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樓湛也朝他拱了拱手。 江錦道:“院內就只有我們幾人,還有世子殿下的護衛,都是可信之人。如此,江某便直言了?!?/br> 他轉頭看著蕭淮:“三日前,貴王府送來的那些賬目和名單,可是真的?” 蕭淮頷首。 江錦沉吟了一下,目光中厲色一閃:“江某知道了?!鳖D了頓,他道,“世子來此的目的江某也明白。請放心,江某從未有獨吞那樣東西的念頭,十年來都藏得妥當,除了江某之外,絕無二人知道在何處。只是時機還不成熟,不能將那東西奉還,還請世子見諒,也請世子將話帶給宮中的那位?!?/br> 蕭淮肅然:“江伯父放心,當年樓大人信任江家,皇室便信任江家?!?/br> 樓湛大概猜出了靖王府送來的是對南平王謀逆的證據,也知道他們說的“那東西”是什么東西,心中不免搖頭。 這世上爭權奪利的人太多。南平王如此苦心孤詣,為的也不過是個“權”字,執掌了大權,最終也是為了滿足自身的利益。 這種人活得可憐又可怕,他們一輩子都逃不開利益的籠子,卻又因為自身,害了不知多少人。 本來蕭淮和樓湛只是打算到江家看看情況,第二日便離開。畢竟云州政治清廉,一路而來也未見過民聲怨道。在這四面環山、難以進入的地方,百姓更容易安定,更何況還有個好官當政。 江錦卻是有些舍不得樓湛離開。 雖然兩人話少,甚少交流,但畢竟都流著同樣的血,血濃于水,只是每次看著,都會讓他想起自己的meimei。 樓湛和蕭淮商量了一下,決計在江家莊園里待上幾日,也好規劃一番未來的行程路線,也需要討論一下以后的應急方面。 最樂不可支的莫過于江蘊采,他本來不知在忙什么,沒什么影子,一聽樓湛要留下來住幾日,又驚又喜,連忙跑去想敲敲樓湛的腦袋。青枝得到蕭淮的示意,站出來擋下,和江蘊采打了一架。 畢竟是樓湛的表哥,也勉勉強強算是蕭淮的表哥,青枝便有心留手,見招拆招,打一架打得呵欠連天。 江蘊采卻是起勁了,以后每日都要來找青枝打幾架,青枝見到他就想跑,卻又不能離開蕭淮身邊,過了幾次便不再留手,將他揍得鼻青臉腫。 結果下一天,江蘊采又來了。 青枝滿臉痛苦地看向蕭淮:“……主子,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蕭淮溫和淺笑:“過兩日?!?/br> 青枝只好撲上去,逮著江蘊采又胖揍了一頓。 接下來的行程定下,先從西南方進入益州,隨后到涼州,從涼州進入并州,轉至幽州后,最后到青州。 擬訂了路線,樓湛便準備告辭離開了。江錦也不再挽留,只是在樓湛離開前,帶她到江家的祠堂里參拜了一下列祖列宗。 樓湛的目光搜尋了一番,看到了父母的靈牌。 江錦道:“上面的就是你祖父祖母的靈牌?!鳖D了頓,他的聲音低下去,“他們生前其實一直期望著小妹回來,可他們二老從年輕時候就死要面子,不愿派人求小妹回來,只想等著小妹自己回來?!?/br> 所以,一方其實死等著一方,另一方卻以為自己被排斥著,不敢回來。便這樣,至死都再未相見。 “小妹和阿承的死訊傳來時,他們當即就昏倒在地,暈了三天才轉醒,問我:素兒回來了嗎?”江錦閉了閉眼,明明語調無波無瀾,樓湛卻覺得他的聲音在顫抖。 “沒過多久,你祖母便去世了。你祖父也沒撐太長時間,臨去前一直拉著我的手,讓我將你們從云京接回來?!?/br> 江錦頓了頓,“阿湛,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何我派人保護你和樓息,卻不派人保護樓挽?” 樓湛怔了怔:“不是因為阿挽沒有江家的血脈?” “不是?!苯\神情冷峻,沉聲道,“十年前我也曾派人保護著樓挽,但是五年前,我察覺到了南平王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便派人四處收集可南平王的生平,這才發現,昔年,南平王有一子,進京時被人流擠散,失蹤無影。南平王也一直在查那個孩子在何處?!?/br> 樓湛大腦一片空白,就聽江錦道:“南平王遺失的那個孩子,肩上有一顆紅色彎月,樓挽身上正好也有?!?/br> “阿湛,樓挽就是南平王丟失的那個孩子?!?/br> ☆、第五十八章 樓挽其人,內向羞澀,自卑敏感。無論是對待誰,都是彬彬有禮,手足無措,像是擔心自己一不小心聲音大些,就會嚇到自己。 他喜歡一個人待在安靜的書房里看書寫字,一向不大有什么存在感,甚至經常被忽略。 樓湛還記得,她六歲那年冬日,父親將凍暈在城墻下的樓挽撿到,帶回了樓家。 