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溫折彎下腰去,凝視著端坐的容雪淮。他的面容和容雪淮的臉孔離得這么近,而這樣的姿勢就像是他在俯視容雪淮一樣。結合他以往循規蹈矩的作為,現在的行動簡直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但容雪淮并沒有計較這些。他只是同樣長久的回望溫折的眸子:半妖的眼眶泛紅,雙眼中已經蓄起了久違的淚水。 “我看到一只白鶴,第一時間想起的是您衣服的顏色;我感受到一陣微風,首先回憶起的也是您的溫和。我們現在離得這么近,花君,您聽到我心跳的聲音了嗎?它跳的真快,好像要從我心口掙脫出來——我也真想它能掙脫出來,好讓您能明白我?!?/br>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ň?,您對我有怎樣的誤解啊,您怎么會覺得,我體察到過您的溫柔后,我被您從身體到靈魂都徹底拯救后,我還不會深深的愛上您,我還會對什么別的人動心?” 淚水在溫折的雙眼中滾了滾,終于還是沿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容雪淮輕輕搖了搖頭,伸出手替他抹去兩行淚水。 他手指上的溫暖似乎是擊潰溫折的最后一根稻草。溫折低低的抽泣一聲,順著容雪淮指尖那微乎其微的力道軟軟的跪坐在地上,把上身整個伏在了容雪淮的大腿上。 “我沒有料想到你會這樣對我表白心跡?!比菅┗礇]有把溫折推下膝頭,也沒有把他拉起來。他只是伸手,輕柔的撫摸著溫折的頭發:“我也要承認,我其實沒有想到你對我的感情會這樣深刻?!?/br> “我要說的是:溫折,我剛剛還沒有把話說完?!比菅┗磭@了口氣,無奈道:“我想說,等你這次游歷回來,完全確定了自己對我的感情后,那我愿意給你同樣感情的回應?!?/br> 迎著溫折突然抬起的頭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容雪淮緩緩的閉上眼睛:“溫折,你說感受過我后不會再喜歡別人。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們的相處中,我同樣沒法拒絕你的誘惑?” 第三卷 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第42章 父母 溫折離開的時候,帶著容雪淮幾次三番為他添置的東西、腦中新學的三個攻擊印法,還有容雪淮給他的擁抱所殘留的溫度。 就在昨天,他聽了容雪淮的話后簡直呆若木雞。菡萏花君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讓他喝些茶水。然而一壺茶下肚后,溫折仍然有一種飄飄在云端的不真實感。 如果不是容雪淮還在一旁關切的看著,溫折真想從椅子上一下子蹦起來,歡呼著跑出門去,一頭撲到自己的軟床上面,抱著枕頭打上三個滾。 他握著菡萏花君的手,而對方也同樣有力而切實的回握他。他似乎有什么想說,然而心里卻已經全然的滿足,再三張口也只能露出一個傻笑。 我真不該嘲笑憑江月呆呼呼的。溫折想,面對花君的魅力,難道我比他好上多少嗎? 不過,他隨即便想到無論換個什么人來,此時此刻的表現也不會比他做的更優秀了,于是這幸福的冒著傻乎乎氣息的舉止就變得心安理得了。 菡萏花君一直笑著看著他,溫折亦快樂而滿足的盯著花君雙眼中自己的倒影。他不自覺的吃掉了一大盤點心,一邊撣著衣服上的點心渣一邊說了一大串教科書般的傻話。 等到花君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曾經惹出事來的印法書來教他三個攻擊印法時,溫折的腦子總算回歸原位了一些。不過就算這樣,他也臨時發揮了前所未有的才智主動修改了一個印法,此印法攻擊防御的作用統統沒有,唯一的能力是能在空氣中吐出一個個透明且脆弱的愛心和泡泡。 