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第50章 相認 “什么?”溫折一把拉過齊恒遠的手臂:“你說清楚些!” “哦?!饼R恒遠搖頭晃腦若有所思:“照這么看來,我昨晚真是沒來得及和你說過……嘶,松手,松手!你輕點捏我?!?/br> 溫折放松了些握著齊恒遠手腕的力道,下一刻便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被人輕輕碰觸,就像是有人頗為有禮的輕叩了三下門。 他迫不及待的打開“大門”,放那道信息進來。 “你不會想把事情在沈姊他們面前說吧?!饼R恒遠的神識頗帶著幾分無奈:“若我沒猜錯,你的身份是……嗯,混血,是也不是?” 溫折沉默了兩秒沒有應答。 “我問這個沒有別的意思?!饼R恒遠注意到了自己話語中的歧義:“只是如果你真是……的話,那你就真應該是我大哥的親生弟弟了。唉,看來我叫你哥還真是沒叫錯。哥啊,你這么厲害,以后可要罩著你小弟啊?!?/br> 最后那句打趣的玩笑話直接被溫折忽略,他有點焦急和期待的直奔主題:“你怎么能確定我是?” 這句話被用神識傳遞過去,而在那一刻,溫折聽到了自己胸膛中急促的悶響。 齊恒遠竟然出乎意料的耐心,他仔細的和溫折解釋:“我之前和你說我,我父母雙亡,是個遺腹子。你說平白無故,大哥他為何對我這個小堂弟這么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把頭轉向了溫折,神情不似平常那樣輕浮,反而帶著一種少見的凝重之意。溫折抬眼撞入了對方莫名幽深的眼神里,從對方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中領悟到了其中的含義。 溫折頓覺不可思議。他有點想笑,又有些覺得荒謬,他在理智上拼命的警告自己別想得太美免得一會兒失望,然而在心底卻禁不住升起一線希望來。 齊恒遠直視著溫折,沒等溫折把那念頭全部打消,就先一步說出來:“因為你。因為他有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卻無緣在身邊照料的弟弟?!?/br> 東風吹過,吹得森林中若干枝葉都簌簌作響。林間俱是蟬鳴鳥啼,遠方還有隱約的獸吼聲,然而在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沒能進入溫折的耳朵,只有齊恒遠那語氣確切的結論在他耳徹作響:“他這些年一直在思念你,你是他最重視的親生弟弟?!?/br> 我是……有家人的? 在那一刻,這個消息把溫折輕飄飄的捧到了他從不敢想的高處。這個消息來的太過突然,本身又過于美好,美好的讓溫折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過了良久,他才反應過來,眼神復雜的看著齊恒遠,慢慢道:“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或者說,他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你恨不恨我? 從溫折的角度來講,齊恒遠是最沒什么立場恨他的一個人。他這十七年過的如此艱難,前生又有一個無比凄慘的結局。若不是重來一次能有幸遇到花君,他的一生都是一個完全的悲劇。而這些年來他的大哥在哪里?為什么要把本該給他的一腔關愛都付諸到齊恒遠的身上? 但如果站在齊恒遠的立場上想想:從小一直對自己好的大哥原來有個親生弟弟,自己一直以為屬于自己的庇護其實根本就不屬于自己,自己是一個贗品,一個用來寄托大哥對自己感情的東西。 人站在自己的立場時,往往會態度偏頗。 就在昨天,溫折已經親眼見識到一場由求而不得以致瘋魔的悲劇了。 “大哥人很好,沒有他我也許能活到今天,但未必能活的這么肆意?!饼R恒遠仰起了頭,把目光透過層層疊疊茂密的樹葉,隱約看到一點瓦藍的天色:“我不能恩將仇報,向我大哥和他親弟弟隱瞞他們彼此的消息?!?