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韓元蝶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啊對!沈繁繁現在不是她的繼母,她是不敢、不能也不應該替自己做主的,自己現在是有母親的,是以她就算明白了,怎么也要上門來問一聲啊。 這才叫分寸。 韓元蝶說:“我還沒跟我娘說呢?!?/br> 沈繁繁覺得自己簡直猜到了,她說:“其實你再想一想也好,他雖救了你,也用不著你真的以身相許的?!?/br> 韓元蝶笑了笑,沒說話。 沈繁繁看到,韓元蝶精致秀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幾乎像是恍惚的微笑,雖然這是一張少女的嬌嫩的面孔,可這微笑并不像是一個少女,仿佛帶著許多前塵往事似的。 但是她的眉眼在發光,沈繁繁覺得,這看起來有點違和,仿佛是看透世情的歸宿與天真懵懂的愛戀混在了一起,中間本該跨越的無數時光縮成了一束,就握在了她的手中,沈繁繁不太明白了。 她所明白的韓元蝶,是大膽任性,天真而妄為的,她似乎比同齡人更天真而不諳世事一些,她覺得韓元蝶在乎的事情不多,想要的也不多,很瀟灑,很豁達,也很知足。 沈繁繁停了一下,還是說:“不過,你們也真是有緣分?!?/br> 沈繁繁當然也記得當初韓元蝶這個小小的姑娘,就叫程安瀾從家里偷出來去看熱鬧,還是自己打發人去韓家報的信兒呢。 韓元蝶與程安瀾的緣分,遠比自己與程家有來往來的早。 韓元蝶又笑了,緣分這個東西,說起來還真是奇妙,幾乎天下的事,都可以歸到緣分上頭,就比如她與沈繁繁,同樣也是兩世的緣分,從繼母到閨蜜,今世,沈繁繁居然是她最能坦然說話的人。 所以,她與沈繁繁說:“他是不一樣的,他是有擔當的,而且,他會對我好?!?/br> 這話簡直叫沈繁繁吃驚,十三歲的小姑娘,憧憬的不是情愛,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她只是不知道,這是韓元蝶用了兩輩子的時間才確定的事情,而且,這是她現在最確定的事情。 韓元蝶回來這么多年,周遭的一切都變了,許多人的人生軌跡都有了變化,反而是程安瀾成了她最能確定的一件事了。 尤其是她在病倒的那幾日,各種繁復而雜亂的夢里見過的許多她或許見到過但沒留意的場面,還有一些她并沒有見過的場面。 韓元蝶想,女人的一生,能有一個毫無疑問,一心一意的對她好的男人已經非常幸運了,而能不問任何理由就答應她的要求,這意味著這個男人能為她承擔一切可能有的后果,這樣自然就更難得了。 而最難得的是,自己能夠如此確信,這是韓元蝶花了兩輩子才做到的事。 從上一輩子的十八歲,到如今,已經很長久,很長久了。 過了一會兒,沈繁繁說:“那你喜歡他嗎?” 韓元蝶反而怔了怔,她仿佛沒有想過這個事情似的,還認真的思考了一回,過一會兒才說:“至少我沒有不喜歡他?!?/br> “那就行!”沈繁繁還是那樣,說話雖慢,結論卻很果決,她說:“我去與伯母說一說,探一探你們家的意思,若是你們家也情愿,我就去替你辦這件事?!?/br> 她是嫁了人的女子,她也見的太多,深諳世情,她知道,女人的一生,真能得一個一心待她好的良人,是難得的福氣,圓圓既然自己選了,又沒有不喜歡他,這就已經足夠了。 沈繁繁不知道韓元蝶為什么這么篤定,又為什么這么想,但她倒也知道程安瀾是個有擔當的好男兒,覺得韓元蝶或許真沒看錯。 這一回,程安瀾救了韓元蝶,倒還真是一個契機呢。 韓元蝶卻想,這一世因沈家、鄧家都與韓家沒有親戚關系,沈繁繁又不知不覺讓韓元蝶給纏上了,有時候也就叫王慧蘭一聲伯母,平白矮了一輩,倒是有趣兒。 不過當面,沈繁繁還是不會叫的,她到底比王慧蘭還小不了很多。 ☆、40|20 沈繁繁是最會做人的人,她與許夫人、王慧蘭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壓根兒不提這是韓元蝶自己的主意,她只是說:“前兒圓圓是跟我出去出事的,不僅鬧出那樣的事來,圓圓還嚇病了,我知道了好幾日都睡不好,也幸而后來圓圓好了,我才放下一點兒心,卻沒想到,卻出了昨兒那事,越發覺得不好了?!?/br> 許夫人沒什么表情,王慧蘭便道:“這與你有什么相干呢,快別往心里去了,這也是圓圓笨了些,人家一說,她就應了?!?/br> 王慧蘭昨兒是后來才知道這事的,心里頗有點不自在,卻也只覺得是張家姑娘沒教養,而自己家圓圓,那就是天真淳樸,半點兒不會撒謊。 笨是笨了點兒,卻是好孩子。 大約這做娘的,都有天然的毫無自覺的護短的本能。 沈繁繁又道:“我想著,這事兒昨日叫張四姑娘在姑娘們跟前一說,那該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雖說這是當時事急從權,算不得什么,只是終究不大好聽。后來我想了一想,這位程將軍年紀雖說比圓圓略大了些,但也還沒有定親,且程家家世門第,也都是配得過的。我還特地打聽了一回,聽說這位程將軍英武,齊王殿下十分賞識,前程也是看好的?;蛟S把這樁意外變一件好事,倒也算是天作之合的美談了?!?/br> 沈繁繁說的慢,中間王慧蘭好幾次都差點兒說話打斷了,好容易等到沈繁繁說的差不多了,她還謹慎的多等了一下,見沈繁繁望著自己了,才終于開口道:“五少奶奶這話自是一心為圓圓作想的?!?/br> 王慧蘭看了看許夫人,見婆母沒有說話的意思,才接著說:“只是一則圓圓還小,說實話我們家都還沒想這些事呢,二則,事起倉促,我們家也不認得程家的人,不知道情形,這樣的事情,只怕還得從長計較才好?!?/br> 沈繁繁何等靈透之人,知道王慧蘭以為自己是替程家探口風來了,忙說:“這事兒其實是我自個兒的一點兒想頭,是想著這位程將軍不管論人才還是門第都配得上圓圓,才把這點兒想頭與夫人和大奶奶提一提,實在是冒昧。且我的意思,若是大奶奶覺得這樣可行,我再去與程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一說,也自然也不提大奶奶也情愿這個意思?!?/br> 沈繁繁說:“我只是想著,若是成了,確也是一件好事?!?/br> 王慧蘭這才明白過來,這其實是沈繁繁的一個建議,并不是程家的意思,當然她愿意去當說客,顯然是為了韓元蝶作想不假,但也確實太倉促了,這樣大的事情,總要一家子商議了才好,而且也要問一問圓圓自己是不是情愿。 正在這個時候,許夫人說:“五少奶奶這樣替圓圓想著,自然是疼圓圓的,那就勞煩五少奶奶,去那家子說一說,看看人家的意思?!?/br> 王慧蘭吃了一驚,忍不住就叫了一聲:“母親?這……” 事關圓圓的終身大事,就是作為祖母也不該這樣毫不商議就下決定吧,這也未免太…… 許夫人道:“五少奶奶先前是問過圓圓的吧?” 沈繁繁笑了一笑,沒承認也沒否認。 王慧蘭簡直不明白。 許夫人道:“五少奶奶既然已經打聽過了,那程將軍自然是好的,且圓圓也情愿,那就再沒有什么不好的了?!?/br> 王慧蘭一直是很敬重婆母的,不過這會兒還是不由的說了一句:“還是要與大爺商量才好?!?/br> 韓松林一直很疼愛韓元蝶,就是后來有了兒子,也沒有忽略過女兒,否則也不會把韓元蝶養成這樣的性子,這會兒女兒的終身大事這樣要緊,三言兩語就說過去了,也實在太不慎重了。 沈繁繁見狀,就忙打圓場:“其實這件事倒也不急,真要去,我過兩日再去也使得,這也確實是一件大事,商議定了再說也好?!?/br> 其實她本來也是覺得并不著急,她提議一下,韓家商量商量再去辦也就是了。 