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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世宏圖在線閱讀 - 第24節

第24節

    有道是,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漢王剛才的話,分明是準備殺人滅口。而既然這等重要的事情還交給蘇某人來做,就說明在漢王殿下心里,蘇某人還占據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然而沒等他高興夠兩個呼吸時間,右軍都指揮使郭威忽然再度拱手,直言相諫,“主公,眼下絕對不能讓二皇子死,無論他是真的假的,在主公坐穩皇位之前,都必須讓他活著。否則,弒君的惡名,別人就會硬栽于主公您的頭上!令我河東,未待出兵,先士氣大折!”

    第六章 君王(七)

    “如此一說,我還搶了個爺回來?”漢王劉知遠輕拍桌案,心里頭感覺說不出的煩躁。

    原本覺得挺簡單的一件事,歷史上也有無數成功的先例在。結果到了自己這里,就忽然變得破綻百出。弄得自己如今想殺人滅口都不行,都得先反復權衡消息傳開后的一系列相關變故,完全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我等先前考慮不周,所以如今才要更加倍的小心謹慎!”郭威扭過頭,先意味深長看了蘇逢吉一眼,然后才正色回應?!捌鋵崫h王更應該為此欣喜才對,能讓符彥卿等人都不敢明面于與漢王相爭,只敢背地里做一些陰險勾當。更說明漢王成為中原之主,乃眾望所屬,天命所歸?!?/br>
    “嗯——!”劉知遠撇著嘴,長長地出氣。臉色多少變得柔和了一些,但內心深處,卻依舊覺得憋出了一堆石頭疙瘩,沉甸甸,硬梆梆,硌得人渾身上下沒一處不別扭。

    “如今之際,無論殺了二皇子,還是扶其上位,主公都會授人以柄!”見他雙眉之間始終藏著一抹難以消除的抑郁,漢王府長史楊邠拱了拱手,笑著分析,“但我等只要不出手,符彥卿等人不管當初存的是何種居心,就都成了無的放矢?!?/br>
    “此言甚是,就像兩個人比武打架,我本無招,看他如何破招!”史弘肇聞聽大樂,咧著嘴巴用力撫掌。

    “一天到晚,除了比武打架,你心里還有什么?”劉知遠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隨即,又換了一幅溫和口吻向楊邠發問,“你的意思是,咱們先把二皇子養起來!”

    “找到他,養起來,無論他是不是二皇子都無所謂!”楊邠笑了笑,用力點頭?!叭绻媸嵌首?,那主公也算報了當年大晉高祖的知遇之恩,令石家不至于斷了香火。而如果過后有人跳出來拆穿他不是二皇子,我等沒利用他謀取任何私利,世人頂多也只能說我等報恩心切,以至于不辯真偽。然后主公將假二皇子推出去一刀喀嚓,自然就能令世態平息!”

    “嗯——!”漢王劉知遠低聲沉吟。楊邠所說的辦法,有可能是最穩妥的辦法。畢竟有那么多雙眼睛看著二皇子到了河東,想殺掉此人,卻不走漏任何消息,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然萬一他日后受了jian人挑撥,或者被別人所利用……?”略作沉吟之后,他皺著眉頭,幽幽地問道。

    “他手中一無兵,二無將,三無錢糧。吃的穿的都是主公所給,能折騰起什么風浪來?”屯田使王章忽然笑了笑,在一旁大聲給楊邠幫腔。

    “如果他真的不安心做一個山陽公,主公賜他一杯毒酒便是。相信別人也再說不出什么話來!”楊邠更是干脆,直接給出了最后一招。

    山陽公是漢獻帝禪位之后,被曹丕恩賜的封號。曹丕也因為此舉,落下了個“仁義”之名。如今二皇子石延寶的影響力遠不如當年的漢獻帝,只要被河東方面當個安樂王爺養起來,時間越久,存在感就越低。除了最后悄無聲息地被人遺忘之外,簡直不會有任何其他可能。

    “嗯——也罷!”反復權衡所有利弊,劉知遠意興闌珊地揮手,“既然你等都不想殺他,老夫就也跟著假仁假義一回。希望他自己,他自己能好自為之吧!”

