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眾目睽睽,莊清研無路可退。 逃,顯然逃不掉,那么進去? 局勢敵強我弱,使出緩兵之計與沉碧如虛以為蛇? 可緩得了一時緩不了一世,也許大庭廣眾沉碧如會對她溫情以待繼續母女情深,但吊唁儀式結束后呢?當所有賓客都散開,四周都是沉碧如的人,她絕不會讓自己再跑掉。 無路可選,只能迎難而上了。 她環顧左右,左邊站著楊立,想著他與父親相交甚深,素來又是剛正不阿的性格,應該會給予自己幫助。再瞅瞅身后,幾個昨夜打電話通知的表叔們都來了,還帶了她母親娘家的幾個親戚。 身旁一圈親朋長輩給了她勇氣,左右逃不掉,那就拼死一搏,或許還有勝算,而且她也正想以堂堂正正的方式給父親和福伯討回公道。 她站直了身體,扭頭看向身后不遠處的血跡,也就是福伯命隕之地,問沉碧如:“如姨看到這沒什么想說的嗎?” “唉!”沉碧如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似是于心不忍,“我也是來了后才知道你福伯跳樓的,他現在腦子不正常,做出這種事真是讓人痛心!”說著連連嘆氣。 “如姨這話,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福伯,聽了會不會死不瞑目?!?/br> 滿堂賓客都露出詫異,沉碧如微微顰眉,仍維持著豪門貴婦的儀態,“瞧你這孩子!這話怎么說的呀!” “沉碧如,別再做戲了?!鼻f清研環視全場,對著靈堂所有來賓道:“請大家給我主持公道!我的好如姨,我爸的好妻子,為了謀圖我莊家財產,不僅用致癌物謀害我爸,還在我爸病逝前對他百般折磨,為了掩人耳目,將知曉真相的福伯綁進精神病院……” 全場賓客滿臉震驚,而啪地脆響,一個耳光凌厲止住了莊清研。 沉碧如的手還頓在空中,她怔怔看著莊清研,像傷心悲憤到極點,竟流下淚來,“你這孩子太讓人寒心了!今天你爸葬禮,所有人忙得團團轉,你卻一晚上沒回,眼下還說這些混賬話!是,我的確不是你親媽,但這些年我怎么對你的?你不知恩圖報,還大庭廣眾下造這些謠!你爸爸尸骨未寒,你怎么做得出來!” “怎么?心虛?被揭穿了惱羞成怒?你以為我不會動手嗎?”莊清研自幼被父母如珠如寶呵護在手心,長這么大頭一次被人打,迎著沉碧如目光灼灼,正欲還擊,肩膀卻被人握住,卻是楊立,他止住了莊清研的動作。 莊清研扭頭看他,期待他能出來說句公道話,楊立果然開口了,卻跟莊清研期待的截然不同。 他筆挺站立,用長輩的身份正氣凌然道:“打得對!這一巴掌你如姨是替你爸打的!我跟你爸認識這么多年,也算你的叔伯了,這些年我看你如姨進門,對你像親生女兒一樣,別說打,就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講!可你太不懂事了,你說她害死你爸,害死福伯,她好歹是你半個媽,你用這種話傷害她,是一個女兒該做的嗎?” 莊清研一怔,看著這個自己前一秒還在寄予希望的叔伯,這個從前父親在世時,自己那般敬重信任的叔伯。 跟著周圍賓客也開始附和,“是啊,小研,你如姨這些年怎么對莊家的,我們都看在眼里呢,你不能這么傷她的心??!” 沉碧如娘家人則直接嚷道:“既然你說你媽心狠,你就拿證據,別以為年紀小就可以胡說八道!” 莊清研愣在那,證據在福伯手上,可是福伯沒了,她沒有任何物證。 她扭頭看向身后母親娘家的幾個長輩,“表叔!” 她年紀小,自幼又被父母捧在手心,沒經過風雨挫折勾心斗角,十**歲說是成了人,本心仍是青澀稚嫩,如今被城府深沉的人算計,能幫自己的,也就家族中的長輩。 