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銀發男人的動作實在太粗暴,哪怕傅辰在危機解除的瞬間考慮示弱以分析來人身份,也因那一摔磕破了手腳,身體也因為慣性像一顆煤球似的在地上滾了一圈。 銀發男人的聲音就和他的動作一樣,犀利冰冷,他甚至沒看在自己馬下的人,只是在冰冷中還透著一絲低啞,并不好聽,“到前面帶路,去你們駐扎的營地?!?/br> 傅辰自己的聲音經過發育變聲期后,已經和原來的幾乎完全不同了,根本不需要裝扮。 但眼前人,那完全稱不上好聽的聲音,卻變化不大,讓傅辰感到那一絲久違的熟悉感。 他顧不得身上的狼狽,抬頭看向馬背上的主帥,男人背脊挺直跨坐其上,透著將領的強硬,而在那一絲光線的照落下,分明能看到小半張側臉,那居然是一張熟悉至極的面具。 哪怕五年未見,哪怕這些年他并沒有刻意了解過此人的情況,他也不可能忘了曾經效忠過的人。 邵華池! 醉仙樓一別,沒想到再見面卻會是在這里,而且他和五年前不受寵的皇子模樣已經有了十足的變化,那身彪悍的氣息和冰冷的目光判若兩人,連氣質都已然全然不同,如果不是是那張面具和嘶啞的聲音,在黑暗中他甚至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來他是邵華池。 傅辰本就猜到若是再見面,恐怕他要認不出成年后的邵華池了,但沒想到他的變化比想象中更出乎意料。 如果以前是幼狼,現在就像成年狼。 邵華池并沒有注意傅辰瞬時的驚異目光,他側身下馬,對上了那頭從后頭追趕過來的狼王。 一人一狼犀利的搏斗間,邵華池半身浴血,看上去比那頭狼王更為兇殘,招招斃命,他的目光寒冷地沒有一絲溫度,最終將狼王斬于劍下。 拎著那頭狼的尸體,又一次上了馬,簡短吩咐道:“都跟上?!?/br> 傅辰被后面的將領帶上了馬匹,看著一馬當前,在前方策馬的人背影,那頭銀發在月光下格外醒目,他的頭發…… 難道毒素已經侵入五臟六腑,導致白發早生?但五年前并沒有出現這樣的預兆… 其實邵華池說讓傅辰帶路,也不過隨口一說,他早已發現了那個出事的方向。 把人丟給后頭的士兵后,邵華池就再也不理會救下的人。 當他們來到傅辰逃離的營地時,已經晚了,滿地的血rou斷肢,現場只剩下五個人還在苦苦支撐著,他們圍在一起,全身都有多處傷痕,有幾個只是輕傷,有幾個卻全身幾乎沒有完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幾個輕傷的人,都是那日和傅辰一樣沒碰狼rou的。狼群也沒有馬上殺了他們,反而像是折磨他們似的慢悠悠地撲上去你一口我一口,就是吊著他們的命。 當這群鐵騎到的時候,狼群已經轉移了目標,咕嚕嚕的聲音從它們的喉間溢出。 慢慢朝著邵華池等人圍了過去。 邵華池直接將狼王的尸體甩了過去,坐在戰馬上毫不畏懼看著這群兇殘生物,看似平靜實則做好了它們群攻的準備,手中的劍已經準備出鞘。當所有狼看到狼王的尸體,頓時后退了幾步,它們從有組織有紀律的隊形到崩離解散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 黑夜里的沙漠中,響徹狼群的吼叫聲,漸漸走遠。 當一切塵埃落定,邵華池的目光隨意掃了掃人群,真打算離開,他的視線猛地停駐了。 身后的幾位將領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都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 那存活的五人中,有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少年,這是商隊里的新人,十幾歲的模樣,黑發、瘦、白,體型不高不矮,有這樣的特征,特別是有一股清新淡雅氣質的清秀少年,只要擁有這種背影的少年,都會被他們主子注意到。 一開始這樣詭異的行為,也讓人詬病,再加上七皇子的癲病在皇城還時不時發作一下,大家伙兒都以為那是他的病沒好,有了奇怪的癖好。 