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第八章 三生(六) “有刺客!”四名護衛當中,以假和尚反應最為迅捷。丟下拖在手里的尸體,抽刀撲上。 沒等他撲到李有德身邊,半空中,又是一道寒光劈落。假和尚果斷地舉起橫刀去格擋,耳畔格卻聽見“當啷!”一聲,手中的百煉橫刀崩做了兩段。而那道寒光卻借著余勢繼續下劈,“噗”!正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將光溜溜的大腦袋砸了個稀爛。 “大哥——!”三名頭陀打扮的護衛這才做出了反應,哭喊著上前欲替假和尚報仇。手持鋼鞭的寧子明冷冷一笑,邁動雙腿,挺身迎戰。先是一記野馬分鬃,將兩把砍向自己的橫刀磕歪到一邊,緊跟著又是一記泰山壓頂,將第三名頭陀連人帶兵器打得倒飛出去,趴在臺階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小子,你有種就留下名姓!” “敢殺我們三爺寺的人,天下佛門跟你沒完!” 兩名兵器被磕歪的頭陀自知遇到了硬茬兒,一邊轉身逃命,一邊大聲出言威脅。 若是換做尋常江湖漢子,聽了這兩句狠話,肯定會猶豫是否該跟佛門結仇。然而對于曾經在兩軍陣前走過無數回的寧子明來說,這兩句狠話連耳旁風都不頂?;⒑鹨宦曌妨松先?,搶在對方逃出議事堂大門之前,將其中一名頭陀從背后打了個筋斷骨折。 最后一名頭陀不敢救助同伴,慘叫著加速逃命。然而他的速度,卻比不上提著刀追上來的陶三春。雙腿才邁到第二個臺階,刀鋒已經近在咫尺。 “呀——!”最后一名沒受傷的頭陀不得已轉身迎戰,才斗了一個回合,寧子明的鋼鞭卻又呼嘯而至。先一鞭砸爛了他手中的兵器,又一鞭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將整個人砸得瞬間矮下去了一大截。 “不要留活口!”趙匡胤提著血淋淋的鋼刀追出來,一刀一個,將兩名滾地吐血的頭陀送回了老家,“這伙人是從大雪山上被趕下來的,性情最是惡毒。你今天若是手下留情,他們那一派的所有花和尚就會盯上你,不死不休!” “嗯?”寧子明不明就里,看著趙匡胤,滿臉困惑。 作為一名沖鋒陷陣的武將,他不在乎殺死那兩名頭陀。然而,他卻不明白趙匡胤所給出的殺人理由。在他看來,無論佛門還是道門,都應該屬于出家人范疇。出家人大部分都應該與世無爭才對,怎么會因為幾個助紂為虐的逆徒,舉派上下都跟自己糾纏不清? “全天下現在有七八萬座寺院,其中大部分,干得是包娼庇賭,坑蒙拐騙的勾當。從上到下眼睛當中都只有錢,哪里認得什么佛經!”趙匡胤知道他對紅塵俗世缺乏最根本的了解,一邊轉身返回議事堂內,一邊快速解釋?!八麄冞@一派,所行尤甚。只要給錢,什么都肯干,包括下毒行刺,殺人放火!”(注1) “二哥說得沒錯,定縣的前一任縣令,就是被兩個和尚當街刺殺的。原因不過是他上任之后,阻止了寺廟強買別人家的口糧田!”陶三春強壓住心中的煩惡,低聲替趙匡胤幫腔。 如果剛才趙匡胤動手再慢些,她就是拼著過后大吐特吐,也要替寧子明把兩個頭陀殺掉滅口。這種打著出家人旗號招搖撞騙的惡棍最為難纏,如果被他們記恨上了,寧子明這輩子就得活在噩夢當中,無論是居家還是外出,行走還是坐臥,無時無刻都得防著刺客的暗殺。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們只是誤入歧途!”寧子明迅速轉身,朝陶三春投去感激的一瞥。 陶三春的臉孔頓時又漲得通紅,慌亂地將目光避開,快步跑向議事堂內側正中央的金交椅,“我,我也是道聽途說,反正,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我去看看,李有德死了沒有!” “還剩一口氣!我沒殺他,只是卸掉了他兩條胳膊,割掉了他的舌頭而已!”趙匡胤迅速接過話頭,聲音里帶著幾分自傲,“這個先不忙著補刀,留著他威懾其他人。若是死了,反而是個麻煩!”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響起了一片喧囂。