可幾個昨夜信誓旦旦要給她做主的表叔的反應讓她更如當頭一棒,大表叔道:“小研,你就別鬧了,你爸過了我知道你傷心,可你也不能遷怒你如姨啊?!?/br> 小表叔接口:“就是,快給你如姨道歉,你小孩子不懂事,她不會跟你計較!” 其他人則跟著打哈哈,“哎呀大家別誤會,孩子還小,說些糊涂話大家別當真……”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對著這個家族中的“不孝女”出聲訓斥,前來吊唁的賓客也是指指點點。 巨大的絕望與無助席卷了莊清研,到這一秒她才清醒,不論是父親的好友還是母親的親戚,都已倒戈向沉碧如了。枉她還將他們視為親人,真心信賴,盼望他們會為自己與父親主持公道,如今看來,豈止是諷刺! 沉碧如還在那流淚,“清研,我也不要你跟我道歉,你就跟你爸磕幾個頭,向他賠個不是……不然咱倆鬧成這樣,他在地底下得多傷心啊?!?/br> 眾人隨之七嘴八舌地說莊清研,沉碧如娘家則沖上來幾個人,不顧莊清研的反抗,架著她就按到了莊父棺木前,“磕頭!我們沉家的名譽不能被你侮辱!”抓著莊清研砰砰砰就往地上狠磕。 莊清研用力反抗,拼命想將雙手抽離出來,目眥欲裂,“沉碧如!你說你沒害我父親!沒逼死福伯!你敢對著我父親的靈位發誓嗎?!……” 可她的反抗在一群人面前如此微弱。 “砰……砰……砰!” 額頭與地面重重撞擊,莊清研頭暈眼花。 這些人磕得重,沉碧如卻是不動聲色挪了幾步,將莊清研的身形擋住,眾賓客便看不到莊清研的模樣,還以為真只是禮節性磕了幾個頭。 這么多人按著,莊清研便是再倔也掙不脫,就在額頭磕出青紫時,一個人影沖過來,吼道:“你們干什么!” 說話的是沉蔚,莊清研名義上的弟弟,他將控制莊清研的人推開,“有什么事沖我來!” “小蔚!”沉碧如擺出莊家女主人的態度呵斥:“今天是你莊伯的葬禮,你姐作為莊家的女兒,理應在父親的葬禮上磕頭,這是禮數!” 沉蔚卻分毫不讓,母子對峙著,末了沉碧如只得拉起已無力氣的莊清研,“罷了,你既然這種態度,咱娘倆也回不去了……現在趁著各位叔伯親戚都在,咱就把話說清楚,你爸生前的事業就只有畫廊與新開的影視公司,影視公司虧損,畫廊便拿去抵債了,還有家用的別墅汽車值錢物全去抵了,只剩一套老房子,就是你爺爺留下的單元房,雖然里頭我也有繼承權,但我不跟你分,算是我這做媽的最后一點心意?!?/br> 莊清研踉蹌倒退幾步,一霎頓悟。 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連環陷阱,在她回國之前,沉碧如就已在布局,勾結張建名、煽動親朋、收買對手、排除異己、謀殺福伯……她步步為營招招緊逼,而自己懵然不覺往里跳。而現在,沉碧如達到了目的。 她成功將莊家財產全部掠奪,再將莊清研這唯一的繼承人驅逐出門,而為了彰顯自己的仁慈與寬厚,施舍般留了套80年代六十平米壓根不能再住的破舊房子,在殺人謀財后還博得一片美譽。 然而痛苦的是,自己明明知曉這一切,卻無力揭穿與反抗。 世界仿佛一霎絕望無光,莊清研沖上去抓住沉碧如,“你還是人嗎!是人嗎??!” 絕望下她已失去理智,抓著沉碧如不顧一切推搡,沉碧如高聲大喊:“保安!還愣著干嘛!” ※※※ 月光如銀,湖水清幽,碧水湖畔一如往日風景綽約,可因著夜風寒瑟,今夜賞景的路人,寥寥無幾。 影影綽綽的岸邊垂柳下,有個纖瘦身軀虛晃走過,手里還拎著個玻璃瓶,里頭液體晃蕩,顯然是未喝完的酒。 而這瓶酒,也是莊清研人生中的第一瓶酒。從前她父親疼她愛她,但也管束嚴厲,不許深夜不歸,更不許她沾煙碰酒,即便真要沾染,那也是在重要場合,沾染一點香檳紅酒而已,而眼下她手中這樣的高度白酒,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