可只要人一轉身,看到正臉后,瑞王就會直接放開他們。 在這五年間,每次來到西北,這樣的事情就屢屢發生,讓他們都要以為自家主子是不是瘋了。 邵華池在下個瞬間下馬,快步走向那個有二成相像的背影,那焦急的模樣與之前的清冷高華的樣子截然不同。 可還沒等他走到那少年面前,少年已經轉身,露出的面容沒有任何易容痕跡,是一張明顯帶著異域風情的臉,并不是中原人的長相。 升入云端的心情,忽然蕩到谷底,巨大落差令邵華池身體僵硬。 這樣的狀態并沒有維持很久,甚至根本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心情,他看上去好像只是擔心這群人的傷勢才如此著急地走過去。 再一次恢復到平時的模樣,瞥了眼所有戰戰兢兢的人。他們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誰,但從對方的衣著和那匹汗血寶馬來看,絕對是招惹不起的人物,邵華池也不在乎他們的害怕,“還有小半個月的路程你們才能到晉國邊陲,你們最好盡快出去,夏天的傷口容易感染潰爛?!?/br> 其實這只是每次救下一些路過的商隊的慣用臺詞,對邵華池來說并沒有什么特殊意義,一般說完,他就會帶著人直接離開。 說到傷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瞥了眼一開始救的人,那人正在抹藥,露出了一節白皙的手臂,上面有一塊醒目的擦傷,是他造成的。但他注意的卻是那手臂,白得幾乎透明,就好像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細膩的連毛細孔都看不到似的,視線向上看到那人滿是麻子坑坑洼洼的臉,邵華池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怎么世界上怎么會有身體和臉如此不相稱的人。 而且,此人也看不出易容的痕跡。 邵華池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這個人和那人沒有一丁點兒想象,無論身材、樣貌、體型、聲音、神態都完全不同,樣貌更是與那人比都無法比,但當此人露出一小節手臂的時候,目光就是移不開去。 他是不是變態?居然盯著一個男人的手看個沒完。 此時,傅辰有些反胃,看到那血腥的周遭還有濃郁的味道,挪開了目光,幸好狼群并沒有要他們的貨物,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找著傷藥,檢查自己的傷口,并未注意到邵華池在下馬前后的異樣。 他和邵華池都對危險和目光格外敏感,生活在宮中的一些人都會如此,如果他不想引起邵華池的注意,最好就是安安靜靜的,不要對上視線,不要看,不要關注對方,對方才會完全忽略自己,越是視線對著,越是容易被發現。 他要完全隱匿自己,不讓他發現。 現在這種時機對上,是以卵擊石。 強大的意志力讓邵華池勉強移開了粘在那兒的視線,正好對上了走上前顫顫巍巍的少年,剛才他誤認背影的那位。 少年手臂上有些咬傷,身體卻沒有什么其他外傷,他是被派出來的代表,看著邵華池的目光帶著崇拜、敬畏、害怕,任何一個人在絕境時忽然出現這樣一個解除所有危機的人物,都會產生盲目的崇拜或者依賴,“這、這位大人,可以讓我們跟著你們一起出沙漠嗎,我們擔心狼群不會放過我們剩下的人……” 這樣的話,以前也遇到過好幾次,這些商隊往往想要一勞永逸,得到免費的保護。邵華池從來沒同意過,他這兒又不是專門收容人的,再說別國的商賈與他何干,他不過是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指望著那人若是出了關外,能遇上一次也好。 按照那人最后消失的地方來看,就是笏石沙漠沒有錯了。 但這五年來,他連一點影子都沒碰到過。 這種可笑的行為早就該停止了,但身體卻還是本能地第二年再一次來到西北。 