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遠處,匆匆跑來一群太醫,他們個個腦門出汗,上下氣不順,卻不敢絲毫耽擱,聽聞曾經珍懿皇貴妃薨逝當天,所有太醫院的醫師都被問斬,從那以后,但凡晉成帝有需要,太醫院上上下下都鼓足了吃奶的勁兒。 外面過道上到處都是哀嚎和鮮血,不少太監都遭了秧,半數當值的侍衛被調派過來,整個皇宮尋找狗。 而那只逞兇的黑犬相當聰明,它躲起來了,時不時伏擊一次就消失,這讓指揮使鄂洪峰焦頭爛額,“給我找!一定要把它找出來,格殺勿論!” 指揮使,全名為正留守都督指揮使,正二品官職,所有御前、行走侍衛聽命于他。 他今日剛下差沒多久,晚上的差事由副指揮使敖澤來擔任,正要趕回去吃一口熱乎乎的膳食。他住的離灤京較遠,究其原因就是買不起房,這是灤京在職官員的現狀,官員的俸祿并不少,只是這里是京城,房價非常高,要是不受賄賂,可能致仕的歲月中都要靠著租房子度日,在傅辰那個時空,曾經北宋的歷史中,蘇轍就有這樣一句名言,“盎中粟將盡,橐中金亦殫”,說的就是這個情況。 但就這節骨眼,出事兒了,今日別說晚膳了,恐怕還要受大罪責,他趕緊打起精神,召集所有駐守士兵前去支援。 皇宮里出現一只瘋犬,傷了不少人,襲擊了皇后的長寧宮,皇后受了驚嚇,恐有小產之象。 身為指揮使,他要是抓不到那只瘋犬,怪罪下來輕則貶官,重則流放。 他趕到的時候,地面上到處都幾個被咬傷的太監,路上有些血跡斑斑。 “帶他們去太醫院,把所有的醫師都喊上!”邊說著,邊圍剿那群四散的狗。 狗的數量實在不少,它們眼看著同伴被打死,嚇得四處躲閃,但也躲不過侍衛們的圍剿。這些狗并不咬人,它們跑出來只是想出來走走,是無辜的。只是出了那條惡犬后,侍衛們可管不了那么多,全部一桿兒打死。 這時,說好調派來的太監不見蹤影,內務府現在的總管是新上任的,對調派事務并不熟。 鄂洪峰心中低咒了一句:那姓李的,平日有賞時來得最快,出了事兒了人影都沒了,連調個人手都如此拖沓,與劉縱真是不能比,那兩個舉薦的總管公公是瞎了眼嗎。 其實這也怪不得李祥英,他才剛上差沒多久,本來就對內務府不是很熟悉,現在祺貴嬪的狗被放了出來,他火燒眉毛只能顧得一件事,正在動用自己的辦法尋找二皇子解決燃眉之急,哪里有空去調動太監們。 就在鄂洪峰火氣上來時,就看到一個穿著茶色外袍,從三品孔雀補子的太監朝這里過來,身后還跟著一群灰袍太監和幾個正四品、從四品的,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哪里管它有沒有品級。 “奴才傅辰,內務府當值,這位大人,奴才等……”帶頭的太監上前見禮。 “都什么時候了,還行什么禮!好小子,你上面人不靠譜,你倒是不錯,叫這些人分頭找狗,那狗通體黑色,毛發油亮,半人高,它太過滑溜,很聰明,也不知藏在哪里,你們去各個旮旯犄角里找找看!” 傅辰身后的是監欄院他原來院子里的人,還加上劉縱的老部下,這些部下是以前跟著他一起去掖亭湖找過麗妃尸首的,是熟識,兩隊人馬加起來人數也不算少了。 “大家分頭找,就按我之前說的做?!备党秸f道。 其他人應聲,他們都很有規劃地離開,因為傅辰在來之前已經把這些狗可能出沒的地方都畫過簡略圖紙,讓他們不至于盲目尋找。剛開始監欄院的人看到還一臉不敢相信,他們并不知道傅辰會畫圖。這時候內務府這群跟傅辰共事過的人,就一臉鄙夷:你們不是說一直跟著傅辰的嗎?