樓挽發了一場高熱,險些喪了命,勉強保住性命,醒來后卻喪失了所有記憶。見他乖巧懂事,又懵懵懂懂看著可憐,樓承和江素商量了一下,便收養了樓挽。 十幾年過去,樓湛早已將樓挽當成了親弟弟。上一世,樓挽的病逝對她來說簡直是重重一擊,若不是還有沈扇儀,還有遠方安然無恙的樓息,她差點不堪重負,大病一場險些隨之而去。 這一世,她的大舅舅卻說樓挽是她殺父殺母、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 樓湛僵硬地跪在蒲團上,盯了父母的靈牌好一陣,才輕聲道:“舅舅,不論阿挽是什么人,但是他在樓家待了十幾年,是我的弟弟?!鳖D了頓,她垂下眼簾,聲音淡淡的,“希望舅舅能保密此事。我不希望阿挽知道?!?/br> 樓挽也是發誓要出人頭地,給養父母樓承江素報仇的。他那個性子,看著綿軟,實則倔強,說到定要做到。 若是他突然之間知道了,他發誓要尋找的仇人,竟是他的親生父親……那該是多荒唐又殘忍的一件事。 離開平漓時,江錦沒有相送,只是讓祝七繼續跟著保護樓湛。倒是江蘊采不知所蹤,讓青枝大大松了口氣。 青枝學的功夫本就是殺人用的,要切磋武功,必然束手束腳,擔心一不小心就把這個便宜表哥殺了。發現可以用揍的后,卻又不能下手太狠,打殘了也不好交待。 就跟對待個瓷娃娃似的。 青枝好是憋屈了一陣。 去益州的路比起進云州的路相對來說平緩了許多,益州處在同鄰國接壤之處,好在這些年不曾有過戰事,還算繁榮。讓樓湛訝然的是,益州太守就是江家的人,對蕭淮三人的到來顯得十分歡迎。 從益州到涼州時過了半個月,都是一片安穩。南平王手下的鬼面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云京那邊來的、疑似是大長公主手下的刺客也銷聲匿跡,似乎多次的失手讓他們明白了不可能成功,自動放棄了。 樓湛三人卻從未放松過警惕,果然,才剛一踏入涼州,就有一波接一波的刺客殺來。 當真是一波接著一波,有鬼面人,也有蒙面刺客,這次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一切目的都是為了殺死蕭淮和樓湛。 對比,樓湛思量片刻就明白過來。 涼州離云京已經不算太遠了,這兩班人馬都是為了阻止她和蕭淮回到云京。因為事關重大,所有證據都沒有派人送去,只怕途遇叛徒或者遭劫。如今到了涼州,本可以讓青枝帶著東西先回云京,但這一*死士不要命地涌來,卻是棘手無比。 若只是留下江家祝七,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畢竟追殺的人不斷加人更換,被追殺的卻都是那幾人,還得隨時仿察注意,提心吊膽,精疲力盡。 況且一個人對付一大群人,縱是武力再強,也終有衰竭之時。 青枝只好留下,同祝七一同護著兩人,舉步維艱地向并州而去。 如此被伏擊著,祝七和青枝也受了不少傷,穿越狹長的涼州時,已經十一月份。 并州與云京被一座連綿起伏的高大山脈阻隔,若是登山而去,未免太過危險。山中也潛伏著不少威脅,雖然近冬,不少猛獸已經掩了蹤跡,但是還有許多猛獸在準備著入冬的儲糧。更何況確實在山中迷失路線,就更可怕了,終是不適合當作逃亡路線。 只能下到司州,再從司州穿回兗州了。 敲定行程,幾人正準備出發,蕭淮突然倒下了。 毫無征兆的,突然咳嗽了一陣,咳出了血,隨即就是大口大口吐著鮮血,臉色蒼白得仿若死人,只來得及安慰了樓湛一句,便倒了下去。 樓湛和青枝差點急瘋了,給蕭淮喂下藥,卻是沒用。樓湛顫抖著拉開蕭淮的衣裳一看,果然,原先還開在心口的三瓣蓮花,變成了兩瓣。 凋零一瓣,就代表著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在客棧中等了三日,蕭淮的臉色越來越虛弱慘敗,唇色也變得淡色一片。眼見著蕭淮似乎醒不來了,青枝終于站起身:“樓姑娘,從前救治過主子的那位高人就在并州一座山中,但同我們要去的道路相反。我要帶主子去向那位高人求助?!?/br> 樓湛沉默了片刻,點頭:“好,你送臨淵去救治,我帶著東西回云京?!?/br> 青枝一怔。原本還以為樓湛也要要求跟著去,他甚至都在思考怎么勸服樓湛,殊不知樓湛一向以大局為重。 “樓姑娘萬事小心?!鼻嘀ξ丝跉?,找了紙筆,草草寫了事情原委,交給樓湛,便背著蕭淮離去。 