將領們自然不認為邵華池會答應,他們七王爺于公于私都是很有自己一套的原則的,一般絕對不會…… 絕對不會… “可以?!蹦X中劃過那一小節手臂,邵華池拒絕的話忽然神使鬼差地改了口。 誰也沒看,漠然一片。 嗯???幾乎在所有士兵都驚異地望著已經翻身上馬的邵華池。 王爺要帶著這六個累贅? 他們齊齊看向那個背影讓瑞王稍有失態的少年,難道這次這個特別像?這特例破的,太酸爽了! 這群士兵們紛紛朝著莫名所以的少年看過去,像是觀察著什么奇珍異獸。 正在思考接下去和這群人分道揚鑣,之后的路怎么順利走下去的傅辰也猛地回頭:什么??? 第137章 每每到了夏天, 戟國會有不少節日,其中一個就是在國都乃至其他地區都盛為流行的潑水節, 用的水都是從戟國民眾最為推崇的上倫河的水, 這是一條每年河水泛濫時能夠灌溉炎熱干燥的戟國莊稼的河流,它不僅供水,也起到運輸、交通的作用, 是戟國的母河。 傅辰在戟國的五年里也是年年參加的,上倫河對于戟國人來說就相當于以前華夏民族的黃河, 所以這潑水節更多的意義是祈福來年農作物豐收,百姓安康等宏偉祝愿, 盛大而熱鬧,是君民同歡的日子,往年李變天都是與民眾一起過的, 但今年做完祈禱儀式后,李皇就匆匆離開了, 并沒有參加接下來的潑水盛典。 此時, 昏暗的宮殿中, 沒有點任何燭光, 所有侍從包括數字護衛團都被李變天給屏退了,男人高大的身軀緊緊蜷縮在宮殿一角, 汗水沿著發絲滑落在臉龐, 臉呈現不正常的青白色,全身被粗繩縛住,是自縛的, 嘴里咬著布巾,青筋、血管爆了出來,那張往日溫和祥和的臉猙獰無比,并沒有激烈掙扎,除了一開始的痙攣,就沒有再動過,他不允許自己像一個低端生物一樣被藥物控制住。 他想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扛過去,前幾次皆是如此,但這阿芙蓉卻是在后幾次發作得越發厲害,這是它在體內掙扎,而他靠本身rou體的強度已經無法完全抵御它的肆虐。 李變天眉目是那么平靜又深刻,重重點了自己的xue,讓自己動彈不得,一個時辰后自動解開,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糟糕的一面。 睜大的眼睛里布滿血絲,里面全是毫無顧忌的暴戾和兇殘,猶如一只馬上要撲殺獵物的巨大蟒蛇。 區區的阿芙蓉,朕是天子,怎可能被這小小的東西給打敗,無人可以打敗朕,無人…… …… 昏暗的天牢中,并沒有想象的潮濕腥臭,在牢獄深處,有一間天字號牢房,是專門關押犯錯的皇族的,這細節上也與晉國非常像。戟國的許多習俗和民風都是流傳下來的,據說戟國的先祖也曾經歸附過中原,所以學習中原文化,是戟國的傳統,誰都以強者為尊。 當然,現在的戟國已經漸漸成長為西北這片廣袤疆域的霸主之一,再也不需依附任何人。 李變天再次出了自己寢宮的時候,已經重新沐浴過,除了眉宇間的少許疲憊,清瘦了一些,并沒有任何變化。 外面還非常喧囂,就是皇宮內部都能聽到外面民眾的歡呼。 所有的禁衛軍都在維持著潑水節的秩序,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上倫河的泥土味道,洋溢著歡樂的笑容。 看上去與往年無異,但李變天確是滿臉凝重,自從阿三那次炮火房爆破,炸完了最先進的武器,就是到現在,戟國的軍事實力也還是比五年前低,不但沒有增長,反而在倒退,這是李變天無法忍受的。 他沒有參與潑水節,反而直接來到天牢,這里關押著他的哥哥,李燁祖。 當然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沒查清事情前,他不會放走李燁祖。 他到的時候,李燁祖剛剛用完晚飯,這間牢房經過整理后,較為干凈整潔,當然和王府比不來,但比起別的牢房已經是貴賓級待遇了。 李變天進去了一盞茶時間。 “你是說,完全不記得當時是怎么有那只奇怪的針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刺我?”