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你的人攔不住他嗎?” “鳳鳴王能在朝中屹立多年,自是不凡。他根基深厚,朝堂民間敬仰他的人眾多,若本王的人攔下,他指不定要為你鬧出大事?!?/br> 何湛想著,那你可是錯了,這個小狼狗只為你搞出過大事。 何湛不怎么搭話了,寧晉還不依不饒:“下人說,你想見景昭帝?不見寧左寧右么?” “誠如主公所料,忠國公府乃臣的心結。當年景昭帝設計誣陷我爹,令他含冤而死,于我算是殺父仇人,臣想見他,很奇怪嗎?” 寧晉將他抱起來,笑著說:“好?!?/br> 第109章 猜度 鎖鏈的聲音叮呤作響,過了夏,天牢里開始冷了起來,夜間尤為難熬。即使是這樣,寧右身著單薄的囚衣坐在牢獄中,也沒有半分窘態,仿佛他在的地方只是一間陌生的宮殿。 將皇子以庶民之身關入天牢,寧右還是第一個。 “吃飯了!吃飯了!”牢頭敲著門,鎖鏈晃啷啷地響著。 寧右未動,閉上了眼,嘴唇已因多日未曾進水進食而起了皮,臉色蒼白很多。牢頭見他不吃,氣哼哼地坐在地上,將原本該寧右吃的東西全都吃到自己肚子里:“果然是吃玉食長大的王爺,瞧不上牢飯,那您就餓著,看您能撐多久?!?/br> 無論牢頭怎么挖苦諷刺他,寧右都沒有應上一句話。 牢頭呸了一聲:“你現在連牢飯都吃不上!” 外面的人進來通傳:“頭兒,睿王來了,剛進角門?!?/br> 牢頭擦了擦滿是油光的手,趕緊迎出去。 寧右喉結滾動,臉上總算有些許變化,不一會兒他就看見身著朝服的寧晉緩步走到牢門前。聽看牢的人說皇上臥榻的這些天,都是睿王在旁輔佐政事,內閣的大學士都對睿王的能力稱贊不已。經此一事,似乎朝中上下都開始偏向睿王一脈,屬意睿王為新的儲君。 成王敗寇,莫過于此。 寧晉看了眼腳下的碗,再看寧右,顯然他未曾動食。寧晉說:“你要在這里呆很久,總要習慣?!?/br> 寧右:“父皇不殺我?” 寧晉答:“不是父皇不殺你,是我不想讓你死?!?/br> “你有這么好心?” “原是沒有的,不過三叔曾經求過我,若你我兄弟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希望我能放你一馬。我是一個遵守諾言的人,尤其是對他?!睂帟x將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 寧右低低笑了幾聲:“兄弟…?若沒有你,我們寧家何故家不成家?三叔又怎會…如此待我?” “不過是讓你當了幾天的太子,你就妄想取而代之。寧右,你貪得無厭,為何要怪到我頭上?” 永遠得不到,他就不知道得到之后有多好。怎能怪他貪得無厭?他這輩子最想得的東西,皆是因為那個位置,若他能贏,或許何湛就會陪他一輩子??上?,贏的人是寧晉。 寧右默了半晌,道:“我想見見三叔?!?/br> 寧右早就要求過了,牢頭只將他的要求轉達給寧晉,所以他今日才會來。但很明顯,寧晉不會讓他如愿:“你不配?!?/br> 寧右嗤笑:“原就是你不配。這么些年,他為你吃了多少苦?他與我一起長大,自幼就在藥罐子里泡著,帶我們玩,中途還要去喝碗藥。他怕苦,苦得他常常掉眼淚,小時候大哥還笑他,可他是個喜歡強撐著臉的人,叫大哥笑了一次,就再也不哭了?!?/br> 寧晉非常討厭寧右跟他說關于何湛的事,寧右口中的何湛,是他從來都沒見到過的。他為此嫉妒得要死,嫉妒得發瘋。 “這些事,不用你來告訴我。以后他不會再受苦了?!?/br> “寧晉,我會看著你的??粗愀乙粯?,得到之后再失去,你也該嘗嘗這種滋味?!?/br> “我不像你,明知道他身體不好,三分毒的藥都敢給他下,就為了滿足自己那點狹隘的欲望?!?/br> 寧右僵了半晌,瞇著眼笑起來:“你哪兒不像我呢?你放任他到我身邊來,一樣是想證明自己是被需要的那一個。不過,想來我也不該有遺憾,畢竟…能得一次一生所求?!M隘么?我開心得很?!?/br> 寧晉冷了眼:“你若不想死,就別再試圖惹怒我?!?/br> 寧右:“三叔瘦了很多。我最喜歡他的手,生得好看,同他一樣迷人,還能給人歡愉,他情動之時常會不禁地喚人的小字,聲音比貓都要撓心。你與他在一起那么久,應該知道那是何等的快活?!?