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這真的是不得已的選擇,但凡還有其他的法子,俞母是斷然不會三番兩次的登門找罪受的。 因著前不久都累病了,俞母第三次登門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了。在她出門前夕,展易因著要趕場子,又下山來了,順便往俞家和俞大伯家各送了十枚染紅了的雞蛋。 這是他們這一帶的規矩,滿月送紅雞蛋給親近的人家。準確的說,是但凡有親眷關系的,都得送上一到兩個紅雞蛋,有些講究一些的,那是連鄰里都送的。 展易離開村子有些年頭了,哪怕時不時的還會下山一回,可他真的不清楚俞家都有幾門親。下山之前,他倒是問了俞小滿,結果一孕傻三年的俞小滿讓他去問俞家老二,簡直就是在比誰更坑的俞家老二告訴他,家里就兩門親,俞大伯和俞三叔。 要不是心知他二舅哥沒壞心,展易真要認為這家伙在嘲諷他了。他問的是親戚,不是近親好嗎?他就算再怎么不知曉村里的情況,像這種分家才二十來年的近親,肯定是知曉的。 最終,展易默默的增加了紅雞蛋的數量,打算一家送十枚。橫豎人家俞家兄妹都不怕被按上眼里沒親眷的名頭,他怕啥?對了,還得記得給俞三叔送一份,不過這倒是不著急,正好山上的石榴快成熟了,到時候一并送去。 提到了石榴,展易也覺得有些奇怪,去年那石榴樹簡直就是滿樹的果實,且幾乎各個都是上等品。然而今年,也不知曉是為啥,瞅著比去年差了許多,仔細想想的話,大概跟前年剛發現石榴樹時差不多。 所以,石榴樹是隔年好一回? 想不明白就沒多想,展易把紅雞蛋分給了俞家和俞大伯家后,就徑自離開了。 而收了紅雞蛋的俞母愈發堅定的認為,是自己看錯了人。 早先還覺得滿娘是個白眼狼,如今瞧瞧……呃,當然其實也沒有多好,畢竟她也只送過兩回rou一回魚并這一回的紅雞蛋??捎袝r候,就怕一個對比,興許滿娘不是最好的,可跟秋娘比起來,簡直就是太好了。 被再度激發了怒氣的俞母,連著吃倆紅雞蛋,好懸沒把自己給噎死,并于兩天后,殺氣騰騰的離村去尋秋娘了。 俞母恨死了秋娘,要不是錢財還未借到手,她都能上演手撕秋娘了??伤⒉恢獣?,秋娘對她的恨意一點兒也不少于她。 之前兩次登門拜訪好歹中間隔了幾個月時間,可這回卻是連著的。反正在秋娘看來,一個月的時間根本就不算什么,試想想,萬一俞母來了興致,每個月都跑到鎮上去瞧她,那她該怎么辦?一頭撞死算了! 黑著臉出來見俞母,秋娘內心是百般的不情愿,可石家重規矩,雖然禁止女眷在無男丁的陪同下外出,但若是親家來拜訪卻是允許的。當然,一樣是不允許見外男,哪怕那個外男是親爹親哥也不準,可很顯然,親娘不在此列。 秋娘很想讓門房不許俞母進入,可她更看重自己的顏面,說到底,俞母是她親娘,這當娘的將閨女轟出家門倒是沒啥,可要是一旦反過來了,她這名聲算是不用要了。 不得已,秋娘只能勉強自己盡可能保持平靜的去見俞母,當然茶水點心依然不會少,這其實根本就不是秋娘安排的,而是石家原就有的規矩,畢竟那是姻親。 而這一回,不等秋娘開口勸吃勸喝的,俞母便已經開門見山的將來意給道明了。 借錢,就是要借錢,且數額還不少,張口就是一百貫錢。又因著上回被俞承嗣勸過,俞母很快又補充道,沒有一百貫錢也沒關系,給銀子,或者給銀的頭面首飾,都成,反正她不挑。 這下,卻是輪到秋娘氣得變了臉色。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世上怎會有這般無恥的人。更叫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是,這般無恥的人竟然還是她的親生母親。 “阿娘,你這是鐵了心要把我往死里逼?對,你是說了不用叫我跟夫家要錢,只要我的嫁妝錢??赡阌袥]有想過,我的嫁妝那都是過了明路的,多少人瞧著抬進石家大門的?你說借就借走了,到時候叫我怎么交代?告訴他們,嫁妝都叫我娘家人拿去了?真要是這樣,你們為啥不干脆別叫我帶著嫁妝進門呢?你就不能替我想想?” 說著說著,秋娘淚如雨下,“我容易嗎?你們不說替我撐腰,倒是一個勁兒的惦記我那點子嫁妝。阿娘,算我求你了,你醒醒吧!” “啥意思?”