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位大人嫌棄自己。 想通這點,溫折不動聲色的又把自己往角落里縮了縮。 他這樣的人,能茍活于世已經是萬幸,能遇上個明明心里厭棄,卻不笞罵加身的主人就更是萬幸中的萬幸,除了讓自己沒有存在感一些,哪還能做什么別的? 卑微如他這樣的下等人,從不怕累一些,苦一些,只是想默默的活的好一些。 這位花君厭煩自己,溫折自然不敢放肆。他連視線都不敢亂飄,半個多時辰就一直盯著腳下踏著的琉璃板。在溫折看來,這輕車真是巧奪天工,每一寸地磚都是琉璃所制,又不知道施了什么仙術,里面還有大片大片的新荷含苞而結,慢慢綻放,最終又枯萎衰敗,留得一片殘荷,徒承雨聲。 只除了所有裝飾都素凈的寡淡,不食煙火到好像沒有一絲人氣兒一般。溫折見識淺薄,但跟著廣華二少的那幾個月,他也見識過高門大宗的臥房,起碼不會這樣冷清的令人生畏。 脖子低的酸疼,溫折小幅度的動作,把腦袋抬起來,盡量不惹人注意。剛才進車的時候只是匆匆一掃,現在視野開闊,溫折才發現,那些青紗白紗上,竟然隱隱有著淡藍色的暗紋,依稀瞧著是朵荷花。 直到現在,溫折也只猜出了這人應是十二花君之一,然而看到這滿車無處不在的荷花圖紋,再聯想到“花君”二字,溫折心中隱約一動,登時冷了個徹底。 ——想必,這就是菡萏花君了。 他上輩子在廣華門服侍二少的時候,有個同宿的同病相憐的男寵。都是苦命人,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一次他被折騰下去半條命的時候,那位侍兒出聲安慰他“忍忍吧,兩三個月新鮮過去就好了。好歹我們跟的是二少,總比跟著菡萏花君強吧?!?/br> 以前溫折也聽說過這位菡萏花君的名頭,大多說他嗜血好殺,手段殘忍,花了三天三夜把人寸寸剁成rou醬之類,還真不曾聽說他好男風。沒想到那侍兒冷笑著告訴他:“以前我跟哥哥都是流云道人身邊奉茶的小童,那次他帶走了我哥哥,然后……” “當晚我哥哥奄奄一息的給我托夢,我苦苦哀求道長一天,才有個給哥哥斂尸的機會?!敝钡饺缃?,溫折都記得那個侍兒的眼神,極盡仇恨刻毒:“二少這些玩法算什么,不過是人家剩下的罷了。那畜生除了房事上愛好凌虐之外,還愛看少年跟妖獸交合!” 溫折不寒而栗。 本以為自己有幸掙脫虎xue,卻只是又入狼窩罷了。 溫折慢慢回想起上輩子聽聞的,有關這位花君手段的事例,每一樁都血腥的讓他臉色發白。 “你怎么了?”修士的聲音在溫折耳畔響起:“過來?!?/br> 溫折僵硬的動了動,他站起身來,只覺得腳下發軟。他努力的做出一個溫順的笑容,然而心中的恐懼卻讓那笑容變了形狀。 他實在是害怕,因為他知道這些修士的一時興味,會讓人多疼。 修士又握住溫折的手,他的手依舊是溫暖干燥的,然而溫折已經找不到剛剛被他從泥沼中救出的心安:“您……可是菡萏花君?” 容雪淮輕笑道:“你識得我?”他因為上輩子和今生的某些經歷一向深居簡出,百年來出門次數屈指可數。這個混血能認出他,倒也機靈。 他微笑著低頭,本來打算問問這孩子的情況,卻看到了一雙絕望的眼睛。 一雙因為得到肯定答案而無盡絕望的眼睛。 溫折一時心如死灰,卻知道在這些修士面前,自己就是想死都不一定死的成。他顫抖著笑了笑:“我會聽話的?;ň?,求您……小奴怕疼?!?/br> 他沒有等到花君的回答——這樣高高在上的修士,當然不屑于給一個混血回答。他的衣襟在靜默中被拉開,隨即,他就聽到了對方加重的呼吸聲。 溫折緊緊閉著眼睛,睫毛都怕的顫抖。他感受到對方的手指從自己胸膛的鞭傷上寸寸劃過——在那一刻他甚至愣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自己被廣華二少帶走的前一天的確挨了頓劈頭蓋臉的鞭子——接著便聽到修士寒涼的聲音:“你歷過人事?” 