容雪淮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嘆著氣說冒昧的改動印法真是太危險了,溫折你暫時還是不要嘗試為好。這雖然從理智上打消了溫折想發明能吐出巨大又持久的愛心陣法的主意,但在感情上他的心里卻在歡呼雀躍的夸獎自己干得漂亮。 到最后似乎連菡萏花君都被他身上這種快樂而無腦的氣質傳染,在溫折背過身去練習最后一個印法時,他竟然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歌。那是溫折從沒聽過的一曲歡快小調,帶著非常調皮淘氣的氣質。溫折忍不住詢問花君這首歌的名字,在他的再三追問下,容雪淮終于松口告訴他這個曲子叫《豬八戒背媳婦》。 末了花君為他——哪怕是溫折一腔情愿呢,他也要這么堅定的認為——依依不舍的整理了行囊。這可不是一件輕松的工作,因為儲物袋里的東西永遠少一件。容雪淮幾次從溫折那里把儲物袋拿回來重新翻檢一遍,再添加上許多他腦子清醒時絕不會帶的繁瑣物件,這實在浪費了相當多超出預計的時間。 兩人在門口依依惜別,最后都決定在一起再走一段路。于是他們在塔底依依惜別,但還是轉念一想,覺得在山底再分開好像也是不錯的選擇。 當一路走到玉芝峰底的時候,容雪淮頑強的在山間的冷風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站定腳步嘆氣道:“溫折,我就送你到這里了?!?/br> 溫折和容雪淮揮手道別,走了幾步路后又轉過身來,小聲道:“我還是有點覺得自己像在做夢?!?/br> 容雪淮笑了笑,非常溫柔的看著他:“那做什么能讓你相信這是現實呢?” 溫折的雙頰又一次泛起了熟悉的紅暈,他低下頭,小步蹭到菡萏花君的面前,腦袋上又冒出一對毛絨絨一顫一顫的雪白狐貍耳朵。 “再摸摸我的耳朵吧?!边@次的聲音比上一次少了幾分羞澀,多了幾分雀躍。要是讓容雪淮來評判,這音調和語氣幾乎算得上是撒嬌了。 容雪淮依言伸出手去,兩只狐耳尖上的絨毛輕輕的劃過他的掌心,搔的皮膚癢癢的。手掌稍稍用力把它們攏在手心里,觸感又是帶點彈性的柔軟。 溫折低著頭,輕輕的把耳朵在容雪淮的掌心里蹭了蹭。他轉過眼睛來向上看著菡萏花君,此時此刻這種神態真的就是在撒嬌了。 過了一會兒,容雪淮放下了手。溫折有點遺憾的嘆了口氣,但很快就笑了起來:“花君,我走啦?!?/br> 容雪淮目送著他的背影踏出了三兩步,突然出聲叫住了他:“等等,溫折?!?/br> 溫折疑惑的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迎接他的是一個溫暖的擁抱。 他被菡萏花君擁在懷里,那個人溫和而悅耳的聲線就在他的耳邊響起:“我很高興……為了今天的一切。溫折,我等你回來?!?/br> 我等你回來,然后一起迎來一個美好的開始。 溫折愣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他今生最快的反應速度。在那一刻他福至心靈般張開雙手反擁住了容雪淮,阻止了對方將要放開他的動作,把這一個擁抱的時間延長,讓它更加的甜蜜和值得回憶。 溫折相信,這個擁抱的溫度將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 自離開映日域后,溫折一路向西,最終選擇停留在一座名為“風花”的城池。他牢記著自己上一次太不遮掩而在黑市被看破的教訓,表情淡定、舉止從容的在城中閑逛了一圈,神態宛如他只是在早已習以為常的小城里隨便散了個步。 在這半個時辰的“散步”中,溫折確定了幾大勢力的駐扎地點,兩處比較有名的商會所在,同時搞明白了此地有哪里屬于比較地頭蛇的范圍。 弄清了以上幾點后,溫折慢悠悠的晃到了一處掛著百花書院標識的信息交流地。他出門前花君特意給了他一個百花書院學子的身份牌,他可憑此加入一些同為百花書院學子組成的小隊。 柜臺后端坐著一個氣質文雅的中年男人:“道友,有百花書院的身份牌嗎?” 溫折將早就準備好的牌子遞給了他。