    “主公圣明,日后在史書上必將是一代仁君!”王章趕緊站起來,拱手補充。

    “主公今日待二皇子以仁,日后必能以仁義待天下百姓。微臣不才,愿為天下百姓賀!”長史楊邠也笑著起身,輕輕向劉知遠拱手。

    以他的察言觀色能力,可以清晰地感覺出劉知遠此刻的不甘。但作為一個馬上要成為宰相的人,他就不能再對自家主公過分曲意逢迎。否則,即便河東眾人即便能成功進入汴梁,也必將是下一個黃巢。

    “重整河山?呵呵,還早著呢!”劉知遠的臉色終于稍稍好看了些,再度輕輕揮手?!靶辛?,今天就到這吧!你們下去各自做好準備,不管有沒有二皇子,咱們也得跟契丹人再打一仗,才可能進入汴梁。如果依然打不贏的話,就什么都不用想了?!?/br>
    “主公放心,我等必竭盡所能!”史弘肇、郭威、楊邠、王章等人站成一排,齊齊拱手。

    眾人知道劉知遠今天果斷將先前所做的謀劃盡數推翻,心中肯定會非常疲憊,所以也不再耽擱,紛紛告退回家。

    唯獨掌書記蘇逢吉,總覺得自己的能力沒有完全發揮出來。跟在大伙身后向外走了幾百步,趁著沒人注意到自己,又偷偷折了回來。

    他是劉知遠的私聘幕僚,為后者執筆起草各項文書政令多年,早就出入節度使府邸如同自家。所以也不用費周章通報,熟門熟路,順著側院小徑就走到了王府后院的演武場中。

    劉知遠果然正在演武場里,拎著把九耳八環大砍刀四下劈殺。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手上加了把力氣,將幾名陪練的親兵“殺”得落荒而逃。然后猛地將刀纂往地上一戳,“嘩啦啦”,數百鐃鈸齊鳴。

    “主公威武!”蘇逢吉立刻躬身下去,大聲拍劉知遠的馬屁?!肮湃藝L說廉頗九十歲,依舊據鞍舞槊,力敵萬夫。微臣一直不敢信,今天見了主公,也知道古人所言非虛!”

    “哈哈哈,你這阿諛奉承之徒,就長了一張好嘴巴!”劉知遠抬起腿,虛虛地踢了他一腳,大笑著搖頭?!袄戏虿盼迨鲱^,怎么好跟那廉頗相比?不過這上陣廝殺的功夫么,老夫倒是也還沒全扔下。偶爾活動活動筋骨,倒也覺得神清氣爽!”

    “當然,主公一刀在手,六軍辟易!”蘇逢吉笑著“硬”挨了一腳,然后拍了拍衣衫下擺上的靴子印兒,繼續用力拍劉知遠的馬屁。

    劉知遠被拍得很受用,神智卻不糊涂。搖了搖頭,笑著道:“那有何用?打江山豈能光憑萬夫不當之勇。昔日霸王項羽,武悼天王冉閔兩個又如何,還不是最后都身死名滅?!”

    說罷,又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著催促:“說罷,別繞圈子了,你又回來干什么?是不是又要說別人的壞話?!”

    第六章 君王(八)

    “主公果然慧眼如炬!”蘇逢吉笑著點頭,臉上的表情也未見絲毫尷尬?!拔⒊伎偸怯X得,郭將軍、史將軍和常將軍他們三個,今天的判斷,并非完全出自公心。即便是,至少對主公也有失禮敬!”

    “他們都是兵痞,你還要他們如何知書達理?”劉知遠搖了搖頭,對蘇逢吉的后半句話絲毫不以為意?!暗枪拿??呵呵!”