李變天仔細看著李燁祖的表情,沒有發現任何說謊的跡象,兩兄弟從小認識到現在幾十年,就是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要干什么,李變天很確定他是真的忘了,“是不是就像自己的記憶,某一塊被莫名其妙挖掉?” “對,就是這樣,你怎會知道?我記得事情的前后,卻偏偏少了中間這段?!崩顭钭婧永?,看上去有些頹廢,早就沒了當初的瘋狂勁兒,他的確有怨氣,但如果真的那么大怨怒他也沒辦法和李變天相處那么多年,更不會自己主動放棄來輔佐,他現在完全冷靜下來后,只覺得自己幾十年的安分守己全部付諸東流了,“而且當時的情緒也特別奇怪,我承認那時候說的話都是心里話,我是對你有怨氣,這五年也的確過的很痛苦,但沒想過殺你,那天卻不知怎么的情緒被擴大了?!?/br> 李變天捂著額頭,微微心緒不寧,記憶中一個漆黑的場景又一次無預兆的劃過。 “你還是好好再調查一下那小子吧,知道我為什么沒一定要他到我府上嗎,除了你一開始的警告,還因為我覺得他很不簡單,不只是聰明,沈驍沈彬兩兄弟和他比起來,像家貓似的,可不要誤把猛虎當家貓?!?/br> “他?你說李遇?”李變天眼底一軟,想到那個體貼入微的青年,“不可能,我從他還小的時候看到現在,那么多年他都盡心盡力,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他沒有嫌疑?!?/br> “你遲早栽在你的自負上?!崩顭钭嫫擦似沧?,一臉就知道會這樣的模樣,那個叫李遇的青年的確擁有讓人對他推心置腹的氣質,“對了,你送點人過來,我一個人在牢里很無聊?!?/br> “你先消停吧?!崩钭兲斓乃妮喴瓮W?,轉頭道:“安生幾天,最近有刺殺,你在這里最安全?!?/br> “我明白?!彼F在的身體也是有心無力,不過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李燁祖知道最近皇城里混進來幾個烏鞅人,皇城本就是接納五湖四海的人,真要找人也是大海撈針。五年了,他們的仇恨不減反增,前段時間還弄出了一個圣子的傳說,那位圣子預言李皇要吞并西部四十八域,鬧得整個西部人心惶惶。 之前李變天的確用了各種借口和手段,和西部的國家進行了多年的戰爭,說是四十八域,其中八域早已歸屬或者成為屬國,本來這個現象是李皇這些年循序漸進進行的,還沒有引起四十八域的警惕,到底戟國是西北的霸主,但和他們四十八域還是有一定的地理上的距離,現在被烏鞅族這樣一宣揚,不管真假,可以說直接把李變天原本打算一點點蠶食的計劃給完全打亂了,甚至還對戟國起了戒心。 當初就不該留下這群烏鞅族的人。 那什么圣子,李變天冷冷一笑,七煞,是你或者你安排的人吧,除了你還有誰有這本事? 李燁祖依舊不相信殺破狼的傳說,能讓他多年來的策略幾乎付之東流恐怕只有傳聞中的那個人,他知道始終有那么個人在暗中動作,這也是他必須派扉卿和李遇全力擊殺對方的緣故。 原本攻打四十八域的腳步,被迫緩了下來,這對李變天來說,是件如鯁在喉的事,戟國再強大,若是剩下的四十域團結起來,也是無法承受的。想要不知不覺侵吞的想法要徹底打翻重來。 烏鞅族的人更是時不時在戟國邊境打秋風,遇到落網的戟國戍邊士兵就搗毀、擊殺,發現情況不對,又退回來,躲起來讓人找不到。戟國的士兵營地不會變,但這些烏鞅族本就是個擅長打游擊的民族,想要抓到他們難如登天,就這樣煩不勝煩。如同趕不走的蒼蠅,大象當然不在乎蒼蠅的sao擾,但蒼蠅多了,當大象有了創口就可能因為幾只蒼蠅化膿潰爛。 烏鞅族,圣子! 以為這樣,朕就沒辦法了嗎。 這邊李變天出了天牢,不知不覺就被在輪椅的帶動下來到了阿三原府邸,也是后來李遇在宮外住的地方。 “阿四?!崩钭兲燧p喊了一聲。 阿四從房梁上無聲無息地跳了下來,單膝跪地。 “查一查?!彪m然只有三個字,但意思很明顯,如果萬事都要主子來說明,就用不著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