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耶律赤犬與韓德馨兩個,原本在心中還有些忐忑,見鄭子明居然對自己如此禮敬,頓時懸在嗓子眼兒處的心臟,就下沉了數分。雙雙側開身體,以平輩之禮相還,“巡檢大名,我兄弟兩個也多有耳聞。今日幸蒙相邀,慚愧,慚愧!” “哈哈,久聞韓氏詩書禮儀傳家,族中子侄個個文武雙全,今日一見,傳言果不欺我!”鄭子明聞聽,立刻仰起頭,開懷大笑?!靶辛?,你我都是武將,不宜過于客氣。來,天寒地凍,且進帳篷去共飲一盞暖暖身子!” 說罷,也不在乎韓丙等家將在旁邊虎視眈眈,又快走了數步,拉住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的胳膊,一手一個,將二人拖向早已支好的帳篷。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齊齊打了個哆嗦,立刻忘記了先前在心里準備當面折辱對手的狂想。正準備說幾句場面話,避免自家過于被動。誰料對方的手臂上傳來的力道卻大得出奇,根本不容哥兩個做任何拖延,直接就給扯出了韓丙等家將們的保護范圍之外。 “鄭巡檢且慢!”韓丙見狀大驚,拔腿欲追。冷不防,卻看見鄭子明的目光刀一樣刺向了自己的心窩。頓時就像被一頭猛獸盯上了般,頭皮陣陣發緊,寒毛根根倒豎。兩腿一哆嗦,再也沒勇氣向前挪動分毫。 “巡檢見諒,他們也是護主心切!”倒是沒見過什么大場面的都頭盧永祥,在撲面而來的殺氣之前,比眾家將表現得更膽大。主動追了幾步,躬身賠禮。 “笑話!某在陣前殺人,如探囊取物!區區幾個護院,能管個鳥用!”鄭子明皺了皺眉,不屑地斥罵。隨即,又好像給了盧永祥一個面子,扭頭朝著自家親信大聲吩咐道:“也罷,來人,把帳篷門挑開,讓他們隨時都看得見!免得他們以為老子會把兩位將軍給生吃了!” “遵——命!”帳篷前的鄉勇們,拖長了聲音回應。同時快速用長矛挑起了帳篷門,露出擺在帳篷正中央的巨大火盆。 火盆中,木炭正燒到旺處,被寒風一吹,紅光亂冒。頓時,就讓人感覺到了陣陣暖意。鄭子明滿意地朝自家親衛們點點頭,繼續笑著吩咐,“你們幾個也都躲遠點兒,去生了火烤rou吃。不要站在這里,以免讓別人擔心某擺下的是鴻門宴?!?/br> “是!”他的親衛們涌起滿臉的笑容,躬身告退,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家上司的安危,或者說,根本沒把韓家兩兄弟以及他們所帶領的兩百大軍放在眼里。 韓德馨見了,頓時愈發覺得顏面無光?;剡^頭,鼓足了勇氣吩咐:“大伙也都稍事休息吧!鄭將軍雖然身在敵國,卻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只會在戰場上與咱們面對面廝殺,絕對不會做設宴抓人的沒出息勾當?!?/br> 耶律赤犬雖然臉皮比他厚,此刻也無法掩飾臉上的尷尬。干脆狠了狠心,咬著牙命令:“休息!都散開了去休息!沒見鄭巡檢已經給大伙預備好了烤火的干柴了么!” “呀,你不提,鄭某差點兒就忘記了!”話音剛落,鄭子明立刻松開二人的胳膊,抬起手,狠拍他自己的大腿,“來人!趕緊把火堆都點起來。遠來是客,雖然互為敵手,卻不能太慢待了!點火,點火,點起火來烤rou吃。今晚,凡是跟著兩位將軍前來做客的,一律管飽!” “遵命!”眾親衛們躬身領命,旋即從自家面前的火堆中,用木棒引了火種,將山坡上提前預備的三十幾個柴堆,一一點燃。緊跟著,又手腳麻利地從厚厚的積雪下拖出數十只早已剝了皮,凍硬了的整羊,挨個架在了火堆之上。 “呼——”風卷著紅星,將融融暖意,送入每名幽州將士的胸口。 來時路上,早已經吹進了骨髓深處的陰寒,被暖意逼得節節敗退。在羊rou和火光的雙重誘惑下,眾將士半推半就,轉眼間,便分散成了三十幾波,圍攏于三十幾個火堆前,滿臉幸福。 注1:黃趙之勇,黃忠,趙云一樣的勇武。典故出自《三國志—關張馬黃趙傳》,在原作者陳壽的眼里,黃忠趙云都是徒擁勇力之輩,不值得贊賞。 第十章 狂風(七) “上次我兄弟二人蒙鄭將軍高抬貴手,一直無緣當面致謝。