俞母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阿娘,以前是我不知事兒,更不懂得科舉里頭的彎彎繞繞。其實,有些話我上回就想同你說了,就是生怕你聽了不高興,這才忍住了沒開口??晌疫@會兒不想忍了,我覺得是時候叫你知道真相了?!?/br> 俞母愈發愣神了,偏她還記得自己有事相求,只能咬牙道:“你想說啥就說吧,不過別想岔開話題,我今個兒是來跟你借錢的?!?/br> “借錢?借錢是為了啥?算了,我也不用問,還能是為了啥呢?二哥三哥雖然沒啥本事,可也不是會禍害錢的人,jiejie就更不用說了,她都嫁出去了,就算夫家那頭缺錢,就她那性子,絕不會回娘家同你伸手要錢的?!鼻锬镅劾锿高^一絲憤恨,要說上回她還想念著大哥大嫂對她的好,如今卻是丁點兒不剩了。 沒法子,原就沒太深的感情,哪里經得起禍霍?一想到俞母將來可能會隔三差五的來石家尋她要錢,秋娘除了恨還是恨,順便也記恨上了俞承嗣。 她就說俞承嗣沒那么好心,說什么給她尋個好人家,好叫她過上好日子,其實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自己?就算在這門親事上,家里的確出了力,可別忘了,她的嫁妝里,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于石家這邊下的聘禮。至于娘家的添妝,壓根就不值一提,充數的罷了。 “還是為了大哥吧?” 話是疑問句,可秋娘語氣里卻是滿滿的篤定。當然,事實上她確實猜對了。 俞母當然不能反駁,因而只點頭道:“對,就是為了你大哥。秋娘,算阿娘求你了,這錢就當是你大哥借你的,不會借太久的,最多也就一年光景。你想想,明年秋日里不就要鄉試了嗎?到時候你大哥考上了舉人,叫他連本帶利……哦不,叫他翻倍還給你。你這會兒借他一百貫錢,叫他還你兩百貫!” 哪怕俞母覺得自己已經很有誠意了,可秋娘卻仍是在心里翻白眼。 呵呵,連本帶利。 呵呵呵,翻倍還錢。 秋娘真的很想問問,你咋就那么有信心,俞承嗣一定能考上舉人呢?你知道舉人是什么意思嗎?或者說,你知不知道咱們整個縣里,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出舉人了。對了,要只算平安鎮的話,那就是從來沒出過舉人,更別提上河村了。 從來沒有??! 本朝的規矩是,考上了舉人以后,就可以直接當官了。當然,若是還想繼續上進,可以去京城里繼續考,萬一祖上冒青煙,高中進士,那就是真的前途無量了。 可舉人也不差啊,起碼謀個七品官還是可以的。別以為七品就是芝麻官了,擱在上河村,里正都是一方人物,七品是什么概念? 縣太爺!父母官! 整個縣城都是他說了算的,這下你還認為七品僅僅是個芝麻官?況且,只要官當得好,遲早都能升官的。到時候,整個家族就不一樣了。 要是俞承嗣真有當舉人老爺的命,別說一百貫錢了,就是一千貫錢,秋娘也幫他弄到手。自己的嫁妝不夠無所謂,可以跟夫家那頭借啊??蛇@些的前提卻是,俞承嗣真有這個命??! 其他人信不信秋娘并不知曉,反正她是不相信的。 眼見俞母又要開口相勸,秋娘長嘆一口氣,用那種格外慈悲的語氣勸道:“阿娘,你真的該醒醒了,別再做這些白日夢了。放棄吧,這會兒放棄家底還沒有被完全掏空,要是你再怎么下去,俞家怕是真的要徹底敗落了?!?/br> 考個秀才考了四五回才中,舉人的難度比秀才高出了十倍八倍都不止,那豈不是至少得考個四五十回?問題是,考舉人是三年一次的,俞承嗣就算是考到了白發蒼蒼,他也中不了??! 可惜,自古實話沒人信,秋娘就算說的再怎么真誠,俞母仍舊堅信只要再苦熬個一年,她的承嗣就一定能成為舉人老爺。 “你就說吧,借不借?!庇崮笐械迷倌\,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秋娘苦勸了許久,見俞母仍舊這般執迷不悟,當下也跟著失了耐心:“阿娘,你就非要我說大實話?成,那我直說好了,就大哥那樣兒,考個秀才都費勁兒,這輩子怕是沒希望中舉了。你呀,快些收手,別到時候把全部家當都搭進去了?!?/br> 啪—— 忠言逆耳啊,擱在秋娘身上那是大實話傷臉??! 