有那么一刻,溫折想說一聲是。這樣高高在上的修士,知道他已經是被人碰過的東西,是不是就不屑再碰他? 但他不敢。他怕這位花君一個不高興,就直接把他扔給什么妖獸作踐。 “沒……沒有?!?/br> 衣服被花君輕輕攏上,他不怒自威的聲音在溫折耳邊響起:“我只聽真話?!?/br> “真的沒有?;ň?,真的沒有。還沒有人碰過小奴?!?/br> 他聽到對方冷淡的一聲“嗯”作為答復。衣服被拉上后胸前重新聚起溫度,溫折終于有勇氣睜開眼睛,對上花君深不見底的幽暗眼睛。 “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回花君,小奴賤名溫折,今年十七了?!?/br> “十七……”花君唔了一聲,托起溫折的下巴來端詳了幾眼,口氣溫和了下來,目光近乎溫柔的嘆息道:“還只是個孩子呢?!?/br> 從出生起,溫折只在一個人眼中看過這種眼神,那人正是廣華二少。 至于時間……自然是在床笫之間,溫折被他捆縛全身,被折磨的求死不能,只能翻滾著嘶聲叫喊的時候。廣華二少一邊用這種毛骨悚然的溫柔目光注視他,一邊得意滿足的笑。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溫折登時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低頭去含這位花君的手指,臉上亦僵硬的堆出一個討好而迷離著欲念的笑。他只盼他溫順的態度能讓對方心軟一點半點,稍稍放過他少許。 他含了個空。 在察覺他意圖的那一刻,花君已經迅速的把手指抽走。溫折沒有料到自己的獻媚落空,但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對方面容上陰沉的不悅時,就立刻意識到對方也許不喜歡這種玩法。 花君凝聲質問溫折,聲音已經比剛剛嚴厲了數倍:“你真的還未經人事?” 溫折被他的語氣嚇得一縮身子,白著臉懇求道:“小奴不敢說謊,真的沒有?!?/br> 他這下知道自己剛剛什么地方做錯了,菡萏花君大概是不喜歡嫻熟主動的挑逗,他方才不應該去主動勾引,在這位花君面前,他只需要溫馴……也許還需要能忍得住疼。 花君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嚇到了溫折,緩和了聲音道:“你不必怕。我不是怪你這個,即使你經過人事也沒有關系。你把你做那事的年紀和對你做那件事之人的名字告訴我,我不會罰你,也不責備你?!?/br> 時間本該是今晚,那人本該是廣華二少。但這樣的答案,溫折怎么能說得出來?他只有心驚膽戰的搖了搖頭,絕望的看著花君,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說的話。 可他自己也明白,眼前這個人的聲名只有比廣華二少更嗜血、更冷酷,又哪里會大發善心放過一個小小的半妖? 眼前一黑,是花君的手又一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只手上的溫度和剛剛在聽梅宴前遮住他雙眼的那次截然不同,竟然十分暖和。然而再舒適的溫度在當前的氣氛中都只會讓人心頭生出寒意。 “算了,你既然不說,我也不會追究。你不要怕,無論以前受過什么都不要緊,我不會因為這個懲罰你?!?/br> 遮住溫折視線的手被花君移開,溫折幾乎不敢置信自己被這樣輕易放過,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小奴多謝花君寬恕……”話音未落,就看到花君又皺了皺眉。 “我素來不喜苛責別人,也不喜歡見血。你年紀還小,性格稍稍驕縱一些亦是無妨。不過我也有些規矩跟別人不同,你之前在聽梅閣的習慣,需得跟著我改?!?/br> 容雪淮低頭凝視著這個滿臉都寫滿了畏縮和驚恐的孩子,緩聲道:“第一件事,我不喜歡看人下跪,你以后做事,站著同我說話?!?/br> “第二件事,我也不喜歡別人稱奴稱婢,你在我面前,用‘我’字自稱足矣——像剛剛你扯我袖子,讓我跟那廣華二少爭你的時候那樣自稱,我就很喜歡?!?/br> “第三件事,我更不喜歡強迫別人,你既然怕,就不必對我投懷送抱?!?/br> 溫折聽著前兩條,還又不敢相信,又有些呆愣,直至聽到第三條,心頭才悚然一驚:自己這是不情愿的太明顯,惹了花君不滿嗎? 作者有話要說: 攻君問受君歷沒歷過人事不是因為溫折想的那個原因。他是覺得溫折還小,但對性的態度和恐懼屬于有過不好經歷的人才會有的,所以想問問是哪個禽獸能做出了這種事。 雖然傳言把攻君傳成那個鬼樣,但他其實是個比較正直的人2333333333333。 第3章 攔路 溫折的害怕都寫在臉上,緊張而惶恐的表情從容雪淮招手叫他過來起就未曾有一刻消退過。 容雪淮輕輕嘆了口氣。 “第四件事,我不喜歡打罵人,也不會虐待你、打罵你,所以你不要總是自己嚇自己?!痹捯袈湎?,容雪淮稍稍一頓,片刻后竟然露出了一個略促狹的淡笑:“如果你胡思亂想什么,讓我發現了,我就罰你?!?/br> 溫折聽到“罰”字,下意識的一縮脖子,然而對方的手卻不因他的躲閃而停止。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被花君屈指彈在了他的額頭上。 “疼不疼?” 溫折愣愣的搖了搖頭,心里有些隱隱的迷惑:花君這是要做什么? “很好?!被ň此麚u頭,聲音有幾分滿意:“以上四條,你若犯了任何一條,我就這樣罰你?!彼m然把“罰”字念的十分果斷,卻又語氣溫和的補上了一句:“我罰你時,不會讓你比現在疼?!?/br> 要交代的事已經都說清楚,容雪淮輕輕推了推被自己攬在懷里的溫折:“好了,從我身上下來吧?!?/br> 溫折應了一聲是,從花君懷中滑出來,下意識的要跪下行禮告退,又想起了剛剛對方的吩咐,只一屈膝就慌忙站直。 他還是有些怕花君因為自己不行禮動怒,偷瞄了花君一眼,只看到了對方帶著鼓勵的神情:“很好,就要這樣做?!?/br> 溫折低著頭后退了幾步,又被花君伸手喚?。骸把巯码x我居處還有半天路程,我這次出門訪客,身上也沒有多少打發時間的東西——你識不識字?——既然不識,就拿這個去頑?!?/br> 聽對方說起“打發時間”,溫折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那些折磨人的春藥器物,心頭不由一緊,待抬眼看清,發現花君手中托著的,乃是一副環環相扣圈圈相套的精鋼器具。 溫折雙手接過,一時卻不太清楚這東西是用在哪里。若是禁錮在陽物上,那小環分明套在一個劍柄形的框架上,沒法施用。若是用在后xue里,它又扁而無把手,若是扣在胸前,那鋼環又太大了些。 這是……怎么用的? 容雪淮看他表情猶疑,就知道他恐怕是沒見過這東西,想到溫折的身世和他身上的鞭傷,聲音就更柔和了些:“過來,我教你?!?/br> 他站起身,從背后握住溫折的雙手,帶著他幾下動作,從框架上拆下了第一個圓環:“這是九連環,要把這九個環都拆下,至少也要三百四十一步。路途漫長無趣,你先拿著它頑?!?/br> 溫折原以為這是件yin具,不想它竟然是個玩具。