今天既然再度相聚,且請將軍上座,受我兄弟二人一禮!”耶律赤犬在帳篷內,也被火盆靠得胸口發熱,四下看了看,忽然起身說道。 “正是,韓某與哥哥叩謝恩公。恩公今日若有差遣,凡力所能及,我兄弟二人絕不敢辭!”韓德馨也笑著站起來,作勢欲拜。 臨行之前,哥倆已經商量過了,要把握好相處尺度。既不令鄭子明感到兄弟兩人會怕了他,又給鄭子明留下足夠的臺階,方便此人主動與幽州韓氏結交。所以,上次戰敗后被放過的“恩情”,就成了最好的話題切入點。 誰料想鄭子明卻好似根本沒聽明白,也迅速站起身,一手拉住一支胳膊,大咧咧的回應:“不必,兩位將軍不必如此。你們欠鄭某的人情,昨天白天已經還清楚了。鄭某雖然看不清楚是誰的字跡,心里卻有數。如果細算起來,倒是鄭某承惠兩位甚多。坐,二位且入座。話就不說了,咱們心里頭明白就行!” “轟!”兄弟倆的臉色頓時大變,四只耳朵嗡嗡作響。 有些事情,注定做得說不得。他們哥倆泄漏馬延煦的撤軍計劃,乃是出于一時激憤。事情過后,心里未必沒有悔意。是以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記此事,永遠不要再提起。 正驚惶間,卻又聽見鄭子明迅速補充道,“古語云,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你我今日難得能相聚,就別扯這些題外話了,且坐下共謀一醉!” 說罷,竟大笑著松開了手,轉身回到了主位,舉盞相邀。 “今日且共謀一醉!”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思路根本趕不上趟兒,愣了半晌,才干笑著舉盞相應。 一杯酒水落肚,兄弟倆心思又敞亮了許多。明白先前閉門造車的諸多謀劃,施加在對手身上未必管用。因此偷偷地用目光交流了一下,收起那些沒用的小心思,重新笑著舉盞:“敗軍之將,仍蒙鄭巡檢相邀,我兄弟兩個受寵若驚。且借此酒,禮敬巡檢,祝巡檢早日出將入相,名標凌煙!” “兩位將軍客氣了!”鄭子明笑著舉起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出將入相固然為人人所羨,但古往今來,名標凌煙者能有幾個?與其想那么長遠的,不如珍惜眼前。由著自己的性子和心思,活得一個逍遙自在!”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聽了,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將各自杯中酒干掉,繼續笑著恭維,“鄭巡檢雅量高致,我兄弟二人佩服!佩服!” “沒什么值得佩服的,人生際遇各不相同而已?!编嵶用髯テ鹁茐?,自己給自己斟滿。隨即示意親兵替客人也倒滿了酒,一邊笑,一邊補充,“無論哪種活法,能讓自己開心,安心,便是最好?!?/br> “嗯——”仿佛有根銀針,輕輕朝胸口處戳了一下,耶律赤犬的心臟忽然又酸又疼。舉起酒盞,想再說第三句祝酒詞,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語。 韓德馨的日子雖然過得比他安穩,卻也被鄭子明的話觸動了幾分心事??嘈χ鴵u搖頭,輕輕舉起酒盞,“聽鄭巡檢的話,總讓小弟我有茅塞頓開之感。謝了,小弟我先干為敬!” “小弟,小弟也干了!”耶律赤犬這才回過神來,舉著酒盞朝自己嘴里猛灌。 他們哥倆年紀都比鄭子明大,但三個人湊在一間帳篷里烤著火喝酒聊天,卻仿佛兩位調皮學生跟著一位睿智的老師。幾句話之后,調皮學生便招數用盡,被老師說得頻頻點頭,滿臉崇拜。 鄭子明三言兩語搶得了話語主動權,也不為己甚。輕輕將酒盞放下,笑著朝外邊吩咐,“都愣著干什么,一起吃啊。諸位來自幽州,應該知道,羊rou不能烤得太老。順子,大勇,下去幫客人割rou!” “是!”被點了將的李順兒和陶勇二人,從火堆旁站起,掏出短刀了幫幽州將士分割火堆上的烤rou。眾幽州“客人”哪里敢勞動他們的大駕,趕緊紛紛站起來,先朝著帳篷內躬身施禮,隨即也掏出隨身短刀,朝著已經被烤冒油的羊背上亂刃齊下。 “滋滋……”更多的油脂掉進了火堆,將篝火潤得紅星亂濺。滾滾熱浪,隨著火焰搖擺,四下蔓延,轉眼,就令拿著刀子分rou的幽州將士們,額頭上都冒出了熱汗。 “有rou無酒,不如喂狗!”唯恐“客人”們吃得不夠盡興,鄭子明想了想,繼續大聲吩咐,“子誠,去給大伙送些美酒。不用太多,每個火堆旁兩壇子就夠?!?/br> “遵命!”扮作小兵的郭信迅速站起,帶著幾名弟兄,從帳篷后推出半車美酒,一溜煙給客人們分了個精光。 眾幽州將士先前看著自家將軍與鄭子明推杯換盞,早就饞的垂涎欲滴。此刻見自己居然也有份兒,頓時忍不住大聲歡呼?!岸嘀x巡檢大人!”“巡檢大人太客氣了!我等受之有愧!”“多謝巡檢大人賜酒!”“多謝……” 鄭子明聽了,也不回應,只是微笑著沖大伙拱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見手下人如此貪杯,心里頭卻好生別扭。然而,此番二人遠來是客,不宜掃了主人的面子。故而別扭歸別扭,卻是誰也無法命令弟兄們不準飲酒。 “來,弟兄們喝弟兄們的,咱們喝咱們的!這一盞,鄭某敬兩位將軍!”鄭子明迅速察覺了客人的心思,將目光從帳篷外收回,笑著舉盞相邀。 “敬鄭巡檢!”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也迅速藏起心中的不快,笑著舉盞回應。 主人和客人之間互相謙讓著,你一盞,我一盞,很快,便喝了個眼花耳熟。心中的防備之意漸漸被酒水溶解,嘴里的話,不知不覺間就多了起來。 “兩位將軍長得一模一樣,鄭某一直以為你們乃是孿生兄弟,怎么卻一個姓耶律,一個卻姓韓,莫非鄭某想錯了?可不是親兄弟,怎么會長得如此相似,并且還情愿生死與共?”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鄭子明甩開大氅,斜靠在胡凳上,笑著問道。 這話不提則已,一提,頓時令耶律赤犬悲從心來,“還不是當初有人想要兒子想瘋了!非要把我從親生父母懷里奪了過去?奪過去之后,養了幾年,又突然開始后悔。弄得我……” 話說了一半兒,他心中又突生警覺??嘈α藘陕?,抓起酒盞大口大口狂灌。 “他是我哥,我是他弟弟。我們兩個,的確為雙生兄弟!”韓德馨不想讓自家兄長難過,笑了笑,用最簡單的話語補充,“家父和一位姓耶律的將軍相交莫逆,所以把家兄一生下來就送給了對方。但姓耶律也好,姓韓也罷,我們終究是兄弟,血脈親情誰也割不斷?!?/br> “那是自然,血濃于水!”鄭子明笑了笑,舉起酒盞少少陪了一口,又笑著問道:“當日鄭某目送二位離開,本以為這輩子,你我都很難再度相遇了。怎么才過來四五天功夫,二位就又殺了回來?” “這……”不知道是被炭火烤的,還是被酒氣蒸的,韓德馨臉色微紅,訕笑著解釋,“照理,我們哥倆不該再來打擾鄭巡檢。然而我們哥倆都是武將,上命難違。所以明知道不是巡檢的對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返了回來!得罪之處,還請巡檢大人見諒!” “無妨,無妨,鄭某也是領兵之人,知道你們哥倆的難處!”鄭子明笑了笑,客氣地擺手。 “還是給巡檢添麻煩了!”耶律赤犬舉起酒盞喝了一大口,快速補充,:“但咱們三個,也算不打不相識。如果今后鄭巡檢在漢國這邊過得不如意,或者有人故意排擠你。不妨想想北邊。其實我等雖然奉耶律氏為主,日子反而比南邊舒服得多?;实郾菹?,對有本事的人,也不在乎他的出身,契丹和漢人,基本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特別是像對于巡檢這種家世的人,在中原往往都會被趕盡殺絕。在北國,卻好歹會留條活路!” “那倒是難得!”鄭子明笑著點頭,“說實話,耶律氏的氣度的確足夠恢弘。鄭某……” 沒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耶律赤犬搶先打斷,“那巡檢何不考慮一下為大遼效力?