樓湛在客棧中坐了一宿,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緒,沒有任何表情,繼續出發。 離云京越來越近,追殺的死士就越來越少。越過司州到達兗州時,樓湛便知這一趟行程接近尾聲。 到達云京時,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正值十二月中浣,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離開時尚且夏日炎炎的云京,已經被冰雪籠罩,上下茫茫,白如鹽城。 樓湛望著熟悉的城門,眨了眨眼,莫名覺得仿佛又過了一世,她的心境甚至無波無瀾。 走近了,樓湛瞇眼抬起頭,看到城門外正有兩匹膘肥好馬,在雪地里嘶嘶吐著白氣兒。馬上的人一個漫不經心、笑意盈盈,一個眉頭微蹙,似是煩心。 見到樓湛走近,兩個原本似乎正在發呆的人恍然回神。 沈扇儀笑吟吟的:“阿湛,早啊?!?/br> 樓息皺緊眉頭:“慢死了,你是騎蝸牛來的?” 樓湛怔了怔,眼眶突然有些發熱,正想說話,持續了好幾日的眩暈忽然再度沖上大腦,隨即,眼前一黑。 *** 連日的大雪終于有所止歇,稍稍放了晴,卻還是北風呼嘯,讓人從腳底冷到頭頂,不愿出門。 翰林院一眾老臣嘀咕了一句什么,忽然聽到里間里傳來陣陣咳嗽聲,頓時所有人的臉色都是無比復雜。像是有些擔心,卻又要將這擔心壓下,像是有點鄙夷,卻鄙夷得不能理直氣壯。 畢竟……他們現下在用的文獻資料、各地的山川記錄,都是里面咳嗽的那個人整理出來的。 這幾日,云京里總是有些詭異。先是爆出原本奄奄一息、臥病在床的樓湛原來是暗中接到皇命,出京辦事。后是連著幾個州的太守都被押送到云京,列出了所有罪證后,大理石卿孫北毫不遲疑,眉頭都沒動一下,隔天就押在鬧事的刑場前挨個砍了。 被這血腥氣一刺,京中原本有些躁動,現下也安生起來。 而讓翰林院里眾位老臣糾結的是,《山川錄》的編撰,金鑾殿上那位選定了大理寺少卿樓湛和國子監祭酒兩位來擔任總編撰官。 若是從前,眾人當然不肯,說不準還會引經據典大罵一通,再作出寧肯撞死在金鑾殿上也不肯接受一個卑微女吏來當總編撰官的壯烈反抗景象。那樣既能讓陛下收回詔令,又能給自己增添幾分寧折不彎的傲骨凌霜名氣。 但是…… 東西全是人家找來的,老臣們縱是再皮厚,也拉不下老臉把人家趕出翰林院。更何況,這個女吏同他們想象的當真是不一樣。 聽到里間又傳來幾聲咳嗽聲,一個學士忍不住開口道:“……要不要去看看?若是昏倒了該如何是好?” 他話一出口,不光旁人臉色更糾結,連他也是一臉苦大仇深。 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冷風灌進,夾雜著幾片雪花。眾人齊齊打了個顫,定睛一看來人,連忙道:“沈祭酒,站在門邊做什么?快快進來吧?!?/br> 沈扇儀手里抱著個小罐子,一勾唇,似笑非笑地掃了一轉所有翰林院大臣,“唔,連日都坐在這房間里發悶,想必眾位也是頭昏腦脹,本官只是想讓諸位清醒一下,這就關門?!?/br> 話畢,慢悠悠反手關上門,往里間走去。 室內比外頭要暖和不少,樓湛卻還是擁著一件大氅,一手提筆寫著什么,偶爾咳嗽幾聲,臉上的紅暈極為明顯,眸中也帶了水光,瀲滟不少。 沈扇儀看了兩眼,走過去將罐子一放,變戲法似的又摸出一只白玉小碗,一邊揭開蓋子將里面的東西往碗里倒,一邊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看看你,都病成什么樣了?一個好好的冰美人愣是成了個病美人,樓息成天要我把你直接打暈了帶回去,省點心成不?” 說著,將玉碗湊到樓湛嘴邊。 樓湛放下筆,接過玉碗,看了看這碗黑色粘稠、氣味苦澀又怪異的藥,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毒/藥?” 沈扇儀靠在桌前,抱著雙手,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是我親手熬的藥,還加了姜湯進去熬,效果肯定不錯。喝了喝了,我還趕著去樓府通知一群翹首以盼的人兒你還沒死,不用擔心收尸問題?!?/br> 樓湛憋了口氣將藥一口喝完,唇角淡淡沁出個笑:“樓息改變不少,你的改變也挺多。說話真是愈發討打了。一個總編撰官成日往外跑,當真御史臺的奏你一本,告你玩忽職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