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怎么了?”容雪淮側過頭:“面對這些幼鳥,心里也害怕嗎?沒關系的,這不是你的錯——你看一看,只是點墨的話,是不是沒有那么怕?” “不是?!睖卣厶植淞瞬浔羌?,有點不太好意思道:“我是……我是根本不怕妖獸。對不起,花君,我一開始聽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言,因此對您有些誤會,才謊稱自己懼怕所有妖獸。對不起,我不該騙您的?!?/br> 容雪淮眨眨眼睛,一時間竟然有些啼笑是非。他在外面的名聲的確差到極點,看著溫折有點支支吾吾的態度,他也可以大概猜出那是個什么樣的流言…… 他所斬殺的魔修中不乏喜愛看妖獸把人生死活剝者,因此他處置那些混賬時也就范水模山,也按照原樣讓他們被妖獸撕成碎片。溫折聽到的或許有所夸大,但就傳言本身來說還真是未必不實。 “你那時對我有誤會在所難免,這也不能怪你?!比菅┗葱Φ溃骸凹热荒悴皇钦娴呐卵F,那這場篝火晚會就可以辦的熱鬧些了?!?/br> 話音落定,容雪淮嘬唇打了個呼哨,一只仙鶴就姿態曼妙的從林中飛出,盤旋而落。容雪淮用食指溫柔的撫了撫仙鶴的腦袋,輕聲道:“寒霜,你回去跟大伙講,今天這里要開晚會聚一聚,想要玩的大家就只管過來?!?/br> 仙鶴低頭輕啄了容雪淮掌心一下,仰頭清鳴一聲,拍拍翅膀振翅而去。 容雪淮回首向溫折一笑:“這可有的熱鬧了?!?/br> 果不其然,只一炷香的功夫,老虎、猿猴、麋鹿、禽鳥……百余只妖獸接踵而來,不少妖獸口中還叼著野果鮮蔬。 百靈引頸、云豹獻舞,還有幾只紫貂時時上場戲耍一番……整場篝火晚會持續良久方散。 而在溫折眼中,在金剛樹枝干燃燒的溫暖橙色火焰的映照下,菡萏花君那輕松愉快的笑容,才是這常晚會上最特殊的風景。 第31章 劍君 當玉芝峰上的赤血紅蓮盛開之時,容雪淮自語道:“她也該來了?!?/br> 那時正好是下午休息的時刻。溫折眼見菡萏花君轉頭看向蓮池自語,一時略有好奇。他并不追問那個要來的人是誰,卻忍不住多看了花君一眼。 容雪淮意識到了溫折投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微笑:“寒梅花君每年這個時節都會到我這里賞荷?!蓖nD片刻后,他又笑道:“不過你們一向不太叫她寒梅花君,都更愛叫她劍君,是不是?” 寒梅花君,大寒山劍君云素練,慣有“七情斬盡空寂滅,一劍霜雪下寒山?!敝?。 照容雪淮的觀念來看,大寒山是個極其奇葩之地。當年大寒山老祖和極樂宮宮主結為道侶,不到百年時間又因某個諱莫如深的原因分開。他們分手倒不要緊,只是大概因為對彼此厭惡至極的緣故,大寒山老祖從此仇女,極樂宮宮主從此厭男。 修真界大體男女平等。在修煉的初期,也就是煉氣和筑基階段,女性往往因經脈不夠寬拓等會稍慢男性一步。但等升至金丹,雙方就站在同一個起點上,修煉快慢全看天賦運道和自身感悟,并沒什么高下之分。至于有的男修廣納妻妾,有的女修多收男寵,那是他們自己的私事。 而如同極樂宮和大寒山這樣,因為彼此的第一領導仇恨另一個性別因而貶低該性別的門派實在非常少有。大寒山盤踞北方,橫占了偌大的北方資源,由于大寒山老祖當年的極力作為,至使整個北方女性地位都有所下降——反觀南方的極樂宮,起到的也是同樣的作用:男人在那里可不太抬得起頭來。 在受到了嚴重情傷的大寒山老祖在世的余下八百年間,整個大寒山上,除了居于圣女一位的女性還有些地位外,其他女弟子的處境實在是讓人扼腕。 