/br> “何況……”齊恒遠噗的笑了一聲:“做紈绔的,要是沒有點容忍看中的姑娘第二天就被搶跑、瞧上的珍品當場被別人拍下、手底下的狗腿子轉眼就給別人賣命的肚量,簡直是給整個二世祖群體丟臉。大哥本來就不是只屬于我的什么東西,我沒什么理由強占著他的喜歡不放?!?/br> 講到這里,齊恒遠的笑容已經有點悵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關于這件事,我已做了十多年的準備,如今終于不用日日在虧欠和僥幸的憂怖中獲得膽戰心驚了?!?/br> 齊恒遠自嘲的一笑,然后道:“雖然聰明點的做法是不該問你,但紈绔也不需要太聰明。溫道友,以你的身份,這些年會活成什么樣子我從沒敢細想,現在你找上門來了,我也就多嘴一問:你恨不恨我?” 這問題恰與溫折片刻前想問的問題同出一轍。 溫折定定的看了他幾瞬,突然笑了。 “要是一年前你這樣問我,我一定要說恨死你了?!?/br> “可現在,我不但一點都不恨你,還非常感謝你,除此之外,也很喜歡你?!?/br> “我是曾有不太好的時候,但我愛的人已經把我帶離了那種境地?!?/br> 溫折抬起手來,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堅定的落到了齊恒遠的肩頭:“我從沒想過還能有機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好,弟弟,我是你哥哥,我叫溫折?!?/br> ———————— 溫折本以為自己要蹭著隊伍一路到達細柳城后才能見到自己素未謀面的大哥齊流漱,不想才剛剛出了森林不久就碰上了面。 齊恒遠身上大概有什么用來定位的東西,才能讓齊流漱準確的找到這里。身心俱疲的四人剛剛走出森林不久,還未行到風花城門口,一名容貌俊朗,氣質風雅的男子就急切的踏空而來,落在四人面前。 他的目光第一眼就鎖定在齊恒遠身上,上下隱晦的打量一番后,他才掃過諸人,態度有禮的詢問道:“不知歐陽賀在哪里?” 他這話一落,沈徵和裴阡陌臉上就都劃過一縷隱痛。 還是溫折上前一步,盡量委婉而簡潔的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由于久與憑江月相處,溫折也能大概感受到齊流漱的修為,也應該在筑基六七層之間。他今年才二十五歲,如今的修為足以堪稱天才。 而據齊恒遠的表述和沈徵等人的補充,溫折得知,由于有先天神識加持,如今的齊流漱曾與三名筑基九層的修士對戰而不落下風。 “多謝你,也多謝各位關照恒遠?!饼R流漱的態度可謂真誠,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心神其實全被齊恒遠所牽動。 果然,在下一刻他就拉住了齊恒遠的手,殷殷問道:“剛剛聽說你受傷了?讓我看看你的手。其他地方也受傷了嗎?這些日子過的好不好,我看你都瘦了?!?/br> 齊恒遠扯出了個有點尷尬的表情,他回頭在意的看了溫折一眼,扯住了齊流漱的袖子:“哥,咱們和溫哥一起去旁邊說說話唄,我有點事要告訴你?!?/br> “什么?”齊流漱雖然疑惑,由著齊恒遠把他拉走。 他們走到一處適宜的地方,齊恒遠就立即給齊流漱用神識傳訊道:“哥,我找到你親生弟弟了,就是我身邊的溫哥?!?/br> “什么!”一樣的言語,卻是和剛才截然不同的語調。齊流漱看著溫折的眼神先是震驚,接下來就轉為懷疑,他沉默了少許時候,就肅聲道:“我很感謝閣下在落日森林中保護了小弟,但小弟行事跳脫,性格單純……閣下無論圖財圖物只需和我講就是了,齊某愿盡力為之,還請閣下不要愚弄小弟了?!?/br> 這種懷疑實在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溫折難免有點心中酸澀。他笑了一下,低下頭去。 “哎呀!”齊恒遠著急的齜牙咧嘴:“大哥你探出神識感受一下就懂了,你和溫哥的血緣關系比我近,感觸就應該比我更深……” 齊家人的神識不帶敵意的碰觸的確會引起源于血脈的親近,其程度按兩人血緣關系的親疏而定。三代之外就基本幾近于無。 齊流漱猶豫一下,還是主動遞出了自己的神識。 在他的神識觸碰到溫折神識的一刻,兩個人都是渾身一顫。