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叔,辭官不好嗎?握著手中的權力,你都不累的,對嗎?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要爬到多高,你才會知足? ——何湛!你想死,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去死吧! 何湛猛地睜開眼,后背起了一層熱汗。落入眼的是柔軟的光芒,何湛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呼吸聲,茫然地不知所措,半晌眼睛都找不到焦點。 好像無論如何,他都擺脫不了生生世世的噩夢??v然今生的寧晉做再多的事,何湛也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從輪回的記憶中掙扎出來。 “沒事…這都是你的業障。大不了…大不了再來一次?!?/br> 他顫著聲音勸慰著自己,喉結來回滾了幾下,心漸漸穩下來。 何湛再躺了一會兒,之后懶懶地去洗了個澡,換身干爽的衣袍,身上可算輕松不少。 聽下人說,寧晉一早去見了招賢館的人,之后就去后花園練劍了。 何湛循蹤去找,走到廊橋頭時,果然看見水亭中央的寧晉。 衛淵侯是當上了,可練劍的功夫,寧晉是一點兒都沒落下。也不知寧晉把柯拔烈打成什么樣,能逼得柯拔烈全不顧自己將軍的形象,對著寧晉就是一頓破口大罵。 何湛觀望了一會兒。寧晉收勢,轉頭也看見立在婆娑花影中的何湛。 寧晉正笑著走過來,從何湛后頭跟上一個小廝,同他說:“何大人,楊坤楊副將來訪,他想見您一面?!?/br> 第60章 蓮笙 楊坤接了何湛密令,在這次計劃中負責救出送到阿托勒的女人。在阿托勒營地濃煙滾滾的時候,他就率領一小股精兵潛入,將那些花娘帶出營地,送回雍州城。 他處理好一切事宜,正整兵回營地的時候,一個士兵偷偷跑過來,壓低聲音跟他說:“救錯了個人?!笔勘鷹罾ぶ噶酥?,楊坤順著他指的方向一望,就見一個美少年蹲在樹影里,身上披著姑娘的衣服,半露的雪背比女子都要細膩,只是上頭全是青紫的鞭痕。 他抱著膝蓋瑟瑟發抖,柔美的眼睛里泛著淚光。 楊坤大惑:“這是怎么回事?!” “…我見他也在帳子里,以為是何大人派去的女子,就順手帶回來。誰知道…是…是個男的。這真不能怪我,他長得跟個女娃娃樣?!?/br> 楊坤安撫道:“沒事兒,交給我吧。你去點兵,帶他們先回營?!?/br> 楊坤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在美少年的面前,說:“你別怕,我是玉屏關東營的副將楊坤。你叫什么名字?是阿托勒的人嗎?” 少年抱著胳膊,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柔弱的目光里帶著警惕,看了楊坤一會兒,他才啞著聲回答道:“我叫蓮笙。我是…靖國人…是柯拔呼耶將我買過去的?!?/br> “那你家在哪兒?我把你送回去?!?/br> 蓮笙眼淚一下涌了出來,哭著求楊坤:“您別把我送回去,求您了!我爹還會把我賣過去的,阿托勒的人打我!我好怕…” 楊坤見著這人哭,徹底慌了,結結巴巴地勸道:“哎…我不送,我不送。不是,你別哭啊…” “我認識你們…你們…何大人!他見過我的,他見過我的…你讓他救救我,救救我?!?/br> 何大人還能有哪個?不就是何湛嗎? 當時天色已晚,楊坤不敢貿貿然造訪衛淵侯府,只得先帶著蓮笙去客棧住了一宿。