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還他媽被丘比特射中???! 白楊文藝了一把,周自恒只覺得渾身哆嗦。 “誰?”他問。 “孟芃芃?!卑讞钜琅f低著頭,擠出四個下巴,都帶著粉粉的紅。 周自恒不說話了。 他舌尖拱了拱臉頰,再嘬了嘬牙花子,最后斜著眼睛瞟一眼孟芃芃。 周自恒沒怎么正眼瞧過孟芃芃,只覺得她又矮又瘦,悶著腦袋只會死讀書,這樣的人…… 周自恒嘆了一口氣,在白楊期待的眼神里,很是無奈地開口: “丘比特這狗崽子,下手真他媽狠??!” * 這一場升旗儀式上的風波,最后以周沖全額賠償政教處的公共損失和捐建新的學生宿舍樓告終。教導主任一面嫌棄周自恒刺頭難教,一面又覺得他是個會下蛋的金雞。 唯一讓主任面上有光的,則是肅清干凈的早戀風氣?;蛟S是批評力度夠大,又或許是家長老師手段強硬,再或許,是這些同周自恒一般年紀的少年人拿不出和周自恒一樣的勇氣去承諾將來,于是過于稚嫩的戀情被掐滅在搖籃里。 未來太過遙遠,這一條路走過去,不知前方是高山或是河流,沒有人能窺破天機。有時候一段懵懂的愛戀回首,只會痛呼:“不值得?!蹦没橐龊鸵惠呑幼鲑€注,太冒險。 只有周自恒敢堅持這樣的一個誓言。 周沖也同樣做著兩面派,一面好好保證承諾,會教育好兒子;一面又拍兒子馬屁,說周自恒很有他當年的作風。他甚至恨不得自己當時就在現場,把畫面全都拍攝下來。 甚至叮囑周自恒:“你下次再干這樣的大事,記得把你老子我也叫過去……”周沖叼著煙頭,話只說到一截,就嘿嘿嘿嘿地笑。 周自恒翻了許多個白眼給他。 但讓周少爺十分歡喜的是,他如今已能光明正大和明玥出雙入對,唯一不滿的只有明岱川。這位嚴肅刻板的父親總是在面對周自恒的時候破功,差點斯文掃地,擼起袖子,沖上去干架。 江雙鯉在一邊哭笑不得地拉走丈夫。 這樣的一個春季學期,在炎炎盛夏的七月結束。周自恒似乎開始成長,明玥似乎開始成長,連帶著癡癡憨憨的白楊,都好像有了一點的變化。 他好像,在這個夏天,消瘦了一點,體重減了下去,依舊胖都都,但體重計上的數字不會騙人。 白局長只以為是苦夏蒸出了兒子身上的汗水,但周自恒曉得這內里的來龍去脈,他并未曾和任何人提起,兄弟義氣讓他替白楊保守這個帶著桃花色的小秘密。 等到九月開學,高二的航船在萬里晴空下解開纜繩,揚帆起航。 托正在修建的新宿舍樓的鴻福,周自恒進入實驗一班就讀,巧的是成老師依舊擔任班主任,孟芃芃也依舊在這個班,順理成章地再次成為明玥的同桌。 換入一教學樓,即使九月秋老虎勢力正濃,整間教室依舊清涼,栽種多年的梧桐樹生出茂密的枝椏,葉子幾乎能伸進窗,一陣風吹來,就簌簌地飄著晚絮。 周自恒就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聽語文老師講解《短歌行》。 三尺講臺之上,語文老師聲音好似念經,催促人快快入眠,周自恒忍耐不住,打了個哈欠,忽而又清醒了一點,揉了揉眼睛,單手撐著腦袋,打起精神聽課。 他的學習態度并不好,一點熹微的上進心并不足以支撐他聽進繁瑣的解析。周自恒搓了搓臉,立著書,拉開一點窗簾,讓光透進來,再把課桌里擺著的一盆綠植擺在桌上吸收陽光。 白楊被刺目的光線照射,動了動眼皮,倦怠地醒來,都囔著嘴,委屈:“人活得還不比一盆玫瑰花?!?/br> 他唉聲嘆氣,周自恒直接把一本書扔他腦袋上,眼珠子都不帶眨一下的:“睡你的覺,瞎逼逼什么?!?