晚間王慧蘭就與韓松林說:“不是我不肯聽母親的,到底這是圓圓的要緊事,你是做父親的,正該與你商議才是?!?/br> 韓松林安撫道:“母親的意思,我是知道的,我與母親以前也曾說起過幾回,孩子的婚事,若是有自己情愿的,挑好的,那做父母的,也不過替她把一把關,看一看人品本性,其他的倒不用十分計較。如今既是圓圓情愿的,又是齊王殿下看重的人,母親自然也就應了?!?/br> 在丈夫面前,王慧蘭自然不是像在婆母跟前那樣莊重,也不像在孩子們面前那樣是一個母親,她帶著幾分撒嬌的不滿說:“你什么時候與母親商議的,我竟不知道,可見你沒把我放在心上,都不與我說?!?/br> 韓松林看著妻子的眼光不自覺的帶著幾分柔情,這些商議的時候,不僅沒有圓圓,甚至王慧蘭都沒有進門,那些商議的話,其實是當年母子關于他娶妻的對話,若不是許夫人這樣的態度,韓松林也難以把王慧蘭娶回家,如今對圓圓,許夫人也是照樣。 韓松林便笑道:“那是我知道,天下最疼圓圓的還是你,圓圓想要的,你怎么會不答應呢。而且,我們夫妻一向同心,根本不用商議就明白了嘛?!?/br> “就你最會哄人了?!蓖趸厶m不由的甜蜜蜜的笑著,偎進了丈夫的懷里,不過還是說:“你還是去打聽打聽那位程將軍,我瞧他的模樣就不是個細致知道疼人的,圓圓又任性慣了……” 這個女兒,也真是叫王慧蘭憂心的很。先前她去問韓元蝶,是不是愿意嫁給救她的那位將軍的時候,她這個寶貝女兒,那可是一點兒不猶豫的點了頭的。 而且看起來還不怎么害羞。 這就叫王慧蘭更憂心了,圓圓怎么就跟別的小姑娘不一樣呢。 韓家一家人商議定了,也就打發了人去與沈繁繁說,韓元蝶當然也知道。她找沈繁繁其實是有一點下意識的,因為上一世她與程安瀾的親事,就是由沈繁繁經手的,似乎是鎮南王府與程家有點兒親戚關系或者什么來往。 所以這一次她也就下意識的找了沈繁繁,這種事情,總得有個中間人,作為女方,怎么好去男方家求娶呢?沈繁繁那樣聰明的人,又與程家有關系,而且韓元蝶信任她,當然這是個最好的人選了。 沈繁繁得了消息,便預備著第二日往程家去,正巧那一日晚間,華陽郡主打發人給她送東西來,那華陽郡主跟前的人,與沈繁繁向來是再熟悉不過的,沈繁繁就留那兩個丫鬟喝茶吃點心,也說說話兒。 也大約是因為華陽郡主認得韓元蝶,也知道沈繁繁與韓元蝶關系深厚,那話題就談到這個上頭去了,其中一個丫鬟笑道:“前日那事兒,我倒是聽說后頭還有話呢?!?/br> 程家二夫人,正是華陽郡主夫家的姑太太,原是庶女出身,因是老太太養大的,娘家也走的很勤,這會兒正是這位二夫人說出來的消息:“我們家六姑太太自那事兒之后,倒是想著兩家門第其實也還匹配,韓大姑娘又是容貌出眾的,鬧出那樣的事來,別人不知道也罷了,如今都知道了,覺得倒是對人家姑娘名聲多少有點兒妨礙,倒不如就為哥兒求娶韓大姑娘,想必人家也情愿的,也算天作之合?!?/br> 沈繁繁心里有這個事,倒是就聽住了。 那丫鬟接著說:“我們家六姑太太倒是好意,就去與那家的大太太說了,也不知道那位大太太怎么想的,說這會兒去求娶,那不就是挾恩以報了嗎?反是叫人家笑話,竟不肯呢?!?/br> 沈繁繁就皺起了眉,她沒有想到程家會不愿意。 韓家雖說以前不顯,爵位也不高,可如今韓家論門第來說,并不比程家差,而且韓元蝶自己又是齊王妃的嫡親侄女兒,嫁程安瀾綽綽有余,其實這個所謂名聲的妨礙真說起來也算不得什么,無非就是有這個由頭,顯得更順理成章一點,哪有什么挾恩以報? 不過這話這樣說了,沈繁繁這差使就不好辦了。 沈繁繁性子慢,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丫頭又說:“我們家六姑太太與郡主說,也不知道大太太怎么想的,后來還說是其實早已經給程大公子看好了媳婦,只等他從西北回來就上女家提親去?!?