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星子懸在夜幕中,月光如銀霜似的穿過窗,悠悠落在書案之上。何湛斂了最后一個筆鋒,撂下筆,將自己臨摹的詩句反復看了幾遍,滿意之后才施施然走進內室。 不知從那里飄來的一大片濃云,將星月全都掩住,夜天變得很低很低。 何湛躺在床上,聽著外頭風梭梭的響聲,漸漸入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背脊一片生涼,觸到他的鞭痕處,疼得他猛然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就見一個黑影壓下來。 想要驚叫出聲的嘴被捂住,里衣被扯開,突如其來的冷意讓何湛的心臟發疼。那人松開他的嘴,將唇貼上,吻過幾下后笑出聲來,說:“頭一次見你這么慌張,怕什么呢?” 寧晉勾住何湛的下巴,輕輕舔上幾口:“幾月不見,叔可曾想我?” 何湛:“……” “我可是想你,夢里都想著與你做這樣的事?!彼忾_何湛的下衣,將他剝了個精光,肌膚相親,溫厚的臂彎壓貼在何湛的身上,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轉。 何湛眼睛往窗口處移了移,壓著聲音問:“…你,你是誰?” “別怕?!睂帟x推起何湛的膝蓋,將他雙腿分開,“監視你的人已經放倒了。等我的人按了寧右,我就帶你回京?!?/br> “你知道了…?” 寧晉沒有回答,何湛低吟出聲,疼痛感瞬間貫穿他的全身。 喘息之間,寧晉扳過何湛的臉,反復吮咬著他的唇,心滿意足之后才回答道:“那些藥都是我給他的,寧右想用藥做什么,我怎么會不知道?叔喝得只是摻了還珠草的淡酒,味道是奇怪了些,但不會對身體有害?!?/br> 一股詭異的冰涼漸漸爬上何湛的背,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 玄機子的得意弟子,怎么會不懂藥理? 寧晉不見何湛幾個月,相思如同洪水般盡數傾瀉到何湛身上,何湛口中不斷溢出嗚咽,漸漸沒了力氣,不斷承受著寧晉給他的一切,卻無法抵抗。 心滿意足之后,寧晉放開何湛,喚外頭的人端了盆熱水來,如往常一般替何湛擦洗著身子。他們像是在睿王府,而不是青州的安王府。 何湛剛剛一直沒能開口說話,這時才得空啞聲問:“寧右怎么會信你…?” “他用在寧左身上的藥是真的,效果還不錯?!睂帟x狀似無意道。他發覺何湛的手變得很涼很涼,擰了擰熱手巾給他擦著手心。 “叔怎么就不忍心呢?他們兄弟兩個,哪個是好東西啊…?”寧晉像是在說什么稀疏平常的事,語氣輕描淡寫,卻讓何湛毛骨悚然。 他摸了摸何湛胳膊上未褪的鞭痕,仍是那副語氣:“他還敢打你?叔覺得我是卸他兩條腿好呢?還是廢他一雙手好呢?” 何湛沉默半晌,外頭有人敲了敲門,卻沒有進來,只在外面回道:“大人,寧左已經找到了?!?/br> 寧晉說:“調人馬去追寧右?!?/br> 萬千疑惑在何湛腦海里回轉,每當他細想一分,全身就涼一分。 他什么都想問,卻什么都問不出來,到最后只問了一句:“寧左廢了腿…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寧晉笑著摸了摸何湛的臉,夸道:“我的三叔,永遠都這么聰明?!?/br> 何湛本能地想里躲去,寧晉卻不給他這樣的機會,再度欺身上來,覆唇寸寸親吻著。 何湛眼里掉出淚來,呼吸變得顫抖,周身沒有一處是溫軟的。 “怎么了…?”寧晉舔舐掉他的眼淚,問,“可是疼了?我不碰你了行不行?別哭?!?/br> “…寧晉,你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br> 算計著別人,被別人算計,生生世世,周而復始。 第108章 離心 寧晉捏著何湛的臉,覆唇堵住他要說得話,卻被何湛偏頭避開。 “怎么了?”寧晉面上沒有生氣,手挑起何湛的發,細細揉搓著,問,“心疼了?對他們兄弟,你總是格外地偏愛啊?!?/br> 何湛發間一痛,怒火隨之而起。他知道如果兩個人再待在一起,只會讓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隨即推搡著寧晉的肩膊,道:“放開?!?/br> 寧晉將他壓得更狠:“你在怨我?怨我對付他們,所以才會與我生氣?廢寧左一只腿怎么了?