卻是先前李有德派出去傳令的弟子們匆匆忙忙返回,看到臺階上的尸體,一個個嚇得不知所措,高舉著兵器在外邊大聲叫嚷。 “奉呼延大當家令,捉拿叛逆李有德。閑雜人等切莫自誤!”鄭子明迅速轉身,橫鋼鞭擋住門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陶三春晃晃腦袋,迅速趕走心中的羞澀。拎著刀沖到了寧子明身側,與他并肩而戰。 趙匡胤此刻距離門口最遠,反應稍慢,按照先前跟寧子明兩個商量好的策略,先將李有德從地上拎起來,丟在了金交椅上,讓外邊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才大聲補充,“太行山豪杰辦事,不想死的,就給老子躲遠一些!” “寨主,你們,你們把寨主怎么了?” “你們,你們為何要害寨主,他,他老人家整晚上都對你們畢恭畢敬!” “賊子,趕緊把我家寨主還來,否則,大伙就玉石俱焚!” “還我師父,還我師父——!” 議事堂外,哭喊聲立刻響成了一片。李有德的弟子、心腹們跳著腳,揮舞著長槍短刀,卻誰也不敢帶頭朝議事堂里闖。 今晚的酒宴,他們當中有一小半兒人都曾經在末座列席。雖然沒資格當場向兩位貴客敬酒,卻從李有德和眾位莊主們的嘴巴中,得知兩位姓趙的貴客,是從太行山上下來的。是奉了呼延大當家和孟師爺的令,向李家寨索要糧草。 按道理,即便李寨主沒有立刻就答應將糧草如數奉上,雙方之間也不至于刀兵相向才對。更何況,李寨主在酒桌上給足了兩位“趙統領”面子,過后,還專門安排了美女去替他們暖床? “莫非,莫非是那兩個暖床的美女暖出了麻煩?”有人目光獨到,瞬間就認出了站在寧子明身側的陶三春,頓時汗流浹背。 “趙,兩位趙統領,糧草的事情,好說好商量。只要你們先把我家寨主送出來!”也有人轉著眼珠子,打算先用言語將趙元朗和“趙光義”兩人穩住,然后再徐徐圖之。 無論他們內心里如何盤算,卻是誰也沒把兩位“趙統領”的身份,往“假冒”二字上想。自家寨主今晚酒宴間奴顏婢膝的模樣,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不是畏懼太行山群賊的威名,他們想不出這世間還有誰,能令自家寨主如此低三下四? 注1:五代時期,中原戰亂不休。佛教各種流派趁機大肆擴張。而恰逢這一時期吐蕃嚴禁佛教傳播,導致佛教一些野蠻分支,也竄入了中原。這些人搶占良田,裝神弄鬼,高價賣符水行騙,將佛門弄得烏煙瘴氣。直到周世宗柴榮即位后,強行整頓,才將這股歪風剎了下去。史載,“一年停廢寺院三萬零三百三十六所。還俗僧尼百萬!” 第八章 三生(七) 正進退兩難之時,背后忽然傳來了一聲斷喝,“還愣著做什么,一起殺進去,把寨主給搶出來!” 眾人錯愕地回頭,恰恰看見李有德的親弟弟李有善伙同七八個聯莊會的莊主們趕了過來,將手中鋼刀一擺,就要帶頭朝議事堂里頭沖。 “救寨主!”“救寨主!”“殺!”“殺了他們!”眾精英們立刻有了主心骨,揮舞著兵器就一窩蜂向前涌。然而兩腿剛剛向前邁了四五步,耳畔卻又傳來了“當啷!”“當啷!”兩聲脆響。卻是李有善和另外一名劉姓莊主,被“趙光義”一人一鋼鞭給打得倒退而回。手中鋼刀全都飛上半空,將議事堂的天花板硬生生戳了兩個窟窿。 眾人這才意識到,手持鋼鞭的小趙頭領,是個如假包換的“萬人敵”。非但膂力過人,一身武藝也精熟無比。即便是寨子身手最好的家將,跟他單打獨斗,都等同于找死。而偏偏議事堂的大門只有半丈寬窄,大家伙根本不可能一窩蜂地上前圍攻。 “我再說一遍,此番奉命下山,只懲處李有德一個人。爾等若是不想承受呼延大當家的怒火,就切莫自誤!”一招逼退了兩名寨子里膽子最大的人,寧子明信心大增,將鋼鞭在手里一橫,厲聲斷喝。 “冤枉!” “我們大當家冤枉!” “你們休要把會主帶走!” “我們大當家沒說不給糧食!” …… 眾鄉賢和精英們,立刻注意到了臺階上那幾具腦門兒被打得稀爛的尸體,士氣頓時大降。卻又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李有德被人帶走,七嘴八舌地叫冤。 唯有李有德的親弟弟李有善,頭腦依舊保持著幾分清醒。