親生血脈的契合,就像是兩塊相鄰的拼圖對接般適宜。 齊流漱顫抖著伸出手去,他的表情中滿是不可置信和失而復得的狂喜:“你……能不能伸手讓我探一探你的骨齡?”他軟聲請求著。 溫折的手掌在齊流漱眼前攤平,齊流漱從溫折的指尖摸索上去,剛剛施一點力就放開,像是生怕自己笨手笨腳捏痛了溫折。 “十八歲……”齊流漱顫抖著聲音呢喃道:“弟弟,我是你大哥……” 伴隨著他的聲音,他雙眼也驟然流下了兩行淚水。他一遍又一遍打量著溫折,伸手反復摩挲著溫折削瘦的肩頭,啞著嗓子道:“這些年你受苦了,對不起,之前一直沒能找到你?!?/br> 這實在是一個高興的時刻,溫折卻沒忍住紅了眼眶。他頂著對方關切、顧惜、愧疚、自責的眼神,緩緩展開一個微笑:“沒有,我其實過的很好,謝謝你一直在找我?!?/br> 齊流漱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把把他摟在了自己的懷里。 “你太瘦了?!饼R流漱哽咽道:“大哥對不起你?!?/br> 溫折想了想,有些生疏的抬起手來,虛虛的回抱住了齊流漱的肩膀:“沒關系的?!彼p聲說:“我都沒想過我還能有個哥哥,我現在很開心,我也從沒有怪過你?!?/br> 過了良久,齊流漱才放開溫折。他深深的凝視了溫折半晌,才很小聲的,用一種近乎祈求的音調道:“叫我一聲大哥,好嗎?” “嗯?!睖卣塾悬c不好意思的抬起手來,用拇指擦過自己的眼角:“哥?!?/br> “好、好?!饼R流漱欣喜的連連重復一個“好”字。過了一會兒,他方有些遲疑的問道:“小弟,我看你如今也有煉氣八層的修為,不知你是拜在哪位高人的門下?這十八年來,你過得好不好?” 溫折想了想,還是沒有隱瞞自己的經歷:“我從有記憶來,便一直在聽梅閣做仆役。直到去年蒙菡萏花君帶走教導……” 他的話還沒說完,齊流漱就大驚失色:“那個混血是你?”下一刻,溫折的雙手就被齊流漱一把抓住,他不解的抬眼,卻看到自己剛剛認回來的大哥和小弟都面色發白:“你是逃出來的?他是不是逼你修了爐鼎功法?” 溫折茫然的眨了眨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兩人的神態表情都不大對勁,就好像是他經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51章 夜色 溫折費盡口舌也沒能自己剛剛認回的哥哥弟弟相信菡萏花君是個好人。 在他解釋了:“我不是逃出來的,花君也并沒有虐待我,更沒有要我練爐鼎功法。我現在練習的功法是他專門找來為半妖所用?!钡臅r候,齊流漱和齊恒遠眼中都寫著大大的不信。 齊流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軟聲道:“你和大哥說實話,大哥好找地方把你藏起來,免得再被那位連名字也不能說的花君找到?!?/br> 溫折:“……我真的不是不堪虐待逃跑的啊,你看,這些紙鶴還是花君給我要我隨時和他保持聯絡用的,這些護身的法器都是他給我的,我的劍法、印法,也全是他一手教的?!?/br> “他真的對我很好。我被從聽梅閣帶走時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半妖,既不懂修練功夫,也不知人情事理。溫折現在所知所曉的一切都由花君授予,沒有花君,就沒有眼下的溫折?!?/br> “哥,你真的不用替我擔心。我們、我們是彼此喜歡的?!?/br> 說出這句話,不由讓溫折覺得臉頰有點微微發燙,但心里卻暖暖的熱了起來。 他這番對白堪稱推心置腹,然而聽在齊家兄弟二人耳中只剩下了全數的不可思議。菡萏花君素有能止小兒夜啼的惡名,溫折固然是他們失而復得的弟弟(哥哥),但似乎還并沒有長出三頭六臂,更沒有有讓惡龍茹素、歹人悔改的本領。 一時間,齊流漱臉上的憂心都濃厚的仿佛要滴下水來,看他的表情,大概是以為溫折受到的對待太殘酷,以至于都有些精神錯亂了。 “弟弟,先別說這些?!彼樕氐恼f:“你把袖子撩起來,讓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什么傷?” “傷疤嗎?