你也不是讓我好好利用他們之間的隔閡嗎?你覺得我做得狠毒,你想想在清平王府的時候,他們是怎么對我的???就連你,不也是拿我當奴才看么?這就是他們該得的下場!” “如此,你不也該將我算進去么?”何湛冷笑,“…對,你連我都算計進去了。你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告訴我?!?/br> 在何湛要寧晉可用離間之計前,寧晉已經著手布置這局棋。從什么時候開始,連何湛都不知道,也許是從雍州開始,也許是在回朝之后,但寧晉對他始終未透露一個字。 寧右要對他用藥,寧晉知道,卻什么都不說。 寧右派人刺殺寧晉,他整日整夜地擔憂寧晉的安危,恨不得替他擋了所有的刀劍。他為了寧晉算計這個,算計那個,而寧晉作壁上觀,任何湛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摸索著所有的事,沒日沒夜地為寧晉懸著一顆心,就算他舊疾復發,寧晉也只是讓他辭官,未曾讓他有過一刻的安寧。 寧晉壓得更緊,似乎要將身下的人永遠禁錮在樊籠之中:“因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要幫我,還是要幫他們兄弟兩個。我承認一開始是想試探你,可當你在我面前起誓之后,我就決定,你選擇誰都無所謂,因為到最后,你只能選擇我一個?!?/br> 生死關頭,寧左選擇丟下何湛自己逃命。寧右為了一己私欲,連帶三分毒的藥都敢給何湛下。寧晉不信,如此何湛還會對他們兄弟手下留情。在整個靖國,何湛能依附的只有他一個。 何湛心涼了半截。 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從他先喜歡上寧晉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他要無條件接受這個人給他的一切,信任猜疑,真真假假??v然他再對寧晉說出怎么掏心的話,都得不到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何湛輕聲說:“你還是不信我?!?/br> 寧晉吻住何湛,抹掉他眼角的淚痕,話語不再咄咄逼人,轉而深情款款地呢喃:“叔為什么非要問清呢?你起誓的時候,不是也希望我有一天能坐上皇位么?寧左寧右是活不成了,之后文武百官都會擁護我為太子,你若著急,我就讓景昭帝退位,讓你早日看到我成皇的那一天?!?/br> “…我們這樣互相猜忌,又有什么意思呢?”何湛顫著唇親了親寧晉的臉頰,“寧晉,你放了我吧。我也放了我自己?!?/br> 寧晉的身體僵住,驚怒地擒住何湛的下巴:“我不喜歡叔說這樣的話,以后不準再說了?!?/br> “寧晉…” “聽到沒有!” 得不到何湛的回應,寧晉沒有剛才胸有成竹的威風,切聲說:“你我之間真要剖開初心來算一算,你輔佐我,無非是想利用我為忠國公府報仇,但我不在乎。我想要的很簡單,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的人我的命都為你所用。等我當上皇帝,就調秦方回京查舊卷宗,為忠國公府平反?!?/br> 何湛將刀抵上他頸間的那一刻,寧晉已與他心生隔閡;后來何湛與他和解那次,他大致能料到何湛心中所求,何湛這么多年的心結,也就忠國公府一個而已。 何湛沒有再答話,任寧晉將他來回不斷索求,軟硬并施地要他回應,他都沒有再吭一聲。 寧晉像是真怕了,將何湛軟禁在安王府內,只有他在側的時候,何湛才能隨意走動。他知道何湛手下的商隊遍布靖國,他想逃,簡直易如反掌,寧晉要找都難找。 就算他找遍整個靖國,何湛也能逃到姜國去… 寧晉的人似乎擒了寧左寧右,他在部署這件事,很長時間不在府上,何湛被關在閣子里兩三天,花言巧語將外頭守門的人騙了一通,侍衛才允許何湛出府走一走。 龍安橋下碧波萬頃,他那次風風火火地要來“打鬼龍”,心中念想著的也是寧晉。他心中祈禱此次水患盡快過去,換寧晉平安,以后也不要再有這樣的考驗。 何湛想著就覺得自己可笑,腳下不自覺地想跑,頭一次想掙開輪回的宿命,過一世自己想過的日子。他想到雍州去,不行,鹿州也可以。 他還真就跑了一次。不過還不等他到豐州,寧晉就從彎腸小道上逮住了他。 寧晉問,何湛連解釋都沒有。