沒等她掩面離去,俞母再度抬手,又一聲“啪”,給她來了個對稱臉。 別看俞母才剛病愈,可她干慣了活兒,那巴掌下去,真不是開玩笑的。頭一次登門好歹還留了力,這回卻是因著極度的失望和憤怒,幾乎用了全部力氣,毫不留情的扇在了秋娘臉頰上。 第一巴掌打得秋娘完全愣住了,第二巴掌在打了個對稱的同時,幾乎把秋娘扇倒在地。 “俞秋娘,我算是看透你了!有本事你這輩子都那么硬氣,往后別舔著臉上門求我!真要有那么一天,你就是跪下來給我舔鞋面,我也一腳把你踹出去!” 秋娘腦子里嗡嗡作響,要不是守在門口的丫鬟聽了動靜沖進來扶她,她真的能晃悠到地上去。饒是被丫鬟攙扶著,她這小身板也是搖搖晃晃的,半晌都使不上力。 就在這時,她忽的感覺面上一濕…… “呸,你個白眼狼!”俞母怒而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女神昨天看了我的最新章,跟我說,假如給她六十斤百元大鈔,她一定能健步如飛的……開溜。我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也能_(┐e:)_ 于是問題來了,誰能給我六十斤的百元大鈔捏? 本章萬字,明天賤ヾ( ̄▽ ̄)bye~bye~ ☆、第65章 第065章 連著三回了。 頭一次, 俞母還能自我安慰,興許是她說的還不夠清楚, 再不然就是秋娘沒意識到娘家這頭的處境, 甚至還有可能是真的錢不湊手。然而, 這都第三回了, 憑良心說, 假若今個兒是俞母的娘家人找上門來,她一開始也會推辭,可次數一多,卻還是會選擇拉拔一把的。 那是娘家人??! 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俞母深以為, 莫說是娘家人了,哪怕今個兒俞三叔家里攤上了事兒,求上門來尋她幫忙, 但凡她還有一口飯吃, 她也會分一半過去。做人啊,終究還是應該給自己留條后路的,做得這般絕對, 難不成真就打量著一輩子也求不到娘家人頭上來? 越想越傷心, 越想越憋屈, 等俞母出了平安鎮,回到了上河村時, 原先那些傷心憋屈徹底轉為了憤怒。 好個俞秋娘!你給我等著! 正打算回家后同俞父好生說道說道,沒曾想,就在俞母快到家門口時, 一眼就瞧見前頭有個格外熟悉的背影。 “興家?”俞母先是驚喜后是惱怒,俞秋娘不是好東西,俞興家這個渾小子難道好了?連秋收都不知曉回家幫襯一把,難不成真以為分家了就是徹底斷絕關系了?以往,俞家爺奶沒過世時,每年春耕秋收,俞父都會巴巴的跑去幫忙,她說過啥了?哪怕家里的田產盡數給了大房,當兒子的去幫父母一把,也沒啥好說的。 結果呢? “你個渾……”俞母立住了腳步,剛打算將二兒子叫到跟前訓一頓,就見她二兒子飛一般的沖她奔來,面上是滿滿的驚嚇。 “娘?。。。。。。?!”俞家老二可著實被嚇得不輕,在沖到了俞母跟前后,上下一打量,只驚懼萬分的道,“這才多久沒見面你咋就瘦成這樣了?家里又攤上事兒了?要是手頭真的緊,你就先去找秋娘借點兒周轉一下啊,等回頭賣了糧食再還她唄!沒得她自個兒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卻叫親娘餓肚子的?!?/br> 頓了頓,俞家老二又懊悔的道:“怨我,早就該下來一趟的,我還道大哥已經進書院了,家里應該沒啥要花用的了?!?/br> 其實,直到這會兒俞家老二都沒想明白,咋人都進書院了,家里還一副缺錢缺到快賣命的樣子?按說以他娘的性子,家里的口糧肯定是留足的,畢竟粗糧也賣不上什么價。而且聽說俞承嗣也已經如愿的進了那啥啥書院來著,按說就應該可以恢復往常的日子了,可很明顯,只要瞧上俞母一眼,就知曉她很缺錢。 真的是缺錢缺到快去賣命了。 ——如果有人買的話。 而聽了俞家老二這話的俞母,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氣,忽的就散了,只剩下滿腹的委屈和心酸。在她看來,二兒子是混賬了點兒,可真要計較起來,也沒啥壞心眼兒啊。再說了,這些年來,甭管是春耕秋收還是砍竹劈篾做篾器,多半事兒都是壓在他肩上的。這也是為啥二兒子一分家走人,他們就忙不過來的根本原因。 