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回分家了,不給糧食不好,俞母就瞅著白紅薯,給裝了兩百來斤,又拿土豆等湊數,好賴湊到了三百斤粗糧,面子上也能過得去了。 結果,俞家老二這頭剛給了二十斤白紅薯,那頭王癩頭接過去了,也不嫌棄,直接往衣服上蹭了蹭,掰開就啃,沒一會兒就下去了兩個。 俞家老二懵了一下,這種白紅薯雖然不怎么甜,可它個頭大啊,要不然俞家佃農也不會專門種這個,可人家多半都是拿回家煮粥喝的,就這么生吃,還是一口氣下去倆,這是餓了多久??! 一個白紅薯就有兩斤多,二十斤是俞家老二估摸著算的,不過他又不是專門做買賣的人,所以所謂的估算,也就想著每個起碼有兩斤多重,他就論個頭大的給裝了十個。這會兒瞅著王癩頭一口氣下去了兩個,他在旁邊瞅著都覺得噎得慌。 那頭,王癩頭估計也噎到了,直接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涼水,就這么灌了下去,緩過氣來后,才沖著俞家老二道:“俞二,我家房子你想借多久就借多久,紅薯你就看著給,沒事兒?!?/br> 俞家老二默默的點了點頭,白紅薯不值錢,一斗最多也就賣給十幾文錢,一斗差不多十二斤,他給的這些,撐死了也就值當個三十文。 只是,他恐怕住不了多久的。 叫媳婦兒收拾屋子,他就去拾了些柴,暫且安頓下來后,沒兩日就挑了個天氣不壞的日子,一大清早就進了山。 因著小青山極大,上山的路徑也有不老少,最常走的那條道兒倒是還算寬敞,那也是被村人硬生生踩出來的。所以,盡管有人瞧見俞家老二進了山,也只當是他前兩日拾的柴禾不夠,又進去砍柴了,再不然就是去砍竹子了,都不當一回事兒。 可事實上,他這回是徑自往深山里去的,去找他妹子和妹夫。 展易這兩日并不曾下山,因此還不知曉他二舅哥干了票大的,就連俞小滿也認為,她二哥想要分家并不容易,哪怕硬扯上了馮家那頭,可馮家只是人多勢眾,還稱不上是惡霸,俞家那頭估計沒那么容易放人。 結果,俞家老二一露面,就放了個重磅炸彈。 分家了。 居然還不是凈身出戶的。 俞小滿立馬就感覺到這里頭有事,只是沒等她問出口,展易已經先問了:“你這臉咋了?都過去那么久了,還沒好?馮老六下手不狠呢?!?/br> 馮老六是展易特地介紹給俞家老二認識的,當然,其實他倆原就認識,只是沒正式問候過。而第一次正式見面就直接開了打,那會兒展易就在一旁瞅著他二舅哥被揍,全程看下來,他深以為馮老六打人挺有水準的,每一拳都招呼在臉上,打了個姹紫嫣紅,卻絕不至于真的將人打傷。 可這都過去有十日了,按說那傷最多七八日就該好了。 “我在鎮上又碰著馮老六了,央著他再揍了我一頓?!庇峒依隙@人臉皮厚,完全不怕丟人,甚至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聽他妹夫詢問,妹子又一臉好奇的望著自己,當下不等再度追問,就如同竹筒倒豆一般,全說了出來。 末了,他還格外真心的贊了馮老六一句:“……真是好人啊,我先前還同他商量,沒錢給他先欠著,沒曾想他直接說不要錢,白打!” 展易默默的看了他家小媳婦兒一眼,正好發現小媳婦兒也一臉囧樣的望了過來,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最終都沒忍心道出事實來。 ——二舅哥/二哥啊,人家保不準就在心里罵你蠢呢! 虧得俞家老二不知曉眼前這倆都在腹誹自己,還想著既然說都說了,那就干脆說個痛快。 說完了自個兒找上門挨揍的事兒,自然還得說他和俞承嗣之間的一番鬧騰,順帶也提了一嘴秋娘在里頭的作用。 憑良心說,俞家老二在兩個妹子之間,的確更喜歡身為大妹的滿娘。一方面的確是因著滿娘比秋娘更懂事貼心,手腳勤快干活利索,另一方面卻是他倆年歲比較相近。 俞家五個兄弟姐妹相互之間年歲差距并不大,俞承嗣今年二十有二了,俞家老二則是剛過了二十歲的生辰,老三今年十八,滿娘十六,秋娘生日大,虛歲十五,只比滿娘小了一歲零兩個月。 