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徐錦超手指向隔壁人家的院子:“那里有一片寬闊的草地,你認真看?!?/br> “一、” “二、” “三……” 隨著徐錦超輕輕的數數聲,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漸漸閃現出綠色的星星點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終與天空的星星相映成輝。 “螢火蟲!”葉清珂驚嘆道。她自家的院子也有螢火蟲,但因為奇花異草居多,螢火蟲大多藏在矮樹中,即使特意驅趕,也從來不會一次飛出那么多來。 短短兩日,徐錦超就帶她看了兩次奇景。 “你怎么發現這家人的院子里頭有那么多螢火蟲的?”葉清珂止不住心底的好奇,側頭問徐錦超。 “大概是,勘測你家地形和墻頭的時候?我發現它是個空宅,就想辦法買下來了?!毙戾\超幽默了一回,他捏捏葉清珂的掌心,示意她繼續看螢火蟲:“一會兒就要消失了?!?/br> “哦……”葉清珂把頭靠在徐錦超肩上,看著螢火蟲重新一點點隱藏起來,最終重回黑暗。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口哨,徐錦超聽到后把紅雞蛋裝到葉清珂的袖袋里,摸摸她的發頂,道:“巡邏的護院要來了?!?/br> 葉清珂抻起身子親吻一下徐錦超眉心的朱砂痣,利落地翻身下墻。落地以后聽見徐錦超說:“珂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唔……對,差點忘了,我回頭得告訴我爹爹,讓他加強防盜?”葉清珂眨眨眼,故意裝作沒聽懂徐錦超的話,調皮道。 “……”徐錦超看出葉清珂的狹促,無奈只能自己開口,聲音溫柔:“珂珂,晚安?!?/br> “晚安,你回去路上小心?!比~清珂露出得逞的笑靨,靠在樹上揮手與徐錦超告別。 ☆、第45章 葉清珂下葬那天,徐錦超在葉父葉母跟前跪了三個時辰,求來了為葉清珂釘棺的資格。 靈堂內,葉夫人哭倒在葉清琭的懷里,撕心裂肺恨不能從閻王爺手里奪回她的閨女兒,葉承恩的身子消瘦了很多,他站在靈堂門口趕走所有遲陽本家的人,背影佝僂。葉清琭亦是一臉的蒼白憔悴,自知道葉清珂的死訊后,他便再沒有睡著過。 唯獨徐錦超是不同的。 他的眼神亮得驚人,一手沉穩地扶著釘子,一手揮舞著錘子,挺拔的身姿一下一下把釘子釘入棺木,仿若沒事人一般??伤灰怪g全白了的頭發,又叫人不敢說出他沒事的話來。 相反,熟悉徐錦超的人都說,徐錦超瘋了。 怎么不是瘋了呢?好好兒年輕有為的侯爺,忽如其來地白了頭,不僅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給自己娶了個鬼新娘,如今還穿著新郎的紅衣在靈堂內為她釘棺。 棺材一共要釘九顆釘子,徐錦超聽著釘子和錘子碰撞的聲音,以及釘子入木的聲音,只覺得釘子釘死了葉清珂的棺木,也釘死了他的心。 合棺以后是送葬。 葉清珂的送葬隊伍很單薄,葉父葉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不能去,葉清琭是長兄也不能去,到最后,能去的竟然只有王茹寶和葉清珂的小侄子。徐錦超無法替葉清珂扶棺,他沉默地跟在隊伍的最后面,一直到葉清珂入了土,才再次上前。 “徐郎君,你不走嗎?”王茹寶的眼睛很紅,臨走前,她甕聲問一直立在原地的徐錦超。 “我想再陪陪她?!毙戾\超搖頭,他伸手撫著墓碑,就像葉清珂還站在他的身前。 “……”王茹寶沉默,不忍心打擾徐錦超,彎腰牽著小侄子離開了。 