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拍拍青漓的手,溫聲道:“妙妙也累了一日,還是早些歇著吧” 青漓尚且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的應了。 董氏沒叫她送,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魏國公還不曾歇下,見妻子回來,自塌上坐起身,出言問道:“如何,妙妙回來了嗎?可曾出什么事?” “回來了,”董氏面色不似方才含笑,而是略生幾分沉靜,坐到了梳妝臺前,頓了一會兒,她才有些猶豫的道:“今日,妙妙在英國公府……見到陛下了?!?/br> “什么?”魏國公猛地提高聲音:“——見到陛下了?” “輕聲?!倍闲绷苏煞蛞谎郏骸澳愫笆裁春?,唯恐別人聽不見嗎?” 魏國公被妻子說了一句,倒是不生氣,頓了頓,才有些茅塞頓開:“怪不得英國公莫名其妙的設宴,原是為了替陛下掩人耳目……” “這么一看,”魏國公與董氏對視一眼,目光中有了幾分欣慰:“陛下待妙妙,倒是有心?!?/br> 董氏輕輕出一口氣,眼底神色柔和了些,道:“要不然,怎么說咱們妙妙有福氣呢?!?/br> “也是,”魏國公似是想起了什么,禁不住也笑了笑,笑完之后才對妻子道:“只盼著她的福氣能長一些,能順遂一生才是?!?/br> 因著青漓出生那夜所做的吉夢,一向有些重男輕女的老國公對于青漓也很喜歡,待她竟比兩個孫兒還要親近些。 青漓小的時候,便是老國公帶著她的時候最多,祖孫二人的感情極好。 老國公年輕時征戰沙場,身上留了無數暗傷,年壯時顯不出什么,上了年紀后,卻時常有腰酸背痛,礙于這個緣故,早早便卸了差事,只留在家中含飴弄孫,日子倒也過得瀟灑。 總是在家里頭待著自是會悶的,日子久了,他也時不時的帶著青漓去看看老朋友,也會對著別人炫耀自己的小孫女聰明,早早的會說話,背詩也比常人快,命里頭帶著福氣。 老國公上了年紀,見的人又都是有頭有臉的,自是不好落他的臉面,便是在心底不信,嘴上卻也連連稱奇,跟著一道夸獎青漓好多,至于究竟是如何想,便是無人可知了。 等過了幾年金陵眾人再看,卻齊刷刷的變了想法——咦,還別說,這小姑娘,指不定真的是命中帶著福氣的。 高祖立國時,總共冊封了四公六侯十二伯,歷六代至今,四公便只有魏國公一脈存續,六侯只余其二,只有十二伯剩的多些,還有五個依舊存留。 至于其余的那些,多半是因著各種事情本廢黜,連帶著配享太廟的祖先也受了連累,從其中遷了出來。 而近年來,受到牽連最大的一場災禍,便是今上繼位之初的動蕩了。 沒辦法,皇帝的根基本就是放在西北的,在金陵雖有心腹,卻也只是幾人罷了。 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寡淡,母族又早早的被先帝抄了家,仔細一想,他在金陵還真是沒什么親近的人。 諸王之亂還在眼前下,皇帝怎么可能叫自己不信任的人繼續占據要位?自然是要清理下來一批,將自己心腹安插上的。 如此一來,那些偷偷摸摸站位的人家就倒了霉,隨之遭殃了。 一時之間,金陵勛貴竟無幾家得以幸免。 還是到了事后,大家蔫噠噠的出去玩耍,才在其中發現了一個平平安安的異類。 ——魏國公府。 說起來也是又傷心又慶幸,就在先帝駕崩的前一年,老魏國公無疾而終,于睡夢中平靜的逝去了。 魏國公作為嫡長子,按制辭官守孝二十七月,一時間魏國公府滿門縞素,閉門謝客,不再摻和朝堂上的事情了。 沒想到的是,過了年關之后,先帝便猝然駕崩——諸王之亂開始了。 