可俞承嗣打小就被送去了學堂,一開始僅僅是每日早出晚歸,等略大一些了,就叫他住在了先生處,只每個月回家一趟,再往后就索性在外頭賃了院子,一年到頭除非有事,不然就只過年會回家待幾日。 也因此,兄弟兩個相處時間很短,且性子還有著天壤之別,本就不算深厚的感情,日久天長自是被消磨干凈了。 而對于俞家老二來說,老三其實反而是他在所有兄弟姐妹里頭最喜歡的一個,畢竟他倆才是相處時間最久的,且老三為人忠厚老實,類似于俞父的性子,屬于那種悶頭干活不發一言的人??烧f真的,老三那性子太悶了,你要是不主動開口跟他說話,他能連著一個月不吭一聲,就算主動尋他了,也最多回你一兩個字。哪怕老二知曉三弟的性子,有時候也會被氣得不想理他。 因此,在外人看來,或者說包括家里人看來,俞家老二只跟滿娘關系好。這話也沒錯,可他真不是不喜歡秋娘,而是他跟秋娘相差了五歲,真心沒法聊??! 還有一點,俞母懷上秋娘的時候,滿娘也不過才剛出生沒幾個月。那時,俞承嗣已經去鎮上求學了,一月回家一次,每次只待一天半。老三當時不過兩歲多點兒,虧得他老實不鬧騰,好帶的很,素日里就跟著俞家老二四處亂竄,跟個影子似的。 等一年后秋娘出生了,滿娘也不過才是一歲多點兒的小豆丁,可那會兒俞母已經顧不上前頭幾個孩子了,俞家老二便背著大妹,拉著三弟,繼續在村子里蹦跶。 又因著秋娘是家里最后一個孩子,俞母一直將她帶在身邊,直到長到七八歲了,才叫她去跟滿娘一道兒住??傻惹锬锲甙藲q時,俞家老二已經是個半大少年郎了,能上山砍竹子能下地干苦力,還要跟著俞父學習祖傳的篾匠手藝,哪個還有工夫哄妹子玩兒? 有時候,事情一旦細細的掰扯開了,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兒,可在秋娘眼里,大哥忙,二哥跟jiejie好,三哥是個悶葫蘆,就她沒人理會。 “經了這事兒,我算是看透了。秋娘呀,她就是個傻的!”回想起分家那一日的事兒,俞家老二已經沒那么傷心難受了,有的只是嘆息,“什么叫做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她這樣的就是!又蠢又傻,偏還攤上了咱們大哥這種心臟的?!?/br> 俞小滿對秋娘毫無感覺,就是那種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沒好感也無惡感,真要說起來,大概跟大伯家的二堂姐差不多,見面打個招呼,一轉身就忘到了腦后,要是沒再碰面,哪怕隔上個兩三年的,都不帶往腦子里過的。 因此,聽她二哥似是心疼上了,她只道:“路是她自個兒選的,我先前還道她是被迫的,如今都知曉她很樂意,那還有啥好說的?” 十五歲配三十八歲,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配已經死了兩任老婆并且兒孫滿堂的老男人…… 好吧,就算再怎么無感,俞小滿也說不出祝福的話來。其實,依著她本人的性子,加上還有上輩子的經歷在,要是來個二婚無孩的男人,她還是能坦然接受的,畢竟誰還沒點兒經歷呢?可若是叫她當后娘,那就別談了。 沒聽說過那句話嗎?上輩子殺人全家,這輩子當人后媽! 當后娘已經很不容易了,后祖母…… 不過想想蘇東坡的那句“一樹梨花壓海棠”,俞小滿忽的就釋然了。況且,甭管怎么說,秋娘都是給人當了正頭娘子,哪怕是個填房繼室,也總比給人當了妾來得強。 這個時候,俞小滿決計不會想到,自己竟還有著預言帝的本事。當然,她妹子秋娘倒是沒攤上這種事兒,畢竟俞承嗣就算再怎么心臟的坑親妹子,也不至于賠上自己的名聲??捎H妹子,他在乎,堂妹族妹啥的,那自是另當別論了。 當然,這又是后話了。 俞家老二費了小兩刻鐘工夫,才將事兒講了個巨細無遺,末了,他才導入正題。 “我總覺得咱家那境況愈發不對勁兒了,原先還想著大哥中了秀才是好事兒,可這才多久,花的錢就跟淌水一樣。滿娘,不是我偏幫咱們阿娘,實在是阿娘這人我知曉,但凡手頭上真的有錢,她是不會看上我媳婦兒嫁妝的。而且那日分家,阿爹本來是想叫她拿五貫錢給我的,這不是才秋收嗎?