/br> 被語文書砸中頭,白楊徹底睡不著,捂著腦袋,趴在桌上,湊過來,好奇道:“老大,你這棵玫瑰,什么時候才開花???”他伸著一根白嫩嫩的胖手指,想戳一戳花盆。 但周自恒不給他碰,連花盆都不給。這是他的新寶貝,一棵嬌滴滴的玫瑰,只長了葉,未開花,周自恒按書養它,吃多少水,給多少陽光,用多少肥料,認真地沒有半點馬虎。 “你嫂子生日那天開花?!彼@樣回答白楊,又指著尖梢一點碧綠花萼包裹的小芽兒,“誒,打花苞了誒——” 豐盛的陽光從窗簾縫隙射進來,外頭的風景也幾乎要從窗口流瀉進里頭來似的。周自恒卻看不見這些璀璨的美景,一心一意盯著一朵指甲蓋大的嫩芽,自顧自地都囔:“一定是紅色的?!?/br> 白楊從他身上聞到了濃厚的戀愛的酸臭味,并不想多言,抱著腦袋上一本書,臉背了過去,繼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語文老師的課上的很慢,花卻開得很快。等到明玥生日這一天,她的桌上,就擺著一盆開著紅色小花的玫瑰。 葉子碧綠,花色鮮研,枝椏亭亭。 是一株好花。 但送花的人,整一天都沒有出現。 直到蜚語流言又起,明玥才知道,周自恒進了警.察局。 ☆、第59章 豈上望夫臺(一) 第五十九章. 周自恒坐在審訊室里。 面前有一盞白燈, 一張長桌, 一面黑墻。 未開窗, 九月的燥熱從門隙鉆進來, 氣流像是扎人的毛蟲,爬上周自恒的脊背,他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每一片肌膚都緊繃。 接連不斷的聲音從墻后傳來,女生的啜泣, 男生的哀嚎,以及姍姍來遲的家長的叫罵連成一片, 中間夾雜警察的調解, 混亂嘈雜??床坏饺?,這倒好像是一場精彩的口技表演。 “周自恒?”對面坐著的年輕警察對著資料盤查。 “嗯?!敝茏院憧吭谝伪成? 低垂著脖頸, 目光凝結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他的態度有些散漫,年輕警察皺了皺眉頭, 看他一眼,又繼續詢問:“你今天中午在一中巷口糾結一群未成年人打群架, 對方是趙曼蕊、汪志鴻、黃碩、江誠、夏時雨……”警察一連念了一串人名, 最后正色,“你承認嗎?” 這已經是一起情節惡劣的未成年人打架事件了, 牽連十余人,涉及械斗,受傷嚴重程度不一, 事發地甚至就在南城重點中學的大門口。 警察深深地注視面前這個低垂著頭的男孩。 他身上的氣焰好似已經熄滅下去,平和□□,額角細碎的黑發遮擋住濃眉,只有偶爾睫毛扇動,墨黑的眼眸里閃現出來的銳利不斷在提醒年輕警察,這是個出手狠辣的肇事者,一群人因為他頭破血流。 對于這一切,周自恒并沒有否認的意思,張了張嘴,似是知會一聲:“昂——” “那原因呢?”警察繼續追問。 周自恒這時候不說話了。他眸光低垂,摩挲著右手手背上的創口貼,在被帶進警察局后,他的傷口被做了簡單處理。沒有傷重,只是一道劃痕。 “周自恒同學,請你配合調查?!毙【毂M量好聲好氣,耐心詢問原因。 有原因。 但周自恒并不想說。 他沉默不語,連眼睫都不眨,好似一尊雕像,光影在他鼻翼分割,一面暗,一面亮。 時間就在他垂落的睫毛影子上飛快跳躍。 氣氛陷入僵持。 “我們聯系了你的監護人,他正在趕來的路上,這段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毙【烨瞬婚_他的嘴,只能暫時轉變策略。 