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再呆一會兒,”傅展卻不那么著急,“總是能找到辦法的?!?/br> “比如?” “你像是忘記了這里剛經過一場政變?!备嫡诡┝怂谎?,慢吞吞地說,“換句話說,這是個暫時沒有法治的國度?!?/br> 她忘記的何止于此?李竺意識到她還在按舊身份來思考:體面、安全而且循規蹈矩的舊身份——也許有時候不那么循規蹈矩,但這些時機主要集中在公司稅務和藝人行為方面,并未牽扯到暴力襲擊并搶劫一對無辜游客的領域。 她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也意識到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事實是,逃離機場并不意味著一切的結束,現在一定有人在尋找他們,而偌大的城市如伊斯坦布爾,給他們的空間其實也遠比想象得要小。 語言是最大的問題,這個國際化的都市其實對非母語人士并非那么友好,英語只出現在機場快線的車廂里,一些內城線路甚至完全找不到英語指示,一旦離開老城區,英語人才就難覓蹤影——在亞洲區倒是還零星有能接待外賓的酒店,但那都是需要登記護照的高檔酒店,而這正是他們緊缺的資源。 停留在老城區也并非高枕無憂,行政的力量總是強大的,外國人在伊斯坦布爾就像是水里的油,總是浮在最上層,看似人數繁多,但篩選起來會發現,其實比想象容易很多。李竺以前從沒從這方面去考慮過問題,昨晚在散發著霉味的小房間,她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滿有犯罪天賦的,對法外逃亡者的許多煩惱都是無師自通——但還不如傅展那么從容。 “你想留在這是迷戀這股味兒嗎?”若是在平時,這里必定人聲鼎沸,沒個落腳地,但非常時期,游客畢竟少,傅展在角落里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李竺也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留在這是因為這里是外國游客密度最高的區域之一,我們比較不容易被人注意?!备嫡拐f,“而且,我沒在這里發現安保攝像頭?!?/br> “你覺得我們的敵人神通廣大到能直接從監控系統找人?”李竺不禁追問。 傅展看看她,笑了下,好像在笑她到這一步還懷有希望,“你表現得比我預期得好——到現在還沒崩潰,不如自己想?” 她經常聽到網絡戰爭、信息戰什么的,但從沒認真想過,總覺得這些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被傅展嘲諷也算是咎由自取,李竺自己想想那幫神秘人在機場的表現,也不由自失的一笑,她屈起雙膝,低聲問,“你打開那個東西看過沒有?” 那個小器械,應該是u盤,他們脫身以后她就沒再看到,傅展昨晚去洗澡的時候她想搜一下他的衣服,后來又放棄了——那東西顯然是防水的,他很可能一起帶進浴室。而且李竺總疑心自己距離被除掉只有一步之遙——如果她在機場選擇了拆伙,也許,現在就已經…… “沒有?!备嫡拐f,他興致不高的樣子,“有些u盤自帶定位程序,接上電腦就會激活,目前還沒弄到不聯網的電腦——我想它沒經過加密的可能也微乎其微?!?/br> 有道理,他永遠都這么務實,李竺有點沮喪,禁不住問,“你覺得大使館是真的去不了了?” 他們的第一個想法當然是去大使館求助,在那里至少能得到庇護——現在已經不是20世紀90年代了,土耳其的政變已經接近平息,自始至終沒有空戰,所以應該也不會天降導彈,但這想法只是看起來很美,她和傅展去使館區外圍晃過一圈,那里的攝像頭太多了,疑心病之下,每個雙手插袋閑晃的白人,看起來都像是守株待兔的眼線。 也許就是也不一定,回頭細想,她也不由認可傅展的觀點——她沒有相關經驗,但不知怎么,分辨特工和普通人對她來說輕而易舉,也許是因為這并非很難,在如今的局勢下,難以想象還有什么普通游客會在使館區閑晃悠,雙手插在口袋里,自以為隱蔽地打量著行人,還時不時地掏出手機,仿佛在對照照片印證著什么。