據我所知,漢國朝廷,對巡檢并不怎么看重!” “是啊,巡檢,我們哥倆佩服你,所以也不跟你說瞎話。我五叔父已經帶著大軍抵達了山外,我二叔父,大遼南院樞密使,已經率領四十萬將士殺過了拒馬河。沿河三家節度使,有兩家直接開了城門投降。孫方諫哥倆表現稍好,也只是棄城南奔,一路逃到了鄴州?!表n德馨舉起銅盞,以酒蓋臉,大聲補充,“如今易、定、莫、瀛數州,巡檢你恐怕是唯一還在死戰不退的將領。即便你的本事再好,麾下弟兄們再對你忠心耿耿,又能堅持到幾時?” “是啊,鄭巡檢,憑你的出身和本事,走到哪還愁沒個出身,何必為了一個昏君耽誤了自己?”耶律赤犬也壯起膽子,小聲勸解。言談之間,充滿了坦誠。 “是??!為了一個不待見你的朝廷,你已經帶領數百弟兄血戰了大半個月。你對得起任何人了,何必非要硬撐到底,讓弟兄們個個都落得死不瞑目?!”唯恐自己的話語力度不夠,韓德馨將酒盞朝矮幾上重重一頓,繼續苦口婆心。 “騰——”數滴酒水濺在了帳篷正中央的火盆里,騰起一團團白煙。 一股山風吹來,卷得帳篷搖搖晃晃。 起風了,無數枯枝敗葉扶搖而上。群山之巔,卻有蒼松翠柏,迎著罡風挺直了身軀。 第十章 狂風(八) “鄭某昨夜曾經見過二位的叔父!當時,他也跟鄭某說過同樣的話?!碧寂枥锏幕鸸馓S,照得鄭子明的面孔忽亮忽暗。放下酒盞,挺直腰桿,他緩緩回應。說話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那,那鄭將軍的意思是……” “巡檢你的打算……”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沒來由地在心里打了個哆嗦,不約而同將身體朝胡凳上縮了縮,試探著詢問。 “呵呵……”鄭子明沒有直接回應,笑著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磕打,“篤,篤篤,篤篤篤篤……”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又齊齊打了個冷戰,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帳外的幽州兵卒人數,足足超過鄉勇的五倍。此刻他們哥倆的佩刀也都別在腰間,對面的鄭子明則是赤手空拳。然而,哥兩個卻忽然覺得,自己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閻王殿的大門。只要對面的鄭子明輕輕揮一揮手,就可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巡檢,巡檢不要誤會!我們,我們哥倆,其實沒,其實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想還巡檢一個人情!如果,如果巡檢,巡檢不愿意,就當,就當我們沒說!”唯恐敲擊桌案的聲音停下來時,便有一群刀斧手從天而降。耶律赤犬硬起頭皮,喃喃解釋。 “我們,我們可以對天發誓,真的,真的出于一番好心!”韓德馨也慘白著臉,斷斷續續地補充。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賣后悔藥,他們哥倆肯定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好端端的,替大遼國做什么說客!這下痛快了,姓鄭的萬一翻臉,哥倆不想為大遼國盡忠都難! “我告訴他,家父雖然戰敗被囚,我這個做兒子的,卻始終能以父親為榮?!闭藓蠡诘煤薏荒馨涯c子都吐出來的當口,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子明的聲音。依舊是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不帶絲毫的情緒波動,“而我不知道千年之后,韓氏子孫,還有沒有勇氣,提起其祖先此刻所為!” “你——!”