陰差陽錯之下,倒是避開了一場禍事,也是運氣。 相較之下,董氏的娘家運道也不錯。 董氏父親是當世大儒,曾經為皇帝做過太傅——在何家還不曾被滅族,皇帝還留在金陵的時候。 等到后來,皇帝被先帝發配到西北去之后,董太傅的境遇便不太好,接連受到諸皇子外家的排擠,在朝上幾乎要待不下去。 好在他人也豁達,看得開,索性不去管那些閑事,一門心思修書去了。 本就是文臣,又遠離權利中心,奪嫡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想著這樣一個老者,倒也是避開了一劫。 等到皇帝登基之后,對于這位幼年與自己相伴的太傅也還有幾分香火情,便重新起復,小日子居然也過得有聲有色。 一連串的事情說下來,跟青漓相關的兩家人居然都是完好無損,甚至于有些蒸蒸日上的兆頭,一時間,青漓命里頭帶著福氣的說法便流傳的廣了起來。 甚至于,在封后圣旨還不曾下的時候,便有許多人家悄悄的找董氏打聽青漓婚事——這樣的兒媳婦娶進去,說不準真的能旺夫呢。 董氏想到這一節,便忍不住想要發笑,可是再想到女兒的心思,又有些笑不出了。 她解下發髻上的朱釵,又除了耳環,散著頭發到了塌前,目光中隱約有憂色:“我見著,妙妙……怕是動了心?!?/br> 魏國公握住了妻子的手,勸慰道:“所幸,陛下也并非無心?!?/br> 董氏腦海中浮現出青漓的羞怯神態,禁不住搖搖頭,在心底暗暗嘆一口氣。 ——小兒女。 第18章 步搖 青漓不認床,覺也不淺,只消合上眼,便能很快睡下。 她唯一的別扭地方,大概就是不習慣平躺著睡,非得摟著點東西側著睡才行。 董氏知她這個習性,專門叫人用絲滑的料子縫了床小被子給她,還細致里頭塞了點安眠的香草,軟軟的,香香的,青漓正好得用。 以往的時候,青漓只要躺在床上抱緊她的小被子,不一會兒便能安眠,可是到了今夜,卻如何也睡不著了。 她滾過去,又翻回來,腦海里卻始終放映著今日經歷的那些畫面,一顆心,怎么也安不下來。 他微笑的樣子,湊到自己耳邊說話的樣子,欺負自己的樣子,許諾此生只自己一人的樣子,還有……他低頭親吻自己的樣子。 既霸道英俊,又溫柔深情,兩種矛盾的樣子融合在一起,竟不曾叫她覺得別扭。 青漓躺在床上出神的想了一會兒,忽的臉紅了起來。 才第一次見面呢,大半夜就睡不著了,專門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像……有點輕浮。 她拉起被子遮住臉,蒙著頭想要睡了。 可悶了許久,卻依舊沒有半分睡意。 大秦畢竟是古代社會,夜間也沒什么活動,除去花街柳巷徹夜通明,其余地方早早的便熄燈了,她的院子里頭,更是一聲不聞,安靜如雪。 這樣靜謐的氣氛之下,青漓卻睡不著。 她抱住她的小被子,猛地自床上坐起身來。 鶯歌在外間守夜,聽得里頭聲響,擔憂里頭出了什么意外,躡手躡腳的走進去,輕聲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可是要用水?” “無事,”青漓瞬間有種心事被人撞破的羞意,好在隔著一層簾幕,鶯歌瞧不見什么,她重新躺下,道:“你退下吧,我這就睡?!?/br> “是,姑娘若是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奴婢在外頭守著呢?!?nbsp;鶯歌心里頭有些納悶兒,卻還是順從的退了出去。 青漓恢復到素日里慣常的睡覺姿勢,準備老老實實的睡覺了。 將睡未睡之際,腦海中卻忽的浮現出皇帝問自己的那句話。 ——究竟是會想朕,還是不會想? 她靜悄悄的抱緊了小被子,唇角無聲無息的翹起了一點。 