男人拿在手里辨認了一下,很快就把牌子遞還給溫折:“道友是要發布任務,收購材料,還是想要征求隊友?” “征求隊友?!眮泶酥皽卣劬鸵呀浻喯铝俗约旱哪繕?,也查閱過地圖:“我想尋人一同進入附近的落日山,求取靜水湖中七蒂蓮華一株?!?/br> “道友稍后?!蹦腥藢⑹职丛谝粔K玉簡上,片刻后睜開眼睛:“這些是和道友路線相近的小隊招徠登記信息,道友可以任意查閱?!?/br> 拿起男人從柜臺上推過來的玉簡,溫折沒費什么力氣就確定了兩三個可以嘗試的目標:“我知道了。中介金要多少靈石?” 男人收回玉簡,平淡道:“道友查詢的信息簡單,一塊靈石就夠了?!?/br> 溫折付過中介金,向一處小隊所在地走去。無論從距此地的距離、溫折的原本目的、和小隊眾人的功法上看,這都未必是最適合的一個小隊,但吸引溫折的是小隊成員之一后標注的一行小字。 齊恒遠,煉氣六層(備注:出身齊家,有先天神識。) 寒梅花君的那句“你的父母之一必有特殊血脈”極快的浮上心頭,而仔細想想,花君雖然教導了他如何使用先天神識,卻沒有對寒梅花君話里的“父母”一說做出回應。 要是先天神識是個家族性的血脈天賦,這個齊家會不會和自己有些聯系? 父母…… 想到這個詞,溫折竟然心如擂鼓。 他根據自己的妖血推斷出自己的父親大約是六尾狐族中的一員,然而卻從沒敢想過他的母親是誰。從很早起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世是個何等的麻煩,更清楚自己的存在意味著妖族曾經帶給一位女性什么樣的厄運。 正因如此,他也只在非常小的時候憧憬過母親的存在,有段時間會哭著叫一個莫須有的、被自己幻想出來的“娘親”入睡。而越到長大,他就越明白一個多半很真實的猜測:他的母親恨他。 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曾經對自己的生命滿懷怨恨。但一直以來,他也沒有什么理由能怪罪那位素未謀面的親生母親。 她可能未必是自愿的生下他,之所以誕下他只是由于他妖血太濃厚,墜胎藥沒能起作用罷了。 溫折甚至在腦海里描繪過這樣一段情景:一個面目不清的女人怨恨的看著初生的他,掐在他脖頸上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松開。那女人也許看著他哭了,也許沒有,也許多次扔掉了他,但最終還是決定把他放到聽梅閣的附近,讓他有能被人撿到養大活下去的機會。 他沒有一個人默默的死掉,也沒有被什么拍賣之地撿去,更沒有從小就要學習如何“服侍”別人的特殊嗜好,或被培養成一個死心塌地的打手,這讓他總抱有一種自己都會嘲笑自己的天真幻想:也許他的母親,是有一點點愛他的? 他那時太缺少別人對他的愛了,即使是幻想中那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能讓他得到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隨著他慢慢長大,這個念頭漸漸變淡,也不常常想起。然而這種念想卻根植于他的心靈深處,讓他在看到一點線索后就立刻拍板決定了下面的行動。 溫折不自覺的走的飛快,比行走更快的是他此時的想法:也許他的母親正是齊家的女兒也說不定???要是再有些微小的概率,說不準他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來?他不想打擾那個可憐的女人的生活,但至少要讓他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第43章 隊友 溫折按照玉簡上的信息找到那個小隊歇腳的客棧,拒絕了伙計的招呼,徑直走上了四樓敲了敲最里間的房門。 門被人吱呀一聲慢慢帶開,屋里或坐或立的兩人也出現在溫折的視野里。 正對著溫折目光的是一個瘦削而蒼白的女修。她形容削瘦,氣色憔悴而虛弱,抱刀倚墻而立,雙目微闔。但當她張開雙眼時,整個人那種羸弱而單薄的氣質都一掃而空,旁人只會注意到她眸中蘊著的冷酷精芒。 