而在大寒山老祖死后,縱然外面男女平等的思想可以慢慢滲入,但這種已經被徹底改變的風氣想要恢復,也理應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然而橫空出世了一個云素練。 獨秀寒梅是大寒山的圣花,通常由大寒山的圣女或劍君繼承。上代劍君兼寒梅花君就是那位大寒山老祖,而在他之后的所有劍君,無一不敗于云素練劍下。 她是第一位以圣女之身奪劍君之封的修士。 在云素練以前,大寒山從未有過女性劍君。在云素練以后,大寒山的劍君大概都再配不上劍君二字。 十二位花君通常都被以花名冠以花君二字稱呼,而在這十二位花君中,只有容雪淮與云素練最為特殊。 當修為到了十二花君這個地步,有人稱呼他們的封號時大多可以使他們有所感應。因著容雪淮的血腥殺名,沒什么人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更多的被稱為“那位花君”和“那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花君”。 至于云素練,大家叫她“劍君”。 不是大寒山劍君,只是劍君二字。幾乎每位花君都曾感嘆過,論及劍道,當世無人可出云素練之右。 即使是溫折在聽梅閣的那些年不太了解修仙界的局勢,也聽說過劍君云素練的鼎鼎威名。劍修多半能力強過同修為者,可以一當幾,一直就讓熱血猶在的年輕人十分向往崇拜,云素練又是劍修中的翹楚。當下溫折就睜大眼睛:“劍君近日要來?” “嗯?!比菅┗袋c點頭:“月波湖湖心的霜降小筑就是專門為她賞荷所建?!?/br> 那座霜降小筑溫折是知道的。它佇立于湖心正中,被千百紅蓮簇擁,剔透如冰雪,的確是夏日賞荷的妙地。 不過此時的溫折注意力全然不在霜降小筑賞荷是何等風景秀麗上,他更關注的乃是——“花君,若是劍君來了,我可以旁觀她練劍嗎?” 容雪淮笑了笑:“我也對此有些打算……她練劍不愛讓人看,但若是答應教你劍法自然又不同了。我看你對她十分敬仰,是不是很想跟她學劍?” 溫折應答一聲,又想起一事,連忙補充道:“其實我有花君教我就足夠了!只是劍君盛名蓋世,我想瞻仰一番她的劍法而已,并不一定要請劍君教我,花君的劍法在我心中才是最好的!” 容雪淮聽后不由啞然失笑:“劍法一道,我怎么能和她比?不用這樣,溫折,我不是那么小器的人?!?/br> “我是在說真話?!睖卣鄣吐暤溃骸霸谖倚睦?,花君的一切都是最好的?!?/br> 容雪淮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還是很喜歡我嗎?” 溫折抬頭,直視著容雪淮的眼睛,語氣堅定的回復道:“每天都只有更喜歡?!?/br> —————————— 云素練到來的時候,修為低如溫折身在山頂都感受到了那股與盛夏時分格格不入的寒氣。 容雪淮攜溫折下山相迎,溫折親眼見到云素練漫步而來。她神情冷漠,眉目銳利,每落下一步地上就結下一個凝著厚厚一層寒霜的腳印。 這個在傳說中被傳頌的神乎其神的劍君只著一襲沒有任何紋繡的白裳,背上負著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劍。單就打扮而言,她的衣著幾乎能跟菡萏花君拜個把子。 云素練遙遙在二人眼前站定,打量了他們一眼,率先開口,第一句就是:“你把你的劍給了他?!?/br> 溫折立刻反應過來,劍君是在說花君贈給他的那把明泓秋水。 容雪淮臉上含著慣有的溫和笑意,神情并不因云素練冷淡的態度而顯得僵硬:“不錯。