花君已經給我藥膏叫我抹掉了啊?!睖卣垡恍南胫v花君的好,順口就說道,片刻之后,他意識到自己忘了補充這話前面的條件:“我是說,我在聽梅閣里落下過傷疤。在花君那里我并沒有受過傷?!?/br> 其實他是受過傷的,在寒梅劍君云素練身邊學劍法的時候折過小指,半年來和憑江月對招也有不少次被擊傷。但那都基本上是被花君當場治愈的小傷,溫折索性就隱沒不說。 只是他的這句補丁到底是打晚了,齊流漱臉上已經露出了痛心疾首混合著暴怒的表情,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小弟,我知道有些人是會對傷害自己的人俯首帖耳、念念不忘,但那只是因為別人的手段太殘酷。咱們脫離了那個環境,很快就會好的。哥哥這些日子帶你多玩玩,散散心,老家的風景你大概還沒看過吧?!?/br> 溫折的神識怎么說都比齊恒遠強大,當場就截住了齊恒遠傳給齊流漱的一道意識:“大哥,你先別強犟我二哥的看法,這些日子你帶他玩一玩,交一交朋友,讓他看看正常的生活是怎樣的?!?/br> 溫折:“……” 花君真的待我很好??!一時間,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算了,齊恒遠說的也未必沒有道理,我先不要強犟他們的看法。溫折想道:來日方長嘛,畢竟花君是那么好的人,我總會讓他們知道的。 三人一起向著和沈徵、裴阡陌約好見面的那個客棧慢慢走去。菡萏花君帶來的尷尬感還沒有消退,空氣中洋溢著淡淡的沉默。溫折想了想,找出了另外一個話題:“哥,我想問一下,父親,我是說,我們的父親,他還好嗎?” 齊流漱頓住了腳步。 他表情有些猶疑,似乎是在糾結是否要告訴溫折,片刻之后,他輕輕道:“原本沒想這么快就告訴你,爹已經走了很多年了?!?/br> “什么?”溫折驚呼出聲。很多年的范圍實在太過微妙,溫折遲疑了一瞬后問道:“他……這件事和我有關嗎?還是和我的母親有關?” 、 “一定要說的話,是和家族有關吧?!饼R流漱搖了搖頭,眉眼中帶著幾分疲憊:“小遠大概會知道一些。你母親是個好人,她很照顧我。但你知道的,她的身份,嗯,稍微有點小問題。所以父親和她在一起后就主動搬離家族,也不再接觸任何和戰爭有關的情報?!?/br> “胡姨,也就是你母親,她很美麗,也很溫柔,除了我不稱呼她為母親外,我們和親母子并沒有什么兩樣。她和父親很恩愛,然后就有了你?!?/br> “大概是你滿月后三四天吧,胡姨的身份突然被發現了。家族和其他人來追捕她,一部分的人牽制住了父親。我聽父親的話想要帶著你跑掉,但二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強行搶走了你?!?/br> 齊流漱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二伯想要當場摔死你。我拼命的阻止他,后來又……懇求他。他答應我會讓你活著,只是要找個地方把你扔掉。一直以來,我不知道你被他扔到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二伯是不是只是說謊騙我。從我有能力那天起就在找你,現在,我找到了?!?/br> “至于父親,他當年受了傷,后來又被帶回家族處置。胡姨帶著重傷逃跑,有傳言說她遭受了不測。父親在那一次后心情郁郁,傷勢又一直沒有好轉,到最后還是離開了?!?/br> 齊流漱簡潔而毫無起伏的講完了整個故事,他的語調雖然平淡,但溫折卻從其中聽出了十分的驚心動魄。他看著齊流漱有些僵硬的側臉,張了張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最終還是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提起的……” “說什么呢?!饼R流漱反而笑了起來:“沒有什么對不起對得起的,無論你做了什么,你一輩子也不用和大哥道歉,因為你永遠也不虧欠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