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不,我不走?!卞鶑澭桓Z就順利撲到了祖父床前,高喊道:“阿翁,你是中毒走的是不是?”話音一落,就見老太爺眼角滑落了一滴渾濁淚珠,圍觀眾人見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阿翁,您受委屈了,阿冰知道,”妍冰顫抖著唇,努力圓睜一雙朦朧淚眼,摩挲著握住了祖父的手,斬釘截鐵道,“您安心走,阿冰、阿益給您報仇!” 這擲地有聲的話一說罷,舒老太爺就緩緩合了眼、輕輕閉了嘴,緊接著一絲烏紫發黑的血又順著他唇角緩緩溢出,慢慢滑落。 大中午的,屋外明明艷陽高照,室內眾人卻忽然覺得四周鬼氣森森,不由咽著唾沫縮了脖子。 李氏遙指妍冰氣得直哆嗦,開口便喝道:“你,你這孩子到底在胡鬧些什么?!趕緊給我過來,回家去?!?/br> “阿娘,您難道希望阿翁死不瞑目,去夢里尋人述說冤情?”說完她瞧也不瞧氣得夠嗆的李氏,直接扭頭看向大伯,“阿翁流黑血呢,大家都看到了,還不報官嗎?” 抱著妍清的長兄阿盛見妍冰不依不饒的,忍不住開口勸道:“你還小,怕是不清楚,律例規定親屬之間不得相告。家丑不可外揚,即便阿翁當真不是喜喪,那也得咱們自己關了門暗地來審?!?/br> “阿兄,你這就知道是主子犯罪不是奴婢嗎?”妍冰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問出的話卻幾乎把舒興盛架上火爐炙烤。 因著雙生子的默契,阿益還在一旁神補刀道:“何況,親屬不相告這條法規可不包括殺親與謀叛這等十惡不赦大罪?!?/br> “按大齊律,包庇死罪罪犯不告發的,杖一百?!卞^續補充說明。竹馬榮文淵一貫喜歡看律法書,平日里她也跟著學了不少,無論何時何地不做法盲是很重要的立身之道。 “夠了!你倆都給我閉嘴。這場合哪有你們小孩子瞎胡說的份兒?!崩钍弦宦暸却驍嗔隋罄m的話頭。 錢氏則正好陰陽怪氣的接話道:“倆黃口小兒口口聲聲稱中毒,硬說我家飯菜有問題,阿冰你怎么不先懷疑自己?最后在茶廳陪著阿翁的可只有你一個,天知道你到底給他吃了些什么??偛恢劣谑浅韵嫔系牟酥卸镜陌??那每一樣大家可都吃了?!?/br> “沒錯,就不能是天熱有東西壞了老太爺受不住才去了的?非得是有人下毒?沒好處的事兒誰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去干?”大堂兄也挺身而出用一連串的反問來呵斥著他倆。 大伯也沒袖手旁觀,立即喚了仆人去廚房查看并且看守起來,以防萬一。 阿翁多半是代阿益受過,這個不方便說。而他最后單獨吃的,文淵懷疑的,則只有那一盤子番薯丸子。 妍冰忽然有些遲疑,猶豫要不要點明這一點。做丸子送丸子的人都是妍潔,然而她和阿益沒任何利益沖突,甚至還有求于自己正期待著壽宴好好表現,完全沒有犯罪動機。 說起來,嫌疑對象不是自己就是四娘,都是二房的!這也太糟糕了。 面對大伯母的質疑,妍冰趕緊借了堂兄的話來簡要洗刷罪名:“我沒有害阿翁的理由?!?/br> 隨即她又琢磨著,是不是當真如堂兄所說是無意中吃壞肚子?番薯丸子,番薯…… 妍冰忽然扭頭,看向立在角落神色有些呆滯的四娘,疑惑不解的問:“阿姐,你做的番薯丸子,那番薯究竟是什么樣的?是圓乎乎兩頭尖,還是看著有些瘦長?撒在丸子面上的白色粉末究竟是什么?” “你,你懷疑我?”妍潔一臉的難以置信,哆哆嗦嗦的回答,“你失心瘋啦?怎么可能是我!” “我只是在想,那點心里有一種很特別的淡淡苦味到底是怎么回事?!卞鲇谝粋€前任點心師傅的味覺與直覺,認為那番薯丸子確實有問題。 “不就是杏仁粉么?加個雪花裝飾而已?!卞麧嶍樋诨卮?,之后還沒等她形容番薯的模樣,去廚房查看的仆從已經拿了一塊泥土色手臂大小的根莖回來。 這就是廚房中他沒見過的,不知道有沒有毒的稀罕玩意兒。 