你有沒有覺得溫折比我更適合這把劍?” 云素練連余光也沒有分給溫折半分,她只是平靜道:“你總是過于樂觀?!?/br> “我相信溫折?!比菅┗瓷焓职醋×藴卣奂珙^:“他的性情資質我深有了解,把明泓秋水托給他,我很放心?!?/br> 搭在溫折肩膀上的那只手輕拍兩下后就改拍為推,示意溫折向前走了兩步。容雪淮溫聲道:“寒梅君,我想請你替我看看溫折有幾分劍骨?!?/br> 云素練沉默片刻,并沒有拒絕這個請求。她上前一步,右手食指點在溫折眉心。她的手指寒如雪冷如冰,即使溫折有修為在身,都因此打了一個寒戰。 不用半柱香的時間,云素練就收回了手指,冷淡道:“資質不錯,看起來也機靈。只是他若像你一樣,資質再好也沒什么用?!?/br> 這話里隱隱含著幾分不滿的指責,容雪淮聽了倒笑起來:“你還是怨我從前那會兒心思分得太多,學的雜了,不和你一樣專心練劍?” “對手難求?!痹扑鼐毶袂椴粍?,卻是默認了容雪淮的話。 “我同你說實話?!比菅┗凑溃骸皽卣鄣难}你大概也探出來了。我未必會教他暗器分去他的精力,但他多半是要主攻印法。劍法他是要學,卻不一定走劍修的路子。從我個人來講是很希望能請你教他個一招半式的,可我并不想扭著你的意思強討這份緣分?!?/br> “多事?!痹扑鼐毨淅湟贿樱骸拔壹热唤o他探了劍骨,就是答應了。云某應下的事,還沒有哪樁反悔?!?/br> 說罷,她的視線就冷淡的掃過溫折:“跟上。這些日子我授你劍法?!?/br> ———————— “容雪淮都教過你什么?” “花君教過我兩套劍法?!睖卣郛吂М吘吹?。 云素練直接道:“演給我看?!?/br> 溫折自然無不應允。只是他剛剛拔劍舞了兩三招,就被寒梅劍君一把喝?。骸皦蛄?。我明白了,你只學了招式?!?/br> 劍君的聲音足夠冷淡,讓溫折拿不準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批評。他畢竟對寒梅花君尊崇已久,聽到對方直白的說法難免臉紅:“花君和我說過劍意一類的東西,只是我太過愚鈍,并未有所感悟?!?/br> “說話方式不用和容雪淮學?!痹扑鼐毟纱嗟溃骸澳阒苯诱f他沒講明白就可?!?/br> 溫折一愣,連忙道:“并不是這樣?;ňv的已經很清楚,是我資質不好,才只空學了招式,沒能領悟劍意?!?/br> 云素練仿佛不耐煩般的搖了搖頭:“還是他講不明白。我不多說,你看好了,劍意就是這個——” 寒梅花君連劍也沒拔,姿勢也沒動,然而“就是這個”四字竟然字字如劍,聲音中包含無匹的銳利,破空而至,透過溫折的耳膜仿佛要直接扎到他的腦海里! 溫折駭然倒退三步。 劍君只是簡單說了句話,然而那鋒利的劍意就毫無阻擋的以聲音為載體,在溫折的腦子里天翻地覆的攪了一通,讓他一時間頭炸裂般的疼,似乎連意識和神志都被斬成了無數碎片,飄飄揚揚,凌亂的飛在腦海里。 在那個瞬間,溫折下意識的抬起雙手按住自己的腦袋。他幾乎以為自己的頭顱被劍君輕描淡寫的劈成了碎塊。 等那劍意消失后,溫折腦袋里仍然嗡嗡作響,腦仁一片鈍痛。他驚愕的抬起眼來看劍君,憶起對方輕描淡寫所施出劍意的威力,猶然心有余悸。 花君當初講到的劍意之銳利危險,他卻是到如今才有體會。 也難怪花君只是在理論上講講,并不親自給他示范。菡萏花君的授課風格一向縝密溫和,首先考慮的便是溫折的接受程度。他哪可能和劍君一樣,一開場連個招呼也不打,連心理準備也不提醒溫折做,直接親自讓他好好“體驗”一番? “容雪淮不直接教你是因為他沒有劍意?!