他的威懾和央求都對何湛使了一個遍,何湛都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兩人就這樣熬著了大半個月,熬得何湛舊疾復發,整日里精神倦怠,提不起一點精神。寧晉將青霄配得藥一副一副地往他口中喂,可何湛也不見一點好轉,啟程回京的路途中,他清醒的時間都很少。 回京之后寧晉就將何湛按在忠國公府中修養,周圍不知何時全都換成寧晉的人,外界的事,寧晉是一點都不讓何湛知曉。 青霄花了大力氣將何湛的精神養起來,來府上拜訪的唯有鳳鳴王。 忠國公府的大門攔風攔雨,卻攔不住鳳鳴王。 寧祈治理水患回來后,眉目又比以前更有華彩了,與何湛相比簡直風采照人。 寧祈在湖心亭中找到何湛,他躺在長椅子上,嘴唇和臉色一樣白。 入秋后,天氣冷了不少,他身上還卷著一團軟軟的薄毯,見寧祈來,他還是那副德性,裝模作樣地遮住眼,使勁招惹寧祈:“嘖,你這一身紅衣裳,刺得我眼睛疼?!毖韵轮馐遣辉敢姷綄幤淼?。 寧祈冷著臉坐在一側,目光在湖中枯敗的荷花梗上停留片刻,方才對何湛說:“睿王贏了?!?/br> “怎么?你來給我道喜?那就不送鳳鳴王了?!?/br> 寧祈說:“本王以為你會問問寧左和寧右?!?/br> “沒什么好問的。參一參太上皇的結局,他們倆能有好嗎?” “睿王找到證人證明當初寧左并非服毒自殺,而是寧右下毒,寧左在朝堂上也承認了此事,指認是寧右所為。除此之外,還將李代桃僵、互換身份一事交代了?!闭f罷,寧祈補了一句,“當然,他沒有說這是景昭帝指使的,只說是寧右唆使?!?/br> 何湛:“不應該啊,就算寧左知道寧右對他下毒,他也不可能讓寧晉贏?!碑吘惯@一切都是寧晉主使的,雖然寧右做了那把刀。 寧祈聲音冷了冷:“寧右挑斷了寧左的腳筋,寧左自是恨毒了他?!?/br> 何湛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平定下來,也許是剛喝了藥的緣故,他嘴里一片苦澀。 寧左要和何湛一起逃回京城,何湛被喂了藥后,再沒能向寧右問寧左的下落,寧右也只哄騙他說寧左去拜訪名醫治病去了。想必是這件事惹怒了寧右,他才狠心將寧左的腳筋挑斷。 他以前從來都不會覺得寧右會變得如此狠毒。 寧右…原本不是這樣的人… 何湛問:“景昭帝怎么說?” “皇上氣急攻心,就在朝堂上咯了血。你也知道,他對這兩個兒子的期望有多大,如今見他們手足相殘,自是有點接受不住?!?/br> 景昭帝對手足相殘很是忌諱,最見不得的就是兄弟不睦。寧右自小就與寧左感情深,他一直對此很欣慰,卻不想他們會走到如此境地。從前諸君之位相爭,最壞的結局不過是個死罷了,卻不像寧左,還會被自己的親弟弟廢一雙腿。 寧祈說寧右已經被關到大牢中去了,等候皇上處置;至于寧左,似乎不再有相爭之心,只道青州安好,在皇上面前求了一個“慎”字封號,出京為王。 何湛沒什么動容,把玩著手里的珊瑚珠,問:“你來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本王怕你在府中不長眼,回頭好了,出去又惹了不該惹的人。如今京都風云大變,本王告訴過你,在京都要學著去看,省得到時候再被迫去京,你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耗在外面?” 何湛笑了:“原是關心人的話,卻怎么都不中聽。鳳鳴王啊,你瞧我還算眼清目亮嗎?” “…何湛,” 他喚了人來,道:“我要進宮。景昭帝臥病,我身為忠國公,理應拜見?!?/br> 下人低了低頭,半晌沒有回應。何湛說:“你大可去稟報睿王,聽聽他的意思?!?/br> 下人不再問,退下去過問睿王。 何湛回到南閣子,將寧左的封號寫了一遍又一遍,撂下筆,再提不起來。他倒在椅子上就睡,等寧晉忙完回府已入夜,外頭來人傳喚,他才堪堪醒過來。 他起身就見寧晉正執著他的字看,燈火不明,可寧晉的眼睛很亮,看不出喜怒,但嘴角帶著笑,見何湛醒過來,他低低道了句:“叔的字一向漂亮,臨得是誰的字?” 何湛答:“顏行知?!?/br> 寧晉:“顏字向來蒼勁有力,靈動瀟灑,就是太恣肆了?!?/br> 何湛:“你不喜歡?” “不喜歡顏行知的字,喜歡叔的?!彼畔录埦?,走到何湛身邊,撫了撫他額上的汗,“看著叔的精神好了很多。師弟換了副藥,看來是有用?!?/br> 他按著何湛坐到椅子上,俯身下去聞了聞他的耳后,低聲問:“今天鳳鳴王來過了?與叔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