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毆打他人,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處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罰款?!弊吡艘欢温?,蘇知雙驀地開口,“你是未成年人,又是初犯,調解成功,就只需要罰款?!?/br> “那我不是不需要謝謝你了?你不來,我也能出來?”周自恒手臂支在窗沿。 火藥味清晰刺鼻,司機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開車。 即使是在車內,蘇知雙依舊端正坐著,她沒有被周自恒嗆到,中肯回答:“恐怕不能,你并不能和他們和談成功?!彼贿叿次募?,一邊道,“你打得這些人里面,有一個女生?!?/br> “昂?!敝茏院銘醒笱蟠?,撇嘴,“我又沒說過不打女生?!?/br> 蘇知雙抿著唇,好似一個嚴厲修女。 “是覺得我不夠紳士?還是不夠善良?呵?!敝茏院汔托σ宦?,“我說后媽,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是南城有名的壞學生?!?/br> 他甚至耀武揚威地吹了一聲口哨,叫囂著。 他這樣好似一個驕縱任性的五歲小孩,蘇知雙沒有理會他,轉而道:“我看了你們的筆錄,起因是口角爭端,他們背后議論你的女朋友明玥,你心生怒火,與其打架,因為害怕,其中女生報警?!?/br> “所以,他們議論了明玥什么?” 蘇知雙問題拋出來,周自恒并不準備答話。 她不過停頓兩秒,繼續道:“大概是說明玥和你還有陳修齊之間的緋聞,說得難聽了一點,是嗎?” 周自恒眼神如刀,直直射向后座。 “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打人?!碧K知雙依舊翻看文件,“今天是明玥的生日,你這樣莽撞地維護她,并不會讓她開心,只會讓她傷心?!?/br> 周自恒胸膛急速起伏:“關你什么事!” 司機悄悄擦了一把汗水,盡量小心翼翼地開車,握緊了方向盤。 在周自恒的話音落地時分,蘇知雙合上了文件,眼神并未起波瀾,她平靜道:“周自恒,你知道你身上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嗎?是太沖動?!?/br> “這幾個月,我有聽到你的消息。你打了陳修齊,又頂撞了教導主任,甚至在升旗臺下放肆,你大概有時候會覺得,放縱是一種驕傲,有時候還會覺得自豪,但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累?!?/br> “明玥要維護你的自尊心,要附和你的沖動,要每天為你提心吊膽,害怕你是不是又在哪里鬧出了什么亂子。這樣是很累的。就好比這一次,你進了局子里,解決問題的方法其實有很多,你選了最狼狽的一種?!?/br> 這是蘇知雙第一次,對周自恒說這么長的一串話。 聲音和風聲一起,鉆進周自恒的耳朵。 他這時候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細碎的額發一直掃著額頭。 “我并不想危言聳聽,也并不想和你說大道理,但我想告訴你,你繼續這樣沖動和明玥根本走不長久,繃得太緊,太累,紅線早晚會斷的?!碧K知雙輕聲道。 走不長久…… 太累…… 周自恒怔住,手背傷口微疼。 …… 【你怎么又受傷?】 【——不關你的事?!?/br> 【你干嘛兇我?】 【——我就這態度了,你想怎么樣吧?】 【我告訴自己要堅強?!?/br> …… 她總是這樣遷就他,大概有一天,是真的會累的吧。 再堅強,她也是個有點嬌氣的女孩家。 周自恒望著后座。 蘇知雙膝上放著文件,合著雙目,似是在閉目養神,她的鬢角發髻松松地垂下來,被風吹得晃動。 周自恒深吸了口氣,轉換話題道:“今天警局為什么叫你來?” 他在這一瞬間,十分想找個人依靠,心里好像掛了一塊巨石。 他極度地想家,也極度地想周沖。 蘇知雙揉了揉太陽xue,有一些許的疲憊:“你爸爸托我來的,他有一點事情抽不出身?!?/br> “什么事?”周自恒敏感。 “不知道?!碧K知雙干脆。 再是一陣深長的靜默無言,艷陽西垂,整片晴空被染出絢麗的色彩。 司機繞進一棟居民房,叫了一聲:“蘇副局,到了?!?/br> 蘇知雙開門下車,叮囑司機一句:“把他送回去?!?/br>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視線里,周自恒望著窗外急速倒退的風景,若有所思。 