墻角處一個端坐的錦袍男子,他神情似笑非笑,生就一雙吊起的狐貍眼,氣質狡黠,好似深山里的老狐貍剛化了形。這張臉入目的第一眼就讓溫折情不自禁的想到:單論長相,這人真是比我像狐貍多了。 “在下溫折,煉氣八層。我方才在信息點得知幾位邀請一個五人小隊的隊友,因此前來看看?!毖劭磧扇硕紱]有介紹的意思,溫折索性率先開口。 他的聲音似乎打破了某種約定俗成的沉默,那抱刀的女修平淡道:“我是沈徵,煉氣八層,用刀?!?/br> 她的聲音粗糙嘶啞,好像被人強抓著聲帶在砂紙上摩擦了幾個來回,只是聽著都足夠讓人痛苦。幾乎讓人想扒開她的嗓子看看,是不是喉嚨口都皸裂滲血,才能吐出這樣的音節來。 那狐貍眼的男人也站起身來,笑瞇瞇道:“在下歐陽賀,煉氣七層,什么都學一點,什么都通一點,什么都沒有精一點。道友肯入隊是我們的榮幸,不知道友的目的為何,我們也好計劃一下路線?!?/br> 溫折踱進門來:“這倒先不必著急。貴隊在資料里是有四人,不知其他兩位現在何處?咱們先互通個有無,再談別的?!?/br> “一位還在睡覺?!睔W陽賀依然是那副含笑的神氣,語調輕柔的甚至有些陰柔道:“至于另一位,不是剛給溫道友開過門,眼下正在你身后嗎?” 聽聞此言,溫折悚然一驚! 這話并不是詐他,被歐陽賀一點,溫折驟然察覺自己的身后確實有他人氣息。 背后那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從溫折身后轉出來。見他的第一眼,溫折就疑心自己剛剛是不是瞎了,怎么沒見到這么顯眼的大靶子? 那人罩著件顏色明艷,上有大塊大塊紅綺黃繡的斗篷。紅是大紅,黃是鮮黃,斗篷的底色又是雪白。這蓮蓬衣實在毫無美感,唯一的作用大概就只有現眼了。 溫折看了此人兩三秒,實在忍不住聯想到了白米飯上蓋著一層雞蛋炒柿子的效果,不由更覺得自己失明的徹底。 那人把斗篷上的兜帽放下來,露出一張憂郁的愁眉苦臉:“唉,不怪溫道友。在下裴阡陌,煉氣六層,比較擅長偷襲……我現在出聲了,溫道友能見到我嗎?” 溫折:“……” 這么看來,還在未露面的那個就只有可用先天神識的齊恒遠了。 裴阡陌雖然沒什么存在感,人也長得無精打采,但竟然意外的熱心。先是主動請溫折落座,又給溫折添了一杯茶水,很有招待客人的勁頭。 而一旁的沈徵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幕,突然出聲道:“現在已經正午了,那廢物還在睡覺?” 歐陽賀也搬了凳子坐到溫折身邊,似乎想跟他細細的說會兒話。聽到沈徵的問題,頭也不回道:“正常睡覺當然要不了這么久,但他這次出行可是帶了兩個美婢。干柴烈火,還要我解釋嗎?” 沈徵的臉上出現一種嫌惡的表情,她重新閉上眼睛,冷淡的給齊恒遠下了個定義:“渣滓?!?/br> 溫折聽到這番對話,表情不由有些微妙。渣滓這詞也許有點說重了,但在馬上要出行的關頭還有心思跟人共赴巫山,那個可能的同族不是沒心沒肺,就是太灑脫無忌。 說曹cao,曹cao到。溫折剛和歐陽賀講完自己的目的,兩人剛剛翻開地圖,門就被人大大咧咧的一把揮開。一個神色虛浮、眼底微黑,一看便知沉湎于酒色之中意志不堅的青年就露了面。 這大概就是齊恒遠了。 溫折暗暗的打量了他幾眼,只覺得此人天生就是照著“紈绔子弟”四個字長的。只差沒有給左臉刻上“花花”,右臉雕上“公子”。 裴阡陌走上前去想把屋門重新關好,卻被這青年迎面重重的撞了一下。齊恒遠被撞的后退了幾步,連連四顧大驚小怪道:“怎么了,怎么了,誰沒事撞我一下?” “是我……”裴阡陌看他不斷轉頭卻始終沒有正視到自己身上,不由弱聲弱氣道:“我在你正前方,能看到我嗎,能聽到嗎?” 溫折:“……” 齊恒遠茫然的睜著眼睛盯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啊,走路怎么不注意點?撞了人也別跑啊,找半天都沒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