自是會想的,衍郎。 在這個時辰,皇帝也不曾入眠。 今日他出宮去瞧青漓,本就是好容易擠出的時間,美人兒見了,親親抱抱好不快活,只可惜,等回宮之后,少不得要對著半人高的奏疏磨上幾個時辰。 陳慶侍立在一側,見皇帝對著一份奏疏看了許久才合上,面上似乎也帶了幾分柔意,興致不錯的樣子,便動作極輕的上前幾步,為他添了茶。 皇帝看他一眼,卻忽的笑了起來。 笑完了,他才將面前的奏疏扔到已閱的那一摞上頭去,道:“你說,朕的大婚之期,該定在什么時候才好?” “這是陛下終身大事,哪里輪得到奴才說三道四,”陳慶含笑道:“自是該由您拿主意的?!?/br> 他幾句話說了等于沒說,皇帝心情卻依舊極好,長長出一口氣,仔細數道:“已經是四月,若是只準備短短幾月便大婚,只怕會有人覺得朕輕視她,反倒不美。但若是長久的準備,按照禮部的磨蹭性子,只怕等拖到明年去……” 這是皇帝應該去想的事,奴才自是不該開口,陳慶在側聽著,卻也一言不發,只等皇帝最終拿定主意。 皇帝卻忽的轉過臉去看他,道:“——朕記得,她是最怕熱的,是不是?” 陳慶在心底驚訝于皇帝的好記性,面上卻恭敬的低頭應道:“是,娘娘自小便是最不喜歡夏天的?!?/br> “這樣?!被实郯櫰鹈?,輕輕的念了一句,卻不再說什么了。 一側的鶴首香爐點了淡淡的香,裊裊升起的淺色煙霧與不遠處的暖色宮燈相映,叫人心頭似乎也不由自主的柔和幾分。 內殿的門開著,晚風送了淺淺暖意入內,門外頭是漢白玉的長長臺階,再遠些是宮中的雕梁畫棟,肅穆莊重,貴氣凜然。 皇帝定定的瞧著那香爐出神,不知怎的,卻微微笑起來了。 頓了頓,他才輕輕揉一揉額頭,自語一般道:“好大膽?!?/br> 皇帝這話說的有幾分莫名其妙,陳慶這般經年在他身側的老人都不知何意,更不必說其余人了。 能夠在宣室殿伺候的都是聰明人,聽不懂的話便不要去聽,更不要去記,心里頭想的事情少一些,有時候,反倒是能活的久一些。 是以,皇帝這句話說完,殿內便是久久的安靜,無人出聲。 皇帝也沒有想聽人說話的意思,又這般靜靜的過了許久,才喟嘆一般,輕輕道:“——竟敢忘了朕?!?/br> 等到第二日,青漓罕見的睡了懶覺,幾位女官知她昨日有些累,也不曾去吵她,至于剩下的侍女,就更加不會過去打擾。 倒是青漓自己有些臉紅,用過飯之后,便令人去請幾位女官過來了。 之前在魏國公府時,幾位女官或多或少都會同青漓說一點事,也是怕她屆時嫁進去手忙腳亂,可經了昨日之事,今日她們便不約而同的將那一節忽略掉了,開始給她講其他內容。 ——陛下自己會照顧好娘娘的,她們還沒的cao那些閑心做什么。 不只如此,剛剛見面的時候,這幾人還是稱她一聲“姑娘”的,到了今日,卻變成了暗含敬畏的“娘娘”。 到底是不曾行婚儀,青漓在側聽著,總覺得有些臉紅,卻也沒有再出言反對。 陸女官面色肅穆,神情卻溫和,對青漓道:“封后的圣旨已經下了,最晚明年初,娘娘便要與陛下行婚儀,既如此,皇后應做的事情,您也應該早早知曉才是?!?/br> 她諄諄善誘道:“按照娘娘入宮的時間推算,面前擺著的便是三件——命婦朝見,采選,以及桑蠶禮,幾件事情挨在一起,哪一個都不容忽視,奴婢斗膽問一句,娘娘心中可有個章程嗎?” 命婦朝見,是在帝后大婚后一月,四品及以上的命婦均需入宮朝見,以示皇后母儀天下之懿德。 而采選,則是皇帝在封后同時下的旨意,停了十幾年的采選再度開始,凡五品之家適齡女子,皆在其中。 此事本是于青漓極為不利的——哪里有娶妻同時一道納妾的,但偏生他是皇帝,她要嫁的是皇家,誰也不能說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