監護人。 周自恒終于動了一下睫毛,抬了抬眼皮,再次開口,“嗯”了一聲。 他等著的是周沖,但最后等來的,卻是蘇知雙。 這是周自恒意料之外的。 門被拉開,小警察帶著記錄本走了出去,同蘇知雙交談。 蘇知雙身材高挑,再穿一雙高跟鞋,不做聲,就已經有了壓迫。周自恒從小小的窗口往外望去,她被一群人簇擁在一起,紛紛雜雜的聲音辨不明晰,但應是警察和家長和她說著事情經過。 到底是當官,就算是被叫到警察局也還是有領導的派頭。 周自恒這樣想。 蘇知雙好像察覺到他的視線,平靜地轉頭,隔著一面小窗,與他對視,她臉上辨不出神色,只有耳側的發髻稍顯凌亂。 周自恒忽然一下發現,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蘇知雙了。 他一個人坐在審訊室,難得借著機會,算了算時日,和他這后媽的上一次見面,大概是五個月以前了。 她來給他送感冒藥和陳修齊的筆記,他沒接,下午把她的外甥打了一頓。 就說當后媽的心眼小呢!不就把她寶貝外甥教訓了一下嗎?人影就消失了。 不過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有時候周自恒自己都要忘記,他還有一個后媽了。 思及此,周自恒挑了挑濃長的眉毛,冷冷地笑了笑,再低下頭,摩挲手背上的創口貼。 蘇知雙并沒有露出尷尬的神色,自然而然繼續同一眾警察交談。 落日熔金。 透過百葉窗的扇葉,橙黃色的日光流淌進來一些,落在桌面上。 周自恒下意識地把手往桌上探,但這是警察局的審訊室,桌上沒有他日日照看的一盆玫瑰花。 送給明玥的玫瑰花。 周自恒的手指尖像是被陽光燙傷,飛快地收回去,再垂著頭,嘴唇抵著手背傷口。 他又打架了,又受傷了,右手手背傷口一層疊加一層,要是明玥看到了會怎么樣呢?她大概又會哭吧,她最容易哭了啊,大概是奶茶喝多了,整個人都像水做的,流起眼淚就像壞了的水龍頭似的。 審訊室外頭,蘇知雙同幾個警察握手,周自恒知道,他大概可以出去了。 但他在這時候突然就不想跟著蘇知雙離開這個逼仄的審訊室了。他有點害怕見到明玥,有點害怕露出傷口,讓她眼淚嘩嘩掉。 但他就算不見明玥,她可能還是會哭。 他在她生日這天被帶到了警察局,風聲一定都傳遍了南城一中了吧。那她也一定知道了。 周自恒心里百轉千結。門在這時候被拉開,小警察對他說:“周自恒,你可以和你mama離開了?!?/br> 那不是我mama。 周自恒心道。但他沒有吱聲,從椅子上站起來。起身的這一剎那,他才發現,這一張椅子上,全是他的汗水。他拉了拉t恤的下擺,黑色的棉質布料整個貼在他的背后,濕了一片。 蘇知雙站在門口,遞給他一張紙巾:“走吧?!?/br> 外頭比審訊室更逼仄,狹小的走廊擠滿了人,一方是蘇知雙和兩名律師,一方是被打學生和家長。雙方之間達成了共識,周自恒順利走向警察局外。 蘇知雙走在前頭,一直保持勻速,周自恒與她自覺地保有一米的距離,直到上車,兩人之間沒有一句交談。 車內司機一言不發,蘇知雙坐在后座,周自恒坐在副駕駛,彼此之間,涇渭分明。 周自恒降下全部的車窗,他在警察局待了快一個下午,此刻風傾瀉進來,讓他能夠呼吸一些難得的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