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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兩心知在線閱讀 - 第36節

第36節

    “君臣君臣,我又哪里能去怨恨皇上,左不過是天意?!笔掕I慢悠悠說一句,君臣之綱領在他那里根深蒂固,他說不怨恨皇帝就是不怨恨。

    “我……他將我尋著,又領回宮里了?!蹦虑宕诡^道一句,即便父親說不怨恨皇上,可到底蕭家是在皇帝手里散了的。

    穆清垂頭,臉上投了一點光,眼睫發顫,依稀又有點幼時要進宮之前忐忑的樣子。父親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將她從宮里送出來,就是不愿意她被后世詬病,不愿意她在深宮里再受帝王妻妾的苦,可如今她又回去宮里,父親一片苦心付諸流水,穆清羞愧,垂著腦袋等著父親話語。蕭鐸看她半天,伸手撫了撫穆清腦袋“進宮了就好好伺候皇上?!?/br>
    穆清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眼淚瞬間奪眶,父親的話一出來,她自己這些時日的糾結仿佛就了了,她以先帝后妃的身份又去事新君的難堪仿佛瞬間也沒了,她以蕭家之女受帝王寵愛而蕭家旁的人卻流落在外的罪惡仿佛也了了,蕭鐸便是個活著的綱領,任何事情得了蕭鐸的首肯,便就是符合祖宗禮制的。

    那些埋在心底的難堪與罪惡得了蕭鐸的首肯,便仿佛得了祖宗禮制的首肯,穆清從未放下的那些瞬間好像都能放下了,她即便想要留在宮里,可那些個根深蒂固的東西攪得她氣都要喘不上來,一方向拼了命的擺脫自己原有的性子,一方卻總是在一個人的時候不由自主羞愧,那些不與人說的東西瞬間好像都能釋然。

    “他待我……好像也是有些不一樣……總之眼下也還總由著我……往后我若是能生下一兒半女,該是能求情將蕭家赦免了的?!币凰查g的釋然之后穆清對著父親傻里傻氣說話。

    蕭鐸看她絞著手指難為情的冒傻氣,不由扯了一點笑意來,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兒。

    第79章 野夫

    這日夜里,父女二人對坐好長時間,及至野夫著人送了吃食來穆清伺候母親也喝了一點湯水又說了一會話才被野夫領出去。

    一出門涼州冬夜的冷頃刻襲來,野夫展了自己大氅攬著穆清往他的殿里走,穆清無言跟著野夫腳步,進殿之后不及她說話,野夫轉身又出去了,不多時就端著一個托盤進來。

    托盤上放著一碗骨湯素面還有一小碟咸蘿卜干,穆清愣愣看著,然后便將方才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她舟車勞頓剛剛到了涼州,這里慣常的吃食哪里能吃的慣,端過來的飯菜豐盛極了,牛羊rou,大糌粑,炸面果,還有鮮羊奶與奶酒,穆清一點都咽不下去,陪著蕭鐸吃了幾口勉強喝了點羊奶再就沒吃了,這時候野夫端了托盤來,他身上還帶了煙火氣息,顯然是他自己去了廚房下面。

    穆清眼睫發濕,無言坐到桌上開始吃面,是熟悉的味道,即便她丁點胃口都沒有,可還是狠勁將一碗面吃光,野夫收拾碗筷的時候穆清終究不忍落,開口“你不用這樣的?!辈挥眠@樣事無巨細的再伺候她。

    野夫看她一眼沒說話,深深的雙眼皮褶子在燈下一閃重新回到他的深眼眶里,然后又低頭將碗筷放好端出門。

    穆清發怔,將自己吃面吃出來的細汗擦了擦,往室里一看,知道這是野夫的寢殿了,屋里放著野夫的衣服,藩族的衣服里面掛一兩件舊時穿過的長衫。涼州干冷干冷,野夫的寢殿卻燒得火熱,這里人慣常燒干牛糞,野夫的殿里卻是燒著火炭,穆清坐在凳上仰頭看屋頂五彩圖畫,只望著將自己腦仁從腦里倒出來,那樣興許會省去許多事。