說是在找他們,可能是疑心病過重,但的確不能否認這樣的可能。 限于環境,他們不可能乍然間畫上鬼斧神工的偽裝,李竺也理解傅展為什么選擇在這里休息——土耳其是世俗化國家,至少在伊斯坦布爾,女性普遍不佩戴頭巾,這一風向也許會因這次失敗的政變,在數年內扭轉,但至少是目前,他們能藏在頭巾下,不用擔心被監控掃到,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的,也就只能是在這里了。 “大使館應該是已經被包圍了?!彼约河终f,“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沒護照,就上不了飛機——就沒法離開伊斯坦布爾?!?/br> 上飛機其實是奢求,如果有人會來攔截他們,也一定是在機場,那里無處不在的監控也會讓暴露的機會大增,但問題是現在他們連離開伊斯坦布爾都做不到,因為政變,本就不發達的火車已停運,前往各地最普遍的交通方式是長途大巴,但現在購票也需要登記護照號。他們現在只擁有兩本敏感的護照,可以用,但難以保證會不會立刻就被追查到。 “或者我們可以多買幾張票?!彼f,“安卡拉、棉花堡……凡是熱門目的地都買,這樣也許能混淆他們的追查?” “哪來的錢?”傅展總算有反應了,“搶嗎?” 銀行卡當然還在身上,但也不能去取,如果不是傅展還有帶點現金的習慣,他們連住店的錢都不會有。李竺呃了聲,有點遲疑,“我學過點自由搏擊……” 傅展看看她,笑了一下,對她的自由搏擊似乎不是太感冒?!板X不是什么問題,不過,你可能還不夠了解現代科技的力量。只要是電腦出票,有登記護照號,他們找人的速度就會是你難以想象的快……棱鏡系統的細節,了解過嗎?” 李竺承認她只知道斯諾登長得很帥,還有美國大概一直在監視全世界這模糊的概念。 “這個系統涵蓋了全球范圍內的通信終端檢測,你是做電視劇的,poi看過沒有?那里面有個機器,可以連上全球所有的攝像頭,獲得全球的電子郵件內容,并分析其中的關鍵字。棱鏡系統大概就是它的現實版,然后還要再加上24小時繞軌飛行,精度可以照清臉的衛星?!备嫡拐f,“只要你用手機打電話,它就可以定位到你是用左手還是右手握持?!?/br> “……” “當然,你沒打電話,沒在一片黑海中露頭,就不會被發現,但如果你用了你的銀行卡、護照號,甚至只是在網絡上訪問了中國網址,這一塊就會變成熱區。程序會積極監視分析熱點附近幾公里的攝像頭,佐以行政手段,逐一排查熱區內的酒店,你跑不了的?!?/br> 情況這么絕望,一切來臨得如此突然,傅展卻還說得很鎮定,他一直在打量李竺,好像想看看這消息對她的打擊有多大?!獌蓚€普通人,一夕之間忽然成為這樣一種神秘力量追殺的目標,以他們的能力自然是處處碰壁,身后卻是緊逼不舍,查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的追兵…… 李竺心里當然很復雜,關鍵這事要說倒霉的話,歸根到底還是倒霉在傅展的決定上,對她來說是真的池魚之災,一個人好端端的過著人生贏家般的生活,忽然間就要面對死亡—— “你看起來好像挺鎮定的,這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傅展說,他斜靠到柱子邊沿,很感興趣的瞄她,“沒想到你居然能一直保持冷靜?!?/br> “慌了有什么用?我不讓自己多想?!彼幕乓鈦y,隨口敷衍:其實傅展越說敵人的強大,她就越是一直在想,或者就把u盤給他們算了,一直逃最終也會被追上,倒不如主動示好,可能還有一點點微弱的生機。 但這個念頭她沒說,傅展肯定不會贊同,否則他就不會去拿u盤,所以,如果她想這么做,就必須…… 但傅展是個男人,即使她練過,也未必能輕易取勝,更何況從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他身手輕捷矯健,很大可能也練過,力量上肯定不是她能抗衡得了的,警惕性也不會比她低,她的勝算很低,而且,這種事她做得出嗎? 