上個月阿娘還去縣里結了一筆篾器錢,家里應當至少有四五十貫錢的。結果,阿娘卻說真沒錢,墨跡了半天才掏了兩貫錢?!?/br> 當時,俞家老二還覺得他娘真會做戲,可這兩日搬走之后,靜下來心仔細想想,莫不是家里真沒錢了?可自家又沒置辦田產,也沒買大件的東西,秋收后賺的錢呢? 秋收過后賣的糧食,全部都是俞家老二、老三兩兄弟負責搬運到鎮上的,待在村里等糧商來收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么一來會少得一些錢,橫豎俞家有牛車在,兩個兒子又天生有一把子力氣,俞母自然不舍得費那個錢。 盡管最后經手錢的人是俞母,可俞家老二也不傻,這一袋袋糧食都是他跟老三兩人扛的,有多少份量他能不知曉?糧價又不是保密的,回頭仔細一算就能得出個大概的數目來。 “細糧都賣了,粗糧也只留下了口糧,我估摸著這一注就有三十五貫。對了,阿娘先前該是有積蓄的,五貫到十貫不等,還有個把月前她去縣里收賬,我是沒跟著一道兒去,可每次我跟阿爹做的篾器都是心里有數的,那一樁是農閑以后急趕出來的,恐怕有十一二貫錢?!庇峒依隙种割^算著數兒,“往少了說,阿娘手里起碼還有五十貫錢?!?/br> 舍不得拿錢出來,和真拿不出錢來,兩種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俞家老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要說在親事上頭花錢吧,可明明定禮、聘禮一早就下了,再說喜宴上頭也沒多少rou啊,米糧是家里原就有的,瓜果蔬菜不是地里的就是客人拿來的,咋就才十一月,家里就拿不出錢來了? “不是我想貪爹娘的養老錢,可我琢磨著,這事兒真不對勁兒?!?/br> 俞小滿也在低頭思量,她跟娘家關系不好是一回事兒,可說真的,至始至終她也沒盼著娘家不好。要知道,這年頭都講究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她已經出嫁了,可要是娘家那頭真的到了快餓死的地步,她也得出一把力,更別提她二哥了。 所以,她只盼著娘家那頭消停點兒,而非巴望著他們過不好。 大注錢財能去哪兒? 買房買車買奢侈品! 跟俞家老二這種打小生活在封閉式的小山村不同,俞小滿有著上輩子的記憶,只一眨眼就抓到了重點。 俞家有牛車,所以沒必要買車。買房的話,自家房舍蓋了還沒二十年呢,擱在村里那就是新房子,可要是鎮上呢?還有奢侈品,珠寶首飾是不可能的,那興許是古董字畫?或者往低點兒來看,略好些的筆墨紙硯? 仔細琢磨了一下,俞小滿很快便道:“我記得大哥是在鎮上賃了個小院子吧?先前他一人住,賃著倒是沒啥,這會兒都娶了媳婦兒了,還是賃著?我沒去過那兒,那種小院值多少錢?再有,大哥先前只是個讀書人,每年就要花費不少筆墨紙硯,他如今都成了秀才了,是不是用的東西就更好更貴了?” 只聽著前頭那些話,俞家老二就差不多明白了,聽到后頭,他已經不想再說啥了。 沉默了良久,還是展易開口打破了沉默:“管這些做啥?橫豎你都分家單過了?!?/br> “不行,一個村子住著的,村頭村尾挨得那么近,我這會兒是真窮,可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窮。要是我死命賺錢養家,回頭爹娘管我要錢,我是給,還是不給?”俞家老二黑著臉,他其實早先就隱約猜到了點兒,只那時終究還是抱了點兒希望,這會兒卻是真的看透了。 俞母只道俞承嗣將來前途無限,可他卻覺得,他大哥那頭就好似一個無底洞,只怕在光宗耀祖之前,先把全家給坑死了。 偏偏,這事兒跟多年前俞大伯娘來俞家借錢糧不同,這同輩之間,怎么都好說??梢钱敃r來借錢糧的人不是大伯娘,而是阿奶呢?也就是俞家爺奶要臉面,這才叫大兒媳婦兒出面,見事情不成,就不再提了??扇羰钦娴幕沓鋈ツ樏娌灰?,當兒子兒媳的,還真就不能不給。 俞家老二轉了轉眼睛,又道:“你們說我帶著媳婦兒搬去鎮上咋樣?” 其實他本來是想說,去他媳婦兒那村子,后來一想也不對,那邊只怕也是麻煩重重,他幫不上忙也不能去添亂。