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臉色,迅速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就像被人左右開弓接連打了上百個大耳光一樣屈辱。然而,兄弟倆卻誰也沒勇氣發作,更沒勇氣將手按向腰間刀柄。 鄭子明是一個不知道好歹的匹夫,而他們哥倆卻都智勇雙全;鄭子明這輩子注定在漢國蹉跎一生,而他們哥倆未來卻有大好的前程;鄭子明連他自己的原本姓氏都不敢公開,而他們哥倆的姓氏,卻分別在契丹人和漢人當中數一數二! 貴不與賤論勇!倘若當年韓家的老祖宗韓信一刀宰了挑釁他的潑皮,怎么會有日后的三齊王功業?這人呢,有時候就要忍得一時之辱,該退就退! 以最快速度在心里權衡了輕重,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悄悄吐了一口濁氣,主動開口緩和軍帳內的氛圍:“鄭巡檢既然不愿意談這些,我們哥倆剛才的話,就當沒說就是。來,咱們三個難得一聚,就別爭這些口舌上的長短了。飲盛!” “是啊,人各有志,我們哥倆只是出于一番好心,絕對不敢勉強。飲盛!” “哼,也罷!”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如此忍氣吞聲,作為酒宴的主人,鄭子明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冷笑了一聲,也緩緩端起酒盞。 在雙方的勉力維持下,宴會得以繼續進行。但是帳篷內的氣氛,卻再也無法恢復到先前一樣融洽。勉強又勸了兩輪酒,韓德馨第一個支撐不住。想了想,干笑著拱手:“今日能得鄭巡檢賜宴,末將感激不盡。但身為一營之主,末將卻不能光顧著自己快活。白天時末將聽手下的盧都頭說,巡檢準許讓我方用糧草輜重贖回俘虜。末將惶恐,不知道他的話是否為真?若是,還請巡檢再賜下個章程,也便我兄弟二人回去后立刻著手準備!” “哦,你說用糧草輜重換俘虜啊,的確是我提議的!”鄭子明放下酒盞,輕輕點頭,“也沒啥章程不章程的,你我兩方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純屬摸著石頭過河。這樣吧,按眼下人市的行價,一個男仆折足色好錢十五吊,我手里先后大概抓到七百多幽州子弟。明天早晨就可以換給你。你用糧食也好,用其他東西頂賬也好,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什么?”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同時扶著矮幾站起來,齊齊驚呼失聲。 都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按說見過市面??梢幌伦由先f貫的損失,也足夠讓二人心臟承受不住。更何況,眼下哥倆身在軍營中,哪里拿得出許多現錢來? 拿不出錢,就得用糧草和兵器抵賬。眼下幽州市面上,一石米價格折足色開元通寶五百文,一萬多貫錢就是兩萬多石米,二百四五十萬斤。就是把眼下陶家莊大營所存的糧食全都交出去,也湊不夠數! 他們兩個手頭沒有足夠的糧食,自然要做出憤怒的姿態以便討價還價。誰料鄭子明卻連眼皮都沒抬,用手指敲了下桌子,淡然回應,“這可是成年男丁,買回去后可以頂頭牛用的。河北這邊男丁的價錢,可是一直比15吊價錢要高。你們哥倆如此生氣,莫非,莫非幽州那邊成年男丁不值錢么?” “不,不是!是,是!不,不是,是,唉——!巡檢大人開恩!”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否認不得,承認也難,嘴巴濡囁來濡囁去,詞不達意。最后,只能把心一橫,躬身求告?!耙蝗f零五百吊,末將兩個實在湊不出來。若是把營地里的糧食和輜重全都交給你,叔父到了之后,非殺了我們兩個祭旗不可!您大人大量,既然已經開恩釋放俘虜,就千萬再把手放松一點兒。一點兒就行,我們哥倆好歹還能有條活路?!?/br> “嘶——”鄭子明手捋下頦,臉上瞬間涌起了一團烏云?!