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我滴個娘哎!”陳赟耳力最好,聽得那叫個真切,這乍一受驚他連方言都跑出來了。 張遠瞧著陳赟那使勁兒撫平雞皮疙瘩的動作,一張老臉還是羞愧中——哎,真是愁人,陛下也忒不靠譜了,這是硬生生把自己閨女這么個賢后搞成了寵妃的路子,愁人啊愁人! 身后的幾個閣老也忍不住互相交換了眼色,當然這幾位就相對不單純了。馬浮梁看了一眼身邊的高遠平,低聲道:“你說,陛下打算守孝守到什么時候?” 高遠平看了看遠處張遠的背影,又看了看前面宋庭澤的背影,默默地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大約……還要守上幾年啊?!?/br> 馬浮梁不太甘心地摸著下巴嘆氣:“那老夫的孫女可就趕不上了?!?/br> 馬浮梁的孫女今年已經十四,他本來也想讓孫女參加下一次選秀,但眼下看來,怕是等不到了。 高遠平倒是事不關己,他家沒有適齡的孫女,他挑了一下眉,笑道:“你家孫女急什么,人家哪兒還有個更大的沒嫁呢?!?/br> 這說的……是宋家的姑娘?馬浮梁會意地看了前頭的宋庭澤一眼,點了點頭,是了,之前宋家姑娘和沈皇后搶后位,結果可算是敗得慘烈,至少整個京城都知道宋姑娘相當皇后沒當成——也不知道是羞愧還是怎么的,這都一年半了,宋家那個姑娘都還沒有議親的意思,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也在等選秀? 高遠平大約與馬浮梁想到一塊去了,他挑了挑眉,嘆氣:“那位首輔大人……可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br> 馬浮梁心有感觸地點點頭,最近這些個事……宋庭澤簡直是把宋家往火坑里推啊,難不成人老著老著,還能老瘋了?! 第145章 天才與瘋子 城南廣平巷有座不起眼的老宅子, 廣平巷并不是權貴聚集的坊市,這老宅子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四進宅子,之前還空置了十幾年, 一年前才剛剛重新修葺了一遍。然而,就是這座看上去極普通的宅子,它的主人曾經位極人臣、權傾朝野, 兜兜轉轉了十五年, 它的這位主人又回來了, 依舊能夠輕易地攪動天下風云。 從宮門口回來的青色馬車慢慢地停在了宅子的門口,宅院里的老管家走出門來躬身迎接:“老爺?!?/br> 馬車里的人“嗯”了一聲, 慢悠悠地掀開簾子,自己下了馬車。老管家似乎知道自家主子的個性,并沒有上前攙扶, 而是一直很恭敬保持一定距離跟在他身后。 宋庭澤邁步進了宋府, 邊走邊漫不經心道:“收到江南的來信了?” 管家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自家老爺為什么會知道這份早上剛剛送來的信,他低著頭, 回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送了信過來?!?/br> “知道了?!彼瓮奢p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好像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老管家臉上滿是猶豫之色,腳步停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低聲道:“老爺,大公子如今的處境恐怕不太好, 您是不是……” 宋庭澤停下腳步,站在四方的院子中間抬頭望了望天,看似好像在聽著管家說話, 可他的面色沉靜又淡然,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擔憂之色,甚至都沒有為之動容一下。老管家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主人的神情,他的話語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宋庭澤看完了天,繼續慢步走進自己的書房,就在他即將邁入書房的那一瞬間,身后忽然傳來了膝蓋著地的聲音,還伴隨著一個低泣的女聲:“祖父,求您救救父親吧!” 