當下,到了嘴邊的話就轉了個彎兒,提到了鎮上。 可俞小滿卻道:“鎮上也近呢,再說大哥就在鎮上,你也跟著去?阿娘去找你不要太方便?!?/br> “那咋辦?”俞家老二本就不打算在村里久住,要不然他也不會去跟王癩頭家借房子。說真的,就算是蓋青磚瓦房也不過月把時間,要是稻草頂的土坯房,幾天就能成型了。 只是,他雖然不打算久住,卻也是真的沒想到要往哪里去。 展易提議道:“真不行就來山上避避?!?/br> 這倒是個好主意,俞母再能耐,沒人領著也不敢往山里走,而上河村這邊附近,展易是唯一的獵戶,其他的獵戶都是在另外山脈的。 “避到山里來?那成啥樣兒了?”俞家老二謝了妹夫的好意,卻壓根沒想過要搬來深山老林里。這里進出不便不說,他只會種地和編篾器,來山上豈不是絕了自己的后路?總不能叫妹夫養他一家子吧?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俞小滿只道:“先想旁的法子,真要是有一天你被阿娘堵在家里討要錢糧了,就趕緊避到山上來,她一準不敢來尋?!?/br> “妹子,哥哥我謝謝你,你就盼我點兒好吧!”俞家老二思來想去也沒個好主意,索性便道,“就先裝窮看看情況,我總覺得接下來還有的鬧騰?!?/br>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蘇東坡有個年過八十的好友新納了一房十八歲的小妾,人家高興的擺酒慶祝,并賦詩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紅顏我白發。 與卿顛倒本同庚, 只隔中間一花甲。 蘇東坡也即興來了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里成雙夜, 一樹梨花壓海棠。 說真的,有這么個沒事瞎說大實話的朋友,也是蠻糟心的。 ps:蠢作者下榜單了,所以不用再日萬了,本章7k pps:秋娘真真不是反派,她只是個智障?;榍八?,婚后淚。 ☆、第52章 第052章 倘若事事都能遂了心愿, 那日子過得一定很舒坦吧?可惜,能有這種天大福份的人少之又少, 且定不包括俞母。 俞母眼瞅著素日里引以為傲的長子俞承嗣考上了秀才, 只道好日子就在前頭了, 畢竟俞承嗣有讀書天賦一事, 是打小就被先生所肯定的, 既是能考上秀才,那接下來定能考上舉人、高中進士。 因著家里出了個讀書人,加上俞母本身也常去鎮上、縣里,便同那些尋常鄉下婦道人家很是有些區別,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她見得世面多了,懂得事兒也是不少。像科舉里頭的一些事兒, 她也能說出個兩三分來。 譬如去年剛考了鄉試, 而鄉試跟院試不同,那是三年才輪到一次的,除非圣人加了恩科??啥骺七@種事情本就很玄乎, 俞母沒將希望放在這上頭, 只掰著手指頭算日子, 去年考過了,今年也將將到了年底, 只要再熬個一年半,待到了后年九月里,她的承嗣就能考舉人了。 跟秀才不同, 只要考上了舉人,其實就算是入了仕。當然,舉人想要謀官職并不容易,且一般都是被安排到一些既沒油水也沒前途的職位上??刹还茉趺凑f,大小都是官,旁的不提,就說里正好了,他還不算是官呢,僅僅是一個小吏,在上河村還不是橫著走?至于油水,官衙門是不會給里正發放錢糧的,可也沒見里正家窮過,每年都要上繳賦稅,地稅人丁稅,哪樣不是里正說了算的?就算明知曉這里頭有問題,誰又敢捅出去呢? 俞母想得很透徹,只要等她的承嗣當上了官,還愁沒的好日子過?頂多也就是一年半的時日,咬牙熬一熬就過去了。 這么想其實也沒錯,別看俞承嗣如今僅僅是個秀才公,可若細究起來,秀才想要謀些錢糧也是很容易的。別看先前俞承嗣中秀才時,又是擺酒又是宴客的,還在鎮上酒樓里擺了謝師宴,當然還有同窗好友的品茗會等等,錢財是花了不老少,可他真沒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