币慌岳溲叟杂^的劍君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溫折的想法:“他少年時劍意還未能小成,就因事把心境毀了。從此之后他只有殺意,沒有劍意?!?/br> “他原本的劍意獨樹一幟,走潤物無聲,萬劍無形之境。這些年來,我也只見他一人練出如此劍意。半路夭折,可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點題外話吧。 當時毀了容容心境的原因就是他師兄那檔子破事…… 劍意一毀就回不來了,所以容容把明泓秋水給了溫折。不然自己陪伴多年的佩劍哪有那么容易給人。他其實有點期盼溫折能練出劍意的,就是感覺這個想法可能讓溫折壓力太大,所以才一直沒說過。 當然后來溫折覺醒血脈后容容就知道溫折多半會專司印法,就更不說這些讓溫折分心了。 云素練對容雪淮年輕的時候拼命學暗器毒藥繼承他師父衣缽之事非常怨念,她當時也年輕,惦記著看看容雪淮那種劍意已經很久了,容雪淮不太在劍道上用心就算了,畢竟那道劍意快成功了,等她還等的起,結果嘎巴一聲劍意沒了…… 寒梅花君云素練、海棠花君上官海棠、菡萏花君容雪淮、杜鵑花君宿子規,他們四個是一代人,都少年揚名,惺惺相惜,因此互通有無。容容跟這三個人都感情不錯。所以這次容容跟劍君講“你探探溫折劍骨”暗示她愿不愿意教教溫折時劍君沒怎么思考就答應了。 年輕的時候宿子規不認識容雪淮,跑過去問上官海棠容容是什么樣的人,然后海棠就說了“他身高三尺、形如幼童、面目猙獰粗魯,跳起來一拳打到你膝蓋”——也就是第十章那段話。 當然,那時海棠編排容容的時候容容正端著一碟點心在門外站著,聽到這番話后他想了想就走了。第二天用一個特別裝x,特別酷炫,特別讓人春心萌動的姿勢出場,出劍懲惡、摘花慰美,然后把手里剩下那支花遞給一邊旁觀的宿子規:“公子氣度不凡,不知在下有幸相交否?” 旁觀的上官海棠表示他將不對此事發表意見。 第32章 初戰 在直接了當的用劍意“凌虐”了溫折一下后,云素練道:“劍意是什么,你現在懂了嗎?” 溫折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低頭思度了片刻,有些遲疑的回答道:“劍意是……銳利?” 云素練注視著溫折,語氣里沒有什么失望的意思,但是說出的話實在讓人感到被責備之意:“你還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你不懂什么是劍意,你連劍是什么也不知道?!?/br> 這話說的實在直白而毫不客氣。溫折抿緊了嘴唇,心里卻很清楚對方說的乃是實情——在云素練面前,有什么人能大言不慚的號稱自己懂劍意、懂劍? 他恭恭敬敬道:“請劍君賜教?!?/br> 云素練負手而立,神情漠然,徑直問道:“刀劍是最常用的兩種武器,這兩者有何區別,你能說出嗎?” 刀和劍?要從最本質的區別來說當然是形狀不同,可要是苛求一點,從工藝、從性情、從氣質和刀意、劍意上講,溫折實在是大大的為難。 他想了想,干脆只說了最簡單的一種,免得貽笑大方:“刀單側開刃,劍三面皆鋒?!?/br> “這還像話?!痹扑鼐毱乘谎?,直接了當道:“刀單側開刃,故而一往無前;劍三面開鋒,才能騰挪跌宕。刀者沒有后路,唯有極力一搏;劍者持劍就進退得宜,所以傷人方便?!?/br> 說到這里,云素練突然抬手,溫折腰間的明泓秋水就被她一把抽出:“劍是什么?就是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