老管家看著突然跑來跪在青石板地上的宋睦和,低頭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已經再三勸孫小姐,不要貿然跑來打擾老爺,可誰知道孫小姐還是忍不住……老爺這性子,豈是這一跪就能跪轉回來的? 果然,宋睦和這樣重重一跪,連老管家都忍不住心疼,宋庭澤卻連頭都沒回,只對著老管家說了一句:“將孫小姐送回院子?!?/br> 宋睦和一聽這話,愈加激動了起來,她連忙往前膝行了幾步,直接扯住了宋庭澤的衣擺。這樣冒犯又失禮的行為,以前的宋家小姐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可是這些天,她收到了好幾封她娘的來信,信里字字句句都是江南的腥風血雨,是她父親的步步危機,尤其是今天收到的那封信,母親說連陳家都被全家下獄了,眼看著就要被重判、被滅族,即便如此,那群奉了皇命的欽差還是不肯收手,對著宋家和好幾個漏網的家族虎視眈眈,一副要將江南官場連根拔起的樣子。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宋睦和害怕的,最讓她害怕的是,母親在信中提到,宋家到了這樣危急存亡的關頭,祖父竟然完全袖手旁觀,連消息都未曾往回傳過一句,祖父這是把宋家往死路上推??! 宋睦和滿心的失望和驚恐,雖然祖父一直都在徽州那邊的書院當院長,與他們這些小輩也并不親近,但在她沒來京城之前,她心中一直都相信祖父是宋家最大的靠山,是支撐著宋家永遠不倒的大樹??芍钡剿桓赣H送來京城爭后位,她才漸漸地發現,原來一切都跟她想象不一樣。她出發前,父親和太妃娘娘密談許久,之后也曾囑咐她,要跟著太妃娘娘行事,她當時就很疑惑,明明祖父就在京城,還貴為閣老,他們為何要舍近求遠地去求太妃幫忙? 直到最后輸得一敗涂地,她才發現,原來祖父真的半點都沒有幫她上位的意思,但凡他有一點點動作,那出身卑微低賤的沈家女就絕不可能如此順利地登上后位! 最近所有的遭遇一齊用上宋睦和的心頭,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失控,她抓著宋庭澤的衣擺,帶著哭腔道:“祖父,孫女知道自己資質差,不比姑姑當年那般有資格母儀天下……可是現在宋家的處境危在旦夕,父親是宋家的嫡長子,又一直為支撐和壯大宋家而努力……孫女求您,求您千萬救救宋家?!?/br> 老管家眼瞧著宋睦和泣不成聲,心里也不好受,大公子、二公子、先皇后,都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心里對每一個都很疼愛,以前,他覺得老爺悉心教導三位小主人,是慈父的表現,可是現在看來,老爺與這世上的其他父親是不同的,完全不同啊……當初大公子將孫小姐送來京城,想要爭后位,他便知曉,老爺是絕不會出手相助的,老爺的性子是怪異的,是他終其一生都不能理解的,老爺會不擇手段地去做成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可一旦成功了,他便會對這件事失去所有興趣——當年的小姐已經做過一次皇后了,孫小姐便注定沒有了機會,因為這件事對老爺來說,了然無趣…… 宋庭澤被宋睦和扯住下擺,眉頭便皺了起來,他微偏頭,看了宋睦和一眼,眼神平淡又漠然,完全沒有任何疼愛之情:“起來?!?/br> 宋睦和聽到這句話,全身僵硬,長輩這種帶著命令的話語,她不敢不遵從,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起來,她必須求祖父出手,宋家不能出事,父親也絕不能出事。 宋庭澤見宋睦和僵著不動,便顯然有些不耐煩了:“自己的命,自己擔著,這點事還要我來教你們嗎?” 宋睦和的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都愣住了,這樣的猜測,她隱約有過,可她從來都不敢深想——原來祖父,真的對子嗣、對家族毫無庇護之情。 “他是您的兒子……”宋睦和喃喃著。 宋庭澤冷著臉:“養育、教導之責,一絲未差,但很可惜,他們都沒成為讓我滿意的人?!?/br> “所以,您就要拋棄他們?”宋睦和渾身發冷,聽著這些話,簡直就像在聽一個極度荒誕的笑話一樣,可恐怖的是,這竟然是她將面對的真實。 “拋棄?”宋庭澤已經極度不耐煩了,他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想浪費任何時間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故而他直接往前走了兩步,掙開了宋睦和的手,冷聲道,“難道要看顧你父親到壽終正寢才叫不拋棄嗎?