甩了甩被震裂的虎口,大聲向周圍提醒,“大家伙不要上當!他們怎么可能是呼延大當家的人?他們一來,寨子里就立刻起了大火,轉頭我大哥就落在了他們手里!” “是??!”“這火有可能就是他們放的!”“今天的事情怎么如此巧?”眾鄉賢和精英們交頭接耳,望著議事堂中生死未卜的李有德,眼神又開始飄忽不定。 “你放屁!我們兩個初來乍到,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可能去放火?”沒等眾人達成一致意見,趙匡胤猛地將鋼刀朝李有德的脖頸上一架,大聲反駁?!安恍拍銈儐柪铐槂?,他整晚上都跟我們住在一個院子里頭!” 說著話,腳尖踩在蹲在旁邊的李順手指上,微微發力。 “啊——!”李順疼得凄聲慘叫,張開嘴,迫不及待地哭喊:“是,是這樣!我,我今晚一直跟兩位趙統領在一起?;鸩皇撬麄兎诺?,肯定不是他們放的!剛才大當家見火燒了糧食,不肯再答應上交,雙方才起來沖突。二叔,您不要冤枉好人!” “李順——!”李有善氣得火冒三丈,抬起手,遠遠地指向李順兒的鼻子,“你個吃力扒外的狗賊,等過了今晚,老定然要你后悔托生為人!” “二叔,二叔,你——!”李順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額頭鬢角冷汗滾滾。然而,想到李有德兄弟平素的狠辣,再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兒,他把心一橫,大聲補充,“二叔,你不要血口噴人。大寨主還活著呢,輪不到你來發落我。除非,除非你今晚就把大寨主給害死了,然后自己上位。哈,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借刀殺人,害死大寨主。二叔,你好狠的心腸!” “你,你,你放屁,放狗屁!”李有善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渾身顫抖。他先前一心鼓動眾人往里頭沖,的確存了將自家哥哥送上絕路,然后取而代之的念頭。本以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被李順兒這個吃糠的孬貨當場給點了出來! 這下,他即便想抖擻精神,再次組織人手朝議事堂進攻,也沒任何可能了。寨子里的精英都是李有德一手訓練出來的門生弟子,無論如何都不肯陷自家師父于死地。而聯莊會的其他莊主、堡主們,平素也只畏懼李有德一個人,對他這個副會主,根本就未曾朝眼睛里頭放。 如今之際,唯一能夠解決麻煩的辦法,就是他親自帶領僅有的十幾名心腹,切冒死強攻。只要能殺掉不知真假的兩個趙統領,再以武力逼迫半死不活的大哥傳位,他便依舊有希望將在場眾人盡數收服。但是,右掌虎口處傳來的刺痛,卻清晰地告訴他,那是一個怎樣不切實際的夢想?!摆w光義”的武力太強了,區區十幾個人,根本不可能將其拿下。趙元朗雖然沒向大伙展示過他的身手,但從臺階前尸體上的傷痕來看,他的武藝,有可能還在“趙光義”之上。 “各位莊主,各位兄弟,各位叔叔大爺!”唯恐李有善能靜下心來想對策,蹲在趙匡胤腳邊上的李順兒舉起一只胳膊,用力揮舞,“咱們聯莊自保圖的是什么?不就是在亂世中求個活路么?可如果跟太行山群雄開戰,咱們有幾條命可供人家殺?大寨主雖然受了冤枉,可如果咱們派人跟著去見呼延大當家,當面替他老人家分辨,總還有機會還他老人家一個清白。如果按照我二叔的辦法,把兩位趙統領給殺了,這天底下可沒有不透風的墻!” “對??!” “唉——!” “那呼延大當家手下,可是有數萬弟兄。咱們這幾個莊子的青壯全加起來,才多少人?” “既然是冤枉,總有說清楚的可能。倘若殺了太行山的人……” 眾莊主們一個個搖頭嘆氣,議論紛紛。 大伙加入聯莊會,一部分原因是惹不起李有德,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為了在亂世當中抱團兒取暖。若是抱起了團兒,卻取不到暖,反倒招來了一場“雪災”,那繼續抱團兒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當即,有人就開始用眼角的余光掃視四周,打起了自尋出路的主意。