墓地最終只留下了徐錦超一個人,他靠坐在墓碑旁邊,什么也沒有說。直到天色擦黑,他才重新動起來,在墓碑前挖了一個小坑,埋下一對鐲子。 遲陽葉家敗落了,在徐錦超的手里徹底成了歷史,在葉氏徹底散之前,謀害了葉清珂性命的葉清玳同葉清珂一般,淹死在遲陽本家的蓮花池子里,無人收尸。 此后,徐錦超住進了四宜園,徐華蕊擔心他,也跟著住了進去??尚烊A蕊后來想,其實她不如不住進去。至少,她可以不去見證某些事情。 徐錦超把自己關在畫樓里,每天都在作畫——他在畫自葉清珂,第一天是剛剛長成的十五歲少女,第二天是大約是十六歲的模樣,第三天是十七歲,第四天是十八歲…… 開始徐華蕊以為他是在紓解悲傷,或者是在懷念葉清珂。她問過徐錦超,徐錦超也說:“我曾經和珂珂許諾,要和她一塊兒白頭偕老?!?/br> 大概是要以畫的形式實現和葉清珂白頭偕老的形式吧,等徐錦超畫完了,想必就能走出來了。徐華蕊樂觀地想。 直到徐華蕊在徐錦超臉上看到第一條皺紋的時候,她才發現了不對勁:“哥,你……” 徐錦超像是十分清楚自己的變化,平靜道:“我說過,我許了她要一塊兒白頭偕老的?!?/br> 他說話的時候正在把今天完成的畫掛到墻上,徐華蕊看得清晰,那大概是中年的葉清珂,和少女時期沒有過大的區別,只是變得沉靜雍容了。 “哥,你病了!我去請太醫!”徐華蕊才不相信一個十九歲的郎君能夠短時間內變老,她更樂意相信徐錦超是病了。 她請來了太醫??商t也沒能阻止徐錦超一天一個樣的衰老程度?;实蹃砹?,他試圖讓徐錦超停止作畫,但沒有用。 又過了三十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徐錦超“變老”的事實。徐華蕊瘋了似地沖進徐錦超的畫樓,把里面所有的畫都毀了。她要把徐錦超逼醒,哪怕徐錦超打她,她也甘愿! 然而徐錦超沒有出現。正確地來說,徐錦超失蹤了。在人們翻找四宜園的時候,徐錦超去了葉清珂的墓地。而終于有人想起去那兒找他的時候,老態龍鐘的徐錦超靠在墓碑上,手里抱著一幅畫,已經闔然長逝。 徐華蕊看了那幅畫,上面畫的是白了頭的葉清珂。她想,徐錦超是帶著他的承諾去見葉清珂了吧? 在徐錦超死之前,他也許和葉清珂說了很多的話,也許什么都沒有說,但都沒有關系了,徐錦超瘋了,也死了。 ☆、第46章 跨過元宵節后,京城日漸回暖,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草木復蘇,抽出稚嫩的新芽,及至二月二,已是一片蔥青。 京郊外的草場上處處可以見到各個階層的人,偶有姑娘、郎君遇見書院里的同窗,還會停下腳步打個招呼。他們有的在放風箏,有的在徒步踏青,有的策馬而行,有的在彈琴,還有的在聽琴。 葉清珂騎著馬走在寬闊的草場上,一手韁繩一手馬鞭,她剛剛和葉清琭繞著草場跑了一圈,這會兒正是好心情的時候。因此,李飛薇趕著她的馬兒沖到她和王茹寶身后,險些驚了王茹寶身下的馬,她也只是瞪了眼李飛薇,難得沒有出口磕磣她。 “我大老遠就看到你們了,怎么樣,咱們一塊兒跑一圈?”李飛薇繞著葉清珂和王茹寶走一圈,躍躍欲試地提議。 “不怎么樣,寶姐兒前幾天剛學的騎馬,李飛薇你悠著點?!比~清珂給王茹寶的馬兒喂了一顆松子糖,到底沒忍住對李飛薇翻了個白眼。 “嘿嘿,嘿嘿,我看到你們高興嘛?!崩铒w薇向來神經大條,葉清珂說了,她才注意到王茹寶騎馬的姿勢分外生疏,連忙腆著臉道歉:“茹寶,對不住,我下回一定注意?!?/br> 王茹寶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br> 既然王茹寶是騎馬的新手,剛剛又受了驚,那么跑馬的提議肯定不成了,李飛薇回身指向她來時的路,道:“我瞧見小蕊兒在那邊下了馬車,不如我們去找她玩?