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從小到大,這是他拿在手中的第一個玩具。 溫折把銀色的九連環攥在手心,又怕被自己握壞了,連忙小心翼翼的松開些力道,低聲道:“多謝花君賞我?!?/br> “錯了?!比菅┗窗醋∩倌陠伪〉募绨?,溫和而認真的糾正對方的用詞:“它不是獎賞……我往后送你什么東西,也都不是獎賞。我很不喜歡‘賞’這個字,我送給你的東西,要么是禮物,要么是獎勵?!?/br> 他看溫折眼中仍有迷茫,知道這孩子怕是根本分不清“賞”和“勵”的區別,就寬和的笑了笑,淺顯的解釋道:“獎勵給你的東西,一定要是你自己喜歡的。所以你喜歡什么,都可以告訴我?!?/br> —————————————— 溫折原本在認真的解那九連環。不算容雪淮帶他解下的第一個環,他已經解下了三個。如今卡在第五個上,無論怎么擺弄都解不開。 他在這里把九連環推推拽拽,已經入神的全然忘我。容雪淮余光掃到不由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剛剛揚起了一半就冷在了臉上,剩余的一半化作了一聲嘲諷的冷哼。 溫折被那冷哼聲驚的回神,連忙站起身端詳容雪淮的臉色,心底有些害怕自己又做錯了什么觸怒了花君……或者不必他做錯什么,只要對方心情不好就足夠隨便折騰自己了。 容雪淮沒有看溫折。他不疾不徐的走了幾步,袍袖一卷就把車簾隔空揮開,看著那圈圍住馬車的黑紫厭惡冷笑了一聲:“鼠輩好膽,敢攔本君的車駕?!?/br> 那御著紫黑煙氣的魔修本來面上還志得意滿,待看清容雪淮的相貌后就悚然一驚,車簾卷起的功夫已經夠他把車里冷清的打扮打量個徹底,那本來就泛著死青的臉色更加沒有活人氣。 極度震驚下,那魔修的驚愕已經脫口而出:“菡、菡萏花君!” 他連攔著車駕噴著紫煙的法寶都來不及收,登時就跳起來準備逃跑。 然而跳起的那一刻,魔修看清了車里坐立不安的溫折。 這魔修突然嘿嘿一笑,逃跑的動作也立刻停止。那笑聲粗糙的像是砂紙摩擦,又帶著一種激的人寒毛倒豎的尖銳:“小子,差點被你騙過了。誰不知道菡萏花君是個天閹,近不得人身的。你下輩子要裝,可得裝的像點!” 上輩子抽干溫折一身精血的弟子就轉修了魔道,因為這個,溫折本來就對魔修陰影深厚,看了那魔修就僵直的說不出話。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緊接著就聽到了這則驚天秘聞,一時間心緒重重震蕩,緩過神來后,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過去才好。 但凡是男人,只怕就沒有不在乎自己“能力”大小的。無論此事是真是假,能傳出來總有它的理由。何況溫折還記著上輩子聽過的關于菡萏花君殘虐的傳言,再結合這則消息一聽,只覺得太有道理。 一個男人,若是真的不行,心理難免扭曲變態;而這個不行的人卻又有強大的力量,那做出什么大概都不奇怪。廣華二少喜歡用凌虐取樂是因為他出身高貴,尋常事物早玩膩了,只有別人的鮮血和痛苦才讓他興奮,而菡萏花君喜歡這個…… 只怕就是因為他的“不行”,才喜歡玩弄男人,把他們折磨致死,甚至喜歡觀賞人與妖獸交合的扭曲場面? 溫折太清楚自己玩物的身份。他剛剛聽到這樣一則消息,如果是真,花君被人撕了臉皮,自然不悅,對自己發泄什么都順理成章;即使是假,也未必不可在自己身上宣泄不愉,順便身體力行的告訴自己是真是假。 他雖然衣冠楚楚之際顯得溫和穩重,然而脫下衣服后……溫折還是更相信自己前世在同伴那兒聽到的傳言。 廣華二少一身的風流華貴,不也像是個脾氣很好的公子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