那天如果她說拆伙的話,傅展會怎么做? “我們該怎么辦?”她隨便問,其實想問得還很多:你怎么懂得這么多?反偵察都懂,你不就是個死生意人嗎,還是搞時尚的,怎么一點都不gay里gay氣,還整得和半個特工似的博學,連棱鏡計劃的細節都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像是個巨大的謎團,她跌入其中,身邊沒一個朋友,就連暫時的戰友都是個謎。 ……出乎意料的,一直以來都沉著冷靜,仿佛對下一步胸有成竹的傅展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氣,露出了一絲苦笑,“該怎么辦……只能是往沒監控的地區逃了?!?/br> “可是——”沒監控,不就是落后的內陸地區?可是在伊斯坦布爾,英語都講得不是很通了,到內陸地區該怎么生活?難道不會被發現,會不會惹來什么不可預料的麻煩,會不會更顯眼? 一個接一個疑問冒出來,在傅展的苦笑中又都沒問出口——這些事,他會沒想到嗎?逃到內陸,存活的機會其實更加渺茫,但……能怎么辦呢?局面就是這么個局面,留給他們的路,也只有這一條了。 先逃過去,之后……再隨機應變吧。兩人在笑容中似乎達成了默契,傅展攏了一下頭巾,把目光投向大廳頂部如夢似幻的那片藍光,數萬片藍色瓷磚燒造出了這樣的效果,這里曾是人類文明頂峰的標志之一,現在也仍傳遞著透過時光的魅力。 “以前來過這里嗎?”他沒興致談現實問題,倒是一竿子叉得風馬牛不相及。 “沒,你來過?”李竺也跟著他一起看上去,陽光把玫瑰花窗照得明亮,她嘆口氣,有些不情愿地放松下來?!捌鋵?,挺美的?!?/br> “來過,那時候只想著能不能吸納些元素安排進秀場和櫥窗?!备嫡沟吐曊f,“這些花紋和拼貼,可以借鑒它的美感。我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看到它?!?/br> 沒想到死亡追著屁股跑的時候,忽然開始懂得珍惜路遇的美麗,總是在生命開始倒計時以后才能品味到其中的珍貴。李竺和他一起抬頭仰視,唇角微揚,“如果所有人都一直用我們現在的心態生活,世界說不定會更美好?!?/br> 傅展也笑了,他的笑慣帶著些冷嘲,“他們和我們有什么不同?對這寺廟來說,還不都在飛快地向死亡奔跑?!?/br> 他說得對,李竺只是沒想到他也能說出這樣的話,傅展一向是……世俗的,可靠的,有些可怕的,他像是這社會中最務實那一部分的濃縮,忽然間穿透浮華,仿佛大徹大悟,倒叫人無法回答。這一刻,嗅覺仿佛已蒸發,李竺和他一起,仰望著刺破蒼穹的尖頂,第一次全心全意地欣賞到這壯觀瑰麗的美,超越了氣味,超越了游客們、信仰者紛紛擾擾的思緒,這建筑活在時光洪流中,用不同的緯度計量著時間,個體的興亡在這之中,確實已似乎無關緊要?!霸撟吡??!辈恢^了多久,傅展在肘部的輕觸把她拉回神,他聲音很輕,眼神飄向人群中徐徐行走,左顧右盼的金發男人,這男人也經過偽裝,但長相依然很面熟。 李竺一下回到現實:他們已經追上來了。 該怎么辦?她和傅展對視,對方有支援,也許還有遍布世界的棱鏡,他們有什么? 無言的答案浮上,兩人同時苦笑起來:只能隨機應變了。 皮膚傳來些微刺癢,有人在看她,李竺反射性望過去,正好和金發男人對上了眼神,這對視不自然地持續了幾秒,就像時間在這一刻停駐。 ——被發現了。 第6章 伊斯坦布爾(6)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老城區藍色清真寺 他發現有人盯著他看,猜到是誰了沒有?她捂了頭巾,臉上架著眼鏡,不施脂粉,他能認出來嗎? 李竺心跳如鼓,這一瞬間反而好像臻入至境,思緒活躍又清楚,她和金發男人對視一會兒,挪開眼神又去盯著別人,只用眼角余光注意動向,就像是隨便一個出于無聊,到處瞄人的旅客。過了一會,從嘴角嘶聲說,“你先走?!?/br> 傅展二話不說,好像不認識她一樣,隨意地伸個懶腰,走向清真寺深處,男人的眼神被他吸引過去一瞬,又瞄回來,李竺掏出手機,按亮了開始cao作,裝作很有興致自拍的樣子,這讓他略微躊躇了一下,肩膀漸漸放松,像是打消了少許懷疑。 