再繞過南城城中心,車子駛進臨湖別墅。 還未停車,周自恒就望見一抹鮮亮的紅色在蘆葦蕩一側閃耀。 明玥捧著一盆花立在石子小路邊,陳修齊與她對面站立。 有火苗飛快躥上心頭,周自恒準備拉開車門的時候,手上的創口貼好似在火苗上澆了一盆冷水。 【你最大的缺點,是太沖動?!?/br> 【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累?!?/br> 周自恒收回手,沉靜許久之后,問司機:“有煙嗎?” “有?!彼緳C忙不迭回應。 “那給我來一根?!敝茏院愕?。 香煙點起,周自恒學著周沖模樣吸一口。 車窗外,蘆葦微微搖晃,明玥和陳修齊同穿整齊校服,清新好似一對璧人。 他們身后,是南城的日落。 晚霞盛大得像是一場葬禮。 作者有話要說: 學霸周加載65% ☆、第60章 豈上望夫臺(二) 第六十章. 火星順著煙草向上攀援, 簌簌的秋風不止吹著金黃的蘆葦蕩, 也把香煙逸散的霧靄吹開。周自恒第一次吸煙, 嗆得猛打了好幾個哈欠, 眼眶都微微發紅,但他依舊吧塔著煙嘴不放開。 明玥的臉就在這一片灰色的煙霧里忽而清晰,忽而又模糊。 她是一個極嫵媚的女孩, 手里的玫瑰并不能遮掩她的明艷,桃花眼瀲艷迷離, 眼尾略長,不笑的時候三分冷艷, 笑的時候十二分甜美。 但她的性格并不似外表, 反倒乖巧得像是一只害羞的貓咪。 周自恒聽酒吧里的浪蕩子談起女人,無論是章臺走馬的貴公子, 還是大碗喝酒的豪爽漢子, 都認為女人要到十**歲才能顯出顏色,但論起迷人, 又要數花信年華的女子最讓人心醉。 明玥不屬于這些,她還是枝上的豆蔻, 散發一點香, 嬌嫩得如同細白的薄胎瓷器,多看幾眼, 都擔心要碎掉。 周自恒不會撣煙灰,一簇灰白的粉末就順著指尖落下來了。 他忽而想起同明玥的幼年。 也是在這樣的夕陽落日里,他們常會玩過家家, 明玥演被惡龍囚困的公主,他演拿著長劍而來的英雄。 但從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倒更像是囚禁明玥的惡龍,陳修齊則是身披七彩祥云的騎士。 他好像變得一無是處。 沒有文治武功,沒有閃耀光芒的長劍,沒有智慧的頭腦,似乎除了一身蠻力,他什么都不會。 周自恒抿著煙,視線從明玥身上移到燒到盡頭的香煙火星上。 他好像能從這樣跳動的火星里看到他的過去。 和火一樣張揚肆意的十六年,每一段歲月里都有明玥。 但他看不到未來。 就像香煙在這一瞬間燒到了底,跳躍的火光奄奄熄滅下去,最后半點光彩也無。 周自恒丟開煙,雙手搓了搓臉,最后彎著腰,整個人躬起來。 司機隔了許久,踟躇著提醒:“周少爺,我也要回家了……吃飯了……” 他的話驚醒了沉默的周自恒,忽而視線對視,他才看到這個男孩一雙漆黑的瞳孔,黝黑空洞,沒有一絲神采。 好像失了魂魄。 “哦,你要回去了啊?!敝茏院汔?,像是和司機說,又像是和自己說。 他聲音細微,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問一句:“你老婆做了飯在家等你嗎?” 司機愣了一會,擺手:“海!她不做誰做?”這話太大男子主義,司機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補充,“不過有時候我婆娘生氣了,就得我做飯了?!?/br> 這個司機看起來是個老實人,給干部開車的一般都把得住嘴。周自恒想不出這樣的中年男人怎么惹妻子生氣。 這是周自恒所不熟知的命題,他生活在太粗糙的環境里,沒有細膩的女主人教導過他,周自恒好奇所有夫妻婚后的生活,于是他問:“你怎么會惹你老婆生氣呢?” “就……”司機撓了撓頭發,“相處久了嘛,一點小摩擦可能就起火了,反正也說不清。她氣急了還跟我說離婚?!彼緳C憨憨笑,“不過我老婆脾氣也算是好的,只怪我有時候太沖了?!?/br> 只言片語里好像就有一個家庭的縮影。 一個正常的家庭。 司機夸妻子的時候不自覺露出一點笑容,周自恒恍惚間就出神了。 司機再沖,會有他周自恒沖動嗎?答案是否定的,他把自己弄到了警察局,算是惹事的新高度了。 這一瞬間,周自恒好像就明了了許多。 愛情就像一條河,渡河之前,他只是一個無法無天的自己;而渡河之后,他會融入他和她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瑣碎的小事堆積,就能磨滅掉歲月長河里多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