我可是一個多月沒見她了?!?/br> 葉清珂沒有猶豫就答應了:“行?!?/br> 王茹寶也是點頭。 家里的長輩不要她們作陪,剛到草場就趕著她們去自己玩兒。騎馬雖然新奇有趣,但她們被葉清琭帶著跑了幾圈,過足了癮頭?,F在在看,到底不如手帕交湊在一起說話來的吸引人。 葉清珂等人找到徐華蕊的時候,徐華蕊正糾結要干什么——她周圍有許多年齡相仿的姑娘聚在一塊兒玩,玩什么的都有,活潑點兒的拋繡球、踢毽子,嫻靜點的彈琴、作詩,可正是因為種類太多,才叫徐華蕊發愁。 三人的出現簡直拯救了徐華蕊那可憐的選擇困難癥,她松開顰起的眉頭,主動迎上來打招呼:“珂珂,飛薇,茹寶,你們來了?!?/br> “小蕊兒!”葉清珂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走到徐華蕊身邊,笑道:“我給你說個好事情,李飛薇方才跟我們說,她想你了?!?/br> 徐華蕊不信,她作為學使,從來都不曾假公濟私,每每管著李飛薇,叫她經常不能隨心所欲的做事,上一年年末,李飛薇還發了豪言壯語,揚言絕對不會在開學之前見她?!八阒叶紒聿患傲?,珂珂你肯定騙我了吧?” “表姐沒有騙你,是真的,我也聽到了?!蓖跞銓氝B忙給葉清珂作證,表示葉清珂所言不虛。 徐華蕊便去看李飛薇,心里有些小高興,誰知道李飛薇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還沒來的及勾起的嘴角頓時又彎下去了,冷哼道:“姑且當她想我了?!?/br> “她是害羞?!比~清珂扯了一把李飛薇,把她推到徐華蕊面前,“是不是啊,李飛薇?” “誒誒誒,葉清珂,誰跟你說我害羞了!”葉清珂的話李飛薇可就不愛聽了,她自詡厚臉皮,怎么可能害羞? 為了證明自己當真不是害羞,李飛薇伸手攬住徐華蕊的細腰,挺直腰板硬氣道:“本姑娘就想你了,什么姑且不姑且的?!?/br> “剛剛躲在一邊別扭的人原來不是你么?”徐華蕊手指微動,凌空點了點李飛薇方才站的位置。 李飛薇心虛地眼神四飄,準備胡亂搪塞個理由的時候,忽然就看到了不遠處挺著大肚子的吳氏,立時對準吳氏的方向翻白眼:“這不是看見了不討喜的人么?!?/br> 李飛薇只是拿吳氏當借口,她不屑于記仇,早前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吳氏于她而言和路邊的陌生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徐華蕊跟吳氏的梁子卻是實打實地結下了的,她見李飛薇也注意到了吳氏,沒忍住小聲抱怨了兩句: “她原來不是被遣回家了么,沒想到那時候她懷了一個月的孩子,誰都不好再發作她。結果她回娘家轉了一圈又平安無事地回來了?,F在天天在家里轉悠,怎么礙人眼怎么來?!?/br>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眼不見心不煩。今天多好的日子,別理會她,我們去和同窗玩樂?!崩铒w薇就著攬住徐華蕊腰的動作,帶著徐華蕊往姑娘們聚集的方向走,“人賤自有天收。再說了,她又不能揣一輩子的小孩,回頭她生了,再犯到你頭上,你也不用客氣,該怎么治她就怎么治,啊?!?/br> “到時候,你要是覺得不夠解氣,我們逮準了機會套她麻袋,拖巷子里揍一頓,保準她親娘也認不出她來?!绷髅サ娜藦膩聿恢估铒w薇一個,葉清珂也就是這輩子收斂了,要不然也是一個和李飛薇半斤八兩的人物。這不,李飛薇還處在安慰徐華蕊的階段上,她已經開始冒壞水出教訓吳氏的主意了。 