不怪他警惕性太差,亞洲人的臉對于很多人來說都差不多,李竺也不是唯一一個凝視他的東方女人——一個金發男人在這里來回轉悠總是很惹人注目的,其實做特工的最好是別太顯眼,像傅展這樣就很合適,仔細注意的話,你會發現他長相不錯,但這人就有一種特別融入環境的氣質,稍不注意就能像流水一樣地把他放過去。即使是已經看過檔案照片,但他換個打扮感覺又和不認識了一樣。 至于李竺,她雖然很怕,但也有把握這男人短時間內認不出來,她又等了幾分鐘,這才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往前走,好像要去洗手間的樣子,走到回廊盡頭,偶然一回頭,確認金發男人沒追上來,這才加快腳步,匆匆轉過彎角。 “你怎么有把握他不會直接追過來?” 傅展在清真寺東北角等她,他們之前就約定在這里會合。一見面他就丟給她一條新頭巾,花花綠綠的,李竺一邊摘頭巾一邊說,“我今天沒化妝——” “然后呢?” “然后他在檔案里一定找不到我沒化妝的照片,我所有的證件照都化過妝?!铱梢韵蚰惚WC,我化完妝長得和現在絕對不是一個樣子,這世上并不止你的設計總監會變臉術?!?/br> 提到設計師和她曾經公然運作雙重身份還未露餡的往事,兩個人都有一瞬的沉默:那時的恩怨,那時候所認為的大事,在現在的生死危機之前似乎都顯得幼稚,但這些前塵往事此時此刻卻也令人傷感不堪,當時的他們就算有那么多不如意,又是多么的幸福? “活動照呢?”傅展先從無益的情緒中拔出。 還用說?李竺瞥他一眼,脫掉夾克架上墨鏡,一條絲巾在頷下打個結,挽住傅展的胳膊,趾高氣昂地往外走,她出自本能地換了個步態,扭來扭去,好像踏一雙無形的高跟鞋,很有點小貴婦范兒。 時間控制得剛剛好,他們正好走出清真寺外茂密的綠化苗圃,傅展把裝著舊衣的背包扔進去,他也換了頂鴨舌帽。其實這里作為逃亡場所來說要比索菲亞大教堂好,宗教建筑不對外售票,所以對出入管制得不嚴格,只在寺廟本體處做了引導,走進園林區后就四通八達,可以任意選擇出入口,他們很輕松就走出清真寺,跨過街道上的鐵軌,往清真寺對面那片商業區走去,那里的小巷四通八達,監控頭也不是很多。 “他跟上來了?!备嫡共唤浺獾鼗鼗仡^,步速沒有變快,“不要回頭看,一直朝前走?!?/br> “——可,他怎么認出來——”李竺拒絕相信自己的化妝術會被勘破,這是對她莫大的侮辱。 “他對亞洲人好像是有點臉盲——也沒認出我?!备嫡箾]怪她,反倒似乎對她有些改觀,“這里走——不過,ai不會出錯,他可能戴著智能眼鏡?!?/br> google glass她也有過,但沒怎么玩就擱置一邊,李竺現在想起來不禁暗自咬牙:就是這些科技進步讓科幻大片、特工追逐片越來越難拍,電影的梗本應超前時代,讓人們感覺到酷,但現在卻幾乎落后于現實發展。該死的互聯網科技爆炸逼死的不僅僅是編劇的毛囊,還有他們的逃亡路。 “他們究竟是不是美國人?”他們拐入小巷,傅展扯一下她的袖子,加快了腳步,但不是奔跑,一邊走一邊觀察頭頂,時不時帶她在街道兩邊穿行,他發現攝像頭真有一套?!啊耶斎徊皇鞘裁磳I人士,但如果是美國政府的話,我們的酒店是不是早該暴露了?” 她沒相應的情報來源,但天幸看過許多電影,傅展提到的《poi》讓她一下就具象化了美軍的戰斗力——現在想想,如果是政府找人的話,其實真的會很快。首先篩選掉所有登記護照的體面酒店,然后派些半公開化接活的掮客,甚至直接買通腐化警察,假公濟私,以政變后維護社會治安為名義,逐個排查老城區的小旅館中住的外國人,只把目標瞄準亞裔的話,工作量不會太大的。李竺不懂的就是他們怎么能在旅店里毫發無傷地住上好幾天,絲毫沒收到被查的風聲(她推測會有風聲),而與此同時對方又擁有如此高科技的后援手段。 “不知道?!备嫡拐f,“也許是不便使用官方力量——公然逮捕兩個中國人,這后果大使館承受不起,你該感謝我們不是非洲岡比亞人。我想美國大使館是不會猶豫以危害國家安全罪在土耳其逮捕兩個岡比亞人的,這里走?!?