/br> 他說著這些話,寧晉揮手叫人打開房門,不等他在繼續說下去,一腳將他踹到墻上去。力道之狠,瞬間讓寧右吐出一口鮮血來,心臟每跳一下,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寧晉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死死抓住他的衣領,紅著一雙眼:“你敢碰他?” “寧晉,我看著你,看著你跟我一樣痛苦!”說罷,寧右笑得更加瘋狂。 寧晉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他是天生當帝王的人,可他卻不信何湛,他留不住何湛,留不住。寧右笑得猙獰,他甚至都能預見寧晉以后會有多可憐,跟他一樣可憐。 “到死,你都別想再見到他!” 寧右的話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直接殺死這個人。 寧晉:“用刑!他若死了,你們也活不了!” 撂下這句狠話,寧晉快步走出天牢。秋日的陽光不算刺眼,寧晉覺得心躁不安。 迎上來的宮人問:“王爺,您要回府么?” “國公爺在哪兒?” “一早送宮里去了,還沒回來,應該還在皇上的寢殿?!?/br> 寧晉說:“牽馬來,進宮?!?/br> 清苦的藥香味飄出來,宮帷曼曼,不斷傳出陸陸續續的咳嗽聲。服侍在皇上身邊的是寧恪的母妃淑妃,皇后只有寧左寧右兩個兒子,此檔子事一出,她是率先病倒的一個,縱然臥病,日日夜夜皆是以淚洗面,精神頭已經不怎么好了,口里常會說一些大不敬的話,言語中多是怨恨景昭帝的。 皇上的寢殿外頭坐著一圈嬪妃,眼中著淚,看樣子是哭了好一會子了。 何湛來時,這些嬪妃起身給何湛行禮,等淑妃扶著門從里面出來,同何湛說:“國公爺,您來了?!?/br> 何湛說:“皇上的身子可好了些?” “您進去看看罷。前幾天皇上還提起您,要宣你入宮,只可惜您也百病纏身,今兒來了,就好好陪陪皇上?!?/br> “好?!焙握繎?,由宮人領著入內殿。殿里的苦味聞得何湛眉頭發皺,龍床一側還有幾味仙丹,想來是景昭帝一直在服用的。 “愛卿…你來了?” “臣在?!?/br> 何湛示意讓服侍的宮人下去,跟皇上單獨說說話。原是他在這里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力,可周圍的人都是寧晉安排來的,自知國公爺是個什么分位的人,點頭退了出去。 何湛坐到床側,看了看杌凳上的仙丹,說:“丹藥少吃些好?!?/br> “不必擔心,這是大國師進獻的…朕感覺這幾日,病好了很多?!本罢训垡饋?,何湛見狀虛扶著他坐好,讓他倚到軟枕上。 何湛:“終是心病,需要心藥醫。如今太子和安王不濟,您還有睿王這個兒子?!?/br> “朕身邊可信的人不多了。這個老三,城府極深,等朕察覺的時候,竟也搬不動他了?!本罢训鬯菩Ψ切?,明明如此憔悴,可他仍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何湛大致意料到景昭帝察覺了什么,面上仍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何愛卿,朕現在能信的人只有你一個。你去給朕查一查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誰在謀劃。吾兒腿中箭一事,尚未找到元兇,朕懷疑這一切都跟老三有關?!?/br> “如此,皇上意下是不愿睿王為儲君?” “他害死朕兩個兒子!”景昭帝怒睜著眼,“沒有他,還有老四!朕還活著,活到恪兒登基的那一天!” 卻是連查都未查,景昭帝已經給寧晉定了罪。他想知道的不是真相,而是他所相信的一切。 何湛眼神漸冷:“事到如今,皇上就沒有想想自己的原因?為何太子和安王會走到如此地步?” “朕有什么錯!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朕千防萬防他們兄弟相爭,朕為了這兩個兒子,耗去了半生心血,為保他們平安,不得已逼宮稱帝,朕哪里錯了?