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嵐郡王惹景昭帝惱得不輕,說了幾句重話后,下令讓左右將嵐郡王押入天牢,靜候發落。 原本是大勝的局面,誰知嵐郡王到最后竟拼了個魚死網破,還想博得一線生機。 他在朝堂上呼天扯地,如同鬼哭狼嚎:“臣忠心可鑒,不過是捉住某人的把柄,卻被如此陷害!如今就算皇上疑心臣,臣也要將實情說出來!” 嵐郡王將他得知的消息一并抖出,一句“何湛的母親原本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瑛娘,父親乃是時任鹿州郡守的孟元德”將在場所有人震得不輕。 當年孟元德因向廢帝進獻仙丹一事而被召入京,機緣巧合之下與剛剛離宮待嫁的瑛娘結成連理。不料孟元德知曉自己身世后,將鹿州拱手讓給姜國,更名謝驚鴻,叛逃到姜國去,還成為了姜國的三府總督。 瑛娘不肯離開,可她當時身懷六甲,無以為計,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去求助于寧華瓊。寧華瓊念舊日情分,收留了瑛娘。在這之后沒多久,瑛娘難產而亡,當時的寧華瓊剛剛因失了第二胎,故將瑛娘其子收為養子,賜姓為何,名為湛,而且一直瞞著他的身份。 所有人都以為何湛是寧華瓊的親生兒子,卻不想他只是一個落入鳳凰窩的野雞。 “這個人正是當今太師,承忠國公爵位的何湛!敢問皇上,這樣的人如何能承襲爵位?如何有資格為我靖國效力?上梁不正下梁歪,謝驚鴻是叛國賊,何湛在靖國位極人臣,說不定心中正打著跟他爹一樣的主意,意圖瓜分我國土地。罪臣剛剛查出這件事,如今大理寺卿口口聲聲要治臣的罪,未免太巧合了些!” 端坐在一側的寧右冷笑了聲:“好一個‘說不定’!郡王不僅要挑撥父子,還要挑撥君臣?太師自小在忠國公府長大,靖國予他的是生恩,太師感念于心,身先士卒,曾以己血rou之軀為父皇擋箭,如此,你一個‘說不定’,就要往太師頭上安叛國的罪名?!睂幱宜浪牢兆》鍪?,怒聲說:“嵐郡王,你好大的膽子!” 景昭帝瞇了瞇眼。 嵐郡王驚得冷汗直流,原本他就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如今寧晉將他壓制住,逼得他臨時起意,將此事抖出,妄圖以此挽回局面,卻不想竟將自己置于如此劣地。 他伏地高呼:“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挑撥之意?!?/br> 景昭帝沒有再議何湛身世的事,只問了句:“秦愛卿言你私自在罪臣符世明那里購置兵火,你認,還是不認?” “…臣…臣知罪。臣當時只是覺得…” 景昭帝沒有再聽他解釋,揮揮手,令人將嵐郡王關押至天牢,等候再審。 嵐郡王的鬼哭狼嚎很快就消散在天際之間,原以為這件事算是平息了,不想在早朝末尾,景昭帝宣何湛入宮,顯然是要問一問他關于謝驚鴻的事。 寧晉的人將此事告知他,何湛只覺得可笑,雖然時間線有點不太對,但這頓打倒是沒少。 文武百官在場,景昭帝含糊其辭地問了問何湛,何湛皆一問三不知。 問詢沒有結果后,景昭帝令何湛站到一側,繼續同百官議政,硬是將早朝拖到暮色沉沉,最后峰回路轉,以何湛玩忽職守的罪名發落了何湛。 赤身鞭笞三十,立即執行。 簡直是無妄之災。 文武百官退朝后,如同洪流一樣涌出大殿,何湛被左右兩個太監推著,一路推到午門外。 這一路走得格外艱辛,他能聽到那些人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一瞬間還以為又回了前世那種窘迫的境地。秦方為了避嫌,沒有敢跟過來看他。 聽父皇下令后,寧右急著求情,卻得景昭帝一記眼刃,他知自己再求情,只會讓三叔受更多的罰,隨即閉了口,擔憂地看著何湛的背影,說跟上不是,不跟上也不是。景昭帝下朝后就傳他到御書房去,寧右連看一眼何湛的機會都沒有。 鞭笞三十,三叔如何能受得了? 何湛卻十分坦然,知道他必須得受著這場無妄之災。 何湛褪去上衣,跪在午門前,抬眼就看見巍峨的宮殿玉宇。官員魚貫而出,經過一側時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多是“賣國賊”“叛國”“圖謀不軌”的字眼兒,何湛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么多年,臺詞也不見有個新鮮的。 