妍冰只抬頭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不由低聲嘆息道:“阿姐,這是木薯,不是普通番薯。生吃含劇毒,需要漂洗幾日徹底熟透才能食用?!?/br> “不,不會的,不可能!我也吃了的!”妍潔頓時急出了眼淚,而后慘白著臉雙腿一軟,悠悠跪倒在地。 毒死祖父這種忤逆不孝大罪,十個她都背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妍潔:不不不,這個鍋我不背,堅決不背! ☆、栽贓嫁禍苦杏仁 “阿冰!你救我,救救我!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怎么可能去下毒?!”妍潔膝行至meimei腳邊,拽住了她的裙角,哭訴道,“我唯恐出一點點紕漏,每一樣東西都嘗了又嘗——是有人害我肯定是有人要害我!” 毒性強弱與用量和服用者體質相關,少量或許沒事,量大又遇體弱就糟糕了。大家都曾吃過,旁人均無事,文衡卻曾喘咳,然后就是年事已高的阿翁…… 妍冰垂首看向庶姐,眼中含著惋惜之情。有人借妍潔的手害人是肯定的,可畢竟牽扯了命案,就算能脫罪,她這一輩子也全毀了,曾經的期待有多高,如今摔得就有多慘。 看著庶姐哭成淚人,妍冰更想盡一切努力抓住真兇,不由再次開口道:“除了木薯還有杏仁粉也可能有問題,若是甜杏仁自然無毒,苦杏仁卻和木薯含有同樣的劇毒。阿姐,杏仁粉是誰給你的?你在撒了粉之后是否嘗過?” 杏仁粉,杏仁粉……妍潔眼中慌亂無比,揪著衣領拼命回憶先前的情形,而后忽然抬頭道:“廚娘給的,嘴角有個大黑痣的廚娘!盛在一個圓白瓷盅里?!?/br> 旁聽到此,大伯父總算再次發揮了作用,趕緊喝令從者去找認證、物證。 眾人便默默守著硬挺在床上的祖父,在寂靜地只聽得到妍潔哭泣聲的屋里,煎熬、等待。片刻后,有仆人急匆匆跑來回話道:“廚娘跑了,圓白瓷盅沒見著?!?/br> “找,繼續找!必須找到!”大伯沖奴仆怒吼之后,又扭頭看向李氏,“弟妹啊,你看這事兒鬧的,阿爺估計當真如小侄女兒所說是被人害了??!我不能讓老父死不瞑目,就只能報官了啊,這大侄女……” 李氏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庶女,面露難色道:“報官那是自然的,可這,涉及四娘卻不大好,能不能把她摘出去?” “這,這不大好辦啊,”大伯也是一副為難模樣,攤手道,“杏仁粉可以說是失蹤廚娘做了怪,可木薯卻是大侄女兒自己帶來的?!?/br> 見無計可施,李氏恨恨瞪向了自己閨女兒,揪著她胳膊低聲罵道:“偏你多事!小小年紀去哪兒學來的這毒那毒的?你瞧你把四娘害多慘!” 我不該說?不說祖父豈不是稀里糊涂就沒了?怎么能說是我害的!而且,兇手可是沖阿益來的,這次放過了,下回不一定如此好命能逃脫。 妍冰自我反思了三秒鐘,然后果斷認為自己沒做錯,仰頭梗著脖子用小孩口吻道:“阿姐是無心之失,害人的那個該抓!” 立在窗外聽墻角的奚氏眼看著事情再無回旋余地,按身份本不該進室內的她,因護女心切,猛然施力拽了潘姨娘一同闖了進去。 奚氏死死拉扯著潘姨娘,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沖大伯哽咽著喊道:“木薯是她娘家兄弟賣的,不干四娘的事!” 說完她就噗通跪地,砰砰地沖李氏磕頭,嘴里哀求不斷:“求求您發發善心,可憐可憐四娘,她還那么小……那么小……求求您,求求您!保下她吧……” 看到這場景,妍冰簡直不忍直視,本就紅著的眼圈又慢慢潤濕,心里忽生內疚之情。 而大伯母錢氏若非顧慮到剛死了公爹,簡直想要哈哈發笑。齊活了,一盤子點心涉及了二房一媵一庶女,非要嚷著報官的則是嫡子嫡女,那失蹤廚娘想來也不會是自己家收買的。 想要嬌妻美妾通通在懷就得擔風險喃,自己男人大本事沒有,但絕不會三妻四妾斗雞眼似的惹麻煩。 