哪里讓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為保他們平安,還是想自己稱帝,皇上你自己心知肚明?!?/br> 景昭帝揮手狠狠打在何湛的臉上:“放肆!何湛,你好大的膽!你…!混賬!” “一心一意培養寧左,也不過是為你們寧家宗族培育出最好的宗主,你若真心愛護這個兒子,就不會因為要保寧右的命,而將殘廢的寧左送到青州去!” 景昭帝還想反駁,話未說出口,全都變成咳嗽聲,接連不斷,聲音越來越大,終是咳出一口血來。他揮著沉重的手去打何湛,口中嘶啞地喚著:“來人!來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用來維系皇權的手段。 何湛扶住景昭帝的肩,手指點了幾個xue位,輕輕用力,景昭帝猛地安靜下來,瞪著眼看向何湛。何湛將他按在軟枕上,輕聲說:“臣在這兒,臣一直都在。寧平王,臣一直在等這一天?!?/br> “你…”他啞聲發不出話來。 “少時,臣的父親常在臣面前贊嘆您的英勇,臣心中一直很敬仰您。您曾為書齋寫過一塊匾,就懸在書齋門前,是‘天道酬勤’四字,彼時臣還未曾習書法,卻將那四個字仿得惟妙惟肖?!焙握坑眯渥硬亮瞬辆罢训垲~上的汗,繼續道,“那時皇上公務繁忙,皇后一人照顧不過來兩個孩子,臣見下人也毛手毛腳的,就陪在一側幫忙。臣…當他們是親弟弟看待?!?/br> 景昭帝漸漸沉下僵硬的身子,瞪眼看著何湛。 “臣很尊敬您,也一直以父親能與您交好為傲?!焙握烤従徫兆∷氖?,“可是你為何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娘死得時候,你就一點愧疚都沒有么?” 景昭帝渾身一震,眼里全是驚恐:“你…你知道…?” “當初派人去追殺沈玉和楊坤,以此來陷害我父親謀殺的人,是不是你?” “不…”景昭帝顫著唇,死死抓著何湛的手,“不…不…” 何湛等著他的回答,外間卻傳喚了一聲:“睿王覲見——” 寧晉沉著眼進入內殿,眼睛在何湛和景昭帝身上來回打量,最終走過去扶住何湛的肩:“該回去了?!?/br> “臣還想再留一會兒?!?/br> 寧晉再重復一遍:“該回去了?!?/br> 景昭帝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寧晉,灰白的眼睛卻是看向何湛:“你…你們…是,是你…”罷了,他癱下身子,未曾再說一句話,只嘆著:“好,好。報應…報應…” 何湛沒能再問,被寧晉一路拖出宮。 他也不知這位爺在哪兒受了氣,路上都黑著臉,一聲不吭,一手死死抓著何湛的手腕,一手攏住何湛的手,怎么都不肯放開。從前何湛還有哄他的心思,如今卻是厭了,愛怎么樣怎么樣罷。等到寧晉登基為皇的那一天,何湛就算真正解脫了。 原本馬車是直奔向忠國公府的,路上寧晉喊了停,讓馬車停到落日余暉當中。停的地方是京都的小夜湖,他攬著何湛下去,竟帶他沿著湖散起步來。 何湛被軟禁在府上多日,甚少有機會出來,寧晉帶他到小夜湖來,簡直跟撞了邪似的。 不知何時,周圍的人已經全部肅清,不算小的小夜湖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晚風習習,帶著些許秋日的霜寒意,拂在寧晉的面上,方才讓他急躁的心定下幾分。 “我想要你?!?/br> 何湛:“……”大庭廣眾之下,您可以再直白一點。 說罷,寧晉就側身按住何湛的頭就親上去。風似乎更柔和了些,何湛感受到寧晉身上的暖度,似乎將秋日的寒意都給遮下。 何湛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回應,寧晉斷斷續續間又說了幾句床上才說的情話。何湛聽著都面紅心跳,很是佩服寧晉游刃自若的樣子。 “叔是喜歡我的?!睂帟x似乎要證明什么,急切切地親著,“并非只有利用,是不是?” 何湛點點頭:“是。臣愛慕著你,臣已經同你表過意,臣以為主公應該明白了?!?/br> 若他不承認,或許寧晉還會信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