不知道了吧,還說什么了解傅辰,都吹牛呢,還沒咱知道他! 監欄院的人一個個臉孔火辣辣的,心里憋著一股氣,知道對方品級比他們都高,不頂嘴,悶聲不響更是卯足勁找狗了。 兩隊人馬各有目的地離開,看上去絲毫不亂,這讓鄂洪峰有些驚奇,“你剛才說,按照什么做?” “是這個?!备党娇此朴行┬唪龅啬贸鲆粡垐D紙,標注了這些狗可能藏身之處,“奴才隨手涂鴉,讓您見笑了?!?/br> “你……”鄂洪峰看了看傅辰,又看了看標注了各個地點,讓人一目了然的地圖。如此心細如發,這樣的人就算現在毫不起眼,將來也難說,鄂洪峰一直覺得自己看人挺準的,他收斂剛才的頤指氣使,語氣好了一些,常年行走在宮里,他與太監打交道可不是一次兩次,輕易不得罪這些性兒扭曲的閹人,特別是有前途的,“不錯,可否將這圖紙借我觀之?” “您不嫌棄的話,請用?!?/br> 拿到圖紙,再仔細分析了下,更發現其中一些容易被忽視的盲點,“這位小公公叫傅辰?我記住了,我是鄂洪峰?!?/br> “鄂大人安好?!?/br> “叫我名字吧,大家都是為皇上辦事,不用大人不大人的?!倍鹾榉逡彩强慈讼虏说?,見傅辰小小年紀,已身居從三品,也不拿喬。 就在這時,鄂洪峰肚子咕嚕嚕打起了響雷。 他極為尷尬,傅辰馬上掏出常年備在身上的糕點,交給鄂洪峰。 “你怎會有吃食?”他也不客氣,拿了就往嘴里塞,對傅辰說話間,比剛才公事公辦的模樣稍有區別,一個是客氣,一個卻有點類似對半熟不生的人。 “偶爾上差,怕積食,就會少吃,多帶些在身上?!碧O怕上差出恭次數多被責罰,常會選擇餓肚子,但傅辰是個在任何環境下都盡可能不虧待自己的人,他選擇少食多餐。以前是問膳食房的老八胡要的,現在是福熙宮的內膳房,主子們吃剩下的吃食偶爾能剩點,他也是能分到的。 鄂洪峰點頭表示了解,太監這么干,他們侍衛又哪里不是,這么想著覺得傅辰這辦法不錯。 里面皇帝又喊了,似乎皇后要不好了。 傅辰一聽,就道:“那奴才先去找了?!?/br> “好,要是找到了那黑犬,趕緊喊人將之打死!” “奴才遵命,是否要鐘鳴?” 鐘鳴由鐘鼓司管理,鐘鼓司是四司之一,晉朝內宮官宦機構有二,一是掌管內務的內務府十二監,二是掌管外務的隰治府,有四司八局,與內務府內外六監共十二監并立。 如早朝的鐘鼓,大型慶典的鐘鼓,皇宮內院有緊急事務等等都需要鐘鼓司。 鄂洪峰哎呀了一聲,“馬上鐘鳴,方才海公公已有示意,事情一多我就給忘了這茬,你快去鐘鼓司!” 鄂洪峰看向傅辰的目光,再次親切了小半分。 雖然只是小半分,但這一點點不同,就已經是積少成多的基礎,也是埋下人脈的暗線之一。 鄂洪峰見人都派出去了,身邊還有幾個近身侍衛,獨獨那惡犬不見蹤影,“找,繼續找!魏亮,拿著我的令牌,去請禁衛軍統領,讓他派些士兵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末將領命!”魏亮,御前帶刀侍衛長,從二品。 晉朝的正規皇朝軍隊被稱為禁衛軍,除了鎮守在皇都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外,分番調戍重要關卡和邊境,如有戰況,比如東北之前正在與羌蕪的戰事,必須通過樞密院發了兵符才能出兵,樞密院隸屬軍機處。 若是平日里,侍衛除了定期巡邏外,就是日常的當值,這些當值實行輪班制,常駐守宮內各個關卡,皇帝出行配有御前侍衛、御前行走,這人數就不好說了,并不固定?;实圩约阂膊惶矚g到哪兒都有那么一群人跟著,大部分時候多為太監宮女隨侍。 