事已至此,眾人略作商議便紛紛退出老太爺的內室,保護罪案現場。大伯一家招呼仆人各司其職忙碌起來,或報官、報喪,或掛白燈籠,或搭建靈堂喪棚等。 潘氏與四娘暫且關在大房的客房限制走動,奚氏自告奮勇入內陪伴女兒,看守情敵。四郞則守在了屋外,以防那兩母女合伙兒欺負自己的親娘。 妍清年齡太小,先一步就被長兄興盛帶回家休息,他順帶指揮管事吩咐眾人換素服、掛白布。 阿益與妍冰則隨后被李氏拎回家換孝衣,一路上挨了不少呵斥痛罵。 之后的事兒兩小孩再沒法參與了,直到當天夜里又回到大伯家去守靈時,妍冰與阿益才悄悄派了各自的婢女暖香、清風去打探消息。 后半夜,借著出恭的機會,幾人匯合之后便開始交換信息:有管事說,因老太爺好歹曾是個六品官兒,即便是喜喪也得驗驗,這又偏是命案,剛報到長安縣那縣丞立刻親自帶著刑名書吏、仵作和衙役登門,勘驗了許久。 “確實就是苦杏仁中毒,這是有很多先例的。至于番薯,這個東西大家都沒吃過,還得再研究?!迸阋幻孀鞔?,一面像是看天神似的看著自家主子,才十歲啊,就能懂這么多事兒! 阿益的貼身婢女清風則補充道:“杏仁粉瓷盅在恭房找到的,已經摔碎泡臟了,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證據。但究竟是誰扔的,完全不可考?!?/br> 隨后妍冰又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四娘和潘姨娘怎樣了?” “哦,說是因為是縣伯府邸的官宦家眷,又無直接投毒謀殺老太爺的動機與證據,所以暫且不收押,由家主自行看管,待傳召上堂辨案時才需過去?!迸阏f完又指了指內院角落,“只能先在這兒關著了?!?/br> “然后呢,還有沒別的消息?啊,還需要等著抓到廚娘再來審問?”妍冰看著昏黃燈籠映照下的叢叢樹影,不由有些心慌,潘姨娘先前那個神情可沒一點心虛樣,很有可能并不是兇手,那究竟是誰呢? 萬一抓不到,豈不是真得妍潔扛鍋?非主觀原因毒死祖父,這應當是什么罪來著?《齊律疏議》她是有通看過,但后面重罪的細條款并沒特別關注。 有時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妍冰次日中午在大堂嫂屋里打了個盹,剛醒來就從暖香處聽到個壞消息:找到了廚娘……投河自盡的尸首,線索就此斬斷。 次日黃昏時,文淵下學之后帶著文衡來上香,雖然還不到賓客正式吊唁的時候,但他倆與舒家走得近,也勉強能歸成親友早點上門。 兩兄弟告辭時,興益與妍冰雙雙去送,又得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木薯已查證確實是潘姨娘的娘家兄弟所售,他從海商處得來了兩種番薯,一種無毒一種有毒,然自己并不知曉,家人也誤食用了有毒的一種,但僅僅只出現氣喘、眩暈、嘔吐、腹瀉等癥狀而已,”文淵沉聲說著,還特別強調道,“這點有隔壁商鋪掌柜、伙計等人作證,按律賣者不知情不坐,無罪。如果廚娘那頭查不出什么,潘氏也同樣可擺脫嫌疑?!?/br> 聞言妍冰很是沮喪,若是真正下毒的人沒能罪有應得,反倒是四娘遭罪……她忽然抬頭看向榮家大郎,認真問道:“淵哥哥,按律意外毒死祖父會怎么判?” 榮文淵不假思索的回答:“流三千里?!?/br> 妍冰當即被嚇了一大跳,驚道:“這么重?!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啊?!?/br> “若過失殺的是旁人用銅一百二十斤即可贖罪,但祖父與孫女有尊卑之別,不得收贖?!蔽臏Y說罷忽然發現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心頭不由一軟,又特意尋了另一種說法寬慰道:“律法特指的是過失殺傷,像四娘這種無意中做了有毒食物的卻沒有明確條例,這個可以查舊年案例,若是曾有輕判的先例再遇富有同情心的主審官,倒也能開脫一二?!?