    一會野夫從外面進來,穆清垂眼坐著,夜已經深了,野夫進來之后就站在地上,站半天又進去將床上的牛毛氈鋪開,被子鋪開,穆清無言起身去了床榻那里,看這屋里也不若太傅府的偏院,除了靠墻的床帳連個榻都沒有,便就站著沒動。

    “上去睡吧?!币胺虼寡劭茨虑?,低聲道一句。

    “你呢?!蹦虑逡呀浺惺懿蛔∫胺虻哪抗饬?,避無可避就只能看著自己腳底下問一句。

    “地上?!币胺虻?。

    穆清抬頭,野夫比往日里瘦了幾分,他身量奇高,這時候那么站著仿佛個沒有劍鞘的劍一樣凌厲又脆弱,便道,“你也在床上睡吧?!?/br>
    野夫乍然看穆清,見穆清垂著雙眼是個莫可奈何的樣子便道“我去其他地方睡,你睡罷”從今往后,我再不能忍受這樣的莫可奈何,我要的是你的心甘情愿,野夫心道,整個人也陰冷起來,轉身出去,他已經換上了藩族的衣服,大步走路時候天藍金邊袍角扇的地上鋪的牛毛氈幾動。

    穆清呼吸一滯看野夫的身影從門里消失,長長嘆了口氣翻身上床,床榻上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將自己放平了躺著,還在想著野夫最后負氣出去的樣子,卻是敵不過倦意沉沉睡去。

    她連洗漱都沒洗漱,身體也還是回暖的慢,遂她緊緊裹著被子連床前站了人也不知道。

    野夫看穆清閉著雙眼睡的出汗,冷住的眼神慢慢柔軟下來,穆清在床上酣睡的時候她身上所有的刺都收起來了,兩只黑亮的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毛茸茸的覆蓋著眼窩,無害又乖巧。

    卻是突然酣睡的人一個囈語,野夫脊背一僵手背一緊,原地站半晌才痛苦的矮頓身體靠著床榻坐下,拄著自己膝蓋,野夫垂頭在黑里沉默,身形幾近要于黑里融為一體,難道誰先遇見誰就贏了么?他從來不相信先來后到的說法,他能被丟在雪地里長大再回去,就能將人再贏回來,野夫轉著自己小指上的大首領戒指一夜無眠。

    二日穆清醒來之后野夫指來了一個伺候她的小姑娘,小姑娘一頭長發結成了滿頭的辮子,笑起來有兩個小虎牙,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眼睛黑珠子一樣。穆清因了野夫滿心的郁結,看見這樣個小姑娘立時散開不少,她自己向來不會盤發,沒人伺候的時候就同個男子一樣隨便盤一盤挽一挽多用簪子別著,在宮里有專門伺候的人,這時候那小姑娘也不會漢人的盤發,便就給穆清在腦后編了個長辮子,又幫她換了一襲天藍色的羊毛布袍,無多余裝飾黑辮子藍布袍,穆清就徹徹底底成個藩族的姑娘了。只是她長了一雙杏核大眼,性子又沉靜,那么一身打扮看起來又溫婉又端莊,直惹得王宮里旁的人在殿外偷眼瞧她。

    一夜休息過后自然要再去父親那里,母親病重,父親又不愿意著王宮的人伺候,她須得伺候母親才行。昨日夜里父親已經說過,母親怕是兇多吉少,已經到了藥石無救的地步,再不用四處張羅求醫,也不用麻煩別人,他盡心伺候著送走母親便是。

    穆清聽得眼淚收不住,起床將自己收拾利索就去父親住的地方,一進殿父親已經起床,依舊在殿里熬藥,穆清著身邊的小姑娘去端點熱水來,然后她自己給母親將頭臉手腳擦洗了一通,然后坐在床邊看著昏睡的母親愣神。

    她記憶中的母親和氣端莊卻也是相府尊貴的夫人,父親敬重母親,家里使喚的小廝丫鬟們也各個良善,即便有什么錯了母親也總是好言說幾句就算了,從未有打罵過奴才或兄弟幾個的事情,遂奴才們總也真心待著母親,她總是定時看書寫字,定時吃滋補品,衣服也有固定的打樣處,胭脂水粉也有固定的取送處,一生仿佛是個從容悠游的相府夫人,未料成眼下這個模樣。

