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妖藍
七月流火,長郅城里的人討論得最多的不是炎熱的天氣,不是近在眼前的燕涼兵,而是入夜的天色。從農歷七月開始,每天傍晚白晝和黑夜切換的那一兩個曖昧不清的時辰,天空總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藍色。 天空明亮而通透,在地平線附近仍能看見滯留的天光在徘徊,這天光逐漸地在穹頂之上積聚,形成了一種跳脫的顏色。咋一看也許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同,可只要多看上一眼就會發現,這絕對不是尋常那沉靜如水的夜色,這天色中帶著兩三分天真,兩三分邪魅,亮晃晃得像是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可那里空空蕩蕩的,卻什么也沒有。 縱然如此,長郅的街頭巷尾,仍是不時有人駐足,想要從這詭異的天色中看出點什么來。 砰地一聲,屋中傳來某件重物落地之聲,“你滾開,不要讓我再見到你!”蘇倫卡一臉苦笑,從里面走了出來。 半年了,安平始終不肯原諒他。 那日在安平過江之后,他的燕涼大軍早已埋伏在離江不遠的地方,一見信號,立即向對岸猛攻。樓蘭軍初時還在觀望,隨后也跟了上去。這群波斯人,表面傲慢做作,心里的算盤卻是撥的清清楚楚。兩大聯軍追擊了一路,終于在東海岸追到了這支殘破不堪的王室軍隊。這是他的勝利,整個計謀,都是他蘇倫卡一個人的主意。連國師拓達錯也覺得此舉過于冒進,可蘇倫卡知道,走到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他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公主,絕不能讓別人再把他奪走。 他下令所有人嚴守秘密,絕對不能在安平面前透露半點消息,然而她還是知道了。她像瘋子一般地要與他拼命,當發現沒有希望之后,蘇倫卡不得不令人二十四小時緊緊看守著她,以不讓她傷害自己??蛇@一來,安平淡灰色眸子里最后一點光芒也消失了。除了見到蘇倫卡的時候,只有這個時候,她的眼睛中躍動著整個紫微宮的火焰,卻像極了草原上一頭受傷的小獸,暴躁而無助。 蘇倫卡一遍又一遍地求她原諒,甚至不惜勝利者的尊貴身份而下跪道歉,可完全沒有用。安平在意的并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她的親人,她的皇哥哥。這位身份卑賤,流著蠻族之血的少年,能得到的只有她徹骨的恨意。 我真的做錯了嗎? 議政廳中站了不少人。蘇倫卡從里間走出來,坐到了上首的那張椅子上。幾十雙目光齊刷刷向他看了過來。第一次在這里召集眾人議事時,蘇倫卡面對這樣的目光,感覺如坐針氈??涩F在他已經比之前從容得多了。 右手邊站著燕涼和西域的將領言臣;左邊站了一些,全都是漢人,這些是蘇倫卡攻占長郅之后陸續來歸化的大冉官員。一開始不過兩三個,后來就越來越多,在人數上反倒占了優。那些蘇倫卡所帶來的草原悍將都是單純勇武之輩,見此狀心中不快,全都寫在了臉上。議政廳中的氣氛,一次比一次更為緊張。 蘇倫卡的心情,則得以在這樣的劍拔弩張之中稍微地放松下來。他少年老成的臉上兩道如炬的目光掃視了一圈, “今日可有什么議題需要討論的么?” 幾位燕涼的高級將領站得緊繃繃的,直比那些漢人大臣高出一個頭來。對他們而言,不穿戰服而是穿著常服站在這里已經很不自然,更別提要說什么議題。那些漢人官員之中,站出來一個身形瘦小之人來。 蘇倫卡認得他,這人名叫薛謙,之前是大冉禮部的一名員外郎。 薛謙上前一步,說道, “如今大冉已滅,天下初定,王位無主,民心惶恐。汗王少年英雄,當立即稱帝,號令天下州府,咸來歸之?!?/br> 蘇倫卡還未說話,拓達錯已站了出來,“屬下覺得此舉十分不妥?!睗h室朝廷規制森嚴,斷不會有大臣搶在皇上許可前說話,燕涼卻沒有這么多規矩。蘇倫卡臉色一沉,“國師請說?!?/br> “雖然崖山一戰大敗皇室軍隊,然而并未觸及大冉的核心實力。中原各州府這半年來不斷招兵買馬,兵力比之前大為增強。這些州府如今群龍無首,若是單打獨戰,也不是我們的對手,所以暫時還按兵不動??扇羰撬麄兟犝f長郅的皇位要被一個異族人占了,勢必就會團結在一起,對抗燕涼的軍隊。屆時我們必然不敵。因此現在稱皇,定是下下策?!?/br> 那薛謙尖聲道,“國師此言差矣。中原雖然一直以來都是漢室王朝,可誰規定了只有漢人才能當皇帝。這皇位自來便是能者居之,否則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朝代更迭。再說了,現在各州府紛紛組織兵力抗爭,就是因為皇位上沒有人,他們便還以為自己是大冉的臣子。若是以漢王的功績名望,一旦稱帝,這些人準會繳械投降,到長郅來對新皇俯首稱臣?!?/br> 從旁又站出來一個壯漢,正是在固原之戰中大展神威的圖姆。只見他一張臉憋得通紅,“屁話,這些統統都是屁話。咱們這些草原的漢子,怎么能就呆在這個地方種田呢?按我說,咱們還是拿了咱們該得的東西,就早些北上歸家吧?!?/br> 他這一番話說出了燕涼將領的心聲,一時間不少人紛紛附和。蘇倫卡坐在上首,臉色早已鐵青。 安平本坐在床上,聽到窗外的聲音便向外看去。只見外面幾個宮女正推搡著一人,是個女子,穿著醬色的宮服,肌膚白得勝雪,卻披頭散發,手中還拿著一根長長的樹枝。那幾個宮女要抓她,她便將樹枝橫在身前,笑嘻嘻地不讓她們近身。 ”余枝,你莫不要再瘋瘋癲癲地惹事了。如今是什么時候你到底知不知道,快些回神樂宮好好呆著去吧?!?/br> 那余枝安靜了一會,仿佛在思考這幾句話,可隨即又跑了起來。那說話的宮女氣極,又去追她。 安平喃喃念著,”余枝“ 她忽然轉頭對旁邊的人道,“去把那個瘋女人帶到這里來?!?/br> 安平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這就是前太子寵幸的那個神樂宮宮女嗎。她招手讓她近前,余枝仍是笑嘻嘻的,也不行禮。 “聽說你會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