夜里這個小孩子還怕,不敢一個人睡覺,非要跟楊坤一起睡,夜里一邊哭一邊將自己的凄慘的身世告訴楊坤,提到柯拔呼耶,蓮笙更是哭得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他哭得楊坤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楊坤就將他帶到了衛淵侯府。 何湛是同寧晉一起來的。 寧晉圍在何湛身邊問:“晚些時候去看戲怎么樣?” 何湛說:“主公決定就好?!?/br> 他踏入正廳,看見等候多時的楊坤,臉上的笑意更盛:“你沒回營嗎?怎么過來了?” 楊坤起身跟寧晉和何湛行禮,回道:“事情已經安排妥當。只是,末將從阿托勒軍營里帶回了一個人,他說他認識裴之?!睏罾⑸忬侠角懊?。 來之前,楊坤給蓮笙買了套新衣服。蓮笙可能還穿不大習慣,束手束腳地站著,眼下有顆小淚痣,看上去尤為妖媚,像個玉雕的人。 蓮笙怯怯地看著何湛:“何…何大人?!?/br> 何湛抬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略略思索,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你是柯拔呼耶身邊的那個小寵兒?!?/br> 蓮笙臉色漲得通紅,上前握住何湛的手,就順著跪了下來:“是…是他抓我過去的,何大人救救我,我不要回去了。求求您,你若不收留我,我一定會死的…求求您,我不想死…” 寧晉微微皺起眉。 楊坤見蓮笙又在哭,低低說了一句:“裴之,這孩子實在可憐,你看你…方不方便?侯府這么大,總能有他一口飯吃?!鄙忬霞抑兄挥幸粋€嗜賭成性的爹,他爹為了去賭錢,竟把自己唯一的兒子賣給阿托勒人,根本不顧蓮笙的死活。這么小的孩子,又長著一副好皮囊,丟下他,簡直就是逼他上死路。 何湛蹲下身,與蓮笙平視,一邊用袖子擦著蓮笙臉上的淚,一邊問:“你真想留下來?” 蓮笙重重地點點頭,白皙的手抓住何湛的袖口:“我…我可以給何大人當牛做馬?!?/br> “好孩子?!焙握磕罅四笊忬系男∧?。 寧晉沉眸說:“孤的侯爺府不缺下人?!?/br> 何湛起身對寧晉說:“正好臣的身邊缺個研墨的人,就將他留下吧。臣會把他調到南閣子去,不會叨擾到主公的?!闭f罷,又看了眼蓮笙:“長得真好看?!?/br> 楊坤松著氣笑道:“太好了!蓮笙能由你照看,我就放心了?!?/br> 寧晉:“……” 很好。 從一開始他就討厭楊坤,楊坤也從未辜負過他的討厭。 楊坤與寧晉何湛道辭后,就騎馬回軍營復命了。 何湛一直將楊坤送到府門口才算罷,何湛握住蓮笙的手,拉著他溫聲問道:“你叫蓮笙,是嗎?哪個蓮,哪個笙呀?” “蓮花的蓮…笙…笙是笙歌的笙?!?/br> 寧晉擋住何湛的路,語氣極為不耐煩:“叔不是說要陪孤一起去看戲嗎?” 何湛才想起這茬兒,轉而問蓮笙:“你想去看戲嗎?” 蓮笙很怕寧晉,直覺告訴他這位是個大煞神,絕不能招惹。他本能地往何湛身后躲了躲:“我…我留下好了?!?/br> “臣想帶他先去南閣子逛逛,今日難得休沐,就不陪著主公了?!钡昧藗€陪著玩兒的,何湛心情大好,沖寧晉匆匆行禮,就牽著蓮笙往后院走。 很好。 原來陪著他就是例行公事,帶著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四處玩才是何湛休沐想干的事。 寧晉一時竟不知是拿楊坤開刀,還是直接拿這個小子開刀。 蓮笙長得像個精致的女娃娃,平日里又乖得過分,府中的下人見了都很喜歡,總喜歡捏捏揉揉他嫩嫩的小臉,逗弄蓮笙玩。 蓮笙的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說話特別甜人心,不久就跟府上的人熟稔起來。 何湛將承宣使的瑣事推給下面的人去做,平日里不會再跟以前一樣忙碌。