    他忽然笑了笑,反手拎起自己的九耳八環大刀,舞出一團滾動的閃電。

    周圍的親衛們沒得到命令,誰也不敢上來接招陪練。事實上,他們雖然年青力壯,單打獨斗的話,也的確不是劉知遠對手。后者少年從軍,這半輩子大刀下砍倒的敵人數以百計,一路從大頭兵殺到節度使位置。無論經驗、技巧和出手的很辣果斷,都遠非常人能比。

    蘇逢吉也從沒見到過自家主公一個人揮刀獨舞,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剛才那兩句話,他敢保證自己并非無的放矢。史弘肇等武將在議事廳里舉動太粗魯,完全沒有一個柱國將軍應具備的沉穩模樣。而漢王府即將就要升格為大漢朝堂,一堆兵痞動不動就在御前擼胳膊挽袖子威脅打人,當皇帝的看在眼里,心中肯定也不會太是滋味。

    他的判斷果然沒錯,劉知遠的確是在靠著舞刀來發泄怒氣。一個人與周圍的空氣狠狠廝殺了足足半柱香時間,才又滿頭大汗地停下來,手戳刀桿冷笑著搖頭,“公心,他們肯定是有一些的!你原來那個主意,怎么看都怎么透著一股子餿臭味道。倒是郭兄弟,雖然跟老夫一樣出身行伍,見識卻強了你不止兩倍!”

    “微臣,微臣當初,當初也沒想到,二皇子還有可能是別人故意送上門來的!”蘇逢吉臉色微紅,誠懇地認錯?!拔⒊际韬隽?,請主公責罰!”

    “責罰你什么?責罰了你,別人就不知道,其實是我自己默許你弄假成真的么?”劉知遠輕輕瞪了他一眼,繼續冷笑。

    “是,是微臣失職。辜負了主公的信任!”蘇逢吉聞聽,心中微喜,臉上卻擺出一幅內疚的模樣,低著頭繼續悔過。

    “罷了,誰還沒有失手的時候?就是老夫,這輩子也沒少打過敗仗。輸了之后,總結教訓,想辦法下次找回來就是。若是輸一次就劃自己幾刀,不用別人來殺,自己就把自己的血給放干了!”劉知遠笑了笑,再次大度的擺手。

    剛剛出了一身透汗,他的臉色看起來異常地紅潤。精氣神兒也比先前于大殿中時充足了數倍。所以一言一行,都透著恢弘和霸氣,讓人不知不覺間就為之心折。

    蘇逢吉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顫抖,“主公如此相待,微臣,微臣真恨不能粉身,粉身……”

    “將來用著你的地方多著呢,沒必要說這些廢話!”劉知遠將手中大刀用力朝地上戳穩,快步走到一名侍衛手里,搶過只盛滿了酒的皮囊,朝嘴巴里猛灌幾口,然后隨手塞住塞子,丟到蘇逢吉懷中?!澳阋埠赛c兒,天寒,你身子骨又單薄。喝點酒能活絡血脈!”

    “是,謝主公賜!”蘇逢吉抱著皮囊,看著囊口殘留的唾液痕跡,嗓子眼兒一陣陣犯惡心。但君王所賜,他不能拒絕。只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擰開塞子,嘴對嘴抿了幾滴,然后學著劉知遠模樣把塞子塞緊,雙手還了回來?!拔⒊疾簧骑?,怕君前失儀,所以不敢多喝!”

    “你這讀書人啊,就是費勁!”劉知遠看了他一眼,接過酒囊,一邊嘴對嘴慢品,一邊笑著數落?!岸几阏f過了,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的是心里頭到底拿沒拿我當回事,不在乎表面這些繁文縟節。并且,如今咱們河東,也沒法太講究!”

    不待蘇逢吉插嘴,他頓了頓,快速補充,“都是一道從死人堆里頭滾出來的老兄弟,我跟他們擺君王架子,擺得起來么?知道的會說,朝廷要有朝廷的規矩,不能像當年一樣由著性子胡來。不知道的,還不是會覺得我劉知遠小人得志,剛有了坐上皇位的希望,就不能跟大伙共富貴?”