徐華蕊再多的氣也被兩個人哄沒了,果斷把暫時動不得的吳氏拋到腦后,把注意力放到玩樂上:“你確定咱們同窗是在這個方向?”都走了好遠了,也沒見到人啊。 李飛薇十分確定地點頭:“我們沒走錯方向,只是隔得遠,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看見人了?!?/br> 丙學堂的學子們在穿過草場的小溪邊上圍坐成一圈,其樂融融地玩著擊鼓傳花的游戲,主持游戲的路凝凝率先看見了葉清珂等幾個人,站起身朗聲道:“徐學使,葉學子,李學子,王學子,你們要不要一塊兒玩游戲?”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邀請: “二班就差你們四個了?!?/br> “我們在玩擊鼓傳花,可有趣了?!?/br> “來一塊兒玩,我們大家隔了一個年沒見了?!?/br> 有幾個性格熱情的學子直接走過去拉著四人走到圈子里坐下,路凝凝隨即把繡球交給徐華蕊,道:“學使,你來給大家發球唄?!?/br> “好?!毙烊A蕊點頭,鼓聲響起的第一時間把繡球傳給葉清珂。葉清珂幾乎是不沾手地把繡球塞給下一個人。 就這么一個接著一個地傳,也不知道是人們有意還是無意,鼓聲停下,繡球又回到了徐華蕊手上。 “不知道徐學使要表演什么呢?”路凝凝笑瞇瞇地把徐華蕊帶到中間,按照規矩,最后拿著繡球的人要表演一項才藝,不拘雅俗,但要有誠意。 “我看這里有瑟,我彈一曲吧?!毙烊A蕊在書院修的樂器是瑟,最擅長的樂器也是瑟。她抱著瑟席地而坐,雙手靈動地撥弦,優美的樂聲幽幽響起。 然而,剛彈了三分之一的樂曲,就被人冒昧打斷了:“同窗們,你們好,我們可以加入你們嗎?” ☆、第47章 來人未免太不會看場面說話,在場的丙學堂二班的學子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悅——雖然徐華蕊還在彈瑟,但被人打擾過了,不管是彈者還是聽者,在樂曲的意境上始終是有了不全之處。 “原來是同堂交流的麗正學子,請坐吧?!眮碚呤强?,丙學堂二班的學子不會因為對方的一點點兒不識相就拒絕人,不過很顯然,代為開口的路凝凝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并沒有很好。 麗正學子一方一共有五個人,領頭的是馮娟,她的笑容燦爛,一點兒也沒有覺出二班學子的不悅,直接挽著路凝凝的手坐下,剛坐好就迫不及待地:“麗正書院還在災后修建,為了不耽誤學業,山長上書讓我們來白鹿書院讀書,等開學以后,我們就是一個書院的同窗學子了?!?/br> 這個時候徐華蕊是還在彈瑟的,路凝凝瞥了眼馮娟,只輕輕“嗯”了一聲,含蓄地用簡短的回復來讓馮娟暫時熄滅交流的想法。 但馮娟的熱情不減,依然在滔滔不絕:“現在說是會另外分設小班,我們商量過開學之后要開一個小會,到時候你們一定要賞臉參加?!?/br> “能不能請你們尊重一下我們班學使?”李飛薇坐得近,馮娟的喋喋不休她同樣聽得一清二楚。她可不是路凝凝,顧及這個顧及那個的,半天狠不下心甩一個臉子,當即不耐煩地掃過去一個凌厲的眼風,大有馮娟再吵就要擼袖子揍她的架勢。 “……”馮娟一下噤了聲,徐華蕊彈畢一曲回到位置后半天,她偷偷打量著李飛薇的臉色,替自己辯白道:“我沒有不尊重徐學使?!?/br> 然而并沒有人理她。 擊鼓人變成了徐華蕊,她把繡球給了葉清珂,自己則綁上紅布蒙住眼擊鼓。擊鼓傳花的游戲很考驗擊鼓人把握時間的技巧以及傳繡球的人的默契,唯有配合得好了,才能令每個人都有參與感而不至于被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