    穆清在四歲之后就沒有和母親說過幾句話,四歲之后見母親還是領皇后進宮時候,那時候母親對著劉家的孩子一疊的心肝肺叫,只對自己生疏,穆清傷心再不提母親,如今那么垂眼看躺著的人,往日里的一點埋怨便消失的一干二凈,只慶幸自己還有個母親,只盼望著母親還能活著,一個人在世上過活的日子她過去兩年嘗的夠夠的。

    當天下午,原本昏睡的人竟然醒來了,醒來之后聽穆清與蕭鐸說話竟然也插了幾句話。下午陽光好的不得了,藩部的王宮在下午時分披了一身的太陽光,穆清便在這樣明亮亮的時光里和母親說了好些話,說起小時候她調皮不聽話的事情,說起幾位哥哥的事情,偶爾還說起皇后小時候的事情。母親精神一直很好,等太陽要落,滿屋都發紅的時候,穆清坐在地上,半趴著的蕭夫人給她綰了一個漂漂亮亮的鳳髻。

    “我蓁兒也長大了,竟然長到能盤發的年齡了,時間過得真快?!笨菔莸氖挿蛉私o穆清將長發挽起這樣說了一句。

    穆清背身坐著沒有回頭,只肩膀肩膀聳了聳一直無聲,蕭夫人神志又開始迷糊起來,半晌穆清將臉上的眼淚擦干,扶母親躺好。

    野夫整整一天都沒來,從山下通往王宮的路上不斷有人上來,穆清站在高處能將那路上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也不知皇帝那里是個什么情形,望著他不要發瘋,心平氣和每天吃飽穿暖,她過些時日便回去。

    等母親昏睡過去之后穆清又見了野夫接過來的其他叔伯們,皆都是受了苦的樣子,只是看起來都還好,沒人怨聲載道的仇恨皇帝,穆清再度嘆一聲祖父教子有方,也感嘆父親在祖父之后能將蕭家的家風治的這樣好。

    今日早間她起的很早,醒來的時候野夫躺在床下睡著,見她醒來徑自翻起來出去了,一天沒見他就已經胡子拉碴,看起來憔悴不已,穆清說不出自己心情,但是還是心疼這樣的野夫,叫了身邊伺候她的小姑娘給野夫送了甜茶過去,便就一直站在檐下。

    王宮底下大片的氈房與牛羊群,還有已經結冰的河流,還有青黑一片的遠山,穆清從山下無人的時候站到山下各個氈房都飄起炊煙。

    四下里無人,有也是幾個語言不通的老藩王妻妾還有些伺候的人,她本不是個愛說話的性子,這時候卻是無端想要說說話,聽說離這里不遠的地方就是小河灘城,那里守著宋將,聽說那里的都人說漢話,有城池有集市,空氣里的牛羊味也淡的許多。

    穆清盡力往遠處看去,只看見低下來的天,太陽也從頭頂升起來了,她的頭臉上映了一點陽光,穆清忽然就覺得自己無比想回去了。

    “你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小姑娘用生硬的漢話問她。

    “我在想一個地方?!蹦虑寤氐?。

    “哪個地方?!毙」媚飭?。

    “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蹦虑寤?。

    “我阿媽說你在想一個人?!毙」媚锬樀佰缂t羞澀的說。

    穆清身形一頓,再開口“你阿媽怎么知道我在想一個人?!?/br>
    “我阿媽說你在想你的情郎?!毙」媚镎f完就閃到柱子后面。

    穆清沉默,半晌道“我在想一個地方?!彼琅f那么說。

    “你這樣對贊普是不對的?!毙」媚镌谥雍竺嬲f道。

    贊普是野夫,穆清攏著雙手轉身進了屋子。

    第80章 相會

    早上站在外面吹了一早上的冷風,竟然沒病倒,只是微微有點咳嗽,穆清對現下自己的身體生疑,好像還未好到這樣地步,開腸破肚一番怎的這樣輕易就好,她坐在殿里琢磨半天,最后得出大約她身體自己知道眼下是不能生病。