怪就怪在那黑犬好像盯準了皇帝,神出鬼沒。也幸好這次皇帝身邊跟著侍衛,擋下了幾次攻擊。黑犬聰明無比,攻擊不著就躲起來,藏也不知藏在何處。 長寧宮內,醫女和產婆阻止皇帝的腳步。 “皇上,屋內有血光,請移至屋外?!痹跁x朝,越是尊貴的男子,越是不能進產房這類血腥氣重的地方,這是非常不吉利的。 晉成帝看著屋內已經昏迷過去的皇后,沉重點頭,晉成帝這年紀能有個孩子,這讓他興奮了許久,他孩子雖然不少,但這些年每況愈下,宮里已經很久沒有妃子懷孕,就是房事也要借助國師配置的仙丹才能金槍不倒。對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很期待的,出這樣的事,他對罪魁禍首恨之入骨。 一刻鐘后,皇后因大崩血差點兒救不回來。 “用朕庫房里最好的藥材,朕要你們用盡辦法救回皇后,救不回來通通斬首!”晉成帝激動得眼中布滿血絲。 須臾,產婆從屋內出來,她懷里抱著用布包裹的物體,那里是幾乎已經快成型的嬰孩,早已胎死腹中。掀開布,晉成帝痛苦得闔上了,是個男孩,心中對皇后的愧疚無以復加,對唆使狗的人記恨更深。 “皇后呢?” “娘娘平安,只是出血過多,醫女說人雖暫時救回來了,但恐怕還有危險?!?/br> 晉成帝蹙眉,現在國師正在閉關,若國師在,定然能化險為夷。但此前,國師已說不能前去打擾,這么多年,無論發生什么事,只要國師在閉關,就什么人都不見,晉成帝也曾派過好幾次人手,但大部分時候國師都不會過來。 國師是為晉朝祈福,無法責怪。晉成帝猶豫片刻,道:“派人去觀星樓找國師。你們,用一切辦法,救回皇后!” 二皇子羽翼漸豐,黨羽眾多,連朝廷都有勢力,這讓晉成帝不喜,甚至隱隱感到了威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出于警告,也出于一個父親的心,晉成帝讓十五去羌蕪當了質子。 意在讓邵華陽收斂言行。 而七皇子也有了新用處,用來拉攏磐樂族。 這樣的安排讓晉成帝非常滿意,可以說這兩個皇子的作用都派上了。 對皇后那兒他是沒有什么愧疚的,將邵華陽教成這樣,難道皇后沒責任嗎? 當然,皇帝從來不會認為自己也有錯。 只是現在,這些都轉化為了對皇后的歉意,晉成帝是個事后諸葛亮,總在事情發生了才意識到自己得失。 晉成帝黑著臉,對指揮使鄂洪峰低吼道:“把葉氏那賤人帶過來!” “諾?!倍鹾榉鍘е绦l前去風吟閣逮人。 皇帝連祺貴嬪的封號都不想喊了,足見有多生氣。 那么多狗,除了那無名黑犬外,哪一條不是祺貴嬪院里的,這事要是與葉氏無關,誰信? 這時,鐘鳴響起,連續二十下,這是宮中有大事發生,基本各宮主事,太監宮女等等都是要來集合的。 沒一會,長寧宮前就跪了一地的人,包括所有皇子和皇妃,有的臉上驚愕,有的迷茫,有的若有所思,千姿百態。 傅辰“沒”找到那黑犬,他與內務府的太監們跪在一塊,他跪的地方非常隱蔽,正好是一株植物下方。中途看到李祥英,只見他臉上有明顯的如釋重負,也許是找到了救祺貴嬪的辦法。 傅辰默默移開了視線,卻恰巧碰與匆匆趕過來的七皇子邵華池對上視線,那人半邊臉隱于面具中,半邊如畫面容正往他的方向看來,轉瞬移開,好像只是碰巧看到一樣。 而就在那瞬間,傅辰快速眨了下眼睛。 大庭廣眾下不可能做什么明顯的動作、表情,他不會給自己留這樣的把柄。他不知道邵華池能不能明白這隱晦的暗示,如果抓不到機會,那么也沒辦法。 