還有人則主動丟下兵器,沖著議事堂方向拱手施禮,“趙統領,兩位趙統領,麻煩您二位替我等向呼延大當家稟明,我等并沒有故意拖欠山寨糧草的心思。以前種種,想必是哪里出了誤會,絕非我等故意跟他老人家做對!” “是啊,是啊,這都是誤會,誤會!”另外幾個實力相對弱小的莊主,立刻出言附和。 “你們,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狗賊!”李有善氣得破口大罵,一時間,卻也拿這幾個莊主毫無辦法。 他自己的嫡系爪牙根本不夠用,寨子里的精英們又不肯聽從他的號令,此時此刻,肚子里頭縱然有千條妙計,卻沒有任何實力去執行。 “好了,李二寨主,莫非你要整個李家寨,都為你們哥倆殉葬不成?”趙元朗的聲音再度從議事堂里傳出來,將李有善徹底推上絕望的懸崖?!澳愀缫郧按虻氖裁粗饕??別以為我們呼延大當家毫無察覺。以前他老人家是忙著對付山那邊的官軍,沒功夫搭理你們兄弟而已。如今山那邊的官軍都趕著去河中平叛了,呼延大當家自然就騰出了手來。念在爾等今晚態度還算恭敬的份上,我們哥倆回去后,會盡力給諸位說情。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拖著大伙一起死,呵呵,我們哥倆倒是也愿意稱稱,你們這個聯莊會的份量!” 呼啦——!話音落下,李有善身邊立刻空出了一大片。除了他自己的鐵桿心腹之外,其他莊主、堡主還有寨子里的精英們,紛紛主動跟他劃清楚了界限。 “你,你們……,你們這些……”李有善又是憤怒,又是絕望,瞪著通紅的眼睛,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他本以為,聯莊會已經成了氣候,自家兄弟早晚會一飛沖霄?,F在才終于發現,以往的雄圖霸業,全都是白日做夢!即便沒有“趙氏兄弟”的突然發難,即便沒有今夜的大火,自己弟兄兩個,依舊是兩個竹篾扎出來的神像。平素看上去光鮮無比,真的遇到大風大雨,立刻就會被打個稀巴爛。 想到絕望處,他禁不住兩腿發軟。緩緩蹲了下去,用雙手抱住了腦袋,引頸待戮。就在此時,寨子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吶喊聲,“殺??!殺李有德,救春妹子!殺啊,殺李有德,替鄉親們報仇!” 一聲接一聲,無比地驚心動魄。而與之相伴的,則是一陣陣絕望哭喊,“饒命啊,饒命!我們也是被逼的。我們真的是奉命行事!” “大寨主,大寨主,不,不好了,陶家莊,陶家莊的人趁亂殺進來了!”沒等眾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名焦頭爛額的家將已經跑到了議事堂口。根本沒顧上細看此刻里邊主事的人是哪個,趴在臺階前,結結巴巴地匯報。 “啊——!”眾鄉賢和精英們相顧失色,誰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歡暢的笑聲,給了他們最后的答案。趙元朗收起架在李有德脖頸后邊的橫刀,大步走到門口,與寧子明并肩而立,“告訴你們的手下,打開寨門,放他們進來。陶家莊上下早就投靠了呼延大當家,等的就是這一天!” 第八章 三生(八) 三天后,定縣。 縣尉劉省匆匆忙忙地跑進縣衙后花園,氣急敗壞地大聲叫嚷:“大人,師爺,你們兩個居然還有閑心在這里下棋?姓郭的、姓趙的,還有那個姓鄭的,大前天借著呼延琮的名號奪了李家寨。如今李家寨那個聯莊會,徹底便宜了他們哥仨。韓家派過來的人,咱們的人,被聯莊會的土匪們給一勺燴了,腦袋瓜子如今全都掛在了路邊上!” “急什么,不就是損失了十幾號人么?以前咱們跟著大大家占山為王時,哪一仗不比這兒死得人多?”縣令孫山根本不為他的話語所動,放下棋子,用手指敲了敲棋稱,笑著反問。 “這?這不一樣啊,我的縣太老爺!”縣尉劉省被堵的氣息一滯,緊皺著眉頭,繼續大聲嚷嚷,“以前咱們干的是綠林行,無論死多少弟兄,都能想辦法從流民和乞丐里頭招攬。