    如此一想,加上早間小姑娘的話,穆清竟然微微有了一點惆悵,也覺出這樣的自己快要讓人不認識了,可又生不出什么好辦法,于是將自己藏進窗戶下的陰影里,徑自愣神。

    這當口,卻是屋外跟著伺候她的那小姑娘連同一個拿著一厚沓紙張的少年模樣的人進來了,那少年嘰里咕嚕說了一堆,穆清不解,小姑娘翻譯,說是那紙張是贊普叫他拿給穆清的。

    穆清接過來一看,原是要送給西夏的禮單,看這意思是讓她擬個禮單出來,蹙眉猶豫半天,還是將那紙張還給那少年叫他送回去。那少年走了不多時又回來了,這回跟著野夫一起回來的。

    野夫從屋外進來,還是胡子拉碴的模樣,穆清依舊坐在窗下,仰頭看野夫走到她跟前,他說“幫我看看?!逼v不堪。

    穆清莫可奈何,沉默接過了那少年遞過來的紙張。

    “你歇會不行么,不要再生事了?!币胺蛘f罷話就走,他看起來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一早上不知怎的還穿著騎裝,穆清見他走了幾步,終究還是揚聲說了一句。

    野夫回頭看穆清一眼,然后沒說話又走了,我不能歇著,歇下來你就不見了,野夫心道,匆匆幾步消失不見。

    姑臧城在涼州的最東邊,將王宮建在這里一來這里是六谷里最富庶的妃陽谷,二來老藩王一直親宋,為顯示自己誠意,將王宮建在了姑臧城,最靠近宋朝守城,遂一旦有什么變動,便是要頃刻棄城往西邊撤,聯合甘州回紇與更西邊的廝羅部落守住剩下易守難攻的地方。野夫今日一早就去了甘州回紇,他知道小河灘城這兩天增兵數十萬,怕是西北這塊要不安生了。

    雖然將穆清領回來的時候就知道遲早有一仗要打,可他相信那人不會棄大宋國運于不顧,畢竟遼金西夏比起藩部,更在意的是中原,朝中眾臣當不會讓那人這樣魯莽出兵。

    即便這樣想著,野夫還是隱隱生出了那人可能會不顧一切出兵的想法,遂從回來之后他就積極備兵往周邊交好的部落通信,西南那方不斷有飛信傳來,宋朝兵士在西南沒有討得多少好處,滿天下的人都因為那人出兵攻打大理而口誅筆伐,宋朝當是四面危機,小河灘城的增兵也只是近幾個月來的現狀,對付的不定是誰。

    前些時日西夏與宋朝的和談看來也是黃了,野夫不在意西夏什么情況,只每日里將自己這點地方看守好,只要周邊幾國互相制衡,他就有信心叫穆清在這里呆上一輩子。

    外面諸國還有野夫的情形穆清都不知道,她只是專心將野夫給她的禮單擬好,從早間野夫來過之后她就坐著擬禮單,午后過去方才擬好單子,不料著人將單子送過去之后便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王宮里的事情找不見野夫的便全來一股腦問她。

    穆清驚慌失措之后生出了些許荒謬來怎的這王宮事務開始問起她來,她又不是王宮里的人。

    問了問情況才知道這藩部王宮自從野夫將原先當政的藩王長子連同家眷處死之后再沒有能主事的女眷,老藩王妻妾因了眼下野夫是大首領也不敢插話,遂王宮里的日常簡直要停擺,從前日她剛來王宮里送來的吃食就可見這王宮里真的沒有可心處理日常生活的人。

    眼看著野夫是要將王宮里的日常事務交予她,穆清覺得一萬個不妥,原打算去找野夫好好說說,卻是找不見人,關了殿門索性想要裝作看不見,可外間不斷有叩門聲,躲又無處可躲,最后念著野夫將自己父母叔伯一干接了來便就無奈開始處理前來問話的人。