說新鮮的,還真有——“可憐”、“窮奢極欲”、“人品極差”、“行為放蕩”。 何湛:“……” 呦呵。落井下石的還真不少。 執鞭子的小太監將鞭子扔給另外一個小太監,尖著聲音說道:“國公爺,別記恨雜家,是朝上的人看您不順眼?;噬夏钪鷦诳喙Ω?,這才只罰了您三十鞭。爺,您磕頭謝恩吧!給雜家打!” 毒辣辣的太陽烤得何湛背脊生熱,他聽著鞭子抽裂長空的聲音,心臟一點一點收緊。 娘的,要是他不怕疼,該有多好? 落下的鞭子被一只手迅猛地抓住。寧晉將鞭子一扯,冷著眼看向太監:“你敢?!” 何湛沒想到寧晉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他出頭,心中大驚,低聲急道:“臣玩忽職守,理應受罰。臣謝過王爺的好意…” 僅僅是接了這一鞭,寧晉掌心中間就磨出血痕來,可見這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不敢想何湛受了這等鞭笞后,身上該會是怎樣的景象。 “當初是本王舉薦忠國公,父皇怪罪,本王責無旁貸。國公爺的這三十鞭,本王替他受了!” 太監哪兒敢打睿王?哆嗦著一雙腿說:“王爺,您別讓奴才難辦…這可是皇上的命令?!?/br> “若是父皇怪罪下來,本王一人承擔?!彼挷徽f脫下外袍,露出精壯的肌rou,薄唇都快抿成了一條線??v然要受鞭刑的人是他,可寧晉站在那兒,卻像足了睥睨天下的王者:“打?!?/br> “萬萬不可!”何湛也顧不得禮節,上前捉住寧晉的胳膊,壓著聲音說,“寧晉,不許胡鬧!” 寧晉對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去一旁等我,聽話?!?/br> 他將何湛推到一邊,似乎不將那奪人性命的鞭子放在眼中,沉沉重復道:“打——!” 小太監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將手中的鞭子握得緊緊的,最終決定按照景昭帝的旨意去執行這場鞭刑。 他對寧晉不敢下死手,即使是這樣,足足三十鞭下來,寧晉背上已經是血rou模糊。 何湛背脊僵直地立在不遠處,看見寧晉輕輕皺起的眉頭,一雙手死死地握住。 受夠三十鞭,寧晉如失掉所有力量一般跪下來,面對他的小太監忙慌移到一側。 何湛去扶他,寧晉卻拂開他的手。寧晉看向森森宮殿深處,喃喃了一句:“此次是兒臣舉薦失察,兒臣定將此次教訓謹記于心?!?/br> 是他不夠狠毒。 倘若他能像何湛殺死賈燦那般利落地解決掉嵐郡王,何湛不會落到如此艱難的處境。 何湛陪寧晉回到睿王府,特意請了青霄來為寧晉看傷。小太監心里還是忌憚睿王的,沒敢真打他,傷勢的確觸目驚心一般,但未傷及根本。 從前只要何湛在側,寧晉再小的傷口也會哼唧幾聲,見何湛擔心,寧晉總會心情大悅??蛇@次他連吭都沒吭一聲,何湛反復問他疼不疼,他還安慰何湛:“不過是小傷?!?/br> 何湛咳血的事后,寧晉才意識到一件非常嚴重的事——他的三叔是有可能突然消失的,沒有任何征兆,任他手忙腳亂,都無法阻止“死亡”。 他嘗過這樣的無力感,那種即使萬分擔心卻束手無策的感覺,所以寧晉不想再讓何湛為他憂心。 青霄遞給何湛一方手巾,讓他擦擦額頭上的汗:“國公爺不必擔心,比起你來,師兄當真算個好病人?!?/br> 今年氣候有些反常,未入三伏天,外頭的天氣已是酷熱,往外頭一站就會汗流浹背??杀M管是這樣,何湛的后頸一陣陣發涼,額上卻是汗水不止,手中握著生涼的玉,也鎮不住慌亂的心。 “叔,過來?!?/br> 寧晉低啞著聲喊了他一句,青霄示禮退下,何湛將滾騰的熱氣掩在門外,慢悠悠地走回床邊,苦笑道:“臣失職,不想連累到主公?!?/br> 寧晉全是悔恨:“倘若這件事讓叔去處理,或許…不會如此?!?/br> 何湛搖搖頭:“怎么會?”牽扯到金釵館,何湛關心則亂,或許不會立刻察覺到其中的異樣來,不會像寧晉這樣奪得先機。寧晉已經做得很好了,無奈何湛身上的確流著謝驚鴻的血。 假如何湛知道嵐郡王會以他身世一事發難,他肯定會比寧晉做得狠,狠到能立即奪他性命??蓪帟x終是不同的,他多年來于玄機子門下修道,手段再如何冷厲,心中始終都懷仁懷德。 不像何湛。 