/br> “淵哥哥,你能找著一些陳年卷宗嗎?真希望犯罪者服誅,而不是無辜者遭殃?!彼鍪滓荒樒谂蔚目聪驑s文淵,對他報以十二分的期望。 “宮中舊例或許可以從族叔那知曉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外傳……我盡力吧?!蹦鼙灰幻嫒萱玫男」媚餄M心期盼的仰慕凝視,這滋味倒不錯,可惜任務挺艱巨。 最終,文淵帶著光榮使命與文衡一同告辭離開?;厝ゾ烷_始忙碌著繼續學律法,求卷宗。 到舒老太爺頭七時,文淵那邊正查到了一處合適四娘的卷宗,這廂案情又忽然峰回路轉。 據悉,衙役門找到了廚娘的家人,發現她家幾日前忽然暴富,前月還因給不出兒子娶媳婦的聘禮,親事告吹,本月卻已匆匆下聘娶妻。 “居然是在潘氏娘家鋪子門口,一男子從里面出來給予的贓款!”清風在轉述這消息時,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狂喜。 那庶出的四郞興盉總是對他小主人橫眉豎眼的,這下潘姨娘已經被羈押用刑了,看他以后還怎么狂! 眨眼間,老太爺已停靈至三七,潘姨娘受刑不過招供說是因早年老太爺沒同意將她扶正,這才氣不過買通廚娘尋機下毒。 因她原先就有安排廚娘暗害主母的先例,眾人都覺得果然就該是潘姨娘害人,縣令判了她斬立決已上報京兆尹等著復審。 至于四娘,多虧榮家大郎出手相助,熬更守夜翻出了先帝批復類似案子的一句話:“賊寇以刀劍殺人,刀劍何其無辜?!?/br> 因此,小娘子僅被處以罰金,并未受刑。當然,名聲毀得一干二凈這點卻無可奈何。 如此,大家以為案子了解,就等著舒弘陽趕回來好出殯時,這事兒竟又起了波瀾。 事出后的第二十二日,榮文淵甚至來不及找尋恰當借口就急匆匆來到舒家,只說是他同窗想要借阿益的某冊孤本一觀,隨即便拉了兩兄妹私下說話。 “我又想法子去仔細檢查了廚娘的尸首,發現她指甲縫里有殘留的rou渣末,阿冰你曾說她并非需剔骨剁rou的紅案廚子,而是專做白案點心的?”文淵話音未落就見著小姑娘在猛點頭。 他頓時眉頭一皺,嘆道:“這就壞了,廚娘并非自盡而是謀殺,兇手的手臂應有抓痕。既然要殺人滅口,那在潘家鋪子里給予金銀就很可能是栽贓嫁禍!” 妍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磕巴著反問:“也,也就是說,其實真兇還,還好好的在這家里蹲著呢?” “沒錯!”文淵立即點了頭,又提點道,“你們在內院需多觀察,必須盡快在對方養好傷之前揪出來。多半應當是壯年男子,推胖廚娘下河還曾有爭執,自己卻沒一并掉下去淹死,要么氣力大,要么擅游水?!?/br> 聽罷這話,妍冰心思一動,突然想起了某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困成狗咯,求鼓勵,求包養(*′?3?`*) ☆、斬草除根破案 妍冰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搞得頭暈,自覺沒那破案天賦,干脆對阿益和文淵直言相告,她懷疑的人是長兄舒興盛。 “阿翁去的那天他是第一個離開內室的,說是送妍清回家,有作案時間,”在提出最直白的理由后,她又吞吞吐吐把五年前的所見所聞講了,“在驛站我見過他和阿娘拉手說笑,他倆私下有些不尋常的情誼,最后我似乎驚動了他,有沒有可能這回也是為了滅口?” 兩人一臉驚訝的看過來,隨后又覺得那倆人有私~情似乎也順理成章——獨自在家少婦和壯年無妻繼子,這簡直絕配。 “難怪他一直說沒金榜題名不娶妻,都熬得逾齡繳罰金了?!卑⒁娴吐曂虏酆笥謸u頭道:“但是,滅口等五年?這未免太有耐心。嫉妒我天資聰穎也有點勉強,我的競爭者是四郞。阿兄年紀大得多,阿爺又漸老了,可等著繼承家業不用冒風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