    “這……?”蘇逢吉對此種觀點,心中是一百二十個不贊同。但是,又沒有勇氣跟劉知遠據理力爭,所以只能苦笑著點頭。

    “規矩肯定是要改的,但不是現在。咱們不能一個馕還沒吃到嘴,先為了該拿筷子吃,還是該拿手斯著吃,互相打起來。我這么說,你可能聽明白?”劉知遠對他寄希望頗重,所以不厭其煩地解釋。

    “微臣先前又想得淺了,此刻經主公點撥,茅塞頓開!”蘇逢吉躬身到地,心悅誠服。

    對方不是真的不在乎朝堂規矩就好,只要在乎,自己眼下所持的態度就沒出錯。至于被史弘肇等匹夫當眾折辱的事情,就算臥薪嘗膽好了。反正自己如今忍得越多,日后收益也就越大。

    “還有你說的公心,孤知道被一個后生小輩掃了面子,你肯定不舒服。換了誰,也不舒服!”劉知遠喝得有些急了,舌頭稍微有些硬,臉色紅潤欲滴?!暗悴荒芊裾J,他說得對。我,我跟你當初,都把我自己看得太低了。我如果想當皇帝,盡管提兵入汴梁就是,何須借助別人的名頭?”

    “那小子是個人精!明著是抗命,實際上是跳出來第一個勸進。您當然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蘇逢吉心里頭嘀咕了一句。閉著嘴巴,微笑點頭。

    “還有,即便他今天說的話毫無可取之處。我,我也不可能殺了他!”劉知遠忽然抬起頭,對著天空長長地吐氣,“他是常思的女婿,常思與郭威當年有贈飯之恩。史弘肇心腸最直,花錢卻大手大腳,這些年一到債主上門,就得讓常思替他還賬。累計下來欠常思的,就算把他自己賣了恐怕都已經還不上。我今天要是二話不說就把常思的女婿給剁了,他們幾個會怎么想?甭說我現在還沒登基,就是登了基,做了皇上,也不可能為所欲為?!?/br>
    “可畢竟您是君,他們是臣!”蘇逢吉愣了愣,皺著眉頭說道。

    “君臣,君臣,你當現在的君臣,還是兩百余年之前么?玄宗一道圣旨,就能砍了高仙芝和封常清兩人的腦袋?規矩早就變了!”劉知遠又狠狠灌了幾大口酒,紅著臉用力搖頭,“當年大晉高祖又何嘗不對老夫恨得牙根兒癢癢,可老夫出入汴梁面圣好幾次,每回頂多帶著史弘肇和一個指揮的騎兵,你看到高祖對老夫下手了么?”

    “這,這又是為何?”蘇逢吉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追問。

    “殺不得??!還不簡單么?殺了老夫,郭威肯定會扯旗造反不說,其他原本就心懷忐忑的節度使,有誰還敢再靠近汴梁?甚至高祖麾下的那些跟老夫一樣的心腹,也會兔死狐悲。如此一來,只要外敵入侵,高祖就得自己披掛上陣了。他即便再驍勇善戰,早晚也得死無葬身之地!”

    “您,您是說,您是說史將軍他們……?”蘇逢吉被嚇了一大跳,額頭上瞬間冷汗滾滾。

    他原來敢跟郭威和史弘肇等人硬頂,是因為他相信漢王劉知遠會站出來主持公道,同時也相信史弘肇等人都對劉知遠忠心耿耿。

    而現在,劉知遠分明是在暗示,他自己對史弘肇、常思、郭威等人并沒有絕對的掌控力,后者被逼急了時也會跳起來造反。他蘇某人先前那些作為,不是自己找死又是在干什么?

    見把他嚇成如此模樣,劉知遠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想了想,繼續補充,“他們不會造反,但也不會任老夫宰割。這是從安史之亂后就既成的規矩,大伙彼此雖然不說,但都心照不宣。不信你仔細想想,當年魏搏、武寧舊事。凡是待麾下將士刻薄寡恩者,幾人能得善終?”