敖o你們活路,誰給老子活路?打完了這次打那次,小的走了又來老的?一萬吊,老子再給你們哥倆抹個零頭,愛要不要!明天早晨若是沒見到錢糧,老子就實話告訴他們,你們哥倆舍不得為他們花錢。然后把他們賣到山里去替土匪開荒。老子還就不信了,這年頭,二十歲的男丁,居然連十五吊通寶都賣不出!” “巡檢大人開恩!”話音剛落,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齊齊把腰彎到桌面上。若不是耐著外邊有數百雙眼睛看著,恨不得當場跪倒。 如果雙方之間誰也沒提過用糧草輜重交換俘虜這個頭還好,被俘的那些幽州子弟只能自認倒霉,恨也要很馬延煦,恨不到哥倆這對留下來送死者的身上。而現在,卻成了鄭子明誠心放人,他們兩個舍不得花錢。此話傳回了幽州,哥倆這輩子怎么可能繼續帶兵?非但家族會因為被二人敗壞了名聲,要收拾他們,手底下的將士,也會從背后朝著他們射冷箭!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求肯,先前還十分好說話的鄭子明,卻死活都不肯再松口。只是翹起二郎腿,不斷冷笑。直到最后,被二人求得實在煩了,才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們哥倆啊,怎么如此不開竅呢!糧草輜重都是大遼國的,但名聲人脈卻都是你們自己的。要是換了我是你們,即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想想,這可是七百多條人命啊,還沒把當官兒的跟你們單另算!七百人身后就是七百多戶,哪戶人家在當地還能沒有三五個親朋?一下子幾千張嘴念你們韓家的好,你們韓家在幽州的地位,百年之內還有誰能取代?” “是,是,巡檢大人教訓得極是,我們哥倆眼睛淺了!”耶律赤犬和韓德馨二人聽得額頭汗珠滾滾,迫不及待地回應。隨即,卻又躬身到地,繼續苦苦哀求,“可,可我們哥倆真的湊不出那么多錢糧來。此事,此事又不能興師動眾。大人,您就開開恩,開開恩吧!” 到了此刻,哥倆先前在自家營寨里的那些謀劃和想法,一概都丟到了九霄云外。再也不敢拿即將抵達的大軍做依仗,也不敢再覺得鄭子明早晚會求到自己頭上。只能像對方的晚輩一樣,不停地作著揖說好話,以期待能憑借誠意打動對方,換回那批俘虜做哥倆今后往上爬的本錢。 “這樣吧,誰讓我心軟呢,看不得你們哥倆為難!”拜年話聽了一大車,鄭子明也實在聽得膩了。想了想,笑著給二人出起了主意,“價錢呢,我是不會降的,否則傳揚出去,幽州男人不值錢,也實在是難聽。但我也不限于糧草和輜重,刀槍帳篷,盾牌鎧甲,戰馬牛羊,凡是你們哥倆現在手里有的,都可以按照市價折算,我明早派帳房跟你們當面把數量算清楚!如果這些都拿出來,還湊不夠,那你們回去后,看看誰手里還有打草谷所得,也可以拿出來湊一湊。不過價錢么,鄭某就不會給得太高了。畢竟在漢國這邊,爾等打草谷所得,都是賊贓!” “這——?”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眼睛里頭看到了猶豫。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兩個手頭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到鄭子明,所以反復交換了幾次眼神兒之后,只能雙雙悻然點頭,“多謝巡檢。我們哥倆愿意讓弟兄們拿打草谷所得,折算錢糧。只是此事宜早不宜遲,萬一被我叔父知道了……” “這樣,明早賬目算清楚之后,你們只管把糧草物資往莊子外一推就好,我自己派人過去接收。對外,你就說是我上了你們哥倆兒的當,明明可以打下陶家莊,卻被你用糧草物資所欺騙,錯過了戰機?!奔热粚Ψ酱饝巳鐢到诲X交糧,鄭子明就立刻變得非常爽快。點點頭,再度主動替對方出謀劃策?!胺凑阅銈兲占仪f拿點兒殘兵,根本頂不住鄭某傾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