    她也才將將來了王宮,藩族的話也還不通,這王宮不知怎的好像突然有了無數的瑣事,穆清在殿里忙的焦頭爛額,如此無知覺間竟然有五六天過去了。

    其間穆清每次匆匆忙忙去看母親的時候、陪父親吃飯的時候總感覺父親有話要跟自己說,可不等問,外間又有人來,遂穆清總也沒時間問父親想說什么,只偶爾接觸到父親眼神時候不由自主低頭,有些事情,仿佛也是說不出口,說出口也說不清楚,自己都理不清楚,旁的人哪里能清楚,兩年的時間那樣長,天地間就仿佛野夫和她相依為命,無論如何,她總是不愿意看著野夫為難,也不愿意叫野夫傷心,眼下母親這個情形一時半會也回不去,野夫的種種她連眼不見為凈都做不到,遂也就裝作看不見匆匆忙忙又回殿里繼續處理野夫的王宮一應。

    穆清忙的團團轉,然總也是心下覺得發空,她這幾天有點空隙就愛站在檐下看看山底下,看看遠處的山與天,即便不了解野夫在忙什么,她也發現底下氈房里的人漸漸少起來了,牛羊圈也空起來了,空氣里的牛羊味一日比一日淡,一出殿便是滿鼻的干冷與泥土的味道。

    穆清隱隱擔心,及至昨日看見山下成群的戰馬散在各處,便就知道這藩部要開始不安寧了,天下怕是要生亂。好幾日沒見著野夫,見著了他也是倒頭就睡的樣子,穆清再沒問他每日里忙活什么,只徑自將王宮里的日常處理好,望著母親身體好轉她能將人帶回京里去。

    今日早間起來太陽半露半隱,及至到了午后太陽徹底不見,天上開始飄起雪渣滓,涼州冷的入骨,連下雪都是掉下來恨不能變成石頭,穆清伺候母親喝了湯水之后陪著母親說了幾句話,見母親神志清楚竟然是這幾日少有的精神,大喜過望,想著明日里是不是能帶著父親母親回京里去。

    卻是這當口,山底下戰馬嘶鳴,不多時便是各處開始跑馬,山下喧嘩一片,穆清出去望一眼便又進來了,從發現山下多了戰馬起,底下便老有跑馬聲,只是今日的跑馬聲比往日里的更大。

    天下的戰事與紛爭都是男人們的,數萬匹戰馬一齊跑動時候的天搖地動也是與婦人離得遠的,穆清顧不上丈夫們的事情,只能在王宮里照顧著母親。

    下午時分,王宮里有人來報老藩王走了,穆清正在給母親喂藥,聽見傳話手一顫調羹險些落在地上,野夫血洗藩部的事情她聽說了,老藩王一直臥病在床她也聽說了,只是沒料到老藩王竟然說走就走,穆清彷徨失措,老藩王走了,奴才們秉給她做什么。

    野夫不在王宮,整個王宮仿佛就只剩下一個主事的人,連伺候了老藩王一生的老管家也候在殿外等著穆清吩咐。

    穆清六神無主,整個王宮的人都指著她,父親這幾日老在山下溜達,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殿外哭聲一片,然野夫的父親她不能不管,穆清定了定心神,將母親安頓好,臨走時穆清攥著她手良久不愿意撒開,仿佛是給她箍筋,穆清心下安定,挺直脊梁出了殿。

    她烏發素臉,端莊沉靜,挺直脊背從里面一出來的時候開口“都止了哭聲,帶我去老藩王寢殿?!迸赃呉恢备男」媚镆煌ǚg,外面頃刻便安靜了,方才涕淚縱橫的老管家站出來帶著穆清往老藩王寢殿走。

    穆清穿著一個藍羊毛布袍罩了一件黑大氅,跟著老管家走路,她身后跟了王宮里的一行奴才,山下的跑馬聲震的王宮都像是在晃動,一干人里哪里有點哭泣sao動,穆清抬眼看過去便就叫人安靜下來。她睫毛濃長,眼睛黑白分明,看人的時候若是帶了安撫便是徹底的能安撫住人。