他一閑下來,也不知道做什么,成天帶著蓮笙四處跑,有時候還帶著他出府亂逛。 這些行徑傳到寧晉耳朵中,讓他陰沉著一張臉,在堆積成山的折子前端坐了一上午。 寧晉東翻西翻,終于在最底下找到一張彈劾何湛的折子,一看尾處落著的是“于常豐”三個字。 寧晉以前從不覺得于常豐能這么得他歡心。 他將折子一扣,當即喚了人傳何湛到書房來。 何湛翻著袖口,優哉游哉地進來,手中還握著一只編了一半的草蚱蜢。 “參見主公?!?/br> 寧晉擺著臉,將手中的折子往書案上一扔,身子往后靠住椅背,說:“叔要給孤一個解釋?!?/br> 何湛疑惑著將折子拿起來,細細看了一遍,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來:“荒于政務…驕奢,yin逸,唔…??!沉溺男風?!嘖嘖嘖…不錯不錯,于常豐的文采的確不錯,尤其是最后這‘小懲大誡,以正綱法’八個字,字字誅心?!?/br> 何湛由衷地開心,因為寧晉信他,才會將于常豐的折子給他看。 何湛將折子扣在書案上,緩緩傾身,揶揄地看向寧晉:“說臣荒于政務、驕奢yin逸,臣認;沉溺男風么,臣…也認。主公覺得,該如何小懲?” 寧晉捉住何湛的腰帶就將他扯近,一手扣住何湛的頸部,就親了上去。何湛并不怎么好受,這吻里頭頗有懲罰的意味。 寧晉移開唇,額頭抵著何湛的額頭,說:“小懲大誡?!?/br> “小懲有了,主公要臣大誡什么?” “離那個蓮笙遠一些,孤很討厭他。非常討厭?!?/br> 何湛笑了聲:“不誡荒于政務?不誡驕奢yin逸?” “一切有孤在,叔想怎么樣就怎么樣?!?/br> 何湛覺得寧晉很有做昏君的潛質,這個潛質就被他一不小心挖掘了出來。 何湛脫開他的掌控,理了理衣袍,撿起不小心遺落在書案上的草蚱蜢,說:“小懲也懲過了,主公要沒有別的事,臣就…荒于政務驕奢yin逸去了?!?/br> 瞧何湛這副放蕩不羈的樣子,寧晉哪里肯放他走?他沖出來就截了何湛的去路,拽著他就給按到書案上。他手勁不大,卻剛好能制住何湛:“叔想荒于政務驕奢yin逸的話,在這里不好么?” 何湛沒有生氣,調笑起寧晉:“你可剛剛因沉迷男風罰了臣?!?/br> 寧晉從容地扳過何湛的臉,望進他的眼睛里,說:“沉迷孤可以,其他人不行?!?/br> 寧晉手扶上何湛的腰:“為什么留下那個小子?” 何湛:“長得挺好看的,賞心悅目?!?/br> 寧晉:“…真心話?” 何湛彎著唇,反問:“不是嗎?” 寧晉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緩緩放開手。何湛直起身,回頭就看見寧晉怨怨地瞪著他。 何湛半坐在書案上,失笑道:“不過是個孩子罷了?!?/br> 寧晉說:“孤說了,孤討厭他?!?/br> “恩…這件事,臣會順著主公的心意去處理的?!焙握孔テ饡干系囊粋€折子,舉到寧晉面前,“韓廣義的折子,上頭還有將軍印,是玉屏關出了事?” 寧晉聽何湛會順著他的心意,心中大悅,手勾住何湛的腰帶。他也沒多想何湛為何會突然關注起玉屏關的事,答道:“阿托勒咽不下那口惡氣,近日sao擾靖國邊境,現在韓廣義已經跟阿托勒交過幾次手了。相信過不了太久,會有一場大仗要打?!?/br> “主公會怎么做?” “韓廣義擅長對付阿托勒,讓他去做就好。僅僅是阿托勒的話,不足為懼?!?/br> 何湛止住他亂摸的手,說:“那主公繼續看折子,臣這個草蚱蜢才編了一半?!?/br> “叔留在這里,好不好?” 何湛最受不了寧晉這樣說話,立刻繳械投降。他仰頭親了親寧晉的嘴唇。何湛甚少有這樣主動的時候,寧晉更加愉悅,可不等他再多嘗一口,門口傳來一聲突兀的瓷器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