……”良久,云逸嘆氣,緩緩開口。 “是?!边€是不肯原諒三爺,不肯回去看一眼嗎?趙甲眼睛一暗。 “每天按時進補,飯食不可少吃一口。晚間準時入寢,不可再無端勞累。日間,不可動筆、讀書,徒勞心神,把身體將養回來,如果……”云逸頓了一下,“如果我回沁縣時,發現他還是任性不聽話,隨意糟蹋身子,定罰不饒?!?/br> “咦?”趙甲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