還是要讓宋家百代千代都榮華富貴才叫不拋棄?你們這些人,真是荒唐可笑?!?/br> 說吧,宋庭澤直接走進了屋子,連頭都沒回。宋睦和白著臉跪倒在地,整個人呆愣地沒有一絲生氣,荒唐?可笑?他竟然覺得他們荒唐可笑? 老管家看著宋睦和跪在地上發出蒼涼的笑聲,到底還是忍不住上前扶起了她,低聲嘆息:“孫小姐,地上冷,您起來吧?!?/br> “管家,管家!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宋睦和緊緊抓著老管家的手,“父親如今……如今危在旦夕……” 老管家跟了宋庭澤很多年,他不僅了解自己的主人,也了解很多內情,包括自家主人現在在做的事。他本是極其忠心的人,但到底還是不忍看著宋家嫡長子身陷囹圄之中,便低聲在宋睦和耳邊說了一句:“不管江南的事鬧得多大,都不要有任何動作,好好地做一個布政使?!?/br> 宋睦和點了點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xxxxxxxxx 從項青云出發剿倭寇,到管振勛帶兵援助,再到所有犯人都被大理寺等三司聯合審訊完畢,所有物證都整理清楚,并全部都上交到趙曜的案頭,過去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一切審訊都塵埃落定后,趙曜向江南發出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定罪的圣旨。涉嫌假倭案的賊首全部判了死刑,汪家、喬家、葉鎮、錢谷用等人全部判了死罪,其中涉入其中的官員都將被押送回京城處斬。沒有涉嫌假倭案,只涉及了走私案的幾個家族,并沒有被重判,甚至也沒有像之前百姓猜測的那樣被抄家,只是家主被判了囚禁,并罰以巨款。而涉嫌在假倭案和走私案中收受賄賂,并囂張到放火阻撓調查、知法犯法的官員,譬如陳循,陳家家主以及所有陳家子弟,全部被貶為庶民,三代之內不許為官,同時家產全部抄沒。 第二道圣旨,是調任的圣旨。人證物證齊全,能夠被捉拿判罪的案犯看似人數不少,但相較于江南官場那些因為證據鏈不齊全而勉強逃過一劫的官員們來說,比例實在是少得可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算有證據,也不能把這些人通通殺了,所謂“圍城必闕”,為了更好地實施接下去的政策,趙曜必須保證江南局勢和人心的穩定,如果讓這些人感到自己必死無疑,那局面怕是就不好控制了??哨w曜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這些人,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謹慎地沒留下物證,但明顯在其中得利頗多的宋貞吉。故而,趙曜思來想去,便下了這一條,大周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全國官員調動。以宋貞吉為例,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了他牽涉假倭案,但他一個失職之罪是絕對脫不了的,且這個失職之罪還捅出了極大的簍子。 所以趙曜直接將他貶了三級,從二品封疆大吏直接貶成了五品小官,還將他從他熟悉的江南調離,直接調去了曾經的前線——山東。這一調,一下子就掐滅了宋貞吉再興風作浪的可能,這對了他來說,甚至比將他入罪更難以忍受。除了宋貞吉之外,江南的各層級官員都被大規模調任,有調去西南的、有調去西北的,也有調到邊關的,總之大部分都調離了江南,并且品級和職級上都明顯比原來降了。與此同時,江南調入了很多新官員,這些人在江南無根基、無宗族,正適合新政的推行。 而這第三道圣旨,與前兩道隔了兩個多月,直到差不多六月,才發出來,這道圣旨從提出到起草到正式發布,整個朝堂幾乎是為之吵翻了天,而這兩個月來,鐵腕推行這條政策的是滿朝都沒想到的人——宋庭澤! 