    一進老藩王寢殿里,滿殿都是喇嘛聲與老藩王妻妾哭嚷聲,吵的人腦仁生疼,穆清顧不上安撫眾人,只按著記憶里看各地風俗志里看來的流程隨同喇嘛給老藩王渡經,這時候她就突然沉穩能耐不少,仿佛是經歷了數次這樣的事,只是她總也藏著叫旁人不發現自己紊亂的呼吸去顫抖的腕子。

    老藩王一共四子,如今只剩下一個,連孫子都沒有,野夫不在殿里,穆清只能代替野夫給老藩王渡經,是時天已經黑下來,山下火把照的雪渣滓像是染了血一樣紅,王宮里也叫山下的火把映的透亮。

    穆清從下午到晚間一直沒有歇息,老管家問她老藩王還要留殿么,穆清忖度半晌,著老藩王立馬天葬,野夫不像是念父子情的人,留殿也毫無意義,況且山下火光映天,留殿也只是徒叫逝者不安息,遂半夜里,山下到處都是跑馬與火把,穆清隨著喇嘛將老藩王的尸體從王宮后面的山上運去。

    等從山下下來時候她精疲力竭,強打精神將王宮里的眾人安撫好,然后將將進了殿里想要歇一會,野夫不知去了哪里,他又是和誰在打仗,冬日里天葬該是要受苦了,穆清心下想了許多轉瞬卻是已經顧不上了,只是覺得一聲聲馬蹄聲簡直像是踏在她耳邊。

    這時候也無力去看山下是個什么情形,從窗戶里映進來的火光在墻上亂晃,穆清坐在毛氈地上閉眼休息。

    將將囫圇打了個小寐,夢里全是一片兵荒馬亂,正在慌亂時候覺得一頓地動山搖,穆清睜眼,一頭辮子的小姑娘嘴里開開合合不知在說什么。

    穆清呆呆坐著,好半晌才聽清小姑娘的話“你阿媽死了?!彼f。

    穆清腦里一昏以為自己聽錯了,下午時分母親還異常精神,她還要天亮之后帶人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呢,一定是弄錯了。

    她無動于衷的坐著又想將眼睛閉上,卻是那小姑娘發急,板著她肩膀搖晃“你阿媽死了?!彼€是這句話,穆清被她晃得摔在了地上。

    那小姑娘也是沒料著她這樣輕易摔下去,手忙腳亂將她扶起來,穆清木著腦袋往出走,好容易走到殿里,身旁的小姑娘也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殿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盞牛油燈亮著,床榻上還如以往一樣。

    穆清輕輕走過去,叫一聲“母親?!?,床榻上人一點動靜都沒有,臉上平靜安詳,仿佛瞬間回到了往日相府夫人的悠悠。

    穆清趴下去再叫一聲,不小心觸到母親的手,那手還有點熱度,只是手指已經僵硬。

    穆清瞠大眼睛回頭,殿門口火光一片哪里仿佛都是馬蹄聲,竟然還有刀劍聲,處處都是聲音,只是沒一個人,殿門大張著,被火映紅的雪往殿里亂濺。

    “來人啊,來個人啊?!蹦虑褰幸宦?,抓著母親的手已經近乎失魂。她能將別人的父親后事料理好,這時候卻是完全不知道手腳怎么動彈,只覺得魂魄像是被馬蹄聲給震跑了,只覺得眼前怎的都要看不清。

    穆清叫了,沒人進來,她站起來踉踉蹌蹌想要出去找人,她不知道要怎么辦,誰能給她說說,穆清張著眼睛眼睛沁紅眼淚四流,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眼淚四流。

    踉蹌兩步,終還是跌在地上,穆清張嘴叫人“來個人啊?!彼?,外面沒人進來,只有雪渣滓往她頭臉上濺。

    偌大屋里,只有墻上的牛油火把還有床榻上的一點隆起,再就是伏在門口不遠處的她了,外間不知是個怎樣紛亂的樣子,只這殿里仿佛就只有一個人。我還要將母親安葬了,我還要將母親安葬了,穆清心下念道,狠命想要站起來,卻是腿軟的站不住。絕望又無助,穆清張嘴無聲的哀苦,勉力一站,卻是突然殿門口的風雪濺的更急,她將將半站起來,頭臉驀地一暗,山下的火光仿佛瞬間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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