/br> “看好了哪一家?”沈繁繁性子再慢也問出來了,那丫鬟說:“六姑太太也沒有說的很清楚,倒是郡主似乎就明白了似的,說原來是打的這樣的主意,還問了六姑太太一句,這位大公子是沒了爹,可祖母還在啊,你們家老太太也不理?六姑太太說,老太太怎么著還不知道,不過人家都肯說出來了,想必在老太太那里是有幾分準了才是?!?/br> 華陽郡主明白了,沈繁繁也仿佛明白了,她緩緩的點點頭,輕輕嘆口氣。這一回,圓圓要失望了啊。 這會兒,程安瀾卻正蹲在韓元蝶閨房窗子外的大樹上,十分罕見的有點躊躇。 這大樹他可是來的熟的,熟的特別清楚哪一根樹枝的哪一段能看到圓圓房間的哪一個角落。 房間窗子開著,韓元蝶坐在桌子前撐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從程安瀾選的那個角度看過去,看得到韓元蝶長長的眼睫投下的一片陰影在玉白的臉上,仿佛一只蝴蝶的剪影。 韓元蝶沒動,程安瀾就看了老半天。 那撐著下巴的手,細長的手指映在櫻紅色的唇邊,小小圓圓的指甲是粉紅色的,貝殼一般光潔。 看哪里都很好看,程安瀾開始還有點不適應,這么多年來他心目中的圓圓,還是個白嫩嫩圓滾滾的小姑娘呢,這突然長大了的樣子,雖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可還是有些不適應。 不過在這里看的久了,程安瀾也就習慣了,還是那樣的大眼睛嘛,眼睛上邊有個小小的凹陷,區別真不是很大的。 程安瀾蹲的久了,索性在樹枝上坐下來,也不知道韓元蝶怎么就剛好抬頭,看見了,她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確定:“你怎么又偷偷進來?” 這窗子對著的后面院子一向清靜沒人,韓元蝶的丫鬟又都在外頭屋里做針線,這間屋沒有通往后面的門,韓元蝶就站起來,向他伸出雙手:“讓我也出來?!?/br> 程安瀾就跳下地,把她從窗子里抱出來,兩人在大樹底下的石頭桌子邊坐下,韓元蝶問:“有事?”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韓元蝶仿佛是哪里開了竅一般,硬是能從程安瀾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情來,她覺得他這會兒心里有事。 程安瀾這樣的躊躇,在他的一生中都十分罕見,這會兒他又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把心里盤旋著的那句話說出來,只是說:“你救了我兩次?!?/br> “嗯?哪有兩次?”韓元蝶問,她什么時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又救了他一次了? 程安瀾就從懷里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 那只玉制的寶瓶,已經裂成了幾瓣,中間有一個坑,明顯是大力沖擊的后果。 程安瀾說:“那支箭,剛好被這個擋住了?!?/br> 原來是那樣!韓元蝶想起那個箭頭了。 ☆、41|20.1 韓元蝶伸手摸摸那破裂成幾瓣的寶瓶,說:“我爹說那是高僧開光的,果然很靈驗啊?!?/br> 程安瀾說:“你又救了我一回?!?/br> “知道了?!表n元蝶倒是不在乎,美救英雄這種事,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墒浅贪矠懹X得不一樣,那個問題在他嘴邊轉了好幾個圈了,他還是問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