    魏搏、武寧,是唐末實力最強的兩大藩鎮。但魏搏十任節度使中,竟然有四人死于兵變,四任節度使為將士所擁立。武寧軍前后三十年里,三任節度使被驅逐,朝廷和其他藩鎮竟然都無法阻止。至于晚唐時代的其他各藩鎮,情況更為復雜。在安史之亂到黃巢造反這段時間,各類兵變加起來近兩百起,其中對抗武力朝廷的還不到十分之一。另外十分之八九,都是將校帶著大頭兵們作亂,與節度使互相攻殺。(注1)

    蘇逢吉飽讀詩書,當然了解劉知遠所說的典故,心中頓時愈發覺得冰冷。武夫們仗著兵權橫行,縱使他們的主公也不敢對其要求過分嚴格。這樣建立起來的朝廷,怎么可能能夠強盛得起來?甭說他年北伐煙云,洗雪前朝之恥。就連保證內部不起狼煙,恐怕都很成問題。

    “啪!”劉知遠忽然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像是再給他打氣,又像是在自我鼓勵?!澳阋膊挥门?,心里先弄清楚這些,然后行事注意分寸就好。畢竟,不成文的規矩,已經存在了好幾百年了。不是你我想改就能改的!咱們慢慢來,一步一步地走,只要花上足夠的時間和功夫,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br>
    “是!微臣愿粉身碎骨!”蘇逢吉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咬著牙根兒表態。

    “老夫今年不過五十出頭,你也剛剛過了不惑之歲。咱們還都有時間!”劉知遠放下酒囊,再度從地上拔起九耳八環大刀,緩緩舞動,如同西楚霸王在烏江畔單騎面對十萬漢軍,“你知道嗎?高祖未引契丹人入寇之前與老夫,就如眼下老夫與常思。老夫當年至少有三次,替高祖擋了必殺之刀。常思救老夫于絕境,恐怕也不止三次。所以老夫不想重蹈大晉高祖之覆轍,弄得當上了皇帝,卻徹底成了孤家寡人。每天都擔心曾經舍命替自己擋刀的弟兄,會跳起來造反。那樣的皇帝,當起來很沒趣!老夫已經看到過了,老夫自己不想往同樣的坑里跳。但老夫卻知道,自己每一步其實都走在坑邊上,稍不留神就會變成高祖。所以,老夫必須先埋了這個坑,然后再考慮其他什么規矩不規矩。如果能做到,你我之功業,就不亞于當初的大漢高祖與蕭何。將來無論誰寫史書,無論他心里服氣不服氣,即便他被老夫的兒孫給閹了,他都得對此大書特書!”(注2)

    注1:據學者張國剛統計,763(安史之亂)—874(黃巢起義)年間,涉及所有類型藩鎮的171起動亂中,與唐中央沖突的有22起,占13%,兵變(99起)和將校作亂(37起)合占80%,其他不明。

    注2:,劉知遠早年在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即后來的唐明宗)部下為軍卒。當時,石敬瑭為李嗣源部將,在戰斗中,劉知遠不顧自己的生死安危,兩次救護石敬瑭脫難。石敬瑭感而愛之,將劉知遠留在自己帳下做了一名牙門都校。石敬瑭當了七年兒皇帝,對劉知遠既倚重,又百般提防,非常矛盾。到里石重貴登基后,情況依舊如此。

    第七章 鹿鳴(一)

    除兩百年之積陋,名留史冊!

    一直到走出了漢王府大門五百步之外,蘇逢吉的心情依舊不能平靜。

    他發現,自己先前的確看輕了劉知遠。根本沒想到這樣一個大頭兵出身的武夫,胸內居然藏著如許溝壑。更是沒想到,此人的志向居然不僅僅是做一個皇帝,而是要比肩秦皇漢祖。

    蘇逢吉不敢笑對方自不量力。因為一千二百余年前,那個姓劉的皇帝,同樣不曾讀過詩書。而漢王劉知遠,目前的條件無疑比當年那個姓劉的亭長好得多,頭頂上沒有義帝,也沒有兵強馬壯的西楚霸王項羽。至于樊噲、韓信之流,河東更是不缺。史弘肇就是個萬人敵,郭家雀兒在將兵方面的本事,更是當世無雙。

    而蕭何與張良……,正心里想得一團火熱,忽然,有人從街邊的陰影里沖了出來,三步兩步沖過親兵們的阻攔,躬身施禮,“恩師,學生恭候多時,請務必下賜一談!”

    “啊——!”蘇逢吉被嚇得打了個哆嗦,接連倒退數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待看清楚了來人的面孔,忍不住低聲怒叱道:“郭竇十,你想見我不去家門口投帖子,守在半路上成何體統?黑燈瞎火的,想讓侍衛們亂刀砍死么?”