如今咱們是官兒,衙役、鄉勇都算是吃皇糧的,一下子少了十幾號,萬一有人捅到上頭……” “上頭?”縣令孫山抬起頭,翻起兩顆白眼珠,“哪個上頭?節度使是咱們原來的大當家,他會找咱們的麻煩?再往上,再往上就得去找高行周、或者到汴梁告御狀,你說高姓周和汴梁城里頭的皇上,會不會冒著把大當家逼到遼國那邊去的風險,派人拉徹查幾個衙役無緣無故消失的事情?” “這……”縣尉劉省被問得語塞,擦著腦門上的汗水,滿臉灰敗。 被聯莊會給殺掉的衙役和鄉勇,都是他原來的嫡系。這些人給遼國細作帶路去追殺郭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兄弟,也是奉了他的密令。如今這些人都被殺掉了,他卻連任何報仇的舉動都沒有,今后還有什么臉面去指揮其他弟兄? “坐下吧,天塌不了!”看了一眼他氣急敗壞模樣,縣令孫山手指棋稱旁邊的石頭墩子,笑呵呵地吩咐。 “唉——”劉省嘆了口氣,重重落座。一雙血絲密布的眼睛里頭,寫滿了不甘。 自打跟著孫方諫兄弟兩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之后,他的日子就沒一天自在過。原本明火執仗的事情輕易不能再做不算,連說話的聲音大小和方式,都受了很多限制。若不是心里頭還念著大當家孫方諫的好處,他早就脫了身上的九品狗皮,獨自上山逍遙去了。反正這里距離遼國沒多遠,即便是官兵前來征剿,大伙只要朝拒馬河北邊一躲,立刻就逃離生天。即便借給官兵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著與遼國開戰的風險越境追殺。 “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想著打打殺殺!”縣令孫山親手倒了一盞熱茶,遞給他,笑著開解,“以前世道太亂,咱們占山為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今漢遼兩國各安一方,各路諸侯也被郭家雀和史熊兩人逼得不敢輕舉妄動,咱們這些人,也該替兒孫們謀條安穩出路了!” “話雖然是這么說——”劉省聞聽,立刻梗起脖子,大聲反駁,“但事實上,大漢朝廷,幾曾把咱們當作過自己人?眼下遼強漢弱,朝廷無力向北用兵,所以不惜代價拉攏咱們,好讓咱們替他看守地方。等大漢國緩過這口元氣來,肯定會卸磨殺驢!” “卸磨殺驢,哪那么容易的事情?”縣令孫山笑了笑,信手端起面前的茶盞,學做斯文人的模樣,細飲慢品,“從這里到滄州,多少地方官員都跟咱們當初一樣的出身?朝廷難道一口氣把大伙全給當驢子給宰了?真那么干的話,他就不怕地方上一窩蜂全都倒向遼國那邊去?” “這……”劉省說不過孫山,氣得端起茶盞,一口給悶了干凈。隨即,用衣服袖子抹了抹嘴巴,大聲補充:“當然不會一股腦全殺了!但想挑咱們的毛病,一個挨一個慢慢收拾,還不簡單?您就拿這次咱們幫幽州韓家追殺郭榮他們三個的事情來說吧,那郭家雀雖然不方便立刻報復,怎么可能不懷恨在心。萬一哪天他領了兵馬來河北坐鎮,大當家豈能不給他個交代?” “交代肯定得給,但是與現在的事情有什么關系?”孫山聽得眉頭輕皺,說話的語氣漸漸加重。 “怎地沒關系,咱們今后還得指望幽州韓家??!”劉省急得直跺腳,“如果您不把事情辦利索了,就同時得罪了郭家雀和幽州韓家。哪天郭家雀動手報復,咱們少不得還要倒向北邊,屆時,韓家又怎么可能替咱們出頭?” “嗯,你說得未必沒道理!”孫山聞聽,不由得輕輕點頭。隨即,又看了一眼被劉省喝得空空的茶盞,繼續詢問:“可眼下咱們該怎么辦呢?那郭榮兄弟三個身邊沒有任何爪牙之時,咱們偷偷派人幫助契丹細作去對付他,勉強還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如今他們三個把聯莊會給抓在了手里,咱們若是還想幫韓家的忙,得派多少弟兄出馬才成?一旦動靜弄得太大了,就已經跟扯旗造反差不多,過后除了棄官逃亡之外,哪里還有其他活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