俞父年歲大了,早年又太拼命落下了不少病根,做篾器倒是勉強可以,只是近段時日以來,他的手抖得厲害,眼睛也開始花了,做出來的篾器遠不如年輕時候了。俞家老三就更不用說了,興許是打小就有個二哥頂在前頭,以至于他丁點兒主見都沒有,哪怕還有把傻力氣,真要是有事兒發生,卻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興家啊……”俞母忍不住落了淚,“秋娘她、她太過分了!” “啥?阿娘,咱們還是先進院子再說吧?!?/br> 盡管俞母在鎮上石家耽擱了有會兒工夫,可畢竟村子離鎮上不算太遠,哪怕這會兒也不過堪堪晌午時分。如今正是農閑,俞母臉色極差的從外頭進村時,已經引起了不少村人的注意,等她和俞家老二碰頭時,便有人探頭探腦的張望著,一副瞧好戲的模樣。 其實說白了,這都是因為俞家這些年來太高調的緣故。在這個人人都只能憑借地里出產養家糊口的村子里,唯獨只有俞家擁有一門傍身的手藝,哪怕里正好了,他也是因為祖上留下來的田產比較多,并非他本人能賺錢。這還不算,俞家除了有田有錢外,還供出了一個讀書人,前幾年因著俞承嗣屢次落榜,明里暗里倒是有不少人說閑話,直到去年俞承嗣中了秀才,一下子就把俞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還有,俞家出了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偏長相身段更好一些的大閨女滿娘嫁到了深山里,給獵戶當了媳婦兒,而略遜一籌的小閨女秋娘卻是攀了高門大戶,成了鎮上有錢人家的媳婦兒…… 再就是,俞家老二寒冬臘月的突然提出分家單過,又在正月的某個夜里,背著家當帶著婆娘,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大的一個小山村里,那可是連貓狗打架都有人跑來看熱鬧的,更別提這一兩年以來,俞家就沒個消停的時候。正值農閑時分,當然有那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的人,聽著動靜就趕來看戲。 俞母先前是真沒留意,等得了俞家老二的提醒后,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曾幾何時,她是村里人人艷羨的對象,雖說嫁的并非能繼承家業的長子,可架不住她挑的男人有本事。這光有本事也沒啥好炫耀的,可她男人不單能賺錢,還格外得心疼她,哪怕人稍微老實木訥了點兒,這日子過得還是很順心的。再者,她嫁過來頭一年就開了懷,頭胎就一舉得男,還是連著三胎都是兒子。雖說后來是生了倆閨女,可因著公婆是由大房贍養的,加上她本身有底氣,男人又愿意寵著她,闔村上下就沒有哪家的媳婦兒過得比她好的! 對了,也不是沒有,俞三嬸就比她過得更好,不過因著他們家老早就搬走了,所以并不能算在上河村里頭。 可惜的是,這些都是曾經了,人生最悲哀的不就是曾經我過得很好嗎? 原就攢了一肚子的氣,又被村里看笑話的人這么一激,俞母是真的好懸沒當場原地爆炸了。也虧得俞家老二警覺,趕緊將他娘往院子里一拽,再把院門一關……自家的事兒自家處理,有旁人啥事兒???一群咸吃蘿卜淡cao心的家伙! 待進了家門,又見過了俞父和俞家老三,俞家老二這才有工夫細細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兒。 其實,俞家老二這人也不大會說話,擱在素日里,保不準會惹來俞母的一通嫌棄,可誰叫她早先剛吃了一肚子的火氣呢?聽得二兒子不甚走心的關懷,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下,可把俞家這仨男人唬得不輕。 “咋了?阿娘你說話啊,到底咋了?難不成是大哥給你氣受了?”哪怕先前已經得了提醒,俞家老二仍不相信是秋娘惹到了俞母。這倒不是因為信任的問題,而是他單純的就沒把秋娘放在眼里過。再說了,瞧他娘都傷心成那樣了,鐵定不是因為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