他不僅僅是提出了建議,甚至不僅僅是起草了文書,他幾乎是把重開海貿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好了,如何解決朝貢制與海貿的矛盾,如何培養足夠多的主簿官員,如何進行稅收計算,如何進行港口管理,甚至,他還在市舶制度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種全新的,連趙曜都未曾考慮過的商貿模式,這種模式,是沈芊極為熟悉的,但在這個時代卻堪稱石破天驚,前所有為的模式——國有控股混合所有制的貿易模式! 作者有話要說: 宋庭澤這個人物,就是這么正邪不定……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所謂派別,他就是為自己而活的。 第146章 傻爹媽 六月初, 沈芊的肚子已經挺得老大了,畢竟當初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兩個月,這一晃, 這胎也懷了將近八個月。八月份的肚子,說生那也是分分鐘就可能生的!所以這段時日,整個皇宮都嚴陣以待, 太監、宮女、侍衛, 一個個都緊張地像是要上戰場。而這群人里面, 猶以準爸爸皇帝陛下最為緊張,這位陛下緊張地都有點神經質了。 最近這段時間, 不管是上朝還是議事,群臣經常會發現,自家陛下前一秒還在講著話呢, 后一秒就會詭異地戛然而止, 然后整個殿內好半晌都靜默無聲,等到大家偷偷抬頭一看, 就看到自家陛下傻愣愣地瞧著門外, 望眼欲穿地像是在等什么人,每當這時候,李奉李公公就會無奈地咳嗽一聲,站在門口朝陛下搖頭……當然, 這還算輕的,最近自家陛下這個產前抑郁的癥狀那是越來越嚴重了,光是早朝上幻聽的情況就發生了兩三次了——據說, 每次聽到的都是后宮傳來呼喊的“生了!生了!” 前朝后宮都對自家陛下這個神經質的狀態束手無策,太醫們連開了好幾副安神藥都無濟于事。當然,這位準爸爸讓所有人都cao碎了心,另一位準mama也是讓后宮眾人都哭笑不得,她和她丈夫,簡直是兩個極端!皇帝陛下差點產前抑郁,這位皇后娘娘卻是一點也沒有懷孕的自覺。 挺著八個月的肚子呢,她不僅每天都要去花園溜達,還時時關注江南那邊的消息、甚至還每天都要伏案畫設計圖——如果不是蕊紅以死相逼,這位大佬還打算“小熬一下夜”,簡直分分鐘能把人逼瘋! 這不,聽說江南那邊有消息傳回來,這位大佬完全無視自己的大肚子,拔腿就要往御書房跑,蕊紅在后頭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連忙上前兩步扶住她,又給邊上另一個宮女打了個眼色,那宮女也立刻扶住沈芊的另一邊。見徹底地將她們這位好動的皇后娘娘扶住了,蕊紅才松了一口氣。 沈芊很是無奈,她自覺自己的肚子沒有任何問題,這種普通的走動不僅無害而且有利——然而,沒有任何人相信她……也是絕望啊。 好不容易到了御書房,沈芊探頭往里頭看,就見趙曜坐在書桌前,凝著眉像是在看什么文書。沈芊的眸光一亮,自從宋庭澤提出那個“國有控股混合所有制”海上貿易的政策之后,她就對新政在江南的推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時不時地就要跑來問問。 這不,她瞧著那疊文書,就以為趙曜是在看江南那邊的反饋,頓時興奮地邁進殿內:“怎么樣?是江南的那邊的奏折嗎?” 趙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往寢殿跑,結果剛剛看了兩行字,就聽到門口傳來了媳婦的聲音,頓時驚得跳起來:“哎喲,我的小祖宗,你你……你怎么又亂跑?” 沈芊眼前一花,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面前人給抱了起來,一直抱到榻上,他才將她輕輕放下,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沈芊挺著個肚子,平躺在榻上就跟個大烏龜似的,連翻身都翻不過來,尤其某人還奇輕輕按著她的肩膀,更是讓她動彈不得。她頓時不滿地嘟嘴:“好了,這下不動了,你那心能放回肚子里去了?” 眼前這姑娘沒心沒肺地讓人抓狂,可他偏偏還不能抓狂,趙曜看著她,無奈又寵溺:“我馬上就回來了,你這貿貿然跑出來了,不是讓人擔心嘛?!?/br> “我沒事?!鄙蜍窊u了搖頭,有想起身去看桌上的奏折,興奮道,“江南的事兒怎么樣了?浙江那邊的試點成功了嗎?” 趙曜這些日子哪有心思處理政事,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貼身陪產,一刻都不想錯眼,可無奈江南這事著實不小,尤其是浙江那一個港口試點的成敗,直接關系到整個海上貿易制度的推行,所以他不得不在陪媳婦的間隙,強行抽出時間看顧著江南這檔事。 “是江南的折子,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有英國公、徐涇、項青云幾個坐鎮,沒有人敢玩花樣?!壁w曜見沈芊這么感興趣,便跟她詳細匯報,“宋庭澤辦事確實是厲害,他打開了一個缺口,同意讓那些商人參與到這次的海貿商會中來,雖然這些豪紳的收益占比受到了嚴格控制,但這個政策一下子就分化了之前同仇敵愾的江南富們?!?/br> “真的是天才啊……”自從聽說了這個政策,宋庭澤在沈芊眼里的形象就一下子高大了起來,且不說這個人是正是邪吧,光憑他這個腦子,就不負他那舉世無雙之名! 趙曜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說了一句:“是……” 沈芊知道趙曜對宋庭澤心有芥蒂,而且從宋貞吉和宋家人的遭遇來看,趙曜這種芥蒂也并非空xue來風,宋庭澤的心性涼薄至極,他極力推行的海貿政策廢掉了宋貞吉奮斗一生得來的地位和權勢,同樣也廢掉了宋家在江南的根基和勢力……所謂虎毒不食子,可在宋庭澤眼里,他的這些子嗣顯然沒有任何份量,但凡他想,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舍棄。 “商戶地位低,讓商戶加入海貿商會之中,會不會引起當地官員世族的反彈?”在這個時代待久了,沈芊也已經不是原先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尤其入宮后學習了很多律令典籍,她知曉在大周朝繁華富足、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埋葬著累累白骨,潛藏著無數生而不平者的掙扎。 大周朝嚴苛的等級制度便是導致一切的原因之一,大周朝的等級制度比有宋一代嚴苛和細致得多,譬如之前在通州一戰中曾因可以廢除奴籍乞籍而蜂擁入伍的墮民們,這些人在大周等級制度下為賤民,這些人世世代代都不允許讀書、不許參加科舉考試、不許與平民通婚或雜居,且永遠不能脫離賤籍。 當時通州城中有許多賤籍的青壯年男子為了讓家人可以脫籍,而選擇留在城中死守,后來通州城破,這群人連同通州守將一道,全部被韃靼人斬殺,以身殉國。趙曜登基后,將這些人同所有戰死的將士一起列上了英靈碑,與此同時他們所有的家人也都脫離了賤籍,成為良民。 不僅如此,趙曜和沈芊也曾想要以此事為契機,想要直接廢除賤籍。畢竟在很多人看來,奴籍已經是非常低賤的人群了,可賤籍卻比奴籍還要慘上千百倍,畢竟奴籍還有贖回的可能,子孫后代也不用世代為奴,但賤籍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 可是廢賤籍一事受到了很大的阻撓,最后趙曜選擇了退一步,賤籍之人可以通過從軍立軍功來換取成為良民的機會,這一政策給了賤民一條出路,也更加鞏固了他提出來的募兵兵制。 也正因為廢除賤籍這件事,讓沈芊切身感受到了等級制度在這個社會的威力,所以一聽到商戶們參與海貿商會,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商人的商籍地位也不高,這種朝廷機構,他們顯然是沒有資格進入的。 趙曜聽她這么問,便笑了笑,摸著她的腦袋:“能成為豪富的,沒有幾個是傻的,這個政策是朕給他們留的縫,至于他們能撕出多大的口子,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br> “不過話也說回來,那群世家大族想要獨吞,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畢竟這么多年來,海上航線、外商人脈、有能力出海的水手甚至更靈活的大船,可都在這些豪商手里握著,人家這幾十年上百年積累下來的東西,可不會輕易吐給他們?!鄙蜍沸α诵?,促狹地看著趙曜,“你這是坐山觀虎斗啊?!?/br> 趙曜撫摸著她那高聳的肚皮,眸中有著幾分小心翼翼但更多的是期待和驚喜,他伏低了身子,輕輕地將耳朵貼在沈芊的肚子上,很認真地聽著里面的聲響,臉上慣有的威嚴之色早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滿臉的傻爸爸笑。 