/br> 他的語速和步速一起越來越快,現在才是下午,政變剛過,小巷兩側的餐館沒幾家開門,否則他勢必不能移動得如此迅速。李竺追在他身后,還是有點不解,“你猜這是巧遇,還是他們的程序定位到了我們?” “應該沒定位,否則不會那樣找,但也不是純粹的巧遇——只能說是雙方思維同步的結果。我們猜到這里沒攝像頭,游客多,是獲取護照的好地方,他們也一樣?!备嫡箮еD過街角,在千鈞一發的扭頭中他們看到金發男人轉入小巷,他是追人的一方,比他們限制要少,步速也很快,但好在他們目前還沒暴露在攝像頭里,所以他還沒開始跑,依然在不斷詢問和尋找?!斑@樣看,他們的權限很高,可以動用棱鏡,但小組人數應該不多,不夠對老城區內星羅棋布的低檔旅館做有效搜查,所以只能以逸待勞,希望我們蠢到直接送上門?!?/br> “我們確實蠢到直接送上門?!?/br> “是啊?!备嫡苟檀俚匾恍?,“但冒險永遠都不是沒價值的,不接觸,我們也不知道他們人數不多,顧忌不少,不是嗎?這里!” 他一把攔住她跨出的腳步,領著她折回去,“shit,前面沒有攝像盲區,從店里穿過去?!?/br> 他們很快就失去了聊天的閑情:游目望去,隨處可見的攝像頭像是一張疏落的網,拖慢了他們的腳步,也讓他們行進的路線變得畸形,而金發男人追蹤的腳步則全無顧忌,逐漸接近。好幾次他已經在拐角處捕捉到了他們的背影,傅展不得不帶她走了不少回頭路。他們的步速越來越快,氣氛也變得越來越凝重:這張網在逐漸收緊,躲不下去了該怎么辦? “該死,前面沒路了?!?/br> 又一次千鈞一發的追蹤,他們拐進一條長巷,傅展臉色一變。 “這里?!?/br> 李竺拉了傅展一把,把他扯進路口一間紀念品店,她一下從埋頭疾行變成閑庭信步,在店內悠然地瀏覽一番,這才指著店口的假模,摘下墨鏡,露出熱情的笑容,“hi, we try this——yes——it's pretty——” 中年店主剛拉開卷簾門沒多久,還在整理貨物,聞言光頭更是油光發亮,“我的朋友,好眼光,好眼光——” 她的英語很簡單,因為店主英語水平也不好,三人只能用直覺和肢體語言勉強溝通,但好在此時游客稀少,他的招待還足夠熱情,斷斷續續地告訴李竺,是的,這絕對是土耳其傳統服飾,聽說過一千零一夜嗎?那個講故事的女奴穿的就是這樣的服裝,當然,她可以試一試,試衣間在這里,這邊走,這邊走,就穿模特身上這套—— 說實話,李竺很懷疑這件廉價的,散發著塵味兒的人造絲長褲和水鉆抹胸在老板心里除了招徠顧客,增添店鋪氣氛以外還有什么作用,奧斯曼土耳其的后宮女奴也絕不是如此穿著,不過這時候她幾乎是心懷感恩地抱著衣服縮進了店后陰暗狹小,和做飯用的煤氣灶安排在一起,明顯是被老板靈光一閃指定的‘試衣間’里,傅展也抱著為她拉簾子的神圣使命跟了進來。 一開始他們誰都沒說話,而是緊張地透過珠簾看著街上的動靜,直到金發男子急匆匆地從店門口經過,走過幾步又掉頭回來,疑慮地打量了店鋪一眼,在老板熱情的招呼聲中擺擺手快速離開,這才松一口氣,不禁交換個放松的眼神。 “意思意思,你還是穿一下褲子?”傅展征詢地問,語氣里帶點笑意,顯然對她的急智很欣賞。李竺自己都有點得意,但仍道,“算了,這不是我的size,我發現土耳其的假模尺碼都特別加大過?!?/br> “普遍的肥胖問題?!备嫡闺S口說,“賣到這個區域的衣服我們不配送s碼?!?/br> 他掀開簾子走出去,把衣服還給老板,“不好意思,size不對……” 暫時甩開追兵,兩個人的心情都很放松,他們很自然地就想走,卻被老板攔住了去路。 “這就要,離開了嗎?”他的語氣沒那么好聽了,臉上的微笑也沒那么殷勤了,斷斷續續的英語本地口音更濃重了,“試過了,不買嗎?” “what——” “我艸……” 傅展和李竺幾乎是同時頓住了腳步,也是同時感到一陣巨大的荒謬:說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說真的? “給他錢?!?/br> “we don't have money?!?/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