邵華池身邊是一群穿著皇子蟒袍的人,他們大多沒到出宮建府的年紀,自然趕過來比較快,這也是傅辰第一次看全幾乎所有皇子的模樣,結合三年來搜集的信息加上德妃曾經給的人物聯系圖,在腦海中漸漸將容貌與名字、性格、所處勢力對上號,有些對不上號的,也不急。 這個關系網,正在傅辰腦海里形成最初步的架構。 記這些不一定有用,這只是傅辰上輩子做人事總監帶來的習慣,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利于平日行事。 相比之下成年的皇子到的就比較晚,陸陸續續從宮外趕來,跪在皇子之列,其中三皇子因處理災銀的事,如今不在灤京。 晉成帝面色陰沉地看著晚到的七皇子,其他年長的皇子晚到便也罷了,那些人都建府了,過來需要時間,但老七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宮里,卻那么晚! 因心中對七皇子還有麗妃的歉意,讓晉成帝壓下了斥責,心中的不喜卻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當時有確鑿證據,那侍衛是與宮女強行發生關系后,來的麗妃的宮里,最終導致一代美人香消玉殞,晉成帝現在就想把七皇子給叉出去。 一個毀容又有癡傻歷史的皇子,簡直是他人生的污點。 此時鄂洪峰等人已經將昏迷中的祺貴嬪帶了過來。 祺貴嬪臉色還慘白著,沒絲毫血色,但卻再也引不起皇帝的憐惜。 “把她弄醒?!?/br> 啪!啪啪啪! 鄂洪峰已經吩咐人,將一盆盆水澆在祺貴嬪身上,嘩啦啦的。 被冷水驚醒,她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渾渾噩噩地不停后退,她極為狼狽,身上的衣服有股異味,那是她之前失禁產生的,頭發松散著,臉上的神情是驚疑不定的。 她捂著頭,不停地回想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卻只記得頓折不聽她的話,居然要攻擊她,好像后來還跑了出去? 為什么頓折會不聽話? 然后呢,發生了什么事? 只是如何回憶,腦中始終一片模糊。 她不停搖頭,根本沒注意到皇帝看她的冰冷眼神,也沒發現周圍跪滿了一圈人。 吩咐完,晉成帝轉而面對黑壓壓的一片人?!敖袢?,宮內出現犬類擾亂,禍及朕與皇后,罪魁已帶來,皇妃犯法與庶民同罪,朕絕不徇私舞弊,現賜祺貴嬪梨櫻落?!?/br> 梨櫻落是比較好聽的說法。晉朝內庭的刑法有不少,比如一開始對陳作仁他們的是杖責,其余的還有板責、鞭刑等,鞭刑有分大鞭、法鞭、小鞭。其中梨櫻落屬于鞭刑和杖責合并,先是用鞭子一點點抽出血rou,需要很有經驗的鞭刑師傅,血rou要血沫似的濺開才好,這過程很漫長,抽筋剝皮得痛,只會也來越痛,等血rou差不多沒了,才上杖責,把那里面的白骨一寸寸給敲斷了,成為碎末,偏偏這人還不能死。 當血沫與白骨混在一塊兒,就成了梨花與櫻花飄落。 聽到的人好些顫抖著,猶如一只只鵪鶉。宮里沒人不知道這刑法,往往小太監剛進宮,有的不懂事的,上頭就會有人告訴他們宮里各種懲罰制度,往往能嚇尿一群人。 這下,祺貴嬪才回神了,“梨櫻落?不,我不要梨櫻落!皇上,求您開恩吶!” 她撲倒在晉成帝腳邊,哀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