沈芊見他聊著聊著就走神地去聽胎動,也只能無奈一笑,這樣的情景這幾個月來不知發生了多少遍,尤其如果他聽得時候正好碰上寶寶胎動,面前這人能傻爸爸笑的笑上一整天—— “啊啊??!它踹我了,它踹我了!”趙曜忽然跳起來,激動地整個人都發抖,片刻之后,他又立刻重新趴回去,伸出手來觸碰著發生胎動的地方,碰一下就“嘿嘿”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整個人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沈芊也忍不住伸手去觸摸肚皮上凸起的部位,那就像是一只小腳,剛好戳在她的肚皮上,也不知道是孩子嫌棄它爹太吵鬧,還是想要和它爹玩耍,這只小腳丫一直在肚皮上踹來踹去,一下子出現在左邊,一下子出現在右邊,頑皮得不得了。 沈芊本來一直瞧著自己的肚皮,滿臉的疼愛之色,結果等她稍稍抬眸,就看到趙曜不停地伸手去和寶寶對掌,腳丫出現在右邊,他就連忙朝右邊伸出手掌碰一下,腳丫出現在左邊,他就朝左邊伸出手掌碰一下,關鍵是全程還帶著那種“嘿嘿嘿”的傻笑…… 沈芊腦子里瞬間就蹦出了三個字——打地鼠……她被自己這囧萌的想法給逗樂了,捂著嘴不停地“噗嗤噗嗤”笑。 于是乎,站在外面的蕊紅和李奉就眼睜睜地里頭兩人,一個“嘿嘿嘿”,一個“噗嗤噗嗤”,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這兩位皇宮大管家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齊齊為自己那還未出生的小主子默哀,攤上這一對傻爹媽,嗯,童年艱難啊…… 第147章 產子 自從浙江的海貿試點推行開之后,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天南海北的豪紳巨賈絡繹不絕地跑來給海貿商會送錢,那錢送起來真是眼睛都不眨, 就指望著自己的投資能夠得上入會的標準,能在海貿交易之中分一杯羹。 主持海貿商會的除了英國公之外,還有剛剛調任為浙江布政使的田沐陽, 而協助的, 則是調任市舶司主管的徐涇, 負責統籌策劃的杜敏之,以及依舊駐扎浙江的項青云等征北軍眾人。 在推進海貿商會的過程中, 幾乎各大勢力都插了自己的人,代表老勛貴的英國公,代表山東系的田沐陽、徐涇, 身為宋庭澤門生的杜敏之以及代表軍隊勢力的項青云, 這一點既是因為各大勢力都不愿落后于人,當然也是趙曜有意的制衡。說起來, 宋貞吉和江南派都倒了, 文臣集團在這次博弈中更是滿盤皆輸,可宋庭澤卻依舊憑借著一人之力,牢牢占據了這次新政推行過程中的重要位置——至少,沒有他這個創新性的想法、仔細擬定的條款法規和召集來的精算人才, 這次試點工作絕對開展不了,而國庫,也絕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迅速充盈起來。 趙曜看著戶部尚書送上來的奏折和最近國庫的入賬, 笑得見牙不見眼——天可憐見,他終于有錢了! 趙曜一想到前段時間那種窮得捉襟見肘的日子,就忍不住給自己鞠一把辛酸淚,做皇帝做到那個地步,實在也是凄慘得咧。好在這種日子終于過去了!海貿商會的入會標準一公開,全國各地的富商巨賈幾乎都跑到浙江去競標了,商會中非國有的“股份份額”有限,給商人預留的名額就更有限了,這些人為了搶一個商會名額,那真是不惜傾盡家財!這不,商人部分的名額剛剛敲定,國庫的歷年赤字就補上了,甚至還有不少盈余。 除了商人之外,朝中各家如果想要往里頭“摻股”,那也必須得拿出真金白銀來!在趙曜手底下,這幫人如果還想像以前那樣,耍耍官威、擺擺架子就能堂而皇之地接受“孝敬”,那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趙曜笑瞇瞇地瞧著桌子,想象著國庫中白銀成堆、黃金萬兩的景象,美得不要不要的。嗯哼,看在國庫的面子上,他對宋庭澤那種在民間高調宣揚自己重開海貿功績的行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他現在也想明白了,什么力挽狂瀾擁立新帝,什么為天下計重開海禁,宋庭澤想要這種名聲,那就給他唄,反正他也七八十歲了,自己又沒想要干掉他,就如同他那英明神武的媳婦所言,三年五年的,算得了什么?以后的三十年、五十年,功勞、聲譽、名望、天下,還不都是他的。 趙曜正想著呢,忽然就聽到御書房外傳來了急切的呼喊聲——“生了,生了!” 趙曜僵硬了一秒——嗯?又幻聽了嗎?