第101章 用人 秦方左右踱步半天,惶惶不安,嵐郡王一口咬定他是因發現何湛身份而遭人構害,秦方身為大理寺卿,萬不能在此關頭再與何湛有所交集,可見皇上無故發落何湛,一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樣子,秦方著急得不行。 何湛…怎么就是謝驚鴻的兒子呢? 謝驚鴻不是簡簡單單的兇犯,他是罪人,整個大靖國的罪人。若將此人載入靖國史冊,那也要遭萬世唾罵的,如此…皇上怎么會輕易放過何湛? 秦方寢食難安,守著一方燭光坐了半天,沒能想到好的對策來。 “秦大人?!?/br> 秦方背后驀地響起聲音,好聽是好聽,可著實嚇了秦方一跳。他本能地去摸桌邊的刀,可刀柄已經被一只手握住,秦方抬眼望去,來者竟是楊英招。 秦方詫異地看向半開未開的窗,從不知楊英招“登堂入室”的功夫竟如此出神入化。 楊英招木著張臉:“睿王吩咐我來提審嵐郡王?!?/br> “這個時候?”秦方看了看窗外的夜天,“好像晚了一些?!?/br> “有一些事要確認一下,還請秦大人行個方便?!睏钣⒄新曇翥鋈?,緩緩彎了彎腰,算作行禮。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個的?!鼻胤胶裰樒ひッ钣⒄械氖?。 楊英招瞥見他這個小動作,瞪了他一眼:“你敢?” 秦方剛觸到一點點,卻似摸到炭火一樣猛地收回手來,怯怯地看向楊英招,說:“走…走吧?!?/br> 楊英招入牢獄,見到身著囚服的嵐郡王,相比于朝堂之上的無狀,此時的他卻顯得異常冷靜。 嵐郡王靜靜地看向楊英招。楊英招隔著鐵欄,問道:“幕后主使,是誰?” 嵐郡王彎唇笑了笑,眼神陰戾:“可惜了,景昭帝還念著何湛為他擋的那一箭,不然…他可不會放任謝驚鴻的兒子在朝為官?!?/br> “我問你,幕后主使是誰?”楊英招不由他引著走,冷著一雙麗眸,“如果無人幫你,你沒有膽子去招惹國公爺?!?/br> “大人讓我告訴你們,他與何湛很快就會見面了,故友重逢,請他好好備上一壇酒?!?/br> “你不過是一枚被人驅策的棋子。倘若你肯說出指使你的人,王爺可以饒你一命?!?/br> 嵐郡王沒有回答,撫上自己的廢手,崩潰地笑了幾聲:“一開始大人就跟我說過,我僅僅是一枚棋子,可那又如何呢?” 那個人撫著他的臉,他看進大人的眼睛深處,才知人間神祇不過如此。 ——就算是個殘廢,就算是個棋子,也有他的作用。你愿為我付出生命嗎? 嵐郡王猝不及防地嗆出一口血沫來,楊英招大驚:“秦方!快打開牢門!” 秦方提刀飛奔過來,見嵐郡王倒在鐵床上,渾身抽搐,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流出鮮血來。他迅速將牢房門打開,探了探嵐郡王的呼吸,他已然死去。 七竅流血,他未曾想到嵐郡王這般欺軟怕硬的人,竟會選擇如此狠毒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楊英招狠著臉說:“他是故意的!”還未定罪的嵐郡王無端死在大理寺的監牢,偏偏挑楊英招私自提審他的時候死。就算皇上相信嵐郡王是自殺,也能辦大理寺監管不力的罪。 秦方收了刀,將楊英招推出牢房,面容冷靜:“你先走,這里的事由我處理?!?/br> “秦方…!” “放心,景容,你相信我?!鼻胤剿砷_笑容,堅定地看著楊英招,“快走!” 楊英招從不是游移不定的人,在這里拖太久,對她沒什么好處。她縱身躍了出去,如同影子一般沒入黑暗當中,即刻趕回睿王府,將大理寺的一切告知。 寧晉受了鞭刑,傷勢雖不重,卻要好好地難受上幾天。何湛留下來照看寧晉,他怕自己夜里睡覺不老實,會碰到寧晉的背部,執意倚在床頭小憩打盹,不肯上床去,寧晉從拗不過他,只得依了何湛。 何湛坐在豆大的燭光里,倚著床頭看書,時不時低頭看寧晉幾眼。他替寧晉扯了扯衣領,寧晉閉著眼捉住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叔也睡吧?!?/br> 何湛說:“我不困。你別想其他的事,專心睡覺,怎么現在還睡不著?疼?” 寧晉低笑著說:“叔都不肯陪我睡覺,我怎么睡得著?” 何湛:“…”看來是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