    “學生,學生今天本以為,本以為漢王召見完了韓,韓將軍,就會立刻召見學生。所以一直在府門口等著。結果左等又等,直到天黑,實在沒指望了,才掉頭回家。卻沒想到,半路上仍舊能遇到恩師您!”郭允明抽了抽被晚風凍出來的清鼻涕,滿臉委屈地解釋。

    他的職位是武英軍長史,照理比韓重赟級別高得多,卻依舊沒有隨時入府覲見的資格。倒是后者,今天在劉知遠面前表現了很久,從始至終,漢王臉上也沒見到任何不耐煩。

    “漢王今天需要處理的公務太多,老夫也剛剛才能離開他的府邸。所以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根本沒功夫搭理!”不想讓自己手下的干將冷了心,蘇逢吉斟酌了一下說辭,笑著開解。

    “學生當然知道漢王公務繁忙!”郭允明立刻擺出一幅受教模樣,拱著手回應?!八詫W生也不敢貿然求見。一直等在府外,就是想請恩師指點迷津。誰料恩師居然如此被漢王倚重,從上午入府議事,一直議到了月明星稀?!?/br>
    “你呀,倒是生得一顆七竅玲瓏心!”蘇逢吉被拍得渾身通泰,笑了笑,輕輕搖頭?!霸趺?,你已經知道漢王的最新決斷了?”

    “學生的確約略聽聞了一些!”郭允明抬起頭,臉上的憤懣一目了然。

    他與蘇逢吉原本沒有師生之誼,但從劉知遠府邸被外派之后,他發現自己舉目無親,所以才主動投靠到對方門下。而蘇逢吉,也看中了他這幅機靈和隱忍,所以將一次又一次立功露臉的事情交給了他,讓他職位如風箏般青云直上。

    作為那個放風箏的人,蘇逢吉知道今天自己有必要收一收繩子。于是乎,輕輕皺了下眉頭,笑著問道:“怎么,覺得憤憤不平了?還是想當街吟一闕‘行路難’?”

    “學生不敢!”郭允明聽得脊梁骨微微一緊,立刻再度躬身,“漢王如此取舍,肯定有漢王的道理。連恩師您都沒有覺得不妥,想必學生先前那些作為,都過于魯莽了!”

    “你能這么想,是一件好事!”蘇逢吉點點頭,臉上再度浮起幾分贊賞?!绊氈斈晔捄?、張良,尚不能令高祖言聽計從。更何況今日之你我?有道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只要你我事君始終如一,漢王早晚會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國之干城!”

    “恩師說得極是!”郭允明認真地點頭,“浮云障日,終有散時?!?/br>
    “他們也未必都是浮云!”蘇逢吉心有所感,笑著搖頭。隨即,又用極低的聲音補充道:“只是占了一時先機罷了!算了,咱們不說這些??傊?,你以后別再去招惹那韓樸父子。短時間內,做一些容讓,對你日后沒任何壞處!”

    “多謝恩師指點!”郭允明早就打定了主意,對韓樸父子敬而遠之,當然不會不依?!皩W生對他們退避三舍就是?!?/br>
    “也不是一味地退讓,該爭的時候還是要爭。但一定要爭在要害處,并且相爭為國而非為私,至少讓人落不下什么話柄!”見他孺子可教,蘇逢吉又忍不住多補充了幾句?!氨热纭?/br>
    稍作遲疑,他轉過頭,從親衛手里拿過白天剛剛得到的雕翎羽箭,小心翼翼地按在郭允明掌心,“拿著,把這支羽箭的主人給老夫盡快找出來。二皇子雖然沒用了,但漢王卻不允許他就此消失,更不允許他活著離開河東。所以無論是誰當日從楊重貴手里搶走了他,都必須把人給老夫交出來!”

    他本以為給了郭允明一次立功露臉的機會,后者將如以往一樣欣然領命。誰料這一回,